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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見戈載《翠薇花館詞》三十四卷本考釋

2022-11-25 17:50
關鍵詞:黃裳刊刻嘉慶

李 芳

(中國社會科學院 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戈載(1786—1856)是清代中葉著名詞家,吳中詞派的代表人物,著有《翠薇花館詞》存世;又曾自選其詞,編為《翠薇雅詞》,收入《吳中七家詞》。嘉慶、道光間,《翠薇花館詞》隨作隨刊,故傳世版本較多,均為戈載翠薇花館家刻本,常見的有戈載早年刊刻的初刊本八卷本,以及晚期刊行的二十七卷本和二十九卷本等。筆者新近發現了一種三十四卷本,是目前所知戈載《翠薇花館詞》諸本中刊行最晚、收詞最多的版本。前人著錄中罕有提及,其詞作內容頗可補充戈載晚年生平事跡,茲介紹如下。

一、《翠薇花館詞》三十四卷本的發現與遞藏

戈載,字順卿,又字寶士,號弢翁,江蘇吳縣人。戈載平生性嗜作詞,其詞集名《翠薇花館詞》,今有多種版本傳世;又有《詞林正韻》一書,向為填詞家所宗。關于《翠薇花館詞》的版本,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續編》嘗記曰:“戈寶士《翠薇花館詞》最多,余所得者二十七卷,《詞綜續編》以為三十九卷,《萬竹樓詞注》以為三十卷,《聽秋聲館詞話》以為十卷。殆其詞隨作隨刻,故積久愈多耳?!?1)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續編》卷五,載唐圭璋編《詞話叢編》,中華書局,1986,第3558頁。謝氏此言甚是。戈載畢生嗜詞,創作不輟,作品極繁?!洞滢被^詞》的刊刻,除隨作隨刊的特點外,還在多次刊行中進行了大量刪汰修改。如十卷本中自序所言,八卷本是“自庚申至丁丑,閱十有八載”,其間共創作了七百多篇詞,經“同好諸君為刪定成八卷”,其中編選收入只有二百七十篇,故存于集中者僅“十之五六”耳。(2)戈載:《翠薇花館詞自序》,載《翠薇花館詞》卷十,清嘉道間刻本,第1a頁。

據諸文獻記載及筆者所見,目前《翠薇花館詞》的版本可考者有九種之多,分別為八卷本、十卷本、十七卷本、十九卷本、二十二卷本、二十七卷本、二十九卷本、三十卷本、三十四卷本。(3)戈載詞集在其生前曾增訂、刊刻、修訂過數次,黃春提到有《翠薇花館詞》八卷、十卷、十七卷、二十七卷、三十卷、三十九卷等六種版本,參見黃春:《戈載詞與詞學思想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安徽大學文學院,2010;沙先一提到有八卷、十卷、十九卷、二十二卷、二十九卷、三十卷、三十四卷等七種,參見沙先一:《清代吳中詞派研究》,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第79頁。此外,據上引《賭棋山莊詞話續編》,黃燮清《國朝詞綜續編》曾記載有三十九卷本,今未見;(4)黃燮清:《國朝詞綜續編》卷十,清同治刻本,第36頁。又吳嘉洤《儀宋堂文集》卷九《國子監典簿銜戈君墓表》中謂:“君生平雅好填詞,刻《翠薇花館集》至六十余卷,海內奉為圭臬,如宋之柳耆卿云?!?5)吳嘉洤:《儀宋堂文集》卷九,清光緒五年刻本,第6b頁。吳嘉洤(1790—1865),字澄之,是戈載同鄉和多年好友,著有《秋綠詞》,亦列于“吳中七子”,曾為戈載所著《詞林正韻》和《翠薇花館詞》作序,所言當可據信。據其所說,若《翠薇花館集》中所收均為詞作,則戈載詞另有六十余卷本,今暫未見。筆者推測,此處所謂的“六十余卷”,在排除吳氏筆誤的前提下,可能性之一是指戈載未經篩選的詞作初稿。戈載數次刊定詞集,入集詞作均經嚴格擇選,他在十一卷自序中說“十余年來積稿不下數百首”,付刊者僅為“遴選其十之五六”,(6)戈載:《翠薇花館詞自序》,載《翠薇花館詞》卷十一,清嘉道間刻本,第1a頁。所以,未編入集中的作品仍有十之四五,恰合吳嘉洤“刻《翠薇花館集》至六十余卷”之說。

