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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一望無邊

2022-10-21 06:06陳麗偉
當代人 2022年7期
關鍵詞:粉條

◇陳麗偉

地瓜田一望無邊,一片片油綠肥厚的葉子,一簇簇亭亭旺盛的葉柄,被一根根遒勁發紫的藤蔓編織成厚厚的地毯,隨著田壟的起伏一崗一崗地向遠方鋪展。在秋日炫目的陽光下,不時有蟈蟈的叫聲遠遠近近地編織進這無邊的地毯,給遼闊的田間寂寞滴灌幾許活潑潑的生機……這是我的夢境,夢見的是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的我,夏天瘦冬天胖。除了夏天貪玩耗費汗水較多,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冬天有愛吃的甜甜的地瓜。在一分錢可以買兩塊水果糖的年代,地瓜軟糯的甘甜與干凈的清香是我童年的珍愛。當年的情景記憶猶新,常常是還在街上和小伙伴們瘋跑瘋玩時被大人喊回家吃飯,簡陋的飯桌上,就著老奶奶自己做的豆豉,我呼嚕呼嚕一口氣可以吃下三碗地瓜粥。

在那個年代的冀中農村,地瓜粥幾乎是秋冬乃至初春季節的常備餐食。家家院里都有成堆的地瓜,怕被凍壞,有的人家用土埋起來,隨吃隨挖。有的人家在院子里挖地瓜窖,存放地瓜,吃的時候,就需要用繩子把人系下去取。挖這個地瓜窖需要一定技術,往往需要鄉鄰協助,有的人在下面挖,有的人在上面運土,共同完成。這個地瓜窖一般是直桶的,上細下粗,有的下面帶一個耳洞,有的帶兩個相對的耳洞,里面冬暖夏涼。小時候聽說過挖地瓜窖時塌方死人的事件,當然這樣的事故是極少的。

那時地瓜粥的做法相當簡單:大鐵鍋里加水,放進切成滾刀塊的地瓜,燒開,加入澥好的玉米糝,時不時攪動防止糊鍋,一會兒就熟了。剛做好的地瓜粥盛到藍邊的粗瓷碗里,金黃的玉米粥里浮沉著白凈軟糯的地瓜塊,發出誘人的甜香,令人垂涎。放一會兒表面就會形成一層黃亮的油膜,用筷子可輕輕挑起,口感自是增了一些韌性。

農村地瓜粥的制作常有我們這些兒童參與,主要任務是拉風箱。風箱,這是勞動人民多么偉大的發明,又是現代城市里的兒童頗難見到的神秘器物。一個長方形的小木箱子,抓住把手輕輕推拉,在咕噠咕噠節奏分明的聲樂中,一股股新鮮空氣就從外部通過管道連綿不斷被吹送進灶膛。灶膛里的火焰就隨著這節奏分明的聲樂呼呼起舞,用火焰的長袖拂向漆黑的鍋底,將滿腔的熾烈傳遞給一層之隔的食物,將它由生變熟,由苦澀變為香甜。這種家用的風箱拉起來有輕有重,但一般兒童也都駕輕就熟不太費力,后來見過游走鄉間打鐵煉鋁鑄鍋匠人的風箱,一人高之巨大,壯漢拉起來猶是滿頭大汗,斷非兒童可為。

除了地瓜可以保鮮的秋冬季節,農家春夏的粥食,仍有地瓜的不少戲份兒,只是這時,它已經巧妙轉身為經久耐存的地瓜干。

擺列地瓜片,是小朋友最喜歡干的活路之一。逢其時,在冀中深秋的農村,田間地頭兒、土坡沙崗、門前路邊、臺階房頂,到處可見大片大片或雪白、或金黃正在晾曬的地瓜干,像一只只干凈的舉起的手掌,像一頁頁小小的打開的書卷,讓貧瘠雜亂的鄉村瞬間增添了干凈的秩序和些許的藝術趣味。

地瓜干之所以有雪白的,有金黃的,當然是因為地瓜有白瓤的,有紅瓤的?,F在的地瓜大都是紅瓤的了,據說豐產且口味更細膩甘甜。但我小時候,地瓜大部分是白瓤的,偶爾有個紅瓤的就會很新奇。曾經記得在街上,有大人圍著逗一個剛學說話的小孩,問他長大了娶個什么樣的媳婦,小孩啞啞地脫口而出:娶個紅瓤的??梢娂t瓤地瓜在當時的位置。

