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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喆旅館

2022-10-21 06:06于琇榮
當代人 2022年7期
關鍵詞:艾莉劉磊馬洛

◇于琇榮

天剛亮,那個已糾纏三天的女人又坐在紫藤樹下,距旅館門口很近,我不得不做好迎接各種風險的準備。她叫艾莉,但我寧愿稱她“那個女人”或“喂”,仿佛叫了名字,人就順著嘴走進了心,就成了熟人。尤其是名字發音,“ai li,ai li”,舌尖將氣息從上顎輕輕滑過,穿過牙齒,落在微微上揚的嘴角,癢癢的,讓人無法拒絕——隱私,是服務業的命門,調監控?絕對不行,我可不想等待五年多喆旅館經理的位置落空。

不與人眼神對視,是避免交流的好辦法,我刻意背向門外,但隨著玻璃門“哐啷”一聲脆響,早春的清冷和心悸隨一團陰影向我壓過來。直覺告訴我,她來了。這該死的星期一。我心里嘟囔著。

“監控可以保留半年,一個月前的影像一定有,麻煩你,幫我查查?!彼龓捉?,身子冷似的在淡藍色風衣里微微發抖。

我確信,如果她的憤怒是用行動表達出來,比如拍桌子,或者用手指著我的鼻子,我的態度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冷冰冰的,而是換個季節,至少語氣會暖幾度。但現在我垂著眼皮,佯作忙碌的樣子說,“我們只保留八天?!?/p>

接下來她又是一番重復過無數次的話。是的,一個月前她在這兒住過兩天,每天背著白帆布包,急匆匆的像是要遲到的學生。但她不是學生,雖然她來參加考試。當時,是我幫她打開網頁預訂的316房間,她只探頭看了一下,就被一股辛辣的潮霉氣味嗆了出來,轉而躲到走廊拐角打電話。多喆旅館隔音極差,她的回避也就成了多余。房間沒有窗子,又潮又黑。我聽見她壓低了聲音在說,帶窗子的一定貴,是,沒有桌子。嗯,我努力,這次一定考上。

當她兩天后提出不計房價調換房間,在錯愕之余,我預感這背后一定隱匿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我能理解外地人遇到麻煩繞道走,但一想到這“麻煩”與生命相關就無法原諒。而她居然還企圖用這場悲劇佐證自己的清白。妄想。我鄙夷地瞥了她一眼,繼續翻看夜間入住人員登記表。

“今天是星期一,管監控的該上班了吧?你幫我問問啊。來,用我的手機打?!闭f著,她舉著手機,使勁兒伸長了胳膊。她的手纖細干瘦,像燙了皮的雞爪子,手腕一大塊淤青尤為醒目。當發現我的視線落在上面,她慌忙縮回手,使勁兒拽了幾下袖管,露出比哭還難看的討好的笑。

“你說的事不存在,我幫不了你?!蔽艺Z氣冷漠,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心軟。

“怎么不存在?我親耳聽到的?!苯棺圃谒壑腥计鹨淮鼗鹧?,“我確信隔壁房間還有個女孩,我聽到爭吵和她的呼吸,就像吃了安眠藥昏睡被強行叫醒的聲音。后來我看到接連兩天門柄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我就懷疑那個女孩……”突然,沒有征兆地,她眼神呆滯,仿佛被眼前正發生的可怖場景驚嚇到,聲音戛然而止,驚懼在一張扭曲的臉上游走。她愣怔地看著我,我轉頭望著天。

這將是陰郁的一天,天空如同被墨汁渲染,一片暗沉??諝怅幚?,濃烈的米蘭花香熏得人頭發脹。我無意再聽她說什么,抓起對講機,吩咐保潔阿姨打開三樓317房間,讓艾莉親自去驗證,隔著一堵墻清晰聽到夢囈的可能性。我胸口憋悶,整個人被倒扣在一口鍋里一樣透不過氣來,只得站在門口,對著混沌的天空大口呼氣。突然,一群麻雀從玉蘭樹上騰空而起,它們追逐盤旋,其中一只離了群,一個俯沖,穿過玉蘭樹枝椏向我沖來。它急促扇動翅膀,似乎想再次飛起,但顯然,它靈巧的身體失靈了,力不從心,像一只被雨打濕的風箏,傾斜著,旋轉著,悶聲撞在旅館燈箱上,又落在我的腳邊。

