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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宋詞效體與和韻前代名家詞

2022-04-21 04:33謝永芳
中國韻文學刊 2022年1期
關鍵詞:宋人花間宋詞

謝永芳

(廣西科技師范學院 文化與傳播學院,廣西 來賓 546199)

艷稱“一代之文學”的宋詞,是千年詞史上第一座輝煌的高峰。宋詞的輝煌,不是無緣無故的。創新,作為這座高峰風光奇麗的緣由之所在,自然是建立在充分繼承前代詞學遺產的基礎上。從詞體創作的角度,詳細考察宋代詞人通過效體與和韻的方式研習唐五代詞的具體情況,既有助于直觀體認輝煌的宋詞在創作方面的某種表現,又有益于深刻理解宋詞之所以輝煌的歷史與邏輯起點。

一 兩宋詞中的效體與和韻

這里所說的“效體”之“體”,既指詞的體式,也可以指詞人的創作個性與風格。前者偏重于格律,后者與前者不無關聯,側重于混合古代詞學批評與詞史述論,在這個意義上,又常常跟與之相關的“派”范疇不做區分。在不同時期的不同作家筆下,二者往往難分主次。跟“效體”一樣源自詩歌創作的“和韻”,是指按照唱和對象所押的韻作詞,根據難易或嚴格程度分為依韻、用韻、次韻三種。就唐五代詞而言,宋人的“和韻”基本上是追和,與“效體”同樣都帶有研習、仿效和追認的意思,所以和韻與效體在有些情況下是合二為一的。據現存宋詞,即《全宋詞》所載全部詞作的題序初步統計、判斷,效體與和韻唐五代詞的宋代詞人詞作約有以下五家八首:

其一,李之儀《憶秦娥·用太白韻》:

清溪咽。霜風洗出山頭月。山頭月。迎得云歸,還送云別。 不知今是何時節。凌歊望斷音塵絕。音塵絕。帆來帆去,天際雙闕。

所和原唱為:“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橋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焙晚嵓词切w。事實上,唐五代時期的《憶秦娥》另有不為李之儀所采的馮延巳三十八字一體:“風淅淅。夜雨連云黑。滴滴。窗外芭蕉燈下客。 除非魂夢到鄉國。免被關山隔。憶憶。一句枕前爭忘得?!庇?,明胡應麟始懷疑其為偽作:“蓋晚唐人詞嫁名太白者?!睆亩l曠日持久的論爭,至今未能止息。但此詞自北宋后期起,即以李白之名流傳播散,宋人對其著作權無所懷疑。李之儀此首和作以外,稍后的《邵氏聞見后錄》首引此詞,并謂“李太白詞也”。直至宋末,《唐宋諸賢絕妙詞選》《草堂詩余》也都把它當作李白詞收入。故一般認為應從宋人之說作李白詞。

其二,蘇轍《調嘯詞·效韋蘇州》:

漁父。漁父。水上微風細雨。青蓑黃箬裳衣。紅酒白魚暮歸。暮歸。暮歸。歸暮。長笛一聲何處。

歸雁。歸雁。飲啄江南南岸。將飛卻下盤桓。塞北春來苦寒??嗪???嗪?。寒苦。藻荇欲生且住。

其三,呂南公《調笑令·效韋蘇州作》:

行客。行客。身世東西南北。家林迢遞不歸。歲時悲盛淚垂。垂淚。垂淚。兩鬢與霜相似。

華草。華草。秀發乘春更好。深心密竹紛紛。妖韶隨處動人。人動。人動。王孫公子情重。

韋應物原作共兩首,曾昭岷等編《全唐五代詞》據《彊村叢書》本《尊前集》所錄入者作:“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薄昂訚h。河漢。曉掛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別離。離別。離別。河漢雖同路絕?!钡诹?、七句,《四部備要》本《韋蘇州集》分別作“路迷。路迷。迷路”“別離。別離。離別”三句,蘇轍所效者,當即此體。唐圭璋《讀詞五記》以此“兩字三句倒迭”體為本體。如果考慮到韋應物詞的酒令著辭特征,即根據酒令曲調《調笑令》創作而成,并由歌妓依曲歌唱于飲筵之上,唐說應更為接近事實真相。