往者諸家目錄所記載,學界常見的《翠薇花館詞》多為二十九卷本,《稀見清代四部輯刊(第五輯)》即據此影印收錄。(7)筆者按:此書第五輯第九十八、九十九冊收入《翠薇花館詞》二十九卷,據卷首序稱“據嘉慶二十三年刻本影印”,誤。嘉慶二十三年(1818)是初刻本八卷本的刊刻時間。三十卷、三十四卷本較為罕見。在筆者目驗的諸版本中,又以新近發現的三十四卷本最為珍貴。它罕見于前人著錄,是目前存世卷數最多的戈載詞集。

《翠薇花館詞》三十四卷本,現藏天津社會科學院圖書館,一函七冊,函套題“翠薇花館詞·三十四卷本·清·道光·吳縣戈載著”。此本目錄只刻至第三十卷,后四卷目錄“卷三十一 計三十三調/卷三十二 三十九調 附二調/卷三十三 計二十八調 附五調/卷三十四 計三十調 附五調”,均為墨色手寫。前三十卷目錄系沿用三十卷本舊版刊刻,后四卷則是刊刻之后另行書寫添加的。第一冊封面題“翠薇花館詞/賓士屬/顧廣圻篆”,頁九行,版式與此前的初刻八卷本等諸版本均無二致。初刻八卷本卷首有吳慈鶴、董國華、陸損之、朱綬、吳嘉洤、沈傳桂、陳裵之七人序,三十卷本、三十四卷本中又增曹默序,署“癸巳仲秋曹默謹撰”。卷首題詞名家眾多,共計五十五篇。

《翠薇花館詞》三十四卷本中藏書章較多,依次有徐乃昌藏書?。骸胺e學齋徐乃昌藏書”朱文、“徐乃昌馬韻芬夫婦印”朱文;又署“讱庵”者藏書?。骸白氣纸浹邸卑孜?,“讱庵老人六十以后力聚之書子孫保之”白文;又黃裳藏書?。骸包S裳藏本”朱文、“來燕榭藏舊本詩馀戲曲”朱文,“辛巳四月十七日閱”朱文;以及上海圖書館藏書章“上海圖書館藏書”朱文和上海圖書館圖書發還章“上海圖書館發還圖書章”朱文。根據鈐印,此書陸續經過徐世昌、讱庵、黃裳、上海圖書館、天津社會科學院等私人和公立圖書館收藏。

據此可知,此書為現代著名藏書家黃裳舊藏本,卷末附有黃氏題記一則。黃裳先生藏書甚夥,且有隨手做記的習慣。曾選書前所存題記,別為一冊,題為《來燕榭書跋》?!洞滢被^詞》三十四卷本中的題詞并未收入其中,可補之缺,茲錄于下:

丙申春日,收此戈小蓮詞集于林氏,戈氏為清中葉填詞名家,卷帙甚富,此集傳世僅見有三十卷本,此獨增四卷,可珍重也。戈氏尚有《翠薇(8)按:原作“微”,筆者徑改。雅詞》,系棠刻本,亦道光中刊。余已有之,得此而遺詞遂全。因為題記。黃裳小燕書。(9)附于《翠薇花館詞》三十四卷本,清嘉道間刻本,天津社會科學院藏。

