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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版本關系初探

2022-04-21 04:33李俊標朱新月
中國韻文學刊 2022年1期
關鍵詞:南豐大德正統

李俊標,朱新月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曾鞏《元豐類稿》現存較早版本有宋刻《曾南豐先生文粹》(簡稱“宋刻本”),共10卷,收文107篇;金刻本《南豐曾子固先生集》(簡稱“金刻本”),共34卷,收詩94首,文188篇。宋刻本與金刻本都是選本,現存最早的完整《元豐類稿》是元大德八年(1304)丁思敬刻本《元豐類稿》(簡稱“大德本”)。明代刻本主要有正統十二年(1447)宜興令鄒旦刻本(簡稱“正統本”),成化八年(1472)南豐令楊參刻本(簡稱“成化本”),嘉靖二十三年(1544)王忬刻本(簡稱“王忬本”),隆慶五年(1571)邵廉刻本(簡稱“隆慶本”),萬歷二十五年(1597)裔孫曾敏才等刻本(簡稱“萬歷本”),崇禎十一年(1638)曾懋爵刻本(簡稱“崇禎本”)。關于明代諸刻,向有“踵訛承謬”之譏。顧崧齡《曾南豐全集跋》:“南豐先生《元豐類稿》五十卷,前明遞刻以傳,宜興令鄒氏乃刻于正統間,最先出,其中訛謬已多,況后焉者乎?”祝尚書《宋人別集敘錄》(增訂本):“《元豐類稿》明代刻本雖夥,然皆為轉相遞刻,各本差異不大,錯訛略同,故當時及后人皆有‘踵訛承謬’之譏?!倍鞔T刻,前人一直認為皆源于元大德本?!吨袊婵虉D錄》“元豐類稿”條:“大德八年東平丁思敬刻于南豐州,為明、清刻本所從出?!弊I袝端稳藙e集敘錄》(增訂本):“《元豐類稿》明刊本甚多,要之皆源于大德本?!敝腥A書局《曾鞏集》前言:“明清諸刻,都源出于此書(大德本)?!标P于大德本《元豐類稿》,《天祿琳瑯書目后編·元版集部》如此著錄:“是本書法槧手俱極古雅,麻紙濃墨摹印精工,為元刻上乘?!薄对柤非把砸喾Q其“??本珜彙?,可知大德本《元豐類稿》不僅版式精美,且錯誤亦少,洵為善本。那么據其刊刻的明代諸本,何以竟“訛謬已多”乃至“踵訛承謬”呢?

實則在曾鞏《元豐類稿》的流傳中,另有一元刻本始終處于游離乃至隱身的狀態,鮮有學者關注,更未曾有人將之納入《元豐類稿》的版本流傳系統中,這便是烏程蔣氏密韻樓藏元刊黑口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簡稱“密韻樓藏元刻本”),《四部叢刊》曾影印并收入初編。

王國維為蔣氏密韻樓所撰書錄《傳書堂藏書志》卷四著錄該書云:

《南豐先生元豐類稿五十卷》(元刊本)

[宋曾鞏撰]

王三槐序

朱子年譜序

又年譜后序

丁思敬跋(大德甲辰)

每半葉十一行,行二十一字。元大德中建昌路守臣東平丁思敬所刊?!吨饼S書錄解題》錄此書有王震序,無王三槐序。明本亦作“王震”。此本作“王三槐”,不似宋人名,不可解。有“臣犖”“犖”“牧仲”諸印。

按,“王三槐”即王震,因北宋三槐王氏聲名藉甚,故云。成化本《南豐先生文集序》即署名為“三槐王震序”。

《四部叢刊書錄》著錄該書云:

《元豐類稿》五十卷附錄一卷十冊(烏程蔣氏密韻樓藏元刊本)

宋曾鞏撰 首題《南豐先生元豐類稿》卷之一。次行低一格,題“古詩”。題比正文低三格。前有王三槐《序》一首,《朱子年譜序》二首,后有大德甲辰東平丁思敬跋云:“曾文前邑令黃斗齋嘗繡諸梓,茲鳩工重刻?!贝税蠌拿鞒醣狙a印,元本失之即此本也。每葉二十二行,行二十一字,其版明初尚在,一修于正統丁卯,再修于成化壬辰,此是元時初印本也。

