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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見江思清《瓷史拾零》手稿研究

2022-03-14 07:00
陶瓷研究 2022年6期
關鍵詞:瓷業款識景德鎮

嚴 光

(景德鎮學院,景德鎮, 333400)

0 引言

作為景德鎮陶瓷史研究的開創者,江思清(1908-1960)一生致力于景德鎮陶瓷發展史及其有關問題的研究,著有《景德鎮瓷業史》《解放前的景德鎮陶工運動》等著述,貢獻突出。除已經出版的著作外,江思清還留下《瓷史拾零》手稿一種,屬于新見陶瓷文獻,對于了解和把握其治史理路有重要價值。

1 《瓷史拾零》概述

新見《瓷史拾零》稿本一冊,白紙,線裝,今藏景德鎮市圖書館陶瓷文獻館內?!洞墒肥傲恪窞樽髡呤指?,封面豎書“瓷史拾零”,無署名;書前有《小引》,其后為《<瓷史拾零>目錄》,共有《通字第一》《名窯第二》《制瓷第三》《款識第四》《貿易第五》《陶政第六》《雜說第七》《近說第八》《計劃第九》《調查第十》十章,再接正文,正文每半頁十行,每行二十余字不等,有舊式標點,但多有不規范之處。含封面、襯頁,手稿共有128頁,但左下角有缺損,部分字詞丟失。經整理,可辨識的字數仍達33400有余,盡管作者在《小引》中說“是篇隨覽隨錄,不暇厘析,更無論其方法與體例也?!盵1]實際上仍不失為一部規模較大、體系完整、內容豐富的有關中國陶瓷史的筆記體著作。該書未見著錄,亦未見提及或引用,當為首次發現之孤本。

關于《瓷史拾零》的作者與寫作時間,據書前《小引》云:

“囊作《景德鎮瓷業史》一書,殺青甫竟,而自視可商之處已復不尠……來上饒后,乘課余之便,因輒隨其所見,疏記札簡,時日既永,裒之成卷,乃顏曰《瓷史拾零》,以補前書所不逮。是篇隨覽隨錄,不暇厘析,更無論其方法與體例也。民國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古番江思清識于上饒中學經訓堂?!盵1]

《景德鎮瓷業史》乃江思清所作,與此處末尾題署相同,因知《瓷史拾零》作者為江思清。江思清,江西鄱陽人,現代著名陶瓷史學家。1928年10月入讀國立武漢大學文學院預科,兩年后畢業。1930年10月,入讀國立武漢大學文學院史學系,1934年7月畢業,為國立武漢大學第三屆畢業生。畢業論文名《景德鎮瓷業史略》,指導教授是郭斌佳先生。[2]封面

1934年畢業后,江思清就職于上饒中學,在教書之余繼續閱讀和札記陶瓷史料,并于1935年11月13日完成《瓷史拾零》一書。從書名和內容來看,江思清此時的關注重點已由景德鎮一地轉向中國陶瓷史這個更為廣大的領域,為后來主編《中國的瓷器》準備了條件。需要指出的是,《小引》中所云《景德鎮瓷業史》直到1936年10月才由中華書局印行,而在此之前,江思清僅有《景德鎮瓷業史略》一文,二者有一字之差。對此當作何解釋?筆者推斷存在兩種可能,一是《景德鎮瓷業史》為《景德鎮瓷業史略》的簡稱;二是從比較《景德鎮瓷業史略》與《景德鎮瓷業史》的結果來看,二者目錄和內容幾乎完全一致,說明此時江思清已經預備出版畢業論文,并改名為《景德鎮瓷業史》,只是尚未交付印行,或出版延遲到1936年10月。然而從“殺青甫竟”一語來看,第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但也不排除此時已經聯絡并交付出版的可能。不管屬于哪種情形,《瓷史拾零》主要寫作于江思清入職上饒中學之后,而于1935年11月13日完成。