曬干的地瓜干撿拾起來,盛在麻袋,盛在糧囤,就可以長時間的保存了。如果說新鮮的地瓜在案板上可任意切割,曬干的地瓜干則更是要受盡各種折磨,變身各種鄉間食品,給乏味乃至苦難的生活以些許改善的光華。

地瓜干粥比地瓜粥更要香甜,因為在曬干的過程中,地瓜的糖分被高度濃縮。而且地瓜干即使煮熟了,也比新鮮地瓜口感有韌性有嚼頭。

把地瓜干磨成粉,可以加工的吃食就更多了??梢院兔胬宇伾l黑的餅,這餅比起小麥白面烙的餅要甜,但畢竟沒有白面的香味和營養,因此相比起來自然等而下之??梢詳嚌{攤軟軟的餅,這餅在我們那里叫做黑面咸食,自然也不比白面咸食好吃,可那時誰家又能經常吃白面呢??梢該缴习酌孀雒鏃l,這面條要比純白面的粗很多,否則容易斷掉煮爛??梢該缴习酌婊蛴衩酌孀鲳z頭或窩頭,品質自然依據摻和的白面玉米面比例而定。也可以做包子,可以做菜團子,可以像幼兒園小朋友愛吃的肉龍那樣做,只是不會有肉,只能是用一些蔥花五香面替代,姑且稱之為菜龍吧。忘了誰的小說里寫的,在困難年代,據說兩口袋地瓜干就能娶個媳婦了。

其實地瓜能夠在一個國家到處走來走去,最自然保鮮經久不腐的身份,是或寬或細穿著或華麗或簡約的粉條。

那時冀中農村幾乎家家每年都要做粉條,少則百十斤,多則幾百斤。除自己留用,自然可以拿到集市上出售。尤其過年前的大集上,賣粉條的往往和賣豬肉的離得不遠,排成望不到頭的一列,頗為壯觀。買家走到攤前,會從成捆的粉條上掰下一小節,放進嘴里咀嚼品味,判斷優劣,然后討價還價。這風景,時過三四十年猶歷歷在目。

這粉條的吃法可就多了。但從過去到現在,從農村到城市,從北方到南方,白菜粉條豆腐,應該是公認的最佳搭檔。而再加上豬肉,或燴或燉或炒,就更是國人生活水平提高之后的大眾美食。

粉條柔韌彈牙,耐煮耐燉,又善于吸附兼合諸種味道,因此是很多燉煮菜品不可或缺的配料。東北有豬肉燉粉條,我們冀中的“娶媳婦菜”,粉條更是比主角位置還重要的配角。這“娶媳婦菜”又叫“丸子肉”,可謂豬肉燉粉條的升級版。豬肉燉粉條可以加白菜,加豆腐,這娶媳婦菜因為是娶媳婦這人生大事所用,白菜就顯得不上檔次不夠實誠,似乎也不好聽。豆腐也不行,偶爾加入也得是油炸的豆腐泡,因此一般人家娶媳婦擔心別人說主家摳門,干脆就是丸子肉。一碗一碗油汪汪端上席,大油大醋中實實在在堆著的,就是五花肉、粉條、肉丸子。

三十多年前,我在冀中工作時,食堂大師傅曾給我透露燉粉條的秘訣。他說因為這粉條難以入味,當時做當時吃,往往口味不足。因此,他都是頭一天下班時燉好放灶上,灶上的蜂窩煤爐子也封上蓋子,僅靠些許余溫煨至第二天中午再給大家吃。此時,一夜過去,粉條已經吸收諸味軟糯鮮香,因此總能獲得大家好評。娶媳婦菜中的粉條,差不多也是如此炮制。

其實,地瓜制作的淀粉除了做粉條之外,用武之處還頗為廣泛。

最簡單的,也最易人體吸收的,是地瓜淀粉粥,做法與沖藕粉類似,因此也往往是給兒童或體質虛弱者代餐。我小時候餓了飯又沒熟,老奶奶就會妥妥地說:“潑碗粉面粥吧!”舀一勺地瓜淀粉,拿暖瓶里的開水一沖一攪和就成了。甘甜軟糯,帶著地瓜獨有的清香。有時還會給我加上一勺白糖或紅糖,那就更加美味了,往往把碗都轉著圈舔得干干凈凈。