我和艾莉的尖叫聲幾乎同時響起。馬洛迅速跑了出來,看到捂著臉劇烈顫抖的我,提起麻雀翅膀扔進了垃圾箱。

麻雀死了,在飛翔中死去,這是一場意外,更是一種警示。

“她如果不能證明自己清白,她老公會一直以此要挾她的?!蔽乙锌恐鴫?,邊控制戰栗的身體,邊整理亂作一團的意識?!澳阏嬗X得她老公是因為一句話分手?不過在找莫須有的借口罷了?!瘪R洛玩味地看著我,“服務業最忌諱觸霉頭,如果知道旅館發生這樣的事,誰還敢來???”他顯然在質疑我勝任經理這個職位的能力。

我再次回想艾莉發給我的視頻。視頻僅有八秒,按角度推測,是艾莉坐在床上拍的房間全景,原木書桌,米色傘形臺燈,沒有打開的液晶電視,在畫面出現荷花寫意油畫的時候,傳來一聲男人聲嘶力竭的咆哮:我對你那么好,你……畫面受到驚嚇似的,一陣抖動,結束了,讓人不禁對畫面之外發生的事情產生消極想象。艾莉說,省略的是“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然后就是一記重拳,“咚”的一聲砸在墻上。之所以當時沒有質疑,是因為艾莉正偎在床頭,那拳頭震得墻都發顫,就像打在自己頭上,嚇蒙了,完全沒發現視頻發送不成功。

“如果她索要隔壁房客信息怎么辦?”我恢復冷靜,意識到這件事處理不好的可怕后果?!澳蔷徒o她。男孩家里已經處理好了,準備出國讀書,家里只有爺爺和保姆,他們什么也不知道?!?/p>

正說著,艾莉走出電梯。她煞白著小臉,棕黑色眼睛驚慌失措,像一只受到驚嚇的麻雀。馬洛冷眼看著她,等待著她慢慢走近。不成想她徑直走向展示柜,打開門,拿起一瓶二兩半裝白酒,擰開蓋,“咕咚咕咚”,兩口灌進了半瓶多,然后,躬著腰,手撐著膝蓋牛一樣喘著粗氣。我疑惑地看著馬洛。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擺弄了幾下碳素筆,轉身去了餐廳——登記簿空白處,寫著一行字,是317房客劉磊的住址。

我緊張地看著艾莉。

她繼續大口喘息著,似乎在等酒精發酵。大廳陸續有用早餐的房客走過,我不由繃緊神經,從移動的人流縫隙盯著她,以防她沖動。她猜透了我的心思似的,朝我詭譎一笑,被酒精迷醉的猩紅眼睛透著說不清的東西,是蔑視?是失望?亦或者在發出某種威脅?就在我滿心疑惑時,一對退房的夫婦遮擋在眼前。等我閃身再看,她已走到門口,正準備推門離開。

“麻煩你結一下酒的費用?!遍T童攔住她。

我忙揮手,示意放她走。她再次回頭,要把我刻在心里似的狠狠地盯視著,然后一扭頭,玻璃門被夸張地推搡開,又“哐啷”狠狠地彈了回來。

“剛才尖叫的就是她吧?!迸那穆晢?。

“看情緒,應該是?!蹦械拇?。

他們近在咫尺,聲音卻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內心的糾纏,讓我無力顧及其他——那雙猩紅的眼睛怎么如此熟悉,在哪兒見過?

“請問餐廳在哪兒?”