1937年,江思清任教于浙江嚴州中學(今桐廬中學)。由張麗英記錄的演講稿《怎樣寫作》刊登于《嚴中??返谒氖牌谏蟍3]??箲鸷?,江思清就日本侵略戰術發表《敵人為什么進攻華南?》的演講,稿詞載于《嚴中??返诹?,顯示出對于時局的關切[4]。在做好教育和關懷現實的同時,江思清也從事歷史研究,撰有《唐代禁銅之原因及其結果》[5],表現出對于手工業經濟史的持續關注??箲饎倮昂笾两▏?,江思清任饒州七縣聯立芝陽鄉村師范學校(簡稱芝陽師范學校)教員期間,擔任《(民國)鄱陽縣志》副總纂[6]950。1955年年初,江思清調入新成立不久的景德鎮陶瓷試驗研究所,至逝世前,主要編著有《關于唐代洪州窯問題》(《文物參考資料》1958年2期)、《窯變觀音》(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解放前的景德鎮陶工運動》(景德鎮陶瓷研究所、江思清編,景德鎮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瓷器包裝及其有關問題》(輕工業出版社1959年版)等,集中研究陶瓷史及其有關問題,取得較多成果。

2 《瓷史拾零》的內容、資料來源及其價值

如前所示,《瓷史拾零》共分通字、名窯、制瓷、款識、貿易、陶政、雜說、近說、計劃、調查十個主題,每一主題涵括大體相近的內容,而非作者所云“不暇厘析”。具體來說,通字主要是對陶瓷相關名詞術語的釋讀和考辨,如對瓷、窯、釉、坯、罈、豆彩等字詞的起源、字義的解釋,同時在釋義的基礎上涉及瓷器的起源、瓷與磁的辨析、祭紅的傳說等陶瓷史問題。名窯主要載錄自古至今全國各地的名窯,其中對郎窯的考辨文字最多。制瓷包括簡述歷代制瓷理論專書、景德鎮瓷器制作流程、制瓷分工與成績和對鈞字的考證等內容??钭R在考察瓷器款識起源的基礎上,撮錄歷代瓷器款識,重點考辨古月軒。貿易關注歷代瓷業貿易發展演變情形,而以當下為重點。陶政以清代景德鎮陶政為主要內容。雜說包括窯變、名瓷、景德鎮地理環境、工人罷工運動、瓷業社、瓷器彩繪、清宮藏瓷去向等諸多內容。近說以景德鎮陶業學校、瓷業計劃與實踐和江西政府扶植瓷業發展的國瓷運動為主要內容。計劃主要抄錄杜重遠《景德鎮瓷業調查記》中的江西瓷業改進計劃部分。調查亦以杜重遠等人的調查報告為主體。從全部十章內容來看,近說、計劃和調查三章,主要以轉錄文獻資料為主。前七章,雖然亦是讀書筆記,但評論和見解較多。

關于《瓷史拾零》的資料來源,江思清在《小引》中說:“或以當時讀書疏略,匆遽忽過;或以其語涉荒怪,因而見刪;或材屬新出,前此未見,然其事皆不無可傳?!盵1]“以當時讀書疏略,匆遽忽過” 是指《瓷史拾零》資料主要來源于《景德鎮瓷業史》之《參考書目》中羅列的著作,如藍浦《景德鎮陶錄》、許之衡《飲流齋說瓷》、寂園叟《陶雅》、黃炎培《考察教育日記》、朱琰《陶說》、劉子芬《竹苑陶說》等陶瓷文獻,這些著作在《景德鎮瓷業史》和《瓷史拾零》中都一再引用,可見江思清勤于閱讀與札記和對基礎文獻的重視程度。其次,在《景德鎮瓷業史》中因荒誕而被刪棄的內容,《瓷史拾零》則予以載錄保留。如《通字第一》中地向焯《景德鎮陶業紀事》所記祭紅傳說,又如《雜說第七》中關于窯變、香瓷、秘戲瓷的載錄。此可見江思清在研治陶瓷史時思想觀念的變遷,從純粹科學態度,到開始留意相關傳說,而對于故事傳說和有關民俗的重視,為作者后來寫出《窯變觀音》這樣的“中國瓷器傳說”伏下了遠因。最后,新的材料和著述,也是《瓷史拾零》的主要來源之一。筆記類如鄧之誠《古董瑣記》、李斗《揚州畫舫錄》、趙慎畛《榆巢雜識》、袁枚《隨園詩話》、周密《志雅堂雜鈔》、陸游《入蜀記》、岳珂《桯史》、費袞《梁溪漫志》、蘇鶚《杜陽雜編》等,實時性報刊文章有《經濟旬刊》《江西民報》《民國日報》和杜重遠《景德鎮瓷業調查記》等。雖然不少筆記資料,主要轉錄于鄧之誠《古董瑣記》,對于當下景德鎮瓷業發展也以抄錄史料為主,但對于史料的注意,尤其是對于當下瓷業現狀的注意,顯示出治史者的歷史意識和現實關懷。而且,這些筆記和其他筆記資料一起,都成為江思清后來撰寫《景德鎮陶瓷史稿》的重要資料來源。值得指出的是,從《景德鎮瓷業史》開始,江思清就開始關注景德鎮瓷業發展現狀問題,其第四編《景德鎮瓷業的衰落時代》即是,篇幅占全書四分之一;《瓷史拾零》亦有三分之一的篇幅,接續《景德鎮瓷業史》成書之后的新狀況與政府應對,這些內容都被沿用在《景德鎮陶瓷史稿》中?!毒暗骆偺沾墒犯濉芬嗵乇僖黄u述新中國成立后的景德鎮瓷業概況。專門類通史時間下限截止寫作之前,雖為當時的普遍做法,然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歷史研究者的大歷史意識和對所處時代的深切關懷。