老家有美食三絕:肉糕、扒糕、燒餅裹肉。肉糕,主料就是地瓜淀粉。當年,一個叫李洛提的小伙子在一家肉坊里做工,年終老東家給每個伙計都分了一塊驢肉過年。當時李家有八九口人,只有一塊驢肉該怎么分呢?小伙子靈機一動,把驢肉剁成餡,加入地瓜淀粉和肉湯調味,再用水攪拌均勻,上鍋蒸熟,味道居然還很不錯,又解決了肉少人多的問題,肉糕便誕生了,現在已是石家莊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燒餅裹肉里的肉,現在有驢肉、豬頭肉、豬雜碎等多種選項,困難年代就是肉糕,因為地瓜易得而肉難求。

過去,我曾聽到一個有趣的潛規則,說是為市場和諧,賣肉糕的不賣燒餅,賣燒餅的不賣肉糕,但賣燒餅的和賣肉糕的又一定緊鄰。兩家如合作良好,打燒餅的會在燒餅中間做上一個小舌頭,這樣燒餅切口加入肉糕時,因為有那個小舌頭頂著,加入少許也顯得很多。兩家合作不好,燒餅就沒有這個小舌頭,肉糕就需要加入很多。此事未經考證,但勸告商家和諧共贏的意圖則十分明顯。

同在冀中的保定驢肉燜子,和肉糕難以分辨,或可謂同物異名。北京的灌腸,哈爾濱的紅腸等等,差不多都是同樣的主料,同樣的制作,只是輔料、承載容器不一,口味自然各個不同。當然也有用土豆淀粉、玉米淀粉代替的,但終究不如地瓜淀粉的口感與營養。

地瓜淀粉制作過程中二次過濾出的渾濁的渣子汁水,裝在面口袋里扎緊,埋在地下一段時間再挖出來,會得到一種神秘的黑面,可以用來蒸窩頭或攤薄餅,營養極低也極為難吃,但依然能果腹。前兩年回鄉姐姐說鄰居給了一點,問我吃不吃,我果斷地說,不吃。

人類苦中作樂點石成金的智慧是無窮的。在苦難貧瘠的鄉間,地瓜還能制作出一種能給鄉親們帶來大歡樂的工業產品,這就是用地瓜干釀的酒。電視劇《亮劍》里李云龍喝的地瓜燒,就是這個。

地瓜干洗凈蒸熟,粉碎后加入酒曲再次加熱蒸餾,就得到地瓜酒,去掉甲醇較多的酒頭,再次蒸餾,地瓜酒就會變得比較純凈。即使再純凈,依然凜冽發苦,不比純糧釀制。但飯都吃不飽的年代,怎么舍得用糧食釀酒呢,就是這用地瓜干釀的酒,也不是隨便喝的,一般要到紅白事時才用。

喝著地瓜干釀的度數或高或低的酒,吃著地瓜做的或精細或粗糙的菜和主食,鄉間老百姓多少代人的生老病死婚喪嫁娶就在歲月長河里默默地緩緩地不息東流,日復一日。

冬天好吃又有趣的,灶膛里烤地瓜應是其一。早晨上學前,挑一塊大小適中的地瓜,埋進灶膛做完飯后尚有余勇的柴灰里,中午放學回家扒拉出來,正好烤得外焦里糯異香撲鼻,簡直是鄉間無上的美點。當然也有烤焦的,也有烤不太熟的,更有大人燒火做飯,不知孩子埋著地瓜,滿屋糊味才發現的。

童年偶遇至今不曾重溫的一道美食,是有著面包酒香的玉米面貼餅子。記得是母親把早晨吃剩的地瓜粥摻和上玉米面放在灶頭自然溫著,中午回來貼的餅子,我吃起來竟然有著面包的香味,就是那種淡淡的酒香?,F在想來應是甜甜的地瓜粥在溫熱狀態下自然發酵,與玉米淀粉化合產生了類似面包的酒香。后來讓母親再如法炮制,卻再無那種香味??磥碛行┟牢?,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童年雖然物質匱乏,但在日夜操勞精打細算的父母羽翼下依然無憂無慮。而童年的地瓜,不只是果腹的美食,還帶來了無盡的樂趣。