“戈小蓮”是戈載父親戈宙襄之字,此系筆誤。由書中藏書章和黃裳題記可知,此三十四卷本原為徐世昌舊藏本,又經林氏之手售予藏書家黃裳,后曾入藏上海圖書館,發還黃氏之后,又出售給天津社會科學院圖書館收藏至今。徐乃昌(1869—1943),晚清民國間著名藏書家,著有《積學齋日記稿》,記述他購書、藏書的經過;又有《徐乃昌藏詞目錄》,著錄其所藏詞集。20世紀50年代,他的藏書變賣流出,詞集大宗歸于林葆恒,也就是黃裳在札記中說的“丙申春日收此戈小蓮詞集于林氏”之“林氏”。林葆恒生于1872年,字子有,號讱盦,福建閩縣人,為晚清名臣林則徐侄孫。他以研究和收藏詞學書聞名,著有《讱盫詞》,另編輯有《詞綜補遺》等,為研治清詞者所重。林葆恒藏詞集,自編有《讱盫藏詞目錄》抄本,目錄“別集”類中著錄有“《翠薇花館詞》三十四卷,七冊,吳戈載寶士”,與此三十四卷本吻合。(10)林葆恒:《讱盫藏詞目錄》,抄本,國家圖書館藏。三十四卷本中有“讱盦經眼”“讱盦老人六十以后力聚之書子孫保之”兩枚印章,為林氏藏書印。林葆恒歿后,子女出售其藏書,黃裳藏本即購置于此時。

在黃裳的書籍收藏中,明清別集是其突出的特色。1970年代,黃裳先生的藏書曾被悉數沒收。他自己記錄道,“六年前的一天,身邊的書突然一下子失了蹤,終于弄到蕩然無存的地步了”(11)黃裳:《書的故事》,載《書海滄?!?,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第8頁。。經過編目之后,這批書的大部分入藏于上海圖書館,故有“上海圖書館藏書”章。后來,國家發還部分藏書,發還的書籍上鈐有“上海圖書館發還印章”。但是,返回的書籍并非全部。他在1979年寫成的《書的故事》中又說:“最近,這些失了蹤的書開始一本本又陸續回到我的手中,同時還發給我一本厚厚的材料,是當年抄去的書的部分草目,要我寫出幾份清單來,然后才能一本本的找出、發還?!卑l還的這部分書籍,據他自述,后來又曾因各種原因不得不割愛出售,流入其他藏家和機構?!洞滢被^詞》就是經過沒收、發還后又被售出的書籍之一。

天津社會科學院成立于1979年3月,圖書館之藏書當為此后陸續購置收藏。早在1981年7月,天津文人顧霽就在館中讀到《翠薇花館詞》,嘗作題識附于書中。此書或為天津社會科學院設立圖書館之初所購入。據介紹,館內藏有一批黃裳先生的舊藏清人別集,均鈐有黃裳先生藏書章,當為同一批售出者。

二、《翠薇花館詞》三十四卷本初考

戈載《翠薇花館詞》初刻本是八卷本,此后陸續增補,先后刊刻了十卷本至三十四卷本等多個版本。三十四卷本是目前所見刊行最晚的版本,卷首有序八篇,題詞五十五篇。戈載詞集基本以時間為序編排,三十四卷本詞作創作和刊刻的時間,可根據詞作所涉及的內容加以推斷。

三十一卷卷首《雪月交光》詞序曰:“乙巳端月初旬,通宵大雪,試燈夕又繼之,至上元則晝雪而晚晴?!贝嗽~寫乙巳上元節事,時為道光二十五年(1845),三十四卷本中末四卷詞作內容即起至此年,戈載時年六十歲。三十二卷卷首《舜韶新》序云:“丙午元旦書懷,時予年六十有一矣?!惫蚀司碓~作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三十三卷《雙雙燕》詞小序“十二月十九日立春”,自注“至今道光丙午”;又《漢宮春》詞小序“丁未人日”云云,此卷詞作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末至二十七年(1847)兩年間。三十四卷卷首《賞南枝》小序“丁未孟陬下旬九日,董琴涵觀察招同社集二十六宜亭”, 三十四卷中最后一首詞作是《燭影搖紅·除夕立春淮陰寓中與尤信甫作》,恰是丁未年最后一日,則可知三十四卷中所收詞為道光二十七年(1847)作品,戈載時年六十二歲。據此,三十一卷至三十四卷的詞作,是戈載六十歲至六十二歲的作品,其刊刻時間當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之后。