《瓷史拾零》雖然以摘錄史料筆記而成,但其中不乏江思清的思考和觀點。盡管不少觀點,非其首創。對于史料內容的分類與編排、真偽的把握、價值的判斷,在體現了江思清作為一名陶瓷史家的識斷。如認為祭紅是女子獻身窯火而得的傳說,“乃由風火神童某事推衍而來……非必有其人也”[1]通字第一。再如《景德鎮陶業紀事》作者向焯認為景德鎮瓷器之所以滯銷,緣于瓷器題字之拙劣,對此,江思清不以為然,深刻指出瓷器之滯銷與題字無關,而在于價廉物美之進口瓷的暢銷。[1]貿易第五此后,江思清在《景德鎮陶瓷史稿》中再次論及,并有新的見解和發揮,從中可見作者觀點與時代的關系[7]308-309。與之相近者,還有江思清對于瓷畫與繪畫關系的看法,《瓷史拾零》中注意到“清代瓷畫,與當時書畫家相表里,明代亦然?!盵1]雜說第七后在《景德鎮陶瓷史稿》中則有更為周密詳盡的闡論[7]204-206。又如江思清在讀到鄧之誠《古董瑣記》所載清末御器歲解之數目及其價值這一重要史料后,有一段較長的評論文字:

讀此亦一朝掌故也,不特可知當時瓷值,而清季每年傳辦瓷器,實費不過五萬兩,皆動支九江關常稅,御用瓷之數復減于賜用及祭用之數,不能謂為多無益之費也。聞后來洪憲造瓷四萬件,報銷□□四十萬元,冒濫可知。既有次色變價之例,則官窯瓷器流轉人間,□□不少,乃不數數見何耶?若非饋遺內務府官吏,即為并未燒造,姑為浮報以干沒三成之費。暇當訪之曾任九江道者,是年官九南道督理關務監管窯廠者,明某也。[1]陶政第六

江思清認為,這則史料的價值主要在于清政府傳辦瓷器的費用及其來源,并與洪憲造瓷的費用比較,認為洪憲時更為“冒濫貪污”[7]306。作者又由此產生疑問,并決定訪問當事人明某,以解決此一疑惑??梢娮髡叩膽岩删窈徒鉀Q問題的方法。

因江思清生活于民國時期,故《瓷史拾零》所記當時習俗現象,也為我們留下一點第一手史料。如關于饒州所屬縣份雞毛文書盛行、九江輪船碼頭攜瓷籃售賣秘戲瓷、作者收藏洪憲御制瓷器等記載即是。而對于當時景德鎮瓷業沒落的探究與政府因應舉措的批評,則見出一個治史者的史家情懷。