其四,辛棄疾《唐河傳·效花間集》與《玉樓春·效白樂天體》:

春水。千里。孤舟浪起。夢攜西子。覺來村巷夕陽斜。幾家。短墻紅杏花。 晚云做造些兒雨。折花去。岸上誰家女。太狂顛。那岸邊。柳綿。被風吹上天。

少年才把笙歌盞。夏日非長秋夜短。因他老病不相饒,把好心情都做懶。 故人別后書來勸。乍可停杯強吃飯。云何相遇酒邊時,卻道達人須飲滿。

辛詞雖謂“效花間集”且于詞調《河傳》前冠以“唐”,其實,即便是與相對而言最為接近的花間詞人顧夐的五十四字體《河傳》相比,也還是略有不同:“棹舉。舟去。波光渺渺,不知何處。岸花汀草共依依。雨微。鷓鴣相逐飛。 天涯離恨江聲咽。啼猿切。此意向誰說。艤蘭橈。獨無憀?;晗?。小爐香欲焦?!奔瓷掀谌湟嘤秘祈嵁?。所以,正如《欽定詞譜》所判斷的那樣,辛棄疾此詞完全可以另立一體??梢?,此處之“效”應該不是指的效仿體式或文字格式,而是指花間詞風。

后一首的效體,是指仿效白居易淺切平易的詩歌風格(白居易沒有寫過《玉樓春》詞,所以,應該不存在以“白樂天體”代指白居易詞風的可能性)。白詩的這種風貌,宋人也是有所體認的。如吳處厚《青箱雜記》云:“(李)昉詩務淺切,效白樂天體,晚年與參政李公至為唱和友,而李公詩格亦相類,今世傳《二李唱和集》是也?!蓖粼濉犊律綇埼臐摷瘯蟆芬嘣疲骸肮娡砀О讟诽祗w,而世之淺易者往往以此亂真,皆棄而不取?!本蔀樽C。由此,亦可旁見著名的“以詩為詞”命題的別樣意涵。這種需要更進一步從跨越詩詞畛域的寬泛處去理解的效體情形,跟辛棄疾《丑奴兒》(千峰云起)的“效李易安體”、《念奴嬌》(近來何處有吾愁)的“效朱希真體”,又不完全一樣。

其五,周密《四字令·擬花間》:

眉消睡黃。春凝淚妝。玉屏水暖微香。聽蜂兒打窗。 箏塵半妝。綃痕半方。愁心欲訴垂楊。奈飛紅正忙。

《醉太平》,周密始改名《四字令》,花間詞人無有填此調者。此首是周密《效顰十解》中的第一首,其余九首分別為“延祥觀拒霜擬稼軒”《西江月》、“擬蒲江”《江城子》、“宮詞擬梅溪”《少年游》、“擬東澤”《好事近》、“擬花翁”《西江月》、“擬參晦”《醉落魄》、“茉莉擬夢窗”《朝中措》、“擬二隱”《醉落魄》、“擬梅川”《浣溪沙》,屬于宋人擬宋詞。將“十解”的“效顰”情況結合起來看,這里的“擬花間”也跟辛棄疾詞一樣,都是模擬花間詞風。

以上所謂“效花間集”或“擬花間”,嚴格來講,模擬的是宋人所體認的花間詞風。元好問的一首《江城子·效花間體詠海棠》也是如此:

蜀禽啼血染冰蕤。趁花期。占芳菲。翠袖盈盈,凝笑弄晴暉。比盡世間誰似得,飛燕瘦,玉環肥。 一番風雨未應稀。怨春遲。怕春歸。恨不高張,紅錦百重圍。多載酒來連夜看,嫌化作,彩云飛。

元好問是宋金對峙時期北方文學的主要代表人物。又,《江城子》,唐詞為單調,至宋人始作雙調,《花間集》收有七首,作者分別是韋莊、牛嶠、張泌和歐陽炯。其中韋詞為:“恩重嬌多情易傷。漏更長。解鴛鴦。朱唇未動,先覺口脂香。緩揭繡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 髻鬟狼藉黛眉長。出蘭房。別檀郎。角聲嗚咽,星斗漸微茫。露冷月殘人未起,留不住,淚千行?!笨紤]到“蘇學北行”的詞史事實,元好問模仿花間詞風的這首《江城子》,“效”的應該是《欽定詞譜》卷二所列蘇軾七十字“體”的體式(又似三十五字體韋莊詞的兩首疊加):“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 忽聞江上弄哀箏??嗪?。遣誰聽。煙斂云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逼渫窦s處,則恰似《詞則·大雅集》評元好問《清平樂》(離腸宛轉)所云:“近五代人手筆?!本C合權衡,元好問此詞也可以勉強納入本文所討論的宋人效體唐五代詞的范圍內。

