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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書信研究

2023-02-03 12:37曹秀玉
周口師范學院學報 2023年6期
關鍵詞:韻文張伯駒

曹秀玉

(北京城市學院 研究生部,北京 100083)

張伯駒出身名門,是著名的鑒藏家、詞人、書畫家、京劇藝術研究家,且在以上領域均達到了很深的造詣。目前,學術界對張伯駒的鑒藏、詩詞、戲曲、書畫等方面進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而書信尚未有系統的整理與研究,書信是向目標對象傳遞特定信息,用以交往、傳達情感、交流思想等。書信是極具史料價值的第一手研究資料,具有真實性、私密性、生動性,通過信件可以感受書寫者的真實情感、思想人格,也可以從書寫者的角度觀察世界、思考問題,有一種見字如晤面的親切感,可以多角度、立體、飽滿、生動地再現書寫者的真實形象。

一、張伯駒書信存世概況

本文所引書信根據榮宏君撰《張伯駒年譜長編》[1]一書整理,記錄了張伯駒與60多位友人、機構的書信往來,時間跨度從1917年至1982年,前后長達65年之久,共計265封。

就目前整理的信函,大多集中在1970年之后,之前的僅有17封,占總信的6.4%。據表1統計,與友人、學生的往來信函238封,占總信的89.8%;與家人的往來信函6封,占總信的2.3%;與政府機構及領導人往來信函21封,占總信的7.9%。信函內容多集中在詩詞、戲曲、書畫、鑒藏等方面。相信隨著同仁的努力,日后會有更多具有研究價值的書信面世。

本文所引用書信均出自榮宏君撰《張伯駒年譜長編》,下面不再一一標注。

二、張伯駒書信研究

(一)治學嚴謹、舉賢薦能

張伯駒深諳諸藝,心存宏志,一直筆耕不輟,精進不懈,建樹多多,尤其是詞作方面,著有《叢碧詞》《春游詞》《秦游詞》《霧中詞》等。他對詞作要求甚高,需用字準確、言之有物、情景交融、詞境幽遠。在信函中也有體現,1976年3月13日,在去函楊紹箕修改其詞作時,張伯駒首先對楊紹箕詞作給予肯定,他說:“海棠詩收到,在津牧石家曾仔細看你之詩詞,確甚有進境?!苯又终劶叭绾芜M一步提高詞作:“因其有作家意,但字句間仍須多看唐詩,再進一步?!睘楹我嗫刺圃?

唐詩不求好而自好,宋詞則求好而好。清人學宋詩者,今人學清人,學宋詩者更下一層樓矣!唐人用字用句與宋人絕不同。

這些真知灼見,對于讀信的我們也大有裨益。他在修改字句上更是斟字酌句、精益求精:

來詩第二首“花花”二字不妥,“愧”字不妥,應改為“也惜花枝也惜人”。和詩第二首“斂香塵”意甚佳,惟“好無巴鼻”四字生硬?!安怀谩睉臑椤傲懵洹?“尚稱傾國恨避人,且自斂香塵”意為如此?!傲懵渖硎廊松凶I,為能傾國”不如“避人斂香”也。第三首“往返”二字不好,或用“瞥眼”二字。第四首“吹到傾城句已殘”可易“吟到東風夢已殘”,或“事已殘”,“漫思”易“莫教”亦可,“春歸后”或易“春歸花”。

表 1 《張伯駒年譜長編》所載張伯駒書信

續表 1 《張伯駒年譜長編》所載張伯駒書信

這些詳細的修改、訂正,足以看出張伯駒嚴謹的治學態度,此類信函不勝枚舉。這種通過書信與學生、詞友們互通作品,交流分享的形式,不僅提升了彼此的鑒賞力,也有利于詩詞的傳播與發展。

張伯駒不但精于詩詞,對京劇理論研究也做出了重要貢獻。他師從京劇老生泰斗余叔巖,在其著作《紅毹紀夢詩注》中說:

余三十一歲從余叔巖學戲,每日晚飯后去其家。叔巖飯后吸煙過癮,賓客滿座,十二時后始說戲,常至深夜三時始歸家。次晨九時,錢寶森來打把子。如此者十年,叔巖戲文武昆亂傳余者獨多[2]。

經過多年的勤苦研習,張伯駒也是碩果累累,在《戲劇叢刊》上發表的《佛學與戲劇》和《宋詞韻與京劇韻》,透徹地闡明了他對戲劇本質、戲劇作用的認知,還把他擅長的宋詞與戲劇相融合。張伯駒與余叔巖合寫的《亂彈音韻》,可以說是中國第一部關于京劇音韻的論著,因此,二人被尊為京劇音韻理論的首創者和奠基人。在以前的梨園圈有句話叫:“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钡珡埐x對培養京劇新人是毫無保留,尤其當他看了青年演員張文涓的演出后,大為贊賞,且主動去函張文涓,表示愿將所學傳授于她。張文涓拜師后虛心學戲,張伯駒也逐字逐音地指導。1979年6月12日,張伯駒在給張文涓的信中交待:

《龍虎斗》“龍”字念中陽平,《臥龍崗》“龍”字念高陽平,因“臥”字是去聲,音高,所以將龍字帶高?!拜o”字是上聲,念法先高后底,歸滑音。

同年,7月3日的信中強調:

叔巖詞是“退后”項上吃一刀,不是“違令”?!稇鹛健贰拔抑鳡敽楦}R天降”是對的,“遺將不思量”不對?!拔揖驮摬钅軐⑶叭ヌ岱馈?“派能將暗地提防”不對?!端压隆贰凹橘\中了我巧計”是對的,“巧計生”不對。

細讀信中內容,不但看出他對學生悉心指導,也看到了他對學生的嚴格要求,有錯必糾,同時也反映了他對京劇文化的傳承不容絲毫有誤,這也正是他對傳統戲曲的尊重與盡心守護。

張伯駒平易近人,樂意提攜后輩,對于每一封來信都用心對待。當時,盛自強是來自北京理工大學三年級的學生,他身為一名理科生卻熱愛書畫創作,并在理工大學創辦了“京工書畫社”,任社長。1978年,盛自強就曾來信向張伯駒求教三個關于書法方面的問題,張伯駒就這三個問題一一作答。

第一個問題,關于明清書法臺閣體。張伯駒首先詳述臺閣體的淵源及發展,最后批判性地做出結論:“故其書法非從思想、感情、意境出發,只是照格式寫工整而已。故譏之者謂之奴書?!币话銇碇v學術界對臺閣體的批判,多是從筆法、章法、墨色出發,缺乏書法家的個性與風格,但張伯駒越過形式直擊本源,從情感、思想、意境的層面來思考問題,可見張伯駒對書法有很深的理解。

第二個問題,關于書法的繼承與創新。張伯駒首先強調了繼承的重要性:“有繼承就有創作,能繼承就能創作?!逼浯侮P于創作他發表了自己的見地:“創作由于環境之變化,而產生思想感情之變化,文體亦隨之發生急劇之變化?!蓖瑫r,他還強調繼承的不僅是技法、法度,也要繼承氣韻及內涵精神,還要加入自己的思想感情及精神面貌,這就形成了“創作”:

例如唐褚遂良、歐陽詢、馮承素都是臨摹蘭亭、繼承王右軍書法,經過長久時間功夫融合了右軍之氣韻、法度而成其自己面貌,這就是創作。

可以看出他特別強調精神境界對書法的影響,他還舉例趙孟頫:

趙子昂則已開元代之書法,而非宋代之書法。其書圓潤秀嫵,肉多骨少,在其人品降元后無故國之念,故其書亦無堅勁挺拔之勢,何可能過右軍!