《四部叢刊書錄》所引丁思敬跋乃斷章取義,曲解原意。其完整當為:“公余進學,官諸生訪舊本,謂前邑令黃斗齋嘗繡諸梓,后以兵毀。夫以先生文獻之邦,而文竟無傳,守烏得辭其責。乃致書云仍留畊公,得所刻善本,亟捐俸倡僚屬及寓公、士友協力鳩工摹而新之,逾年而后成,其用心亦勤矣?!眲t丁思敬所據之本并非黃斗齋刻本,而是曾氏裔孫留畊公刻本,曾留畊公事跡已不可考,唯元淮有《上福建閩縣按察留耕曾僉事》,程鉅夫有《羅山長用曾留耕僉事二詩韻見貽次韻奉答》,詩中略可窺見其人。

另外,由“此跋從明初本補印,元本失之”句可知,該丁思敬跋原非該本所有,而是《四部叢刊》影印之時從明初本補印,經核對,該跋字跡、版本樣式全同于成化本卷首所附丁思敬《元豐類稿后序》,則此“明初本”即為成化本。然觀該跋字跡,與密韻樓藏元刻本全書如出一轍,全不同于楊參新刻字形(詳見第二節“正統本、成化本對密韻樓藏元刻本的重刻與遞修”),當確為密韻樓藏元刻本所脫落。也正是因為此跋,王國維認為此本即為丁思敬所刊《元豐類稿》,《四部叢刊書錄》亦持此觀點。故而后來之學者都因此而忽略了此密韻樓之《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祝尚書《宋人別集敘錄》提及該本時僅言:“《四部叢刊初編》所收《元豐類稿》,系影印烏程蔣氏密韻樓藏元刊本,《四部叢刊書錄》稱其為‘元時初印本’?!倍醋鲈敿毧甲C。今核對國家圖書館所藏元大德八年丁思敬所刻《元豐類稿》,二者字跡、版式全不相同,不僅不是同版,且難以看出有直接的版本關系?,F通過宋刻本、金刻本、元大德本以及明代諸刻與密韻樓藏元刻本的互相比勘,可證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與大德本當有不同的版本來源,曾鞏《元豐類稿》的諸明代刻本皆遞相轉刻自該密韻樓藏元刻本,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實為明代諸刻的共同祖本。

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本身版本信息有限,唯一推定亦僅能大致知曉其為元初刻本,為了深入探尋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元大德丁思敬刻本、明代諸刻本之間的關系,只能選擇文本對勘的方式,以求通過文本內部的異同來看出各本之間的版本關系。

一 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大德本來源不同

通過密韻樓藏元刻本與早期刻本即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的對勘,詳列異同,可以幫助我們對大德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的版本關系有所認知,進而對密韻樓藏元刻本的版本來源有所推斷。首先,密韻樓藏元刻本多有與大德本不同而反與宋刻本、金刻本同者,以卷九為例,列表說明之:

表1 密韻樓藏元刻本異于大德本而同于宋、金刻本情況舉例

(續表1)

密韻樓藏元刻本這些與大德本不同而反與宋刻本、金刻本相同之處,反映了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大德本所依據底本的不同。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大德本無直接版本關系,當分屬不同的版本系統,而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底本亦當為較早刊本。

其次,同時存在的情況是,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均不相同,依然以卷九為例:

(續表2)

以上所列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的不同主要有三種情況,一種是由于密韻樓藏元刻本的疏漏所致的謬誤,這些謬誤是在比勘之后可以立即做出判斷的;一種是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其他幾種版本雖然不同,但都文從字順,一時難以判斷正誤;還有一種情況是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確,可補大德本闕誤。僅以表2而論,所舉密韻樓藏元刻本異于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的例證共有16條,其中密韻樓藏元刻本有誤者5例,分別是密韻樓藏元刻本《為人后議》中“豈有制服之重如此”“或以謂欲絕其名者,蓋惡其為二,而使欲之為一”“以禮厭之,則親之后者相與為輕,而為人后之道盡矣”,《救災議》中“近空塞之地,失耕桑之民”及《公族議》中“陪臣之俗耳”5處,前4處通過與其他版本相對比,可知曉其訛誤,第五處《公族議》中“陪臣之俗耳”的前后文抄錄如下:“蓋《詩》‘裳裳者華’,刺時棄賢者之類,絕功臣之世,而傳欒、郄、胥、原、狐、續、慶、伯,陪臣之俗耳,其降在皂隸?!睆那昂笪牧x可知,曾鞏文章原意當為“陪臣之族”,密韻樓藏元刻本誤。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確而大德本有誤者2處,分別是密韻樓藏元刻本《講官議》中的“不憤悱不啟發”和“未果有師道也”,大德本分別作“不憤悱啟發”和“未有果師道也”,文義不通。其余9處,皆只能兩存之。