“走廊盡頭左拐?!?/p>

餐廳?對了,她的眼睛像燒烤店籠子里的鴿子。鴿子,燕子,我猛地打個激靈,某種難以形容的柔軟的東西撲到我的身上,一下擊中了我。

我奓著膽子,讓保潔打開317房。它并非像我想的那樣整潔,而是像有人剛剛起床一樣凌亂。雙人床上揭開的被角,一把靠近床頭的椅子,一只敞著蓋的白瓷杯,兩雙隨意丟棄的一次性拖鞋。天啊,床頭柜上兩個白塑料藥瓶居然還在。除了床上少了一對男女,一切和一個月前的那天一模一樣。我一陣作嘔,忙退了出來。

“怎么回事?不是已經收拾好了嗎?”我捂著翻江倒海的胃,斥責道。

“本來打掃好的,是馬總昨晚讓這樣擺放的?!边@個剛來不久的阿姨一副渾然不解的樣子。

我明白馬洛的用意,但不相信艾莉會輕易妥協。吃過午飯,我決定按照地址去劉磊家一趟。

我從不知道市中心居然還有這樣一處清幽地,車行在綠草葳蕤古樹參天的路上,竟產生被惡意繞路去了趟郊區的錯覺。等到了門口,才知道想進小區比住酒店審核還嚴格——除了身份證登記之外,還需要業主同意。我沒有劉磊的電話,但想到艾莉也不能輕易進去,心里寬慰很多,便隔著鍍金鐵門向保安打聽劉磊。

“劉磊?”這個操著河南口音,一臉憨厚的男人頓時變了臉色,合上登記冊迅速閃進屋里,再也不肯出來。

我迷惑地看向崗臺站得筆挺的保安,此時他下頜上揚,目不斜視,不用開口已清晰傳遞出兩個字——拒絕。

他們為什么這樣?為什么對那個一笑眉尾兩顆黑痣就藏進笑紋里的青年這種態度?

“喂,你好?!蔽也桓市?,繼續敲打圍欄。在劉磊預付三天房費時,我疑惑過,看到門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我心里也惴惴不安過,但我當時篤定地認為,他和艾莉一樣,是來考什么資格證或者學歷文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他害羞閃躲的眼神,還是他的裝束?哦,他的裝束,雖然款式簡約,但隨便一件足以抵我一個月工資,這樣的人怎么可能與暴力或者犯罪有關聯呢?

受到撞擊的鐵門在風中發出“嚶嚶”的悶響,像捂在被子里的哭聲?!澳莻€女孩一直在無力地哀求,說著我沒有,我沒有,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艾莉曾這樣對我說。我發誓,在那天317打開門之前,我從沒見過那個女孩。我必須要得到答案,否則我不能原諒自己。這樣想著,拍門的頻率越來越快,也越來越重。

“別吵啦?!焙幽媳0步K于走出來,他一把抓下帽子,邊走邊使勁兒拍打著大腿,跺著腳憤恨地說,“你就是拍斷手腕子,我也不會讓你進去,除非他家人親自來領?!彪S后,他緊蹙著眉,話鋒一轉,像對著一個不爭氣的孩子勸慰道,“姑娘,這都是為了你好?!?/p>

看著他堆積在鼻根皺紋里的痛苦,我連忙說:“我不進,我不進,我就想知道劉磊是什么樣的人?!?/p>

“什么樣的人?這里,”他張開嘴,指著缺了一顆牙齒的牙床,“這里?!彼质种复箝T左邊漢白玉石獅。與右邊的石獅相比,它少了兩根腳趾,有明顯撞擊的痕跡?!翱熳甙?,快走吧?!彼荒蜔┑負]著手,整個人落了灰似的,被蒙上了一層憤懣衰敗的氣息。

夜深了,街燈熄滅,月色將我模糊的身影與桌椅、墻壁和大廳盡頭厚厚的紅色窗簾融合成一體,似乎這個角落是個孤島,意外與這座房子連在一起。如同所有置身在空無一人的大廳通常會有的感覺一樣,我在煩悶與釋然之間徘徊。