第三個問題,關于書法藝術與群眾基礎問題。張伯駒在信中說道:“我的意見書法家應走在群眾之先,來提高群眾欣賞書法藝術的文化水平,不可迎合文化水平不高的群眾?!边@是對傳統文化高度的堅守,是提升群眾欣賞水平的基石,也給后輩書法創作指明了方向。

張伯駒的回信洋洋灑灑近千言,可見他對上進好學的后輩竭盡所能,傾心灌溉。

同樣,張伯駒也愛賢好士,遇到可用之才,絕不忍擦肩而過。1979年,當得知京劇演員張永祿有意離開北京藝校,愿回天津戲校教書時,他曾4次去函楊紹箕,極力舉薦。一是從師資稀缺的角度,張伯駒在信中一再強調:“現師資不容易找;有用的人應當抓緊用?!倍菫閾尵葢騽鹘y文化,他再三提及:“對戲劇傳統藝術應當搶救;從搶救京劇出發,是以多事?!比撬P心后輩的成長,希望后輩有良好的師資環境,“我看到天津戲劇后輩學習情緒很好,所以我很關心,我因津曹、蘇、安諸子皆好學,所以關心”。滿紙皆是求賢若渴的緊迫和對可用之才的珍惜,更有對培養后輩的關心備至,也是為搶救傳統戲曲藝術做不遺余力的努力。

(二)待父至孝、待友至誠

張氏家族是項城望門大族,按照族規,張伯駒7歲便過繼給膝下無子的伯父,離開老家,到天津張鎮芳府上,從此與伯父朝夕相處,情同父子。1917年7月9日,張勛復辟失敗,張鎮芳被段芝貴逮捕,又曾因張鎮芳幫張作霖打壓過段芝貴,所以段記恨在心,執意要判張鎮芳死刑。9月,時逢京畿發生特大水災,《明志閣遺著》記載:

查本年京畿被水之廣小民受困之深,為近數十年所未有,京兆所屬重者七縣,輕者十一縣,無災者不過二縣。直隸所屬重者三十四縣,輕者五十二縣,無災者不過二十一縣。其有災而可以不賑者十一縣耳。統計應賑之民,約在四百三十四萬二千戶[3]。

可見,受災面積之廣,受災民眾之多,一時間可謂餓殍遍野。張伯駒悲天憫人籌集善款40萬元,一來救助水深火熱的災民,二來希冀以此善舉來免除張鎮芳死刑。對于此事,1月2日的《益世報》有載:

張家騏復向辦理賑務河工事宜熊督辦處,遞呈謂秉承父命,將全部家財捐充京畿一帶水災賑款,計捐現洋十萬元,中、交兩行鈔票十萬元,公債票二十萬元,共計四十萬元。呈中雖未附有為乃父要求緩刑之條件,然暗中實含有此項用意,不過托人間接表示而已[4]。

時年,張伯駒剛滿20歲,家中遭此變故,他獨當一面,為父奔走斡旋。張鎮芳在獄中舊病加新疾,1月27日,張伯駒又以陸軍混成模范團畢業學生的名義給司法部典獄長寫信,為父請求保外就醫。張鎮芳的病情令人擔心,信中也有描述:“惟家父舊病依然,近日又連次腹瀉,將成煙漏癥,極危險?!?/p>

曾經因張鎮芳患病,張伯駒懇請送父入院治療,但未被批準,這次“泣請”一詞道出了他對父親病情無盡擔憂,“呈為家父病勢垂危泣請送入醫院事,竊家騏前因家父鎮芳在獄患病,曾經呈懇大部送入醫院調治,以防不測”。滿紙言辭懇切,尤其是這句“家騏天性所關,恨不能以身代父”,其至孝之心溢于言表。

張伯駒為人真誠,待人赤誠,無半點虛偽做作。1965年12月1日去函孫正剛,論和《人間癡夢》詞時,他直截了當指出問題所在:“一三闋甚佳,中闋則不能。要以戲比之,吾弟本為唱正工老生或正工小生者,何必自側于雜丑之列?!本o接著又寫道:“必須說良心話,望一考慮之?!笨梢娝c友人相處,直吐胸懷,毫無掩飾。