表2 密韻樓藏元刻本異于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情況舉例

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均有相同與不同之處,更加揭示了其版本來源的特殊性。前面已經提及,大德本的底本當為丁思敬從曾留耕公那里所得的善本,而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底本雖不可知,大致可推論如下:密韻樓藏元刻本所據底本謬誤雖多,有些地方卻不失早期刻本的原貌;密韻樓藏元刻本為元初刻本,但應遲于大德本(因附有丁思敬跋)。因此,將密韻樓藏元刻本作為大德本的一個參校本來使用,庶可幫助我們略窺更早刻本之形態,以彌補宋刻本、金刻本均非全本之遺憾。

二 正統本、成化本對密韻樓藏元刻本的重刻與遞修

明代最早之正統本刊行以前,《元豐類稿》傳本稀少,鄒旦《重刻元豐類稿附錄》附常州郡學司訓、臨川聶大年詩云:“南豐刻本兵燹余,內閣所藏天下無?!壁w琬《重刊元豐類稿跋》:“顧今歐、蘇、王三集世有印本,獨曾集散逸無傳,近世士大夫家蓋少得見其全集者?!闭y本所謂“重刻”“重刊”者,皆相對于其底本而言。而其底本即為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理由有二:其一,二者文本內部極為一致;其二,二者行款極為相似。關于第一點,可詳見后文表4之對勘。表4所舉密韻樓藏元刻本與金刻本、大德本不同之處共25例,其中23處正統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完全一致,僅有2處正統本異于密韻樓藏元刻本。一處為密韻樓藏元刻本《黃金》詩“囊中黃金如有神”句中“囊”字,正統本與金刻本、大德本同,均作“槖”字;另一處為密韻樓藏元刻本《胡使》詩“中厚相觀嘆失色”句中“厚”字,正統本與大德本同,均作“原”字。這兩處不同的產生,是因為正統本除了用密韻樓藏元刻本作底本之外,還用了其他本子作為參校。正統本所附姜洪《重刊元豐類稿序》:“過宜興,訪友人鄒大尹孟旭,宿留累日,為洪道其始得《類稿》寫本于國子司業、毘陵趙公琬,謀刻之,繼又得節鎮南畿、工部左侍郎、廬陵周公忱示以官本,彼此參校,刻梓成矣,試為我序之?!壁w琬《重刊元豐類稿跋》:“予鈔錄此本,藏之巾笥久矣?!眲t鄒旦刻《南豐先生元豐類稿》時所得之本有兩種,一為趙琬的手寫本,一為周忱所示官本。

表4 早期刻本與明代諸刻對勘舉例

對于趙琬手寫本與周忱所示官本在正統本刊刻中所扮演角色的辨析,就要涉及第二點即密韻樓藏元刻本與正統本二者行款的問題了。正統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均為半葉十一行,行二十一字,且密韻樓藏元刻本的有些特殊行款,正統本也照樣刻之。如圖1、圖2:

圖1 《四部叢刊》影印密韻樓藏元刻本第九卷書影(一)

圖2 正統本第九卷書影(一)

圖3 《四部叢刊》影印密韻樓藏元刻本第九卷書影(二)

圖4 正統本第九卷書影(二)

此葉“治其”“利其”四字本來亦是正文而非小注,該處句讀應為“商得治其貨賄,工得利其器用”,兩種刻本又同樣將這四個字刻為雙行小字。這種情況絕非巧合,只能說明正統本不僅是以密韻樓藏元刻本為底本,而且鄒旦所得密韻樓藏元刻本一定為刻本,而非趙琬的《類稿》寫本,否則此等行款不會如此相似。故此亦可知,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為明初官府所收藏的“官本”。鄒旦自周忱處得此官本,以之為底本,以趙琬的《類稿》寫本為參校,刻成正統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

