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校：我童年的天堂

肖洪毓

蘇州建筑工程學校簡稱建校，創建于1953年10月，撤銷于1970年7月。十七年，對于一所耗資巨大、日臻完善的學校而言，太過短暫了，短暫得只剩下了懷念。與當今到處高樓林立，滿地建屋造園不同，建?；I建時的中國真可謂一窮二白，花費大量財力精心營造一所花園式、中專建制的學校，實屬不易。

聽建校長輩說：建校是由上海的建筑設計師設計的，因為建校的主修專業是工民建，所以校園建造時，建校教師直接參與了施工建設。

建校正門朝南，面向新市路，東至人民路，西到東大街，北鄰學府之地文廟，以前大家習慣稱孔廟。建校的選址著實沾了些蘇州學府之氣，以及蘇州歷史文化之光，學校西面有無梁殿，西南面是瑞光塔，東面穿過人民路就是滄浪亭，稍往北是三元坊。20世紀五六十年代，建校內外各有一座石木結構的古牌坊。

建校校舍的建筑風格樸實無華、簡約堅固，所有建筑是一個整體風格，紅瓦淺土黃色的墻壁。最出彩的設計與建造是整個校園布局與綠植，設計者植入了蘇州園林的建造元素。校園里每一處建筑都被綠蔭環繞，無論身處哪一棟建筑內，打開每一扇窗戶，都會有綠意風景映入眼簾。每座樓的外面有四通八達的路，每一條路的兩邊都是修剪平整、及膝或齊腰高的冬青隔離帶。學校建設時，把原有的珍貴古樹都保留了下來。

建校校園大，故而有著長長的圍墻，圍墻就是一道風景。不高的圍墻，每隔一段，就會出現鏤空的花墻，花墻的花色各異，透過花墻可以窺視校園景致。因而來訪者往往還未走到校門口，已經被圍墻所吸引，進入校園后，更是感嘆像花園一樣。

校園整體布局可以說處處匠心，走進學校大門，是一條寬闊的大道，大道的左前方是辦公樓。辦公樓的南窗和北窗外花木扶疏，既漂亮又不遮擋采光?；局苓叚h繞著齊腰高的冬青樹隔離帶。當時年齡小，只顧玩，僅依稀記得綠化帶中種有玫瑰、月季，還有梔子花、含笑花，其余都忘了。我非常喜歡通往辦公樓北門整潔的方磚小路，兩邊是修剪得平平整整的冬青綠化帶。因為路窄，在穿越小路時，常常會伸手拂過冬青樹葉，由手心傳導出竊喜。

☉ 蘇州建筑工程學校畢業合影

那時傻乎乎的，身在風景中卻不懂欣賞風景，但鄰居黃阿姨辦公室窗外，那棵漂亮的含笑花，令我至今難忘。春天如玉般的含笑花滿樹綻放，小小的、肉鼓鼓的，散發出香蕉的甜香，我們稱它為香蕉花。黃阿姨的女兒怡，是和我每天勾肩搭背一起上下學的同班同學兼鄰居，她察覺出了我的喜歡，于是和我謀劃一起偷摘含笑花。那時大家公私分明，加上黃阿姨平時對怡管教嚴厲，偷花行為風險太大，我實在不敢。怡說你膽小就望風，我來采花，我終究敵不過花的誘惑，同意了。于是挑了一個中午上學的路上，怡擠過綠化帶，貓腰潛到不高的含笑花下，我則在綠化帶邊望風。怡先瞄了一眼她媽媽，確保安全后，便開始掐花，她剛掐了兩朵，我就開始緊張得煎熬了，示意她夠了。狗膽的她指了指路上，示意我沒人，只管掐花。終于掐滿了一把，她貓腰鉆出綠化帶，我如釋重負。她分給我一半，她的手太小了，只有幾朵，我珍而重之地攤開手絹，把花包在手絹中。她則一到班里，就把另一半花都分給了同班女生。她其實更享受摘花的“勇敢”過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快意。