張伯駒與張牧石情誼深厚,是相差30歲的忘年之交,每每來津總是下榻張牧石家中,他們是志趣相投的詞友,也似情同父子的親人。1978年,張伯駒去函楊紹箕時提及張牧石:“寄來《紅毹紀夢》本,在牧石處將二年,但錯字一字未改,可見其懶?!睆埐x直言不諱,話語間流露出對張牧石的關愛與批評。信中還說:“牧石五十余歲,未著一本書,可謂虛度半生?!贝司浜信洳粻幍耐锵?這恰恰也說明,一個81歲老人勤勉一生,仍有老驥伏櫪的治學志向。

張伯駒生活中也有和藹可親、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一面。楊紹箕也是張伯駒的門生,1981年3月3日,張伯駒去函楊紹箕:“你去港來京事,我已告朋竹,但你來京前二日先給她來一信,因為她上班上學,家中無人,她好于你來日把鑰匙交于隔壁鄰居,你們進屋休息?!笨梢娝麑W生的關懷是無微不至。

張伯駒誠篤厚德,待人至真、至誠,不管是家人、友人還是學生都真心相付。

(三)情趣至雅、天性至純

張伯駒一生鐘愛花木,府邸名為“叢碧山房”[5],自號“春游主人”,晚年居住的后海小院雖然面積不大,也滿是花草。他把對花木的喜愛也體現在書畫、詩詞中,他善畫梅、蘭、竹、菊,詩詞中吟誦花草的作品不計其數。每逢花期更是趕赴一觀,就連眼疾期間也不曾中斷:

比年,余患目疾,而值春秋佳日仍作看花游山。遙岑遠水,迷離略辨其色光,花則暗聞其香,必攀枝近目始見其瓣。情來興致,更復為詞,癸丑一年得百余闕。余已在霧中,而如不知在霧中;即在霧中,而又如知不在霧中[6]。

可見在張伯駒眼中,花不僅僅是花,更多的是內心的需求和精神上的共鳴,是一種情致,一種心境。

張伯駒在《八仙庵、大覺寺玉蘭》中寫道:

余每歲清明必來寺宿此院,午去管家嶺大工村看杏花。晨晚賞玉蘭,有時夜間坐花下,暗聞清香,如入禪定,唯寒冷不能久坐[7]。

文中的寺院是指北京西山的一座清幽古剎大覺寺,“此院”是指寺中四宜堂,院內的古玉蘭已有300余年,諸多文人雅士都曾駐足觀賞,朱自清、季羨林等還曾為這株玉蘭作詞贊頌,四宜堂側殿墻壁上至今還留有溥心畬的題壁詩詞?!拔缛ス芗規X大工看杏花”是指大覺寺外的管家嶺杏林,張伯駒、傅增湘還曾在杏林的一南一北分別建造了兩座亭子,“北梅亭”和“倚云亭”。張伯駒建造的亭子取名“北梅亭”,因為歷史上梅花只能生長在長江流域,更有“梅花不過江”之說,北方的文人雅士便把杏花當作梅花來欣賞,故稱其為“北梅”。傅增湘則從唐詩“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中選取“依云”兩個字來給亭子命名。

1976年清明節,張伯駒去函周篤文詢問:“大覺寺春游是否還去?或借不到車,我九日去天津。如不去即不俟矣!”透過文字我們仿佛看到等待了一年之久要與“故友”在大覺寺相見,卻因無車前往而急不可耐,而且九日還有一個天津的“老友”海棠花也要會面。此時,怕錯過約期而焦急萬分。

1980年1月13日,還是冬日,張伯駒就早早地去函張牧石、楊紹箕相約來年4月去津賞海棠:“四月初回,必到津看海棠,來日非多,人與花自當多見為宜!”時年,張伯駒已經是83歲高齡,也要到天津與海棠“故友”相見,一句來日非多當多見,流露出不日將與老友離別的辛酸、無奈與傷感,以及對花沁入骨髓的摯愛與不舍。

張伯駒對花期一清二楚,每逢花朝,行程安排滿滿,全為一年中的賞花盛宴。1980年4月7日,在去函周篤文時就有所體現:

今晨去頤和園看山桃、玉蘭,初發花,預計星期三可初放,星期四可半開,星期五、星期六可全開,星期日去大覺寺,杏花、玉蘭正盛。

賞花,于他人,是悅目,是怡情,但于張伯駒而言,則是與花共情,情意相通。

信息服務共享將加強認證認可國際交流與合作,在認證認可業務運營中迅速準確實現供需雙方匹配和交易?!耙粠б宦贰闭J證認可信息服務共享具備開放性、擴展性以及適應性的特性,信息共享模式還有待更多研究者進行積極的探索,創新共享模式,持續保持數據的實時性和靈活性,對認證認可信息服務共享做更深入的研究,促進數據流動,使企業及時掌握資訊,帶來更多新的認證認可業務,促進相關國家、社會和共享相關方利益的不斷提升,推動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認證認可互認,減少貿易壁壘,為沿線國家提供便利,促進貿易便利化。

信函中有太多對花草的炙戀,就不一一贅述。但足以說明,張伯駒心與自然相通,其心必定具有自然的純真質樸;心與萬物相連,其心必有萬物歸一的明潔淡然。

張伯駒性情至真,興趣至雅,喜與友人雅集。有花作朋、詩詞書畫為伴、志同道合之友相陪,讓其流連忘返。大覺寺圣潔清雅的玉蘭、西山綿延數里的漫山杏林、天津恣意綻放的爛漫海棠、自家庭院的百年牡丹,都是與友人賞花雅集的好去處。當然,即便沒有鮮花盛開,也要經常雅集,一起吟詩作賦、交流詩詞。張伯駒和友人也熱衷打詩鐘,打詩鐘是文人喜愛的一種文字游戲,在一定的時限內,韻律、用詞、意境都有一定的要求,這不僅需要很高的文化素養也需要七步成詩的敏捷。張伯駒與友人的打詩鐘是先各自完成作品,待到相聚時一起賞析。1976年2月13日,去函周篤文時就能看出:“此次詩鐘歡迎夏老(詞家夏承燾)同作。于1日內交卷,以便抄寄評選,于游大覺寺日同觀,九題我已做完矣?!倍?大家相會時不僅僅是賞析還要評出等次。同年,3月1日,去函周篤文的信中就提到這點:“詩鐘請即評取元、眼、花、臚、錄、斗寄來,擬于本星期六或下星期四在家午餐同觀?!?/p>

可見,這種形式的打詩鐘能夠積極推動創作,不少優秀的作品就出自詩鐘雅集。打詩鐘是一項積極、有益的傳統文化藝術活動,值得學習、提倡。

(四)文化自信、薪火相傳

張伯駒是一位文化奇人,劉海粟曾高度評價:

叢碧兄是當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從他廣袤的心胸涌出四條河流,那便是書畫鑒藏、詩詞、戲曲和書法。四種姊妹藝術互相溝通,又各具性格??胺Q京華老學士、藝苑真學人[8]。

同時,張伯駒也對傳統文化的發展、傳承、守護竭盡全力。

1947年1月初,北平藝專三位國畫教授因對被指定授課范圍和縮減授課時間等做法不滿而罷教,當時官方傾向于徐悲鴻,張伯駒本可置身事外,但他毅然挺身而出,公開聲明,支持三位教授的藝術立場,并出面寫信徐悲鴻調停此事。1月16日,徐悲鴻在《新民報》訪談中拒絕調停:

全國美術會北平分會張伯駒曾來信給調停,我不接受,用不著調停。我走了多少地方,喜馬拉雅山我住過半年,人物、翎毛、動物我都能畫,花卉也有幾手,山水要畫也可以;自然他們認為是狗屁,但他們的我也看作狗屁。他們簡直不堪一擊,有了電燈何以偏要點起洋蠟,況且連洋蠟也趕不上,也談創造新藝術才笑話呢[9]。

余亦曾與悲鴻發生論戰,悲鴻謂:“京畫家只能臨摹,不能創作。又謂其美專學生猶勝王石谷?!庇鄤t謂:“臨摹為創作之母,王石谷畫多法度,仍可為后生借鑒?!盵10]

張伯駒這種堅守傳統國畫藝術的精神,值得我們后輩學習。

張伯駒深入研究詩詞曲賦,視弘傳古典文學為己任,對中國韻文學會的成立,從籌備之初到他離世,多次去函周篤文,事無巨細,一再叮囑,可謂苦心孤詣。

1977年9月24日,去函周篤文詢問韻文學會推進狀況:“施蟄存詞刊迄未寄來,又韻文學會進行如何?”