成化本為明成化六年(1470)南豐知縣楊參所刊,楊參所據之本向來認為即元大德本,《天祿琳瑯書目后編·元版集部》:“明成化時南豐知縣楊參重雕遠遜初刊(大德本)矣?!比欢聦嵅⒎侨绱??!端牟繀部瘯洝分赋?,密韻樓藏元刻本“其版明初尚在,一修于正統丁卯,再修于成化壬辰”,點出了密韻樓藏元刻本和正統本、成化本之間的關系,但不夠準確。正統本雖有明顯的依據密韻樓藏元刻本刊刻的痕跡,卻并未用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原書版,應當僅是據書雕版。而成化間楊參刊刻時,卻得到了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原書版。比如成化本的目錄部分就是用的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字跡、版本樣式皆完全相同,僅是目錄結束處在舊板上新刻了牌記曰“成化壬辰秋八月良旦南豐縣繡梓重刊”,并將“卷之五十”下補刻“一”字(因密韻樓藏元刻本前面已有“卷之五十”,此處本該為“卷之五十一”)。如圖5、圖6:

圖5 《四部叢刊》影印密韻樓藏元刻本目錄書影

圖6 成化本目錄書影

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原書版到成化年間已然不全,或損毀嚴重,不能使用。故而在這些原書版的基礎之上,楊參又進行了補刻,將全書補齊。如圖7:

圖7 成化本第二卷書影

從圖7可以明顯看出兩種刻版的不同。左邊清晰疏朗,乃楊參新刻之版。右邊因書版年久磨損,故墨跡粗重,模糊漫漶,且有裂痕,觀其字跡、版本特征,皆與圖8密韻樓藏元刻本完全一致。兩相對比,不難看出,右側從“陰迫”至“賦詩”一葉,成化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為同一書版,唯密韻樓藏元刻本字跡清晰,且無裂版,說明其印刷之時,版刻較新。而成化本則為后印。亦可看出,自“以樂之”開始,兩書雖然內容沒有差別,然其字形已多不一致,該葉為楊參新刻更無疑問。

圖8 《四部叢刊》影印密韻樓藏元刻本第二卷書影

這種情況貫穿了成化本的始終,如第一卷:

1.自“南豐先生元豐類稿卷之一”至《南源莊》“屈椽小棟隨”,為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共兩葉。

2.自《南源莊》“時具”至《侯荊》“偶邀禮數車上足”,為楊參新刻,共兩葉。

3.自《侯荊》“暫飽腥膻館中侈”至《冬暮感懷》“浮陽壯猶矜,柰”,為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共兩葉。

4.自《冬暮感懷》“至一歲除”至本卷末,為楊參新刻,共四葉。

除此之外,成化本在用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印刷的時候,還對書版有剜改的痕跡??梢姵苫疽矊χ隽艘欢ǖ男?惫ぷ?。僅以卷九為例,列表如下(見表3):

表3 成化本剜改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情況舉例

表3中所列成化本剜改之字,“于其”“及”“君”“足”四處與宋刻本、大德本和正統本相同;“族”“功”二字與宋刻本、大德本相同;“講”字與大德本、正統本相同;“禰”字宋刻本作“獼”,大德本作“禰”,密韻樓藏元刻本與正統本作“稱”。則成化本剜改之字多有他本作為依據,乃是楊參對密韻樓藏元刻本進行??钡某晒?。且詳觀上下文,成化本所剜改之字多為密韻樓藏元刻本之訛誤。由此我們可以大致知曉,成化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存在著遞修關系,成化本用了相當數量的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并對之進行了一定的??惫ぷ?。

