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

◇杜沖展

晚上下班后，黃娜娜駕駛著轎車行駛在車水馬龍的街上。她是市郊玉蘭灣社區一名工作人員，大學剛畢業，渾身上下充滿著青春的活力。一邊開車，她一邊望著馬路兩旁鱗次櫛比的高樓，忽地路邊一個人映入眼簾。車速慢下來，靠邊。黃娜娜從車窗里探出頭，調皮地沖那人喊：“爸，你咋了？臉上都能掉下雨水來，陰雨天可剛過去……”

老黃走到車窗前，打斷女兒的話，氣惱地問：“你憑什么不讓我參加演出？”黃娜娜沖他做了個鬼臉：“老爸，就這點兒事情你還興師問罪??？”上個星期，社區領導交給黃娜娜一項任務，組織社區居民舉辦一場聯歡晚會，紀念黃家營村改名玉蘭灣社區，村民入住新居一周年。消息傳開，大家紛紛報名，有唱快板的，有說相聲的，還有要變魔術的，而老黃則報名獨舞。

老黃可真稱得上熱情百倍，大熱天頂著烈日在廣場上練習，一練就是好幾個小時。

見女兒一副滿不在意的神態，老黃更加不高興地質問：“少跟我耍滾刀肉！爸問你為什么？”

黃娜娜下了車，理直氣壯地說：“爸，原因很簡單，我審查過了，你舞姿不美，影響整體藝術性，所以我這導演兼藝術總監才決定取消你的節目！”

老黃瞪圓了眼睛，聲音也抬高了：“啥？我舞姿不美？我水平不高？那幾個唱歌的就都是蔣大為了？那幾個說相聲的都是郭德綱？不都是咱黃家營村跟我一樣的人嗎？”

黃娜娜撅起小嘴，不高興地說：“爸，這不是一碼事兒，你純粹抬杠！”

老黃不服氣地說：“你就這么看不起你爸？我是快六十歲的人了，我就想跳場舞，咋啦？”說完，不等黃娜娜再說什么，轉身就走。

黃娜娜望著他的背影，有些生氣地自言自語：“你這么不支持我工作，我就是看不起你！”

逛了會兒街，晚上九點多鐘黃娜娜才回到家。她見老爸不在，便把下班路上發生的事情向正在洗衣服的老媽“投訴”了。聽女兒說完，老媽趙麗芳剛想說什么，茶幾上的手機響起。接完電話，趙麗芳急迫地對黃娜娜說：“你爸左腳扭傷了，在社區醫院里，咱們趕快過去！”

黃娜娜一聽老爸受傷，慌了神兒，急忙和老媽趕到社區醫院，只見老黃躺在病床上，醫生老林正為他查看左腿。老黃看老伴兒和女兒進來，臉色陰沉。

黃娜娜走到床邊，關切地問：“爸，您這么大歲數了怎么不加小心??？”

老黃火氣未消，也不理女兒。站在一旁的老林對趙麗芳說：“剛才我在廣場遛彎兒，看見金海一個人在那兒練舞，我剛過去他就扭傷了……”

黃娜娜隨口說：“這下好了，想跳舞也跳不成了！”

趙麗芳急忙責怪她：“娜娜，不許跟你爸這樣說話！”

黃娜娜正欲辯解，老黃不顧腳疼，猛地坐起身，瞪著黃娜娜大吼道：“我給咱玉蘭灣小區丟人了？我這個做建筑工出身的農民沒你這個大學生有本事！”說著單腿跳下床，趙麗芳和老林急忙抱住他。

黃娜娜眼里涌出淚花，大聲說：“沒有底氣的人才這么瘋狂呢！爸，我不會改變決定的！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你沒有資格參加我們的演出！沒有資格！沒有資格！”說著轉身跑出了病房。

