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權威與服從”語境中兒童秘密空間的現實遭遇與積極意義

2023-07-19 01:30黃安琪
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 2023年21期

黃安琪

摘要:伴隨著認知發展,兒童逐漸開始擁有秘密,秘密空間便是他們對于秘密的特殊體驗方式。兒童秘密空間所蘊含的積極意義不容忽視。通過對文獻資料的整理及觀察法、訪談法的運用,探析兒童對于秘密空間的真實感受,發現在秘密空間中,兒童會與自我對話,享受著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秘密空間是兒童實現自我建構的場所。然而,身處“權威與服從”的語境之下,兒童秘密空間正經歷著被破壞、被監督、被入侵的遭遇,甚至越來越多的兒童早已沒有了屬于自己的秘密空間。這不利于兒童自我意識的獨立和覺醒以及道德人格的成長與完善。為此,家長和教師應適當地給兒童一些“失控”的空間,尊重兒童的個體發展,理解并保護兒童的秘密空間。

關鍵詞:權威與服從;兒童秘密;兒童秘密空間;兒童空間體驗

中圖分類號:G4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2684(2023)21-0004-06

隨著兒童隱私權作為一項新課題進入人們的視野,兒童的隱私保護也越來越受到社會的重視。然而,兒童隱私權日益受到關注的背后,是兒童權利屢屢被忽視、被侵犯的事實。兒童秘密空間作為兒童隱私的表現形式之一,在“權威與服從”的語境下,同樣面臨著被擠壓、被入侵、被監督、被破壞的尷尬處境?,F有的研究多關注秘密空間本身的呈現樣態,如從家庭文化、學校文化、消費文化的視角切入,建構兒童秘密空間的現實路徑[1];再如,從心理健康的角度呼吁幼兒教師關注并幫助兒童構建秘密空間[2];以及從幼兒園的日常生活出發,聚焦于幼兒的秘密空間等[3]。前兩類研究都是從成人的視角提出建議,忽視了兒童在秘密空間中的真實活動與感受;第三類研究則較多關注幼兒與幼兒園的生活,忽視了更廣泛的兒童群體及其家庭生活。因此,在“權威與服從”的語境中談兒童的秘密空間,其出發點實際上是一種“不服從”,即對權威主體的不服從,進而衍生出兒童秘密空間存在的正當可能[4]。兒童是能動的個體,他們在面臨權威的規訓之時,勢必會有與其抗拒的心理或行動。事實上,兒童的秘密空間并不一定是兒童心理昏暗面的體現,也是兒童進行自我展示的廣闊天地。因此,父母和教師應當協助兒童打破“權威與服從”的單一語境,重構與兒童的關系,尊重并保護兒童的秘密空間,使得它能夠充分發揮在兒童成長中的積極作用。

一、現實遭遇:“權威與服從”語境中的兒童秘密空間

兒童秘密空間的呈現樣態可以是有形的,如衣柜、床底、廢棄小屋、山洞等固定且隱秘的場所,也有可能只存在于兒童的想象之中,作為思維的放肆馳騁之地。身處“權威與服從”的語境之下,兒童的一舉一動都受到成人的干涉與監管,倘若兒童拒絕服從,那么他們通常會被貼上“問題兒童”的標簽。因此,兒童秘密空間在“權威與服從”的語境中不得不作出讓步。代表著權威的成人們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忽視甚至無視秘密空間之于兒童成長的意義,對其進行“圍剿”與監督。事實上,在成人文化干涉的那一瞬間,兒童秘密空間的“秘密”屬性就已喪失,秘密空間也就不復存在了。那么,兒童秘密空間服從于權威的價值預設是什么?其表現形式又如何?

(一)多元視角下的“權威與服從”

“權威與服從”體現出的是一種不平等的關系,這種不平等并非法律意義上的人格或者權利不平等,而是單純的關系上的不對等,一方天然是“權威”,而另一方天然“服從權威”。這種“權威與服從”的關系源自傳統倫理秩序,源自心理上的“內心認同”,也源自經濟地位的差異和法律意義上的監管規定。

首先,在傳統倫理學視域下,社會關系形成了一個“自然”的等級體系,無論是稱其為階層、集團或是階級,最后都會產生一個“約定俗成”的社會秩序,對兒童而言,這樣的秩序意味著“服從權威”。傳統文化中有“父為子綱”一說,更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教義,“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5]。在中國幾千年的文化傳承中,教師和父母處于同等地位,而父母對于子女的一切都有知曉的權利,且子女不可違背,必須服從,否則就是不孝、不敬,被世人唾棄。在這樣的文化傳承下,兒童服從家長、師長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部分權威反對其秘密空間的存在,甚至認為秘密空間本就不應該存在。如此一來,兒童秘密空間的處境就更為艱難。