3 《瓷史拾零》與《景德鎮瓷業史》《景德鎮陶瓷史稿》的關系

江思清從大學本科以景德鎮瓷業為研究對象開始,終其一生,始終關注景德鎮一地乃至整個中國陶瓷發展史。在他獨撰和主編的景德鎮或中國陶瓷通史類著作中,《景德鎮瓷業史略》(1934)、《瓷史拾零》(1935)、《景德鎮瓷業史》(1936)成書于民國時期,其中《瓷史拾零》因筆記體性質而未出版;署名為景德鎮陶瓷研究所編《景德鎮陶瓷史稿(初稿)》(1956)和江西省輕工業廳陶瓷研究所編《景德鎮陶瓷史稿》(1959),已被學界證實江思清為主要撰稿人之一[8];而署名江西省輕工業廳景德鎮陶瓷研究所編《中國的瓷器》(1963),作為“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部介紹我國陶瓷發展簡史的專著”[9]308,江思清亦是主編人[9]306。學界已經指出《景德鎮陶瓷史稿(初稿)》《景德鎮陶瓷史稿》與《景德鎮瓷業史》的千絲萬縷聯系[10],但因資料的缺失,未能注意到無論是《景德鎮瓷業史》的補充,還是《景德鎮陶瓷史稿》的成書,《瓷史拾零》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在體例結構、內容主題、史料搜集與考辨和史識方法等方面,有著明顯的遞承關聯,顯示出江思清研治陶瓷史的一貫理路、方法和積極的現實關懷品格。

對比《景德鎮瓷業史略》《景德鎮瓷業史》《瓷史拾零》《景德鎮陶瓷史稿(初稿)》《景德鎮陶瓷史稿》各書目錄及其內容,《景德鎮瓷業史略》和《景德鎮瓷業史》在體例架構上前后一致,目次內容幾乎毫無更易,而只有書名和目錄個別字詞的調整?!毒暗骆偺沾墒犯澹ǔ醺澹飞蟽?、下冊的編排,相較于《景德鎮瓷業史》,表面上有著較大的改變;相反,修訂而成的《景德鎮陶瓷史稿》,除第四篇《新中國的景德鎮瓷業》外,前三篇又可謂《景德鎮瓷業史》拆解后的翻版。不管成書于不同時期的各書在體例內容上有著怎樣的變動、調整,在江思清的整體思路中,都有著許多不變的關注面向。即使單純從結構來看,《瓷史拾零》中的通字、名窯、制瓷主要對應《景德鎮瓷業史》第一編《總論》和《景德鎮陶瓷史稿》第一篇《緒論》?!洞墒肥傲恪分械馁Q易、陶政,在《景德鎮瓷業史》和《景德鎮陶瓷史稿》中分別見于除第一編(篇)以外的各編(篇)章中?!洞墒肥傲恪分械慕f、計劃和調查主要對應《景德鎮瓷業史》第四編第五章和《景德鎮陶瓷史稿》第三篇第一章第二節。其余款識、雜說二章,則作為資料,融進《景德鎮陶瓷史稿》各章節中??梢?,在結構編排上,江思清對于景德鎮陶瓷發展史有著較為穩定一致的關注和思考,陶政、貿易、制法、名窯、現狀等等成為貫穿始終的關鍵詞。

江思清自言,《景德鎮瓷業史略》完成后,關于景德鎮瓷業史的許多問題還有值得商榷之處。這些值得商榷的問題,作者在《瓷史拾零》中根據新的材料進行解讀和考辨,并進一步援引到后來的《景德鎮陶瓷史稿》中。據不完全統計,《瓷史拾零》論及《景德鎮瓷業史》中涉及的問題有12處,《景德鎮陶瓷史稿》引用《瓷史拾零》文獻資料和繼續談論相關問題共有30余處之多。梳理考察江思清對陶瓷史中同一問題的見解及其觀點的變遷、對材料的引用與解讀的變化,將十分重要也頗具價值。