戈載家世生平,散見于《蘇州府志》等方志中零星記載,好友吳嘉洤在《國子監典簿銜戈君墓表》中對其生平事跡概之以寥寥數語,“家世饒裕,至君時稍衰,猶能于楓江精舍中時時招致賓客,蓋近數十年以來不多見也。中歲后,境日貧乏,始出為汗漫游,依人幕下,佐會計事。晚乃歸里,筑避債臺于城西,以娛衰老。然猶時集故人會飲,其豪興蓋不減昔年云”(12)吳嘉洤:《儀宋堂文集》卷九,第6a頁。。根據三十四卷本中的詞作內容,可對戈載中晚年出為幕客、歸里養親等生平經歷做出補充。

戈載家室富裕,廣事結交,少年得名,早年的生活是相當愜意的。謝章鋌說他“因其室有余資,喜結納,才名易起”(13)唐圭璋編《詞話叢編》,第3358頁。。從《翠薇花館詞》早期的唱和題贈之作可以看出他交游極闊,年輕時即與吳縣一帶名士頗常往還。家道中落之后,營生艱難。據其自述,為謀生計,“予出門十二年”(14)戈載:《揚州慢》注,《翠薇花館詞》卷三十一,第13b頁。。又據離家前所作《別怨》詞序“甲午仲冬將赴袁江”(15)戈載:《別怨》詞序,《翠薇花館詞》卷十六,第1a頁。,戈載在道光十四年(1834)冬天四十八歲時,迫于生計離家遠游,曾經依附旗人麟慶等權臣幕下,先后在淮安、揚州、高郵等地寓居。

如上文所言,三十一卷至三十四卷所收詞作均作于戈載六十歲之后。年屆六旬,他仍孤身飄零在外,尚未能回鄉居住。此時,戈載在袁浦為人幕客,詞作中彌漫著思鄉之情。特別是道光二十五年(1845)十月,他以花甲之年回鄉為母親慶賀八十大壽之后,思歸之意就更為濃厚。拜別耄耋高堂,再度離家時,路途艱辛,倍感凄愴?!肚迤綐贰吩~序曰:“予于十一月初旬赴淮,天氣驟寒,風霜雨雪,隨舟而至。渡江后,又值凍河。匝月始抵袁浦。行路之難,備嘗苦況矣?!痹~中亦言:“十年濡跡關河,今年展轉愁多?!?16)戈載:《翠薇花館詞》卷三十一,第18a頁。又在旅途中與伶人萍水相逢,同在異鄉為異客,頗有知音之戚:“江口守風,夜航枯坐,忽有雛伶在柁樓吹笛,聲極圓美,而有凄楚之音。呼出詢之,知因孤苦出門,不勝勞悴。乃與沽酒閑談。言愁,我亦愁矣?!?17)同上書,第17b頁。

戈載的父親戈宙襄,字小蓮,因篤于孝道而絕意仕途,一心著述,在鄉里有“戈孝子”之美稱。戈載本就深受父親影響,這次回鄉慶壽之行對他的心理影響至深。次年(道光二十六年,1846)四月,戈載在六十一歲時,掛念萱堂老邁,以養親名義準備返鄉,“丙午四月下旬,自淮返吳,留別王甫亭太守”。這首《下水船》詞是他前十余年游歷生涯的總結:

來往袁江路。老了關山行旅。蕭瑟平生,蘭成但多詞賦。文酒趣。人海欲尋知己,落落晨星堪數。 情深處。十載西園住。何忍抽帆歸去。為念親闈,衰年病宜調護。添別緒。試問津梁得否,努力云程徐步。(18)戈載:《翠薇花館詞》卷三十二,第9a頁。

歷時半月,方于五月抵家,成《家山好·五月朔日抵家作》一闋。

到家先問老親安。門閭望,喜開顏。臨行衣上縫痕密,笑依然。煮淮白,話團圞。 卸裝只有詩囊富,卷帙又新編。萍蓬浪跡,何如遁俗散疎頑。青山綠水閑。(19)同上書,第9b頁。