馬洛喜歡睡前聊天,我剛聽完他一個小時對于艾莉和晚餐的牢騷,他迷失在自己內心的聒噪,無法思考或理會我的異常沉默——監控中,女孩繼劉磊兩個小時后進入房間,317和316房間床頭依附同一面墻,以隔音效果來看,艾莉所說并非虛妄,更不是憑空臆想。但現在,我思考更多的是馬洛,這個追了自己兩年的男人。

偶爾的陪伴,是我對婚姻的唯一期待,如果三角形是最穩固的姿態,那我和他是兩條邊,第三條邊就是由一副麻將牌組成,誰也無法預知下一個出場的是什么牌面。我們之間聊以自慰的敘述,只是為了孤獨時情緒宣泄,而并非真的有什么需要爭辯或實證的東西。這樣相處是和諧的,但也是我永遠不會答應他的原因。

在第一輛送菜車駛進后院后,我的思索出現了困頓,各種始料未及的故事情節開始在腦海上演。但當曙光到來之后,所有的義憤填膺如潮水退去,我知道,良知、真相終將被庸常謊言所替代。我站起身,用力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一連七天,艾莉都沒有出現。我有種逃離厄運的輕松。但隨后一段時間,我又陷入新的焦慮——多喆旅館的生意冷清了很多。

這天,就在我翻看著可憐的入住信息犯愁的時候,前臺電話突然響起,是久違的預定房間業務,一個男人語氣強硬,指定兩天后入住317房。無論從舒適度或是樓層位置,317絕不是多喆旅館最好的選擇,我極力向房客推薦其他樓層的房間,并保證房價不變。但對方態度蠻橫,甚至要求換人接聽電話。我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一種無形的暗暗不明的擔憂。

兩天后,恰好是清明,季節的炎熱準時到來。我一夜未睡,懷著要發生點什么的好奇和忐忑早早等在前臺。九點剛過,一個戴著墨鏡,身著米白色亞麻休閑套裝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抬著超大紙箱的速遞員。

劉磊?我舉著身份證,驚訝地險些脫口而出。

他站到身份識別攝像頭前,白皙修長的食指,彈鋼琴一樣閑適地敲擊著大理石柜面。他摘下墨鏡,露出一張不耐煩的臉,目光從我臉上漫不經心劃過,又左右打量著空蕩蕩的大廳,表達著對環境的不滿。如果不是他頻頻用牙咬左下唇的習慣性動作,我真的以為他是第一次入住。沒錯,左下唇那顆棕黑色痣讓我無比確定,他,就是劉磊。

“那是什么?”我指著紙箱問道。

“花,放心?!彼甙恋纳駪B讓人憤怒。他不可能不記得我。

我一貫遵循小事憑理,大事隨心,直覺讓我對劉磊的出現充滿戒備。果真,兩個半小時后,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走進大廳。她面帶悲戚,舉止優雅,遮掩不住的知性氣質讓人忍不住想去接近。見她左顧右盼一副找人的樣子,我連忙迎了上去。

未待我開口,她輕聲問道:“317怎么走?”

我抑制住內心興奮,淡定地說:“我帶您去?!?/p>

我知道劉磊帶了花,但走到317 門口,我還是被震驚了——從地上到床上,鋪滿了白色玫瑰、百合,一朵挨著一朵,密密匝匝,讓人恍惚置身在一個皚皚雪國。就在我愣怔時,劉磊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女人的腿哽咽著說:“阿姨,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和她吵……”淚水頓時雨點一樣在女人臉上滾落。她肌肉抽搐,手顫抖著伸向床的方向,剛艱難吐出幾個字,身子已軟成一根面條,直往地上出溜。我忙將她扶到椅子上。劉磊又跪到她跟前,趴在她膝蓋上痛哭流涕,邊哭邊咒罵自己:“是我不好,是我沒照顧好她,我該死,我沒想到她會做這樣的事,我真該死……”

女人癱軟在椅子上,痛苦讓她只一味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任憑奔涌的淚水劃過臉龐,打濕前襟。