倒是葛長庚《促拍滿路花·和純陽韻》與夏元鼎《沁園春·和呂洞賓》兩首詞,確實需要從宋人和韻唐五代詞的范圍中剔除:

多才夸李白,美貌說潘安。一朝成萬古,又徒閑。如何猛省,心地種仙蟠??皣@人間事,泡沫風燈,阿誰肯做飛仙。 莫思量、駿馬與高軒??鞓啡翁烊?。最堅似松柏、更凋殘。有何憑據,誰易復誰難。長嘯青云外,自嗟自笑,了無恨海愁山。

大道無名,金丹有驗,工夫片時。似嬰兒嬌俊,不離門戶,盈盈姹女,緩步深幃。二八當年,黃婆匹配,隔礙潛通勢似危。須臾見,見靈明寶藏,一點星飛。 其時。似執躬圭。深保護陰陽造化兒。轉南辰北斗,回風混合,雷轟雨驟,只許天知。夢幻浮生,天長地久,云路著鞭休要遲。金不壞,合朋合德,三教同歸。

二 擬和名家詞的經典效應

宋人效體與和韻唐五代詞的總體情形頗值得玩味。對象作家李白、韋應物、白居易、花間派詞人和李煜多為這一詞史段落中的大家名家,覆蓋范圍從盛唐一直延伸到晚唐五代,大致上勾勒出了一條唐五代詞史發展演進的簡明軌跡,也與當下對詞史的認知基本吻合。宋人選擇這些作家效體與和韻,也就等于是對他們在唐五代詞史上名家地位的一種認定。相應地,創作主體亦即效體與和韻或者與之相關的宋代詞人,也是有效涵蓋南北宋,并且包括了李之儀、蘇軾、辛棄疾和周密等大家名家。不過也很明顯,就是宋人效體與和韻唐五代詞的數量遠沒有想象中的多。這說明,如果單從這樣兩個具體而微的角度來觀察,唐五代詞在宋代傳播的廣度與接受的深度上,也許真的跟后來者想象的情形存在著非常大的反差。

原因何在?最重要的緣由恐怕在于宋人的詞體格律意識較為薄弱。前述效體之作中,呂南公效韋體而不能究明《調笑令》本體;辛棄疾效花間而至于另立《河傳》一體,效白體卻模擬的竟然是白居易的詩風;周密效花間而所用詞調《四字令》不見于《花間集》,加上前述宋人效宋體的部分情形,都能說明這一點。在歌唱的時代,游戲筆墨于“方之曲藝,猶不逮焉”的宋代詞人,更為關注的似乎是歌詞的合樂可歌性,而把單純地遵循文字格式的重要性放在次要地位。如李清照提出的詞“別是一家”說,認為詞為了協律可歌,不僅要像詩那樣分平仄,還要分五音、五聲、六律、清濁輕重。又如姜夔《長亭怨慢》序中有云:“予頗喜自制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后協以律,故前后闋多不同?!庇秩鐝堁姿疲骸笆鲈~之人,若只依舊本之不可歌者,一字填一字,而不知以訛傳訛,徒費思索。當以可歌者為工,雖有小疵,亦庶幾耳?!焙蠘房筛瓒际撬麄冏顬楹诵牡目剂恳蛩?。這跟宋代以后詞樂失傳時代,甚至包括追求聲文合一的民國時期的情況是明顯不同的。