此詞中“臨行衣上縫痕密”一句,雖用“臨行密密縫”之熟典,卻遙遙呼應了十二年前離家時所作《別怨》詞中的“雨別星離。算人生、最是傷悲。遠游非得計,慈親親手密縫衣。歲暮天寒向路歧?!碑斈甏饶赣H手縫制的衣裳上針腳尤密,多年之后得以歸鄉侍奉萱堂,戈載心情之輕松愉快,和之前的苦況形成鮮明對比。

歸家鄉居之后,他的詞作內容都聚焦于侍奉老母、填詞作畫的閑居生活。居家生活的情景,在《貧也樂》四首詞中得到充分展現。其小序謂:

高仲?!缎∶坊ā吩~有“須信在家貧也樂”句,遂易名《貧也樂》。今予在家閑適,侍奉老母啜菽飲水,以盡其歡。知己敘闊,如尤榕疇信甫、彭仲山枕珊、汪賡虞、蔣小琴、吳又濱,迭為消暑會,各賦《續飲中八仙歌》,以志清興。無事則考《詞源》,?!对~譜》,搜討詞苑諸集,以纂《詞律訂》《詞律補》二書。時而棹小舟,或徐步于虎邱山下,無利名之擾,無應酬之煩,似可希貧而樂之一境矣。因述其調,并用原句,衍為四首。(20)同上書,第11a-b頁。

鄉居中最重要的工作,是集中精力編寫《詞律訂》《詞律補》兩書。戈載很早就有意識地訂正萬樹《詞律》中的訛誤,他在《詞林正韻·發凡》中說: “予有訂定《詞律》之舉而尚未蕆事,凡在舊編,間多新得,即詞之用韻亦藉此參互考訂,引伸觸類而知之耳?!?21)戈載:《詞林正韻》(影印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第28頁?!栋l凡》末署道光元年(1821),則從那時起即有此想法。王敬之《三十六湖漁唱·霜葉飛》詞中說:“順卿精解宮調,四聲謹嚴,將有《詞律訂》《詞律補》之刻,掃除云霧,久遠津梁,非好為紅友作諍友也?!洞滢被^雅詞》,亦自加訂正之卷?!?22)王敬之:《三十六湖漁唱》,清道光十七年刻本,第15b頁。王敬之此集刊于道光十七年(1837),則《詞律訂》《詞律補》二書的編撰,在1837年左右已經接近完成,準備付梓?!对~律訂》和《詞律補》在戈載生前是否成書,一直有所爭議;但從《翠薇花館詞》看來,至少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三十四卷本刊刻時,還沒有最后完成。(23)可參劉宏輝:《戈載佚著〈詞律訂〉考論》,《南陽師范學院學報》2016年第10期。除上引所說“考《詞源》,?!对~譜》,搜討詞苑諸集,以纂《詞律訂》《詞律補》二書”,《黃鶴引》詞序又言:“因填是調,并補《詞律訂》一則?!?/p>

如《貧也樂》詞序所說,歸家之后除了侍奉八旬老母,日常就是“知己敘闊”“迭為消暑會”,與友人相聚游樂、結社吟詩作詞。詩社凡節慶日均有聚會,詩詞相和:“七月十八日白露,汪雪坡招同高芾堂、吳禮堂、王蔗亭游虎丘。早桂已盛開矣。譜張小山樂府中仲呂商一曲志興?!?24)戈載:《翠薇花館詞》卷三十二,第14b頁?!爸星锖笠蝗?,周馥巖邀同高芾堂、周紫圅、王蔗亭、顏五封、汪雪坡、金粟龕賞桂,金相堂亦于時日招飲,乃偕芾堂往觀。二十四株老桂,芳蕤齊吐,濃香醉人。喜晤毛叔美,茗話久之?!?25)同上書,第15b頁。即吳嘉洤在墓志銘中所說“時集故人會飲,其豪興蓋不減昔年云”。

戈載喜結納,廣交游,從少時起就樂于為友人校訂詞集,為友人的詩詞集和畫作題詞。此外,因其詞名甚著,有不少同里后學慕名攜詩詞作品來訪,晚年歸鄉后門庭若市,登門請教者眾。如“常熟張荔門見訪,示所著詩古文詞四卷,后附《畫譚》三十五則。蓋精于繪事,抒其心得,頗有合于古人之旨。其為人亦抱沖寡營,超然于塵俗之外者。因譜此題贈”(26)同上書,第15a頁。。