其次,從社會學層面來說,權威與服從主要涉及社群關系中的內心認同。安東尼·吉登斯[6]在《現代性與自我認同》一書中曾提到過威權式的服從,“個體不再是自己,他完全接受了文化模式賦予的那種人格。因此,他便成為了與其他人完全一樣,以及其他人所期待的那種人……這一機制可以與動物的保護色相比?!币簿褪钦f,在社會中,服從權威可以讓自己與他人達到統一,就像一個總是特立獨行的兒童,如果對于權威一直拒絕服從,而他的同齡人又是服從權威的,那么他就會被冠以“壞孩子”的稱號,遭到同齡人的排斥。為了尋求這種群體歸屬,兒童的內心會逐漸形成對于權威應當服從的認同感。

最后,從法律意義上來說,父母擁有對于兒童的監護權,教師擁有對于兒童的教育管理權,家長和教師都是權威的“天然承擔者”??档耓7]認為,教育需要看管,人必須受到訓誡,遵守訓誡的過程是痛苦的,就像人服從理性的過程一樣,但也正是訓誡的存在讓兒童更趨近于自己理性的世界。所以,兒童服從于權威具有法理學的依據,這使得兒童秘密空間在家長、教師出于正當理由的“監督”之下變得脆弱不堪。

(二)家長權威對兒童秘密空間的擠壓與入侵

家庭是最常見的社群單位,在家庭中,父母通常掌握著絕對話語權。兒童秘密空間因其秘密屬性(這種秘密屬性多是針對家長而言),使得其在由家長所構建的家庭空間中更難有容身之處?!半y容”主要體現在對于兒童秘密空間的擠壓與入侵兩個方面。

對兒童秘密空間的擠壓表現為家長自作主張塞滿兒童的空間,而無視其自主安排空間的需要。在“內卷”席卷教育領域的今天,不少家長都患上了“教育焦慮”。焦慮的家長除了拼命提升自己為孩子創設良好的教育環境、獲得優質教育資源的能力外,也將矛頭指向了焦慮的對象——兒童。多數家長認為,要想兒童不被“卷”,就要給兒童的空間塞滿各類知識學習與技能培養,使得其不會浪費一點空間在無用的娛樂和玩耍上。這些可憐的“被安排”的兒童,他們的空間里全是家長們為他們精心挑選的活動,他們早已無暇去自己的秘密空間中放松自己,甚至無暇締造自己的秘密空間。家長對于兒童秘密空間的擠壓,使得兒童陷入了一種“趨同化”的培養模式之中,教育不再是“發現兒童”,而是“形塑兒童”,使兒童成為具有相似知識與能力的個體。

對于兒童秘密空間的擠壓可能是家庭權威之下的無意產物,而入侵則是家長權威的有意為之。伴隨著自我意識的覺醒,兒童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秘密,而秘密空間則是存放這些想法和秘密最好的場所。它可能是某個有形的空間實體,兒童在這里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如看平時被沒收的課外書,或是跟小伙伴游戲,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放空自己,徜徉在想象的世界中;也可能是無形的空間象征,如藏在抽屜里的日記本、寫滿秘密的小紙條、一個心愛的小玩具等,是兒童情感的寄托。然而,一旦被家長發現,秘密空間就可能會遭到破壞。家長們出于保護兒童的目的,或是打著“影響學習”的旗號,大肆“圍剿”秘密空間,勒令兒童不許再去自己的秘密空間;或是翻閱日記本和小紙條,沒收玩具,偷窺兒童的秘密空間,讓秘密不再是秘密。兒童秘密空間的被入侵,代表著兒童的內心暴露在成人世界之中,象征著兒童自我探索的失敗。

(三)教師權威對兒童秘密空間的監督與對抗

教師權威是學校制度文化的產物。班級授課制延續至今,催生了“教師指導—學生被指導”的課堂教學模式。隨著教學方式的改革,這一課堂模式已不被提倡,但是教師作為校園中的常駐教育者角色,在學生群體中仍具有管理者的身份,在這樣的角色與身份的加持之下,教師會去主動構建一個適合兒童發展的班級空間和學??臻g。有學者在一項關于幼兒在園生活中的體驗的研究中發現,為了滿足幼兒對私密性的需求,教師往往會在教室中設置一個區域,該區域相對于其他區域更為隱蔽,方便幼兒的自主活動[3]。但出于安全性的考慮,教師往往對這樣的秘密空間進行監視,而這樣一個活動空間的人為打造,本身就不能稱其為秘密空間。這樣的活動空間仍然難逃以監督為取向的制度文化設計,在控制與約束的學校文化中,兒童秘密空間依舊在為學??臻g讓步,兒童也難以締造屬于自己的有形秘密空間。