老林本來建議老黃住院觀察一天，但老黃執意回家，趙麗芳攙扶著他離開了社區醫院。

第二天早上，黃娜娜起床后，聽見家里回蕩著蔣大為的歌聲。趙麗芳輕輕走進她臥室，小聲說：“娜娜，媽想跟你商量件事兒……”

黃娜娜抬起頭，語氣堅定：“媽，你要是給我爸說情，我不會同意的！”

趙麗芳認真地說：“你爸就是不上臺演出也會練下去……”

黃娜娜打斷老媽的話：“那是他的自由，我不干涉！”

趙麗芳還想說什么，黃娜娜拿起包，皺著眉頭上班去了。

晚上加完班，黃娜娜在樓下草坪邊散步時，老林從對面走過來。黃娜娜急忙上前打招呼：“林大爺，您還沒休息呢？”

老林慈愛地看著黃娜娜說：“不著急休息，自打咱們黃家營村搬進這個玉蘭灣小區，大爺我每天晚上都風雨不誤地繞小區走上幾圈。娜娜，你是大爺看著長大的，大爺今天跟你說句公道話，你爸可是最喜歡咱這小區的人??！”

黃娜娜撅起嘴，不高興地說：“大爺，我就不明白，我爸舞跳得那么難看，為啥非要參加演出呢？”

林大爺望著黃娜娜，猶豫著說：“有些事情你媽最清楚……喏，你媽來了！”

說話間，趙麗芳走了過來。林大爺認真地說：“麗芳啊，娜娜一個勁兒埋怨她爸，你把金海的事兒跟孩子嘮嘮吧！”

黃娜娜望望趙麗芳又望望林大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趙麗芳神情鄭重地說：“娜娜，你不知道，你爸爸年輕時的夢想就是做一個舞蹈家！從小就喜歡跳舞，夢想長大了當舞蹈老師，十七歲那年，他本來能上省藝校，可那時咱黃家營村太窮了，你爸弟兄多，家里根本供不起，為了不讓你爺爺奶奶為難，他故意考了不及格……”說到這里，趙麗芳眼里涌出了淚水。

黃娜娜認真聽著，替老媽擦了擦眼淚：“媽，沒想到我爸這么苦……”

林大爺語重心長地說：“誰說不是呢，你爸就想跳個舞，二三十年就是沒個機會，這些年咱們日子好了，你爸就想借這次演出圓一把年輕時候的夢，所以才那么下功夫兒練哪！娜娜，你爸不是愛嘚瑟的人，你在社區醫院那樣跟他說話，他心里難受呢?！?/p>

趙麗芳摟住黃娜娜：“其實媽跟你大爺還有村兒里人都知道，你爸的舞姿確實有點兒難看，他的左腿伸不直了?！?/p>

黃娜娜不解地問：“為啥？”

趙麗芳輕輕嘆了口氣：“你爸為了給你掙大學學費，在建筑工地加班，被從腳手架上掉下來的模板砸傷，落下了病根兒……”

黃娜娜聽到這里，眼里涌出淚水，嗓音顫抖地說：“媽……我明白了，我爸……跳的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舞蹈……”說完，猛地轉身向小區外跑去。

此時，老黃正坐在廣場上，身邊小音箱里飄蕩著優美的歌聲。

黃娜娜順臺階跑上來，猛地撲進老黃懷里，激動地說：“爸……爸，我錯了……您打我吧?！闭f著，抓住老黃的手欲打自己的臉。

老黃握緊黃娜娜的手，疼愛地說：“傻丫頭，爸可舍不得打你?！?/p>

黃娜娜點點頭，伸手輕輕擦掉老黃臉上的汗水……

第二天一早，艷陽初升之際，黃娜娜正在小區廣場鍛煉身體，見老爸一瘸一拐走過來，親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老黃神情鄭重地說：“娜娜啊，老爸想明白了，跳不成舞也不是啥遺憾的事兒，參加演出不一定非得跳舞嘛，老爸參加合唱，只要能站到臺上，一樣是圓夢！”

黃娜娜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老爸，興奮地說：“老爸，我給你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