隨后我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個嶄新的劉磊,他謙遜有禮,真誠善良,每個對此質疑的人,都會懷疑自己是因為自身粗鄙而產生的嫉妒。

我沒理由,也不愿多做停留,我怕自己的手會忍不住摑到他的臉上。在情緒失控之前,我離開了。

我原應該是輕松的,用馬洛的話說,劉磊出國好,省得哪個狗窩里存不住干糧的人亂吣,擾得旅館不清凈。

米蘭花有些枯萎,我打電話讓花店換一批香檳玫瑰和向日葵,然后把抽屜里攤開的住客信息以及其他資料鎖到檔案柜。在整理中,我發現在一頁單據的背面,重重疊疊寫滿了劉磊家的地址。什么時候寫的,或者為什么寫?已想不起來。我一把抓過單據揉成紙團,又撕得粉碎。都過去了,我這樣告訴自己。

“您的房卡,317房?!蔽艺f。

“317不是有人嗎?”旁邊有人提醒。

“哦,是516,對不起?!倍歼^去了,我對自己說。

“你多收了我五十元房費?!?/p>

“哦,對不起?!蔽颐Τ槌鑫迨X遞過去。

當看到劉磊和中年女人從電梯間走出來,我腦中蹦出的依然是“都過去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這四個字。

只要他們走出旋轉玻璃門或者兩側的推拉門,一切就真的過去了。我冷眼看著向前臺走來的劉磊,不知為什么,心里竟莫名生出悔意。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從未懺悔,得意已從心里爬到了臉上。見到我,他有些倉惶,把房卡扔到柜臺上,說道:“剩下的錢不必找了?!闭f完,轉身要離開。

“劉磊,房間必須打掃干凈?!蔽覐臎]用這樣尖刻的語氣,也從沒這樣大聲與人說過話。我一時被自己冒失的舉動嚇住了,整個大廳靜止了似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我。他們一定認為我是個沒有修養無禮的女人。我感覺芒刺在身,脊背僵直而生硬,細密的汗珠紛紛從額頭和鼻尖一點點沁出來,內心慌成失控的表針“怦怦”亂跳。我屏住呼吸,仿佛在進行一場艱難的博弈,逼著自己目光坦然地直視著劉磊的眼睛。

“我不是和您說過嗎?一定會清理干凈的,您忘了?”他在“您”的吐字上尤為清晰,沒有一點含糊。

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哐啷,玻璃門被關上,我依然在心里默念著。時間過去,就在他們即將走到停車場時,我終于忍不住拿起電話,撥通艾莉的號碼。

聲音響了很久,就在我想放棄的時候,電話傳來一聲倦怠的“喂”。我眼前立刻呈現出一張蓬亂頹廢的臉。

“你說得都對,你隔壁房間是有個女孩,她死了。我可以給你證明,你愿意把你聽到的告訴女孩媽媽嗎?”我語速飛快,仿佛自己是個賊,正在做一件傷天害理的事。

“不用了,”她吸溜一下鼻子,“他現在又追問我為什么換住宿地點。我累了?!彼曇羲粏?、無力,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愿。

為什么換?我邊回想邊說:“不是你要換房間,是網絡訂單到期,而旅館剛好沒有空房間才換的,還是我替你找的酒店。這有問題嗎?”

“想找,總會找的到……”艾莉不待說完,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男人的咆哮:“我對你這么好,你為什么……”隨后,電話被掛斷了。

我舉著“嘀嘀嘀”響著單調忙音的電話,一動不動。

這時,樓上傳來一陣雜亂的朗誦腔:“沒有誰能像一座孤島,在大海里獨居……當災難發生在別人身上,就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一群播音系的男孩女孩打鬧著從大廳走過。

停車場很遠,但我恍惚聽到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然后車子駛離車位,通過電子桿,消失在前門大街川流不息的車流里。

我抓起電話,聲音平靜到零度,分不清是冰,還是水,就像不確定這句話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對方:“110嗎?我要報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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