地瓜蔓一望無邊恣肆生長的季節,地瓜田里的各種豬草也正肥美。背起荊條筐拿起小鐮刀相約去割豬草的小伙伴們,目的往往不單純是豬草。

在地瓜田里玩累了玩餓了,找到一簇地瓜葉下有著明顯裂縫的地方輕輕挖下去,正在發育中的鮮嫩的小地瓜就帶著濕潤的泥土提前亮相于藍天白云之下。擦掉泥土直接啃食也可,用鐮刀削掉皮再吃也可,淋漓的白色汁水往往弄得滿手都是,一會兒就在臟臟的小手上變成了黑色。聰明淘氣的,則是挖個土灶烤熟了吃。挖這土灶,需要找一個土質較硬的小土坡,從陡坡橫向挖進一個半尺多深一尺來高的洞,再從頂上掏一個小孔。在洞中下面燒柴禾,上面木棍隔斷放上地瓜,煙火就烘烤著地瓜從頂部小孔冒出。燒一會兒就可把洞口封住,用余溫繼續加熱,大家繼續割豬草或玩耍,一會兒之后扒開洞口,地瓜就烤熟了。這當然需要口袋里提前備有火柴,旁邊有干草樹枝等易燃柴禾。我曾親眼目睹年齡稍大的孩子把地瓜烤熟并分享給大家,但自己實驗兩三次卻總不成功,至今遺憾。

用鐮刀割下一段兩尺來長的地瓜蔓,捋掉葉子,隔一厘米左右用鐮刀切去一厘米左右的蔓體,兩側相對保留皮層,就制成一條地瓜蔓項鏈了,可以掛脖子上,可以掛耳朵上,可以仰著頭掛鼻子上。天知道我們當年怎么會對這么無聊的游戲有著無盡的興趣。如今,種地瓜的很少了,家家金貴的小朋友也早不用割豬草了,自然也失去了在地瓜田里探索無盡秘歡的機會。就連很多農村孩子吃的地瓜筋,也都是從超市買來的有著美麗包裝和美麗色素的商品,這不能不讓人喟嘆。我的蟈蟈們,我的地瓜干和地瓜項鏈們!

地瓜并不是我們華夏民族的土產,最早傳進中國約在明朝后期的萬歷年間。第一個把地瓜引進中國的,是一位叫陳益的,他得算我的本家前輩。陳益是廣東東莞虎門北柵人,明萬歷八年(公元1580年),他搭乘友人的商船從虎門出發前往越南后,當地酋長接待他們時擺出一道香甜軟滑的官菜,除了可口還能充饑,這便是地瓜,在中國南方多稱之為蕃薯。陳益此后便特別留心地瓜的栽培方法,兩年之后,他冒著殺身的危險,將地瓜秧藏匿于銅鼓中,偷偷帶回了中國。他在祖父位于虎門的墓前購置了三十五畝地,開始種植地瓜,成功收獲后廣為傳播,還將自己的壽穴也選在薯田邊,表示要與番薯長相廝守。陳益為我國開辟糧源作出了重大貢獻。清代黃化鯉有詩云:“自從海外傳嘉植,功用而今六谷爭?!笨磥?,我小時候的夏天瘦冬天胖,竟還是得益于本家前輩。

如果你看到有些小說或影視作品,有唐宋甚至秦漢年代就吃地瓜的情節,這絕對就是天大的謬誤了。有趣的是,北宋的蘇軾有一首詩,竟然直接寫到了“紅薯”這一地瓜的別名:“紅薯與紫芽,遠插墻四周。且放幽蘭春,莫爭霜菊秋……”難道,蘇軾穿越了嗎?非也,后代學者指出,蘇軾寫的紅薯,是一種山藥,并非地瓜。而山藥,周朝就有了。蘇東坡原籍河北省欒城,按現在石家莊市的管轄范圍,我們是老鄉。這么大的文豪,卻不曾有過一飽地瓜的口福,實在令敬仰東坡才復愛東坡肉的后輩同鄉感慨之余,略感確幸。