因此,兒童秘密空間在學校中則更多轉向了無形的空間象征物,如紙條、課外書、日記本、玩具等。兒童在獨自或者結伴的玩耍和交流中,形成了在秘密空間里的自由活動。這些活動可能并非完全不被教師接受,但只要是兒童不愿意公開的,它們就是秘密的活動。在這種情況下,教師往往扮演著偵探的角色,將兒童一切不公開的活動都視為洪水猛獸,通過一些“小眼線”或是有意的談話,去窺探兒童的秘密活動,而這樣的過度“透視”促成了兒童秘密空間與教師權威的對抗態勢。

二、積極意義:兒童秘密空間與自我建構

馬克思·范梅南[8]在《教育的情調》一書中對于秘密有著這樣的敘述:“秘密是與生活建立有意義聯系的前提條件。秘密對自我的成長和意義的重構十分有意義,而且十分有必要?!泵孛芸臻g的存在對于兒童來說亦是如此。在自我締造的秘密空間中,兒童世界與成人世界分離,兒童有了屬于自己的私密體驗,展開了與內心“另一個我”的對話,反思自我與他人的關系,完成獨立的自我建構與自我意識的覺醒。

(一)兒童秘密空間的私密體驗

海特[9]認為,“我們最偉大的地理探索時期存在于我們每個人身上——在我們的童年時期?!睂τ诿孛芸臻g的締造也是兒童進行空間探索的過程,以及獲得私密體驗的途徑。秘密空間滿足了兒童對私密性的要求,兒童可以有選擇地控制他人或群體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接近自己,以及接近自己的程度。人類本能地向往私密性,兒童在與他人的交往過程中不斷地維護并調節著私密性。私密性是有選擇地控制他人接近自我或其他群體的方式[10]。兒童在秘密空間中有絕對自由的體驗,他們是自己秘密王國的國王,掌管著自己秘密空間的一切。兒童在秘密空間中擁有無監視的自由體驗和自主管理的自治體驗,同時構建與同伴的親密體驗。

在馬克·吐溫的小說《湯姆·索亞歷險記》當中,主人公湯姆·索亞與同伴瞞著大人獨自劃著木筏來到一個荒島上,計劃在荒島上開始他們的“海盜”生活。這個荒島儼然成了他們的秘密空間,他們在荒島上盡情玩耍,不必擔心被家長責罵,也不用做讀書學習那些他們不喜歡的事情。他們“遠離人群,索居荒島,能在這么一片原始森林里自由自在地野餐,實在妙趣無窮,不打算回文明世界了。篝火熊熊,照亮了他們的臉龐,映紅了他們林中圣殿里的一株株挺拔的樹干……因為這兒沒有人強行讓他們跪下背誦禱告[11]”。在秘密空間里,他們不再是鎮上人們都討厭的“壞孩子”,而是這座小島的主人,他們自己生火覓食,體驗著獨立自主的快樂,回歸本真的“自我”?!拔蚁矚g做手賬。今天發生了不開心的事情,做完手賬我放松了很多?!保ㄔ醋怨P者在M學校對于一位喜歡做手賬的女生A的訪談,該女生將手賬視作她的秘密空間,手賬的內容是她的秘密。)

兒童在秘密空間中的體驗無疑是幸福的,一方面,他們可以遠離復雜的成人世界,在秘密空間中管理自己的情緒,釋放自然的天性;另一方面,秘密空間的“包容性”使兒童體驗到心理上的安全和放松,沉浸在與同伴相處的親密關系中。

(二)兒童自我意識的獨立和覺醒

秘密空間之于兒童而言是一個秘密,秘密就意味著隔離,隔離就是將自我與他人分隔開來。兒童在締造自己的秘密空間之時,開始有了 “自我”與“他人”的意識區分,他知道這個秘密空間是屬于自己的,而且自己是不愿意讓別人知道的。自我領地意識的產生以及賦予自己的秘密空間“排他性”屬性,標志著兒童自我意識的覺醒。兒童只有產生了自我意識,才會發展出自我認識,從而去尋求自我認識,逐漸形成自我的獨立人格。