瓷器起源,是每個陶瓷史研究者首先遇到并需要解答的問題。江思清也不例外?!毒暗骆偞蓸I史》中,作者依從他說,既說“漢代有瓷器之發明”[11]11,又說“晉代是發明瓷器的時代”[11]13,而缺乏自己的觀點。在《瓷史拾零》中,因看到張玉風《入秦訪駿記》中“瓷器三代時已有”的記載[1]通字第一,又予以肯定。這種模糊的狀況,在《景德鎮陶瓷史稿》才得到糾正和解決。作者首先認為,不能據“瓷”字見于《說文解字》,就認為漢代已有瓷器,其論證正是依據《瓷史拾零·通字第一》第一則中的郭葆昌《瓷器概說》。[7]16其次,作者認為,“中國真正瓷器之出現是在魏晉?!盵7]17觀點之明確,已非《景德鎮瓷業史》和《瓷史拾零》所及。在論證上,除大量引用近代以來出土實物為物證外,并從字源學角度去探究瓷與晉代之關系,而這正是化用《瓷史拾零》《景德鎮瓷業史》相關資料而成[7]17-19。又如瓷器款識,《景德鎮瓷業史》中幾無一語論及,而在《瓷史拾零》中特辟一章,共十條,涉及瓷器款識的起源、歷代各地瓷器款識的形態,尤以考辨古月軒瓷器為重?;蛟S正是因為注意到瓷器款識的重要性,加上后來大量經眼瓷器實物,在《景德鎮陶瓷史稿》中,首先在論述宋元景德鎮瓷器雕花和彩繪時,論及瓷器款識,認為款識是瓷器裝飾的附屬產物,而款識起源于彝器[7]81,正是沿用《瓷史拾零》中的觀點。然而,對于歷代瓷器款識類型,《瓷史拾零》只有羅列,而無歸納,《景德鎮陶瓷史稿》則將其區分為紀年、釋名等六種,顯示出作者識見的進步。因明清兩代為景德鎮瓷業巔峰時期,在論述明清景德鎮瓷器裝飾的衍變過程時,款識已作為重要一小節突出在目錄中。在概論明代官窯題款時,《瓷史拾零》說:“明代御器多題某某年制,間有用造字者,至清代則概用制字?!盵1]款識第四同樣內容,《景德鎮陶瓷史稿》作“明代官窯題款,多題某某年造字樣也有用制字者。清代則概用‘制’字,少見用‘造’字者?!盵7]219句式上如出一手,可視為江思清為《景德鎮陶瓷史稿》主要撰稿人的一個旁證。在《景德鎮瓷業史》中,江思清并未注意及瓷器款識問題,而更為關注瓷器制造者,因此,在論及古月軒瓷器時,僅慨嘆畫瓷家湮沒無聞的不幸[11]141-142。在《瓷史拾零》中,江思清用去1600余字考證古月軒款瓷器。他不滿于楊歗谷和郭葆昌二人不承認古月軒瓷器,而認為古月軒瓷并非子虛烏有之物,末尾說“余不忍楊、郭二氏之呶呶,致將此偉大之藝術家為其所掩沒,故特闡之于此?!盵1]款識第四出發點只是《景德鎮瓷業史》為瓷藝家叫屈的一種延續。然而,對于古月軒的存在和古月軒是否屬于陶人類款識,《景德鎮陶瓷史稿》已謹慎地將其納入存疑之列[7]222,但隨后又在《中國的瓷器》中承認古月軒的存在[9]219。

《瓷史拾零》因其筆記體性質,對陶瓷史中有關問題多有考辨,這些考辨結果,有些融入了后來成書的《景德鎮陶瓷史稿》中,有些僅列入存疑,顯得更為謹慎和客觀。類似上述古月軒者外,還有郎窯和窯變問題。在此僅以郎窯為例。江思清先在《景德鎮瓷業史》中專門提出郎窯問題,篇幅達3頁有余,認為郎窯屬于郎廷佐[11]140。又在《清代華瓷之西洋化與郎窯問題》一文中再次申論,結論同前[12]。但在閱讀到新的文獻后,作者已不能確定郎窯的歸屬權問題[1]名窯第二。然而,作為清代名窯之一,郎窯問題不可回避。因此,在《景德鎮陶瓷史稿》中,江思清先指出郎窯之郎存在郎世寧、郎廷佐和郎廷極三說,然后逐一辯駁,最終得出郎窯屬于郎廷極的結論[7]127。此一結論看似推翻前說,實際證據依然出自《瓷史拾零》所及之文獻。自然,因作者疏于查對,童書業早已指出其引用時的疏漏。[13]但江思清堅持己說,仍將此一結論寫入《中國的瓷器》中[9]218-219。