綜合來看,明代最早的兩種《南豐先生元豐類稿》刻本——正統本和成化本都與密韻樓藏元刻本有著直接的傳承關系。先是宜興令鄒旦從周忱處得到明初政府所收藏的“官本”即密韻樓藏元刻本,于正統十二年(1447)據之刻成明代最早的《元豐類稿》刻本正統本。其后二十余年,南豐令楊參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原書版,謝士元為成化本所作《重刻元豐類稿跋》云:“乃以宜興舊本命工翻刊以傳?!眱H言據宜興本翻刻,不提該書版,當是因為楊參并未見到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故亦未知書版來歷,僅依據鄒旦刻本補齊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的缺損部分,并依據他本稍做???,于成化八年(1472)刊行,是為成化本。

三 密韻樓藏元刻本為明代諸刻共同祖本

密韻樓藏元刻本的來源雖無法明確,其流裔卻比較明晰,明代諸刻雖彼此轉相遞刻而時有正訛匡謬,但總體而言,基本都是來源于密韻樓藏元刻本這一共同祖本,而非此前所認為的大德本。這種情況一直到清代方有所改觀。故此,后世對于明代諸刻方有“踵訛承謬”之譏。關于明代諸刻與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傳承關系,仍須通過文本對勘來證實。故以第一卷為例列表說明之:

由表4可以看出,當密韻樓藏元刻本與金刻本、大德本不同的時候,明代諸刻往往與密韻樓藏元刻本一致。如密韻樓藏元刻本《寄孫之翰》詩“百年舊叟休田閭”句中“閭”字,大德本作“廬”,而明代諸本皆從密韻樓藏元刻本作“閭”;又如密韻樓藏元刻本《黃金》詩“道旁白日忽再去”句中的“去”字,金刻本、大德本均作“出”,而明代諸本皆從密韻樓藏元刻本作“去”。更為明顯的是,有時甚至密韻樓藏元刻本存在的明顯謬誤,明代諸刻也原樣繼承了下來,亦即前代所言“踵訛承謬”。如大德本《茅亭閑坐》“豈惟智所拙,曾是力難任”句中“惟”字,密韻樓藏元刻本作“誰”,其后明代諸本皆從之而作“誰”,該句本為前后遞進關系,作“誰”難以通解,當以“惟”為是。這些足可以說明,明代諸刻的實際祖本并非大德本,而是密韻樓藏元刻本。

另外,少數明代刻本有時會出現與密韻樓藏元刻本不同而與金刻本、大德本相同的情況。比如大德本《寄舍弟》詩“空江掛風席”句中的“掛”字,金刻本作“掛”,密韻樓藏元刻本誤作“桂”,之后正統本、成化本、隆慶本、萬歷本隨之而誤,均作“桂”,僅有王忬本和崇禎本作“掛”,此當為王忬刊刻時見到了大德本的部分內容或其他傳抄資料,崇禎本則依照王忬刻本而改正。這種后出刻本依據前一種刻本而改字的情況可以使我們清晰看見明代諸刻的“遞刻”痕跡。

四 清代刻本的承襲與???/h2>

僅從表格而言,這些明代刻本刊刻之時,應當都未見到全部的大德本,更無以之為底本進行翻刻、整理之本。實則,有明一代,大德丁思敬刻本并非一直深藏秘府、沒有私人收藏,目前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的大德本《元豐類稿》私家藏印眾多,有“古吳王氏”“王履吉印”“江左”“竹塢”“翠竹品示”“玉蘭堂”“五峰樵客”“曲阿孫氏禹見珍玩”“孫云翼印”“曲水山房”“蜀山草堂”“拙訥隱者”“照庵”“季振宜字詵兮號滄葦”“季振宜讀書”“季應召印”“浡?!薄靶旖♀帧薄扒瑢W”“經訓堂王氏之印”“琴德一字蘭泉”“青浦王昶”“朱筠之印”“椒華吟舫”“大興朱氏竹君藏書之印”“朱錫庚”“朱庭翰印”“滇生過眼”“滇生”“臣許乃普”“堪喜齋書畫印”“海源閣”“楊東樵讀過”“東郡楊氏宋存書室珍藏”“楊以增印”“至堂”“聊城楊氏宋存書室珍藏”“楊紹和印”“紹和彥和”“彥和珍玩”“楊保彝藏本”“世德雀環子孫潔白”等,說明該書曾輾轉收藏于明王寵、文征明、文伯仁、孫云翼、清季振宜、徐乾學、王昶、朱筠、朱錫庚、徐乃普、楊以增、楊紹和、楊保彝等處。其中年代最早者文征明,生于成化六年(1470),卒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其次王寵,生于弘治七年(1494),卒于嘉靖十二年(1533)。則該書最遲明嘉靖年間即已收藏于民間。盡管如此,嘉靖之后的《元豐類稿》刻本也僅僅只是將很少量的字改為了與大德本相同,如大德本《青云亭閑望》詩“山亂寒潮涌”的“潮”字,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本、成化本均作“湖”,自王忬本開始重新改為“潮”,隆慶本、萬歷本、崇禎本從之。又如大德本同首詩“縹緲佳氣捧”句的“佳”字,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本、成化本作“加”,自王忬本復改為“佳”,隆慶本、崇禎本從之。然這種情況畢竟很少,嘉靖之后刻本的大部分內容仍是與明代前期刻本一脈相承。