大道的右側、辦公樓的右前方是教室大樓，兩幢大樓之間互不干擾，錯落有致?，F在都稱之為教學大樓，可是在建校，卻叫教室大樓。

教室大樓為建校主樓，是一座別致的南北朝向、橫向類似U形的建筑，后被形象地稱為工字大樓。教室大樓正面朝南，長長的東南走向，是三段式組合。東面第一段偏東有一方突起的三層樓，其余都是二層建筑。中間一段由東北向西南折轉約45度，西邊最后一段向南突出。形成了東段退后、西段突出、中間斜的層次變化。

教室大樓南面有大片草坪，草坪邊緣有各種大樹與冬青綠化帶。在周末傍晚，草坪上常常會支起一塊大幕布，放露天電影。教室大樓向東是巨大操場，一直擴展到與人民路接壤。

每當學校要放露天電影時，孩子們就會快樂地奔走相告，到了傍晚早早地吃完晚飯，端著小板凳占領屏幕最前面的位置，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放映員快點來，不怪自己來得太早，只怨放映員咋還不來。天擦黑時放映員必定會到來，淡定地安置好放映機，拿出膠片盤裝好膠片。這時男孩子們不淡定了，紛紛圍在放映員旁邊，瞪大眼睛觀看安裝過程，在吱吱作響聲中電影終于開映了，男孩們以能夠坐在放映機邊上為榮，對于吱吱的噪音一點也不在乎。大家都特羨慕放映員可以天天看電影，恨不能取而代之。至于看了什么影片，我悲催地只記得兩部：《苦菜花》和《紅珊瑚》。

教室大樓的北樓建筑，同樣有折彎凹凸變化。工字大樓中間的空地上，種著各種錯落有致的花木，形成了一座花園。教室大樓內有寬敞明亮的走廊，走廊上裝有一排上下兩層，以中間為軸心，向右推轉式窗戶，憑窗正覽花園中花繁葉茂的景致。整個教室大樓四周的外墻，都環繞著冬青綠化帶，靠西墻種著一溜香水百合，南面是成片的月季。

家屬院的孩子們，通常是不會進教室大樓的，只有星期天下午，去理發時才會進去。理發室位于教室大樓進門西側。理發師老林是一個有趣的人，他胖乎乎的，臉上總是帶著笑意，他講的蘇州話中透出點蘇北口音，他的家小都在老家。老林一日三餐在食堂解決，所以老林除非回老家探親，平時都在學校的理發室里。老林喜歡孩子，愛和孩子逗樂，孩子們也喜歡老林，愛聽他逗樂、講笑話。老林常用理發工具逗孩子，比如小鏡子、小梳子、剃頭推子。一些被大人催著理發的男孩，被逼無奈去了理發室，被老林一逗，立刻陰轉多云，噘著嘴進去，咧著嘴出來的。因此，常常是一兩個孩子去理發，一群孩子做陪客。我也會去老林的理發室，通常是陪弟弟去理發，我自己的頭發沒有麻煩過老林，都是我爸為我剪的，現在想起來，我爸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老林理發很認真但不收錢，因為他是學校員工，老林光給人理發卻不用操心自己的頭發，老林的頭上是不毛之地。孩子們最喜歡老林流線型的剃頭推子，稱其為“小汽車”。我卻對老林的長柄剃須刀情有獨鐘，老林抹上泡沫，唰唰唰幾下，就把大人的胡子剃了個干凈。由此想到我爸總是讓我拿一把小夾子夾豬毛，費時費力好辛苦，如果有一把老林的長柄剃須刀該有多好啊，我也可以唰唰唰把豬毛剃個干凈，多省事呀，可惜只能在心里想想。

學校里有一個我特別喜歡的地方，就是學校圖書館，那里環境最是清幽寧靜。圖書館是一座臨河而建的二層小樓，位于教室大樓的北面，門前一條小徑，上方有一架紫藤，綠意盎然的紫藤，春日掛花夏日庇蔭。小徑邊有一小片看似隨意散置的大石頭。每到春天，石頭的縫隙與周邊，就會爆出成片嫩綠的馬蘭頭。童年時的我，對學校圖書館懷有一份敬畏之心，幾乎沒敢進去過，只在圖書館外玩耍。