當然,從屬于詞體格律意識的體式效仿意識較弱,也是相比于宋詞中大量存在宋人和韻宋人之作而言。與明清,尤其是真正推尊詞體的清代相較,宋代律譜之書罕見,既是原因,也是結果。不過,也許正是這種相對自由寬松的狀態,反而成就了一代詞體創作“高峰狀態”的來臨。這似乎是一個悖論。因為詞史上姍姍來遲的清詞中興,與大抵從屬于推尊詞體的詞體格律意識,即嚴格規范詞體體式,全面總結前代創作經驗,并通過典范性的作品加以示范和引導,使學詞者有所皈依,其實是大有干系的。就文學創作而言,宋代實在是一個創新意識和創造能力都十分驚人的時代。所謂“自由寬松”并不意味著散漫無歸,而是試圖通過自己的方式站到巨人的肩膀上更上一層樓,通過創造有作家自己獨特個性的作品,從而塑造出屬于自己時代的嶄新文學風貌。就像宋代文人將詩歌創作領域建立在充分繼承基礎上,另辟蹊徑地實現對唐詩的超越一樣。

另外的一個緣由,則可能與本文使用的文獻統計方法有關。宋詞不像唐五代詞那樣緣調賦詞,大約從張先、蘇軾開始,已經在較大范圍內使用題序,題序中包含的信息可以方便后來者研究取用。雖然如此,依據詞作題序中言明的情形進行統計,又往往優劣并存。優長之處,在于統計數據有相當的可靠性;劣勢卻可能恰恰也在這里,即未能根據律譜之書一一查考,很可能會出現較大數量的遺漏,從而影響數據分析,造成判斷上的偏差。無論如何,現有的效體與和韻材料仍然能夠反映出這兩種較為特別的創作方式所產生的經典效應。

文獻的傳播與作家作品的接受,是經典效應得以產生的基礎性前提。如前述效《調笑令》詞中出現的一調而二體的現象,就不是一個單純的文獻問題或因文獻歧異所導致,這至少表明韋應物詞在北宋的傳播與接受狀態是相對活躍的。又如李之儀的和韻之作,也同樣可以理解為是對李白詞的宣揚。在北宋尊體意識漸漸興起的大背景下,詞壇以追根溯源的方式樹立起李白這一典范(南宋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一推崇李白的《憶秦娥》《菩薩蠻》二詞為“百代詞曲之祖”),詞人以創作的方式強調以至強化典范的價值,自然有著非常重要的詞史意義。這種“宣揚”又表現在,宋詞中還有“擬”“填”李白“應制”之作《清平調》者,如王觀《清平樂·擬太白應制》與王灼《清平樂·填太白應制詞》:

宜春小苑。處處花開滿。學得紅妝紅要淺。催上金車要看。 君王曲宴瑤池。小舟掠水如飛。奪得錦標歸去,匆匆不惜羅衣。

東風歸早。已綠瀛洲草。紫殿紅樓春正好。楊柳半和煙裊。 玉輿遍繞花行。初聞百囀新鶯。歷歷因風傳去,千門萬戶春聲。

宋詞中又有所謂“補足”唐五代人詞的作品,無論是不是事實,都至少能夠反映出宋人的詞體格律意識,這更是經典效應的表現之一。其一,蘇軾《洞仙歌》序云:

仆七歲時見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嘗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一詞。朱具能記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人無知此詞者。但記其首兩句,暇日尋味,豈《洞仙歌令》乎?乃為足之。

詞曰: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其二,劉袤《臨江仙·補李后主詞》與康與之《瑞鶴仙令·補足李重光詞》:

櫻桃結子春歸盡,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卷金泥。 門巷寂寥人去后,望殘煙草低迷。何時重聽玉驄嘶。撲簾飛絮,依約夢回時。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恨小樓西。曲屏珠箔晚,惆悵卷金泥。 門巷寂寥人去后,望殘煙草低迷。閑尋舊曲玉笙悲。關山千里恨,云漢月重規。