特別要指出的是,三十四卷本并不能展現戈載晚年所作詞的全貌。三十四卷本所收詞,至晚為六十二歲左右(1847)所作,距離他七十一歲(1856)去世,尚有近十年時間。這期間的詞作,目前未能得見。由此,上文吳嘉洤所說“六十余卷”的另一種可能是,在三十四卷之后,至戈載離世,尚創作有三十卷左右的詞作??上壳拔粗媸琅c否。

三、《翠薇花館詞》的版本及其刊刻過程

戈載少以詞名。詞作隨作隨刊,故傳世有多種版本。如前引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續編》嘗記錄有自藏的二十七卷本、《詞綜續編》著錄的三十九卷本、《萬竹樓詞注》著錄的三十卷本、《聽秋聲館詞話》著錄的十卷本等。(27)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續編》卷五,載唐圭璋編《詞話叢編》,第3559頁。在目前筆者所見的八卷本、十卷本、十七卷本、十九卷本、二十二卷本、二十七卷本、二十九卷本、三十卷本、三十四卷本中,各版本卷首均照初劂時署“嘉慶二十三年”,所以諸家著述時,常誤以為諸本均為嘉慶二十三年(1818)的初刻本。(28)按:《稀見清代四部叢刊》影印本末署“據嘉慶二十三年刻本”;國家圖書館、南京圖書館藏諸本,目錄也均署“嘉慶刻本”。今依詞作內容、戈載自述及與朋友唱和,考述諸本刊刻時間,次之如下。

1.八卷本,嘉慶二十三年(1818)刊本

八卷本為現今所知戈載詞集的最早刊本,卷首有吳慈鶴、董國華、陸損之、朱綬、吳嘉洤、沈傳桂、陳裵之所作七篇序文,吳翌鳳等十四人題詞。吳慈鶴序末署“嘉慶丁丑”,余六人序署“嘉慶戊寅”或“嘉慶二十三年”。據十卷本戈載自識,此八卷中所收詞作為嘉慶庚申年(嘉慶五年,1800)至嘉慶丁丑(1817)前后共十八年間的作品,刊刻時間為嘉慶二十三年(1818),詳見下文。

2.十卷本,嘉慶二十四年(1819)刊本

十卷本末有自識曰:

翠薇花館續刻二卷成,自序其首曰:予自總發即喜倚聲,賦物酒邊,覃思花底,或南浦綠波,琴尊別緒,或西園白社,風月閑情,勺藥之懷,不能自已。覓句投囊,積年盈篋。自庚申至丁丑,閱十有八載,得七百余篇。同好諸君,為刪定成八卷,已付梓人。戊、己兩歲,身世之感,益復無聊。秋士易悲,冬心孤抱,獨夜命筆,凄晨奏懷,勞者自歌,安望賞音。惟是律求七始,頗具苦心,韻究四聲,間有新得。靳至古人趣歸大雅,竊擬修簫,敢辭覆瓿。時嘉慶二十四年太歲在屠維單閼圉涂之月中澣雙紅詞客識。(29)戈載:《翠薇花館詞自序》,載《翠薇花館詞》卷十。

卷末并有“姑蘇閶門外洞涇橋西石屑/口東首吳學圃刊刻”之記。由上引文可知,八卷本所收為庚申(1800)至丁丑(1817)十八年間(即戈載十五歲至三十二歲)的詞作刪定而成;十卷本中的后兩卷所收為戊寅(1818)、己卯(1819)兩年間所作詞,刊刻時,戈載時年三十四歲?!敦湑加洝窊硎仔蛞詾槭肀緸榧螒c二十三年(1818)刊本,誤。(30)孫殿起:《販書偶記》卷二十,中華書局,1959,第548頁。

3.十七卷本,道光十六年(1836)前后刊本

十七卷本現藏南京圖書館。十七卷本所收序文同八卷本,題詞者在八卷本之外又增沈秉镠等十七人。此本在十一卷之前亦有自序,其序文曰:

拙詞前刻十卷,己卯歲止。十余年來,積稿不下數百首,遷徙多故,閉置破簏中久矣。近又作客淮揚間,蓬飄萍泊,旅抱郁伊,孤酌不歡,么弦誰和,更有何心題紅歌翠耶。乃以謬竊虛聲,諈諉相屬,閑來幽討,償以朗吟。既為授簡之馬卿,復類登樓之王粲。凡在中心藏寫,悉歸小手篇章。西抹東涂,晨鈔夜諷,隨身卷軸,弗忍棄捐。因并舊箸,選其十之五六,確守樂笑翁之論,旬鍜月煉,改之又改,冀成無瑕之玉。然終未敢謂厭心愜志也。零落雪文字,分明鏡精神,東野所言,借以自證,還以自哂云爾。弢翁戈載書于高沙寓館。(31)同①書,卷十一。

根據序言,此本所收,為庚辰年(1820)戈載三十五歲之后十余年間的詞作。具體的刊刻時間,十七卷中有詞《鷓鴣天·丙申元旦和姜白石丁巳元日韻》,丙申年是道光十六年(1836)。又,十八卷中第一首詞《菊花新》為道光十六年重陽節后所作,可知十七卷收詞至道光十六年重陽節為止。十七卷本刊刻時間當在1836年9月中秋之后。

4.十九卷本,道光十八年(1838)刊本

十九卷本,現藏南京圖書館。十九卷本所收序文同八卷本、十七卷本,題詞者在十七卷本之外,又增王直瀾等七人。十八、十九兩卷詞,創作時間從道光十六年(1836)重陽節始,至道光十八年戊戌(1838)春夏間,十九卷中有《戊戌人日登禹王臺用白石丙午人日登定王臺韻》《四月十二日同人醵錢賞牡丹有感》等詞作,刊刻時間當在此年夏季之后。

5.二十二卷本,道光十九年(1839)刊本

二十二卷本,現藏首都圖書館。二十卷本最后一首詞《凄涼犯·九寒詞》,篇末有自注題為“戊戌除夕弢翁自記”,道光戊戌年即道光十八年(1838),可知二十卷詞為此年秋、冬所作。二十一、二十二兩卷,則是戈載為旗人麟慶《鴻雪因緣圖記》第一冊所題的八十首詞。麟慶(1791—1846),字見亭,姓完顏氏,鑲黃旗滿洲人。自道光初年外任安徽寧國府知府,歷任貴州布政使、湖北巡撫、江南河道總督、兩江總督等職?!而櫻┮蚓増D記》是麟慶自述其生平、仕宦經歷之散文作品,每篇后附戈載詞作一首。戈載家道中落之后,嘗依附麟慶幕下,先后稱其為“麟見亭制軍”“麟見亭河帥”,時間當是麟慶任職江南河道總督之后。二十二卷卷末有朱綬題詞,署“己亥立秋日朱綬”。知此二卷完成于道光十九年秋,二十二卷本的刊刻時間在此之后。

6.二十七卷本,道光二十年(1840)刊本

第二十三卷卷首《東風齊著力》詞,序題“戊戌除夜雷電驟雨,元旦亦然。小年朝大雪至人日方止”,此卷詞上接第二十卷,起于己亥年(1839)初。第二十五卷最末一首詞《恨春遲》序曰“春候已深,絕無春意”,作于辛丑年(1840)春。則二十三卷至二十五卷收入己亥至辛丑兩年間的詞作。

第二十六卷和第二十七卷系戈載為《鴻雪因緣圖記》第二冊所題的八十首詞。這八十首詞的創作時間,戈載自題為“辛丑閏月立夏”,即道光二十年(1840),則二十七卷本的刊刻時間當在此年之后。

7.二十九卷本,道光二十二年(1842)刊本

二十八卷所收第一首詞小序提及“辛丑春日,尤信甫見予《鴻雪因緣》第二冊題詞八十首,又觀拙詞全槀,過蒙獎借,制曲見褒”,創作時間上接二十五卷,起自辛丑年春夏。二十九卷卷首《揚州慢》小序題“壬寅三月”,又有詞作題《安平樂慢·癸卯元日》,可知此二卷所收詞為辛丑、壬寅、癸卯三年之間所作,刊刻時間在癸卯年(1842)之后。