兩幢三層樓房的男生宿舍，位于辦公樓的西南面，與辦公樓是一個互不干擾的距離。辦公樓與男生宿舍之間有一大片低矮漂亮的柿子樹林，這樣的設計，巧妙地隱蔽了學生的生活區。柿子樹林向北就是學校的籃球場，因為有大片的柿子樹林作屏障，籃球場上的喧囂不會干擾到辦公樓里的人。

與籃球場北面毗鄰的是，由齊腰高冬青樹環繞的大片草坪，大家稱它為小操場，以便有別于教室大樓前的大操場。小操場上的草和教室大樓前的草坪一樣，不是現在這種踩不起的軟草，而是貼著地皮生長的硬草皮，它的根系像爬山虎似的，牢牢抓住地皮生長，所以不怕踩踏。草坪里面種有姿態各異的花與樹，最吸引人眼球的，是草坪中間那一叢超大的薔薇十姐妹，無遮無攔率性生長著，春天開滿了粉色的花朵，繽紛繁茂花期長。在茂盛的枝條中間，有一方半球形的空洞，像鳥巢一樣。孩子們非常喜歡輪流鉆進去，像小鳥似地窩在里面，呆一會兒，無比快樂！小操場是學校家屬大院孩子們的樂園，在陽光燦爛、風和日麗的周日，大家就會結伴撲向小操場，在小操場上翻滾跳躍，打鬧嬉戲，爬樹暢談。朝天仰躺，看純凈藍天，觀云卷云舒，做白日美夢。

與小操場相隔一條水泥路的南面是大禮堂，禮堂平時的最大功能就是用作學生食堂。禮堂內有一個高大的舞臺，兩面垂著沉重的絲絨幕布，左右兩側是后臺，文藝演出時，供演員們換裝、放道具。舞臺在開大會和學生舉辦文藝晚會時才會派上用場，不過在周日下午，家屬院的孩子們會跳上去過把癮，在舞臺上拉大幕，翻跟斗，盡情蹦跳。

從禮堂東門出來，就是那條從學校前門一直通到后門的寬闊大道，一條清澈見底的丁字形河呈現在眼前。丁字河與大道是平行的，河岸邊砌有一道長長的水泥護欄，水泥護欄窄窄的，左右不過三十幾厘米。每隔三四米就砌有一方類似橋頭堡的突起，使水泥護欄不顯單調且別致。護欄不高，一腳就能踩上去，男孩們常常大膽地在護欄上走，若被大人看到，必定會被制止。有一次，實在抗不住誘惑，在弟弟的鼓動下，我也站上了護欄。由弟弟牽著戰戰兢兢地走了一段，過了把癮。

在丁字河護欄與大道之間，是一片寬寬的泥地，泥地被夯得結實又平整，雨天也不沾鞋。泥地上相間栽著桃樹與柳樹，這樣的桃柳相間，圍繞整條丁字河，柳樹挺拔高大，桃樹小巧婀娜。每當春天來臨，丁字河就被桃紅柳綠所環繞，柳條在春風中飄蕩，桃花在春光里綻放。丁字河畔的桃花開得別具一格，經過嫁接，一棵桃樹上常常會開出不同顏色的花；一朵花也往往會有兩種顏色，半粉半白，半粉半緋，半白半緋。如此宜人的春色，必定會絆住過往行人的腳步，孩子們放學回家的路也變得漫長起來，在桃紅柳綠間走走停停，來回轉悠，或坐在水泥護欄上玩耍。到了盛夏，清澈見底的丁字河又成了家屬大院孩子與學生們的天然游泳池。

建校家屬大院孩子們的童年，如鳥兒般快樂自在，由衷感恩我們童年的天堂——建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