1980年,去函周篤文商談韻文學會成立的相關事宜,他首先征詢周篤文意見,“是否即開成立會,還是先開籌委會”;其次在“先通知各發起人,或通知座談會時通(知)發起人”的時間上有些拿不準;再次,“洽請”胡喬木當會長事的囑托,說明他行事謹慎有度?!白剷涡颉薄鞍l言”“原稿”“座談會地址”“草擬章程”“編制問題”等,信函涉及內容繁雜瑣碎,但又井然有序,就連“刻圖章”的事情也專門叮囑,這都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是年,又去函周篤文談及韻文學會成立簽名事宜:“韻文學會簽名請盡快,簽后即送來。昨晤趙樸初,彼愿簽名。還有下月初去美國者亦須先簽,還有南京、滬、杭?!毙胖小罢埍M快”“即送來”“須先簽”,盡顯為完成簽名事情的急迫,為韻文學會成立付出的滿腔心血。

是年,再次去函周篤文商談韻文學會啟事問題:“韻文啟事重寫兩張,一張寄杭州周采泉,一張寄上?!对~學季刊》某同志,請其盡快簽名寄來,不要有遺漏?!毙胖械摹爸貙憽笔亲鍪碌木媲缶?“盡快寄來”是做事的盡心催辦,“不要遺漏”是做事的細心認真。

1981年3月3日,又去函周篤文:“韻文事須見面一談,專此即頌?!睂iT寫信“須見面一談”,可見對韻文學會的重視程度。11月17日,再次去函周篤文商談韻文學會成立事宜:“文化部通知,韻文學會須于本年十二月內成立,請與統一速即到我家面談,持我信與文化部周部長接洽為要?!毙胖性俅我笾芎V文與馮統一速來家中面談,韻文學會從1956年提出,到1981年屢遇波折,終要見到結果,“速即”“為要”二詞既有經過漫長努力終要達成的內心喜悅,又有恨不能速速完成的急切心理。

通過這幾封信函,張伯駒為韻文學會成立忙碌的身影躍然紙上,為文韻事業的傳承發展可謂竭盡心力。同時,信函的字里行間也可以感受到張伯駒做事風馳電掣而又有條不紊的作風,也正如他自己所說:“我作風萬事提前不推后?!?/p>

自1954年以來,因印制所作詩詞,張伯駒發現傳統工藝木刻印刷面臨成為絕響的危險,他擔心這一傳統工藝將傳承無人,于1956年9月5日,去函北京市人民委員會,反映這一問題,希望能夠通過國家的力量,保護傳統書籍木刻印刷工藝。他在信中說:“我的意見認為歷史都有木刻書籍,不應當在社會主義時代這種工藝就斷絕了?!薄皻v史都有”“不應當斷絕”,是他對傳統木刻工藝的愛惜之情,以及對政府有關部門的殷切希望。

1963年,梅花大鼓藝人花蓮寶委托張伯駒撰寫大鼓詞《曹雪芹》,他遂寫信給紅學家周汝昌,二人擬定大鼓詞二十個回目,由兩人分寫。雖然信函因“文革”抄家已不知去向,但足見他對弘傳曲藝也是力所能及、不遺余力。

張伯駒對傳統戲曲藝術關心備至,在北京語言學院編輯戲曲電影藝術家辭典時,他發現了問題,也是及時指出。1980年2月15日,在去函楊紹箕時說道:“北京語言學院編輯戲曲電影藝術家辭典,我建議列入曲藝家。他們已同意?!睂τ诤罄m的工作,更是勞心勞力去推進:“則劉寶全、金萬昌(梅花大鼓)必應列入。何人能寫其傳,曲藝方面我知者少,未知還有何人我可介紹?!笨梢娭灰恰澳軐憽?他便唯才是舉,只為把事做好。