8.三十卷本,道光二十四年(1844)刊本

《萬竹樓詞》中著錄戈載詞三十卷,所見應即此本?!敦湑加洝份d為道光癸巳年(1833)刊本,應是據此。本卷首有曹默的序言,署“癸巳仲秋曹默謹撰”(32)孫殿起:《販書偶記》,第548頁。。此卷中《二色宮桃》詞序曰:“甲辰二月中旬,暖如初夏。西園桃花盛開,不數日而雷雨驟寒,竟夜大雪,積素凝華,紅白璀璨。天然脂粉,畫筆所不能描也。因歌梅苑中調一曲,置酒賞之?!?33)戈載:《翠薇花館詞》,卷三十,第6b-7a頁。甲辰年為道光二十四年(1844)。

筆者按:此處曹默序所署“癸巳仲秋”,紀年有誤。二十九卷本詞作的創作時間為道光壬寅、癸卯年,則此處上接二十九卷,應為癸卯年(1843),非癸巳年。此卷所收為癸卯(1843)、甲辰(1844)兩年所作詞??虝r間在1844年之后。

9.三十四卷本,道光二十八年(1848)后刊本

如前文所述,據三十一卷卷首《雪月交光》詞序“乙巳端月初旬”云云,乙巳年為道光二十五年(1845),即末四卷所收詞起自此年。三十四卷中最后一首詞作是《燭影搖紅·除夕立春淮陰寓中與尤信甫作》,恰是丁未年最后一日,則可知三十四卷所收詞至晚為道光二十七年(1847)作品,戈載時年六十二歲。據此,三十一卷至三十四卷的詞作,是戈載六十歲至六十二歲的作品,其刊刻時間當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之后。

以上所述,為現存戈載《翠薇花館詞》各版本及其刊刻時間。此外,《詞綜續編》中載戈載詞另有三十九卷本和吳嘉洤所記的六十卷本,今尚未得見,未知是否付梓以及存世與否。(34)沙先一據黃燮清選戈載詞的情況,認為《翠薇花館詞》三十九卷本在戈載在世時已經刊行。參見沙先一:《清代吳中詞派研究》,第79頁。如上文所言,三十四卷本中所收為戈載六十二歲左右的詞作,距離他七十一歲去世尚有十年左右,這期間的詞作存于此五卷中,是很有可能的?!洞滢被^詞》中刊刻的詞作,并非戈載所作詞的全貌,在歷次刊刻時都曾有過擇選。戈載在第十卷前自識說道,在此前十八年間的七百多篇詞作,在八卷本中收入的只有二百七十篇。十一卷前題識中也說從所著詞中“選其十之五六”。此外,刊刻于道光二年(1822)的《翠薇雅詞》中也有未見于《翠薇花館詞》者,文字上亦頗有修飾,如其序言所說:“乃就十卷中遴其稍可者重加訂正”。所以,吳嘉洤所記的六十卷云云,相對于戈載一生不輟的熱情和創作來看,恐怕并非虛言。

從戈載刊刻《翠薇花館詞》的頻率來看,在他五十歲刊刻十七卷本之后,一直是很密集的。前期的少作經過他的反復刪定,后期則每隔一兩年即將新創作的詞作付梓。吳梅在《詞學通論》中對此評價說:“清代詞集之富,莫如迦陵。順卿《翠薇詞》,乃更過之,而泥沙不除,亦與迦陵相等?!?35)吳梅:《詞學通論》,中華書局,2016,第168頁。

戈載一生精研詞律、詞韻,自述在編訂詞集時“旬鍜月煉,改之又改,冀成無瑕之玉”。從《翠薇花館詞》的八卷本到三十四卷本,不同時期刊定的版本中保留了他不斷刪改詞作、追求備調守律的痕跡。他對詞的聲韻等問題的看法,是伴隨著他的詞學創作共同發展起來的。通過對《翠薇花館詞》刊刻及修改過程的細致審視,可以窺見他詞學觀念的建立及其變遷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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