入清之后,情況并未立即發生改變,直到何焯借徐乾學傳是樓所藏的大德本《元豐類稿》,將之視為宋本進行???,而后顧崧齡又據何焯校本進行???,曾鞏《元豐類稿》才算有了一個容易得到且較為可讀的本子。顧崧齡《曾南豐全集跋》:“側聞屺瞻何太史焯每慨藏書家務博而不求精,故即近代通行之書多所是正,而先生集亦嘗假昆山傳是樓大小字二宋本相參手定,其副墨在同年友子遵蔣舍人杲所,因請以歸,于是復參相校讎。凡宋本與諸本異同者,僭以鄙意折衷其間?!比活櫩瘫井吘故菗戊绦1具M行的???,并非親見大德本,故多有漏校?!端膸烊珪偰俊肪硪话傥迨骸叭缓戊獭读x門讀書記》中有校正《元豐類稿》五卷。其中有如《雜詩五首》之顛倒次序者、有如《會稽絕句》之妄增題目者、有如《寄鄆州邵資政》詩諸篇之脫落原注者。其他字句異同、不可殫舉。顧本尚未一一改正?!?/p>

非但如此,經過這種多次傳刻,明代刻本新出現的一些訛誤也為顧刻所繼承。如大德本卷一《冬暮感懷》詩“奈此一歲除”,“此”字最早由成化本改為“至”,其后王忬本、隆慶本、萬歷本、崇禎本、顧刻本皆從之,而大德本、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本均作“此”,觀前文“一臘今已半,浮陽壯猶矜”,此句乃實寫所見所聞所感,當以“此”字為是。又如大德本卷一《寄孫之翰》“秋歸愿事九江獲,夜出未倦安豐漁”句中“倦”字,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本、成化本、王忬本、顧刻本作“捲”,隆慶本、萬歷本、崇禎本作“倦”,此處顧刻本顯然是承襲了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本、成化本、王忬本的錯誤,而未能更正。

從《元豐類稿》的遞刻過程,我們可以感受到古人讀書、刻書之艱難。明代諸刻的“踵訛承謬”全因未得善本之故,即便清代顧崧齡“俾是刻得免踵訛承謬之誚,抑且搜取遺珠,幽而復光,以遂崧齡修瓣香之敬”,亦因未能親見大德本而終難免有“踵訛承謬”之處。而對于古人難之又難之事,在今天已是極其簡單的了,大德本《元豐類稿》已于2018年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出版,非但如此,由以上論述更知道,明清諸刻的祖本即是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該本舛誤雖多,然究為難得之元刻本,且底本來源異于大德本,足可以資參校。葉德輝《郋園讀書志》卷八曾提出:“既知楊參本為重雕元本,則《四庫》何不以大德本著錄,再以南宋巾箱本參校,成一完書?乃見不及此,龂龂于顧、何兩本??痹斅灾?,何許子之不憚煩耶?”今天我們依然可以提出此一問題,《元豐類稿》遞刻源流如此清晰,整理本所用底本何必拘泥于所謂“??本?、流傳廣、影響大”之顧崧齡刻本呢?如能以最古、最完整而又??本珜彽拇蟮卤緸榈妆?,以宋刻本、金刻本、密韻樓藏元刻本為參校本,間及明清諸刻本,或可在目前條件下盡可能地接近《元豐類稿》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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