我小時候也享受過種地瓜的樂趣。地瓜分老秧的和插秧的。在地窖里用地瓜發芽育秧,再把瓜秧移栽到大田,這是老秧地瓜。老秧地瓜的藤蔓長到一定長度,截取相應部位,直接插種到大田,這是插秧地瓜。這插秧,和我現在從同事的綠蘿上截取一段,插到自己花瓶里養活,極為相似。個人感覺,老秧地瓜因為種下得早,生長期較長一些,口感要比插秧地瓜更瓷實一些,甜度也更高一些。而插秧地瓜的口感要更脆爽一些,水分更大一些。甘蔗沒有兩頭甜,下地早收獲也早的老秧地瓜不耐寒,因此能夠越冬保鮮儲存的都是插秧地瓜,有的插秧地瓜要到霜降后才收獲,也有寒潮早到,沒及時收獲,凍壞在田里的。

不管畝產多少,收獲地瓜的場景還是頗為壯觀。一望無邊的地瓜田里,男女老少人影雜沓,歡聲時起。先把地瓜秧割下來,一卷卷的拉到旁邊,孕育埋藏地瓜的土壟就裸露出來??礈实毓涎砀?,揮起锃亮寬大的方鎬,從土壟側下方深深砍入,向前輕推鎬柄一撬,一堆地瓜就從地下被撬到地上,抓住地瓜秧根部輕輕提起,吊在一起的一個地瓜家庭大大小小幾口子就脫落著新鮮的泥土問世了。有的還在地下猶抱琵琶半遮面,就需用手直接擒拿出來。也有因藏得較深較遠遺漏的,就只能等拾地瓜時再捕獲它們。剛挖出來的地瓜們裸著或紫紅或土黃的皮膚,一嘟嚕一嘟嚕的蹲在土壟上,在金秋的陽光下,像秦始皇兵馬俑里剛出土的百萬雄兵一樣一望無邊,一個個雖然姿態各異,但都有著勃發的英姿和銳氣,又有著哺育人類護佑眾生的慈愛與圓滿,令人感到無比踏實與滿足。

“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干越喜歡?!边@是那個年代的兒歌《我是公社小社員》里的歌詞。夏收后可拾麥穗,秋收后可拾地瓜,因為夏收秋收都不可能做到顆粒歸倉,總有麥穗、豆莢、地瓜遺漏在田間。麥穗、豆莢都遺漏在地面,地瓜則遺漏在土層下,要拾回家還需帶鐵鍬探查挖掘。這些,大都是兒童們去干。

記得母親曾不止一次給來串門的鄰居說,這孩子膽子太小,如果不好好學習考學出去,在這村子里是沒法活的,別說像人家一樣去拿去搶,就是跟他姐姐去拾地瓜,都按著鐵鍬不讓姐姐挖,總怕有人來說。好在,我總算沒讓母親繼續擔心,可以不用去拾地瓜了,可現在別人也不去拾麥穗拾地瓜了,正經收獲的都已吃不完,“左手秉遺穗,右手懸敝筐”的時代早過去了。

那個特殊年代,我還算趕上一點點小尾巴,因此也淺淺地知道,饑餓,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饑餓不僅僅擾亂人的腸胃,銷噬人的骨肉,毀壞人的健康,饑餓,還能摧毀人的尊嚴。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饑餓,能激發人的斗志,激勵人的進步。這些,古今中外很多文學作品中都有過經典的描寫。

描寫是描寫,體驗是體驗?,F在的年輕人,幾乎不可能有過特殊年代那樣饑餓的體驗。和友人去一家裝修考究的茶城喝茶,年輕美貌的茶藝師手邊,有一叢綠植蓊郁動人。我說,這綠蘿養得真好。小姑娘嗲嗲地說,這不是綠蘿,這是地瓜哦!

少見多怪的我當時就震驚了。這就是童年一望無邊的地瓜?這就是誕生著地瓜粥、地瓜干、地瓜筋、烤地瓜、豬肉燉粉條、丸子肉等等的地瓜?這就是特殊年代億萬民眾賴之果腹續命的地瓜?偉大的地瓜,高貴的地瓜,神圣的地瓜,親愛的地瓜,此時,竟成了人家茶舍里裝飾環境愉悅心情的擺設。后來留意,不少地方貌似綠蘿的案頭綠植也是地瓜。

心里波瀾起伏,臉上平靜如茶。還別說,在古色古香的原木茶桌上,在紅釅甘美的茶湯映襯下,油綠肥厚的地瓜葉生機勃勃,仿佛是無邊的地瓜田移來的一角,仿佛有清脆的蟈蟈鳴叫從葉子深處隱隱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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