《景德鎮瓷業史》中,考證文字很少,《瓷史拾零》中,考辨則占有較大分量,這些考辨的結論或直接或經修正,應用在《景德鎮陶瓷史稿》中,也有經過重新解讀并結合傳世實物文獻而推翻前說者??梢哉f,如果沒有《瓷史拾零》,我們無從知曉《景德鎮陶瓷史稿》和《景德鎮瓷業史》在某些問題上前后差異的緣由,也無從知曉《景德鎮陶瓷史稿》結論觀點的源頭所在。直接沿用或間接化用《瓷史拾零》中的資料,以充實內容或作為論證依據的例子,除上述所及外,還見于《景德鎮陶瓷史稿》全書多處。如對于“新平冶陶,始于漢世”之地名新平的解釋,《瓷史拾零》首先提出新平有杭州和浮梁屬地之歧說,疑為仲文藻《陶說跋》所云有誤[1]雜說第七。但在《景德鎮陶瓷史稿》中,則承認杭州之新平和浮梁之新平皆有悠久冶陶史,所說遠較公允[7]43。在論及清代制瓷分工之細致時,《景德鎮陶瓷史稿》所引拉狄克《中國革命運動史》中的說法[7]116,除個別文字外,引文全同《瓷史拾零·制瓷第三》。在論及明清景德鎮瓷業工人罷工習俗時,所引黃炎培《考察教育日記》中的文字[7]238,也先見于《瓷史拾零》[1]雜說第七。清末瓷業貿易,以古董最為發達,此說首見于《景德鎮瓷業史》,《瓷史拾零》復摘錄寂園叟《陶雅》,所錄文字亦見于《景德鎮陶瓷史稿》[7]266。大段引用主要有第三篇《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景德鎮瓷業》第一章第二節所引杜重遠《景德鎮瓷業調查記》[7]275-279、第三篇《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景德鎮瓷業》第三章第一節所引《瓷史拾零·陶政第六》轉錄《古董瑣記》“庚子大運傳辦瓷器報銷冊”中所載瓷器名目[7]301-305,第三篇《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景德鎮瓷業》第四章第二節所載同治三年(1864)至民國二十三年(1934)江西瓷器輸出數量及指數表[7]325-326,即錄自《瓷史拾零·貿易第五》,唯《瓷史拾零》未注明出處。又如,《景德鎮陶瓷史稿》論及近代尤其是民國時期瓷器應用范圍擴大的成績時[7]313,主要依據《瓷史拾零·近說第八》中部分資料改寫。

《瓷史拾零》作為一部資料筆記,為《景德鎮陶瓷史稿》提供了大量資料來源,甚至事實和觀點,極大便利了《景德鎮陶瓷史稿》的撰寫、修訂和成書。如果說,《景德鎮瓷業史》更多地為《景德鎮陶瓷史稿》貢獻了框架體例,那么,《瓷史拾零》的貢獻則主要體現在資料和觀點的輸出上。而江思清在陶瓷史許多議題上,各書之間實是一脈相承的。

4 結語

新見陶瓷文獻《瓷史拾零》一書,手稿本,經考證可知,作者為江思清,寫作于作者1935年在上饒中學執教之余。其內容主要抄錄自其他史料筆記和報刊雜志文章,依類編排,加以作者論斷評語。不少考論的問題和結果,可見作者的思考和識斷。而零星載錄的時代風俗,又使得是書具有一定的文獻史料價值。通過對比閱讀《瓷史拾零》與作者編著的《景德鎮瓷業史》《景德鎮陶瓷史稿(初稿)》《景德鎮陶瓷史稿》等景德鎮陶瓷通史類著作,可以發現,《瓷史拾零》在體例結構、內容主題、資料引用和史識方法等方面,既有對成書于《瓷史拾零》之前的《景德鎮瓷業史》的補充、修訂,也有對成書于其后的《景德鎮陶瓷史稿》的貢獻,成為從《景德鎮瓷業史》到《景德鎮陶瓷史稿》不可或缺的一環,有著重要的實物文獻價值?!洞墒肥傲恪繁旧硪卜从吵鲎髡呓记逶谘兄铺沾墒愤^程中的變化,從景德鎮一地到整個中國,顯示出學術視野的擴大,為后來主編《中國的陶瓷》提供了解釋?!洞墒肥傲恪纷鳛楣P記體性質的史料札記,在體例上類似傳統的陶瓷文獻,但因作者的現代史家身份,而為之注入新的時代特質和學術品質,已超越傳統陶瓷文獻范疇,而具有現代學人歷史札記的品貌風格。在陶瓷文獻學專注于古代中國的當下[14],《瓷史拾零》等民國時期的陶瓷文獻理應受到學界的關注和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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