李煜原作為:“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畫簾珠箔,惆悵卷金泥。 門巷寂寥人散后,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裊鳳凰兒??粘至_帶,回首恨依依?!薄对~辨》譚獻評“爐香”三句曰:“疑出續貂?!眲①罄m“補”之說,出自《墨莊漫錄》?!盾嫦獫O隱叢話》則謂:《西清詩話》云“后主作長短句,未就而城破”,李煜此詞乃詠春景,故絕非開寶八年(975)十一月被圍城一年有余后破城時作?!段魈良扰f續聞》又謂:“余家藏李后主《七佛戒經》及雜書二本,皆作梵頁,中有《臨江仙》,涂注數字,未嘗不全。其后則書李太白詩數章,似平日學書也?!薄赌咸贫髂曜V》因云:“據此,乃后主書他人詞,非其自作?!笨蹬c之所謂“補足”,殆未見李煜全詞墨跡,僅據《西清詩話》而補。又,據王小盾《任中敏先生的〈全宋詞〉批注》,任中敏嘗批曰:“瑞鶴仙令”應為“臨江仙令”,又批:“應管前照后,1176頁劉袤作應提到?!薄翱磩①笞??!碧乒玷八旒幼ⅲ骸鞍复耸子忠妱①笤~,調作《臨江仙》,文字微異?!眲t是經典效應在具體文獻整理上的總結性表現。兩相比較,這第二種情況的重點在與之相關的討論過程中,沒有像上述蘇軾詞那樣發生不知不覺般的漂移,自然都能夠極為充分地展示出李煜詞的影響。

三 唐宋詞演進的歷史邏輯

唐五代詞的整體經典化,是一個動態的、漫長的歷史進程,宋人的效體與和韻只是參與這一進程的詞學方式中的兩種而已。之后的詞學家們還可以借助選本、詞話、評點、論詞絕句、點將錄、文學史著述、文獻整理、專題研究等多種方式,從不同層面繼續完善或部分修正業已建構好的唐五代詞經典。不過,不同時期不同方式的獨特功用,相互之間是無法完全替代的。歷時性地考察同一類詞學方式或創作現象,會更有可比性,也許還能說明乃至激發出更多有價值的問題。

清代詞作的基礎數量較之前代劇烈增長,是導致清人效體與和韻唐五代詞的數量同樣劇增的自然因素。相應地,也就出現了不止一位單個作家效體與和韻唐五代詞的數量大幅超越前人的情況。如譚敬昭分“用”馮延巳體、毛澤民體、孫夫人體、太白體的四首《憶秦娥》(人寂寂)(燕燕)(風飄飄)(蕭蕭雨),是較為純粹的體式仿效之作,格律謹嚴,且最末一首風格迥異于原作。又項鴻祚《菩薩蠻·擬溫庭筠》等,俱載《憶云詞丁稿》,總共多達四十余首。大量的擬體之作,其間的取舍不妨看作對唐五代詞名家范圍的重新框定。又張德瀛效張子澄體《南歌子》,是將張泌的單調《南歌子》兩疊而成。又王鵬運曾遍和馮延巳《鵲踏枝》,其中第二首首句為“斜日危闌凝佇久”,真情抒寫,已經超出了原作的相思愁苦之情。又如王國維、高旭、姚華、嚴既澄、廖恩燾、葉恭綽等人之作,不一而足。

整體而言,盡管不同時段的詞學觀念有所異同,但整個清代效體與和韻唐五代詞的對象作家重點還是突出的,基本上鎖定在西蜀、南唐兩個詞人群體上。而且,清人效體之作中仿效體式作品的占比,要高出宋元明人同類詞不少,和韻之作的占比感覺上降低了不少(相比于清人和韻宋代名家詞似乎更是如此),是又一個比較顯著的變化。這跟清朝律譜之書中選錄唐五代詞數量的增長趨勢是相適應的。宋人眼中的唐五代名家詞,跟清人眼中的宋名家詞其實是一樣的,清人在以創作的方式建構宋詞經典的同時,確立了清詞自己在千年詞史上的地位,就像宋人在構建唐五代詞經典的同時,也確立了宋詞的詞史地位一樣。這樣的比較,可以從一個方面解釋清詞何以能夠成為詞史上繼宋代之后的第二個高峰,也可以成為一體化考察唐宋詞發展演進的一個角度。無論如何,唐五代詞被宋以后詞人不間斷地效體與和韻,都能說明后世作家在以創新來推動詞史發展的進程中,復唐五代詞之古是符合歷史邏輯的一個選項。在這種不斷選擇的過程中,盡管難免出現唐宋詞之爭,就像宋代詩歌創作中出現的唐宋詩之爭一樣,效體與和韻唐五代詞的經典效應也還是被不斷發揮出來,整個唐五代詞的經典地位因而得以不斷強化并逐漸穩固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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