向來關心傳統戲劇的張伯駒,當看到上海傳統舊劇得到恢復時,倍感欣慰,在給文涓的信函中寫道:“上海市文化局恢復整理傳統舊劇,是一件很好的事,不惟保存民族藝術,而也向‘四人幫’作斗爭。北京還未動,落在上海之后了?!憋@然,張伯駒不僅是對北京恢復傳統舊劇充滿希望,也對民族傳統藝術的復蘇充滿信心。

張伯駒書法功力深厚,對《十七帖》《大觀帖·太清樓帖》《自書詩帖》潛心學習,且深有研究,他既傳習傳統技法,又繼往開來在傳統中感悟創新,可謂師古不泥古,自創“鳥羽體”,飄逸秀美,又不失厚重。他對于全國書協的成立一直有所關注。1980年,去函張牧石:“全國書協將成立,候我簽名,昨日我簽名,簽名者甚多,內有王震、谷牧副總理等。王震副總理還贈送全國書協《三希堂法帖》一套?!彼瑫r對天津書會的發展很是關心,就連書會改名字這樣的事情都一一叮囑,他在信中說:“天津區書會應當改為天津市書會,以便與全協聯系?!彼€強調書法創作要基于深厚的基本功,一定要多學、多看、多臨摹,并再次指出了臨摹是創作之母的學習主張:

主要須加強基本功,唐宋書家皆以蘭亭及晉書為主,碑派則書漢魏六朝,不多看多學多臨而創作是胡涂亂抹,必是非驢非馬,須注意及之。

1981年6月15日,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社會科學編輯部來函,委托張伯駒撰寫戲曲名家條目:

我們很榮幸能得到您的大力支持,請您為《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卷撰寫譚鑫培、余叔巖、紅豆館主條目,共3條,請于1981年8月15日以前完稿。

時年,張伯駒已84歲高齡,仍不辭辛苦,為傳統戲曲事業燃盡最后余暉。

暮年的張伯駒雖然疾病纏身,依然積極參與各項傳統文化活動,而且還著手去香港講學、辦展覽。1981年12月24日,去函楊紹箕時提及此事:

經與香港來京人士黃亞蒙君(其師賀文略曾在港中文大學任教),最好香港中文大學邀約去講學并展覽書畫為宜,但現在寒假期間,沒有學生聽課,恐須開學以后才能去。

除了去香港,信中也談及正籌劃東渡日本辦展覽,“又現日本方面邀約去日本展覽,日期是陰歷年后,已成定局。去港須自日本回后矣(在日本居留時期為三星期)”。耄耋老人不辭辛苦,一心遠渡重洋弘揚中華傳統文化,1982年2月26日,老人因病遽然辭世,惜此志終未得償。

信函中描述的樁樁件件,如支持傳統國畫家的藝術立場、韻文學會的籌備、傳統木刻印刷工藝的搶救、戲曲電影藝術家辭典的建議、《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的編纂等,只要是關乎民族文化傳承、發展、存亡的,他都會無私無畏、不遺余力地去捍衛。他就是這片文化熱土的衛士,他的血液和中華民族文化的精神早已融為一體,他留下了對這個國家、民族、文化的赤子之愛。

通過這些書信,讓我們更加走近張伯駒:身為學者,他治學嚴謹;作為長輩,提攜關照后學;作為朋友,他真誠以待;作為一名中國人,他捍衛民族文脈。就像文史大家史樹青所說的那樣:“他是民族英雄,是延續、拯救中華文明的民族英雄?!?/p>

本文旨在通過解讀張伯駒書信,在文字細微中去還原一個真實的、鮮活的個人形象。張伯駒是一位治學嚴謹的學者,一位對學生嚴格要求的良師,一位與友人推心置腹的諍友,一名積極守護傳統文化的衛士,我們可從這些個人形象中去感受他的人文修養和家國情懷。本文所錄書信大多集中在1970年以后,主要再現了張伯駒73歲以后學術、交游以及課徒的生活狀況。相信隨著時間推移,更多張伯駒書翰會陸續面世,屆時學界會通過解讀這些信函來更加全面感受他的多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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