《黑格爾導論》的開篇對于自我意識有這樣一段闡釋:“人是自我意識。人意識到自己,意識到人的實在性和尊嚴,所以,人本質上不同于動物,因為動物不能超越單純的自我感覺的層次,當人第一次說出‘我的時候,人意識到自己?!盵12]當兒童開始意識到這個空間是屬于“我”的時候,自我意識也隨之誕生。最簡單、最常見的兒童秘密空間就是兒童自己的房間。在尚未形成自我意識之時,兒童對自己的房間還未形成需求,通常不愿意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里,因為這會讓他產生“被拋棄感”;更不愿意夜晚一個人在房間里睡覺,渴望成人的陪伴,他的世界是依托成人而產生的。

隨著自我意識的覺醒,兒童開始有了關房門的行為,要求家長在進去前敲門。很多家長對此抱有極大的警惕,他們懷疑兒童在房間里做一些“危險”的事情,或是認為兒童“學壞了”,不愿意與家長親近了。真實的情況往往是,兒童只是在自己的房間中享受獨處的時光,他們關門只是希望不被打擾,能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隱私是臥室的一個重要特征,范梅南和萊維林[13]認為,“自己的房間可能對自我意識的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泵孛芸臻g之于兒童而言有著兒童自身制訂的獨特秩序和時間規律,不受外部環境的干擾?!霸趯W校里我最喜歡廁所,因為廁所有隔間,我下課待在里面就可以不用理會我討厭的人”。(源自筆者在M學校對于一位喜歡待在廁所的男孩子B的訪談。)在秩序的制訂過程中,兒童的自我意識和獨立人格逐步形成并完善。倘若沒有秘密空間的存在,兒童一直處于與自身需求不相匹配的紛繁復雜的成人環境中,極易導致破碎的身份感和破碎的認同感。

(三)兒童道德人格的成長與完善

在“權威與服從”語境中,秘密空間被視為兒童一切“見不得光”的“壞事集中營”,因為秘密空間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違背權威的“不服從”的表現。但事實上,多數秘密空間僅僅是兒童尋求自主體驗和情緒宣泄的場所,在秘密空間中,兒童形成并完善著自己的道德人格。

首先,秘密空間有利于兒童反思自我,完善自我的道德人格。兒童在秘密空間中獲得了難得的“獨處時光”,獨處意味著可以徜徉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獲得沉浸式體驗。兒童在秘密空間中的獨處可能并不一定是在反思自己,但他一定是有機會去反思的,尤其是在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后,他亟需一個情緒宣泄的場所,而秘密空間就給予了兒童一個完美的情緒出口?!稖贰に鱽啔v險記》中,湯姆在自己的秘密空間——荒島上,歷經了生存的困難之后,開始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反思,認識到了自己離家出走的錯誤。對于兒童而言,反思意味著道德認知的發展。

其次,秘密空間有利于兒童形成豐富的內心情感,培養同理心。沒有秘密空間的兒童,他的一切都是由象征權威的成人安排好的,只需要服從即可。這種“安排”不利于兒童形成豐富深刻的內心世界,因為他們不用去思考自己的內心需要什么,他們將獨立思維的能力讓渡給了代替他們作決定的成人。擁有秘密空間的兒童,他們的內心體驗則更為豐富,他們會更愿意、也更能夠做到將心比心地去體會他人的痛苦。

在哈珀·李的長篇小說《殺死一只知更鳥》中,小女孩斯考特和她的哥哥有個秘密空間——“怪人”拉德利家院外大樹的樹洞,他們經常會在樹洞中發現一些意外驚喜,有口香糖、舊懷表、印第安硬幣、小獎章,甚至兄妹二人的肥皂小雕像[13]。他們逐漸明白拉德利并不像鄰居口中描述的那樣可怖,他其實只是個封閉自己卻有著善良內心的人。斯考特在樹洞中感受到了人性的純真與善良,也懂得了不應該僅從他人的口中獲得對一個人的評價,而應該真實地與這個人相處,才能夠真正了解一個人。兒童在秘密空間中有了獨立探索世界的機會,哪怕只是與陌生人的隔空交流,也能夠使他們獲得豐富的道德經驗,而如果秘密空間遭到破壞,不但會給他們帶來精神上的痛苦,還會使他們產生叛逆對抗的內心感受。

三、應對:兒童秘密空間的教育意蘊

秘密空間是兒童實現自我建構,開始自我意識的覺醒,完成道德人格成長的場所。波茲曼[14]在《娛樂至死:童年的消逝》一書中寫道:“秘密是童年的標志,沒有秘密就沒有兒童時代?!痹凇皺嗤c服從”語境中,兒童秘密空間一直處于一個尷尬的境地,由此,我們的教育應該正確對待兒童的秘密空間,促進兒童在秘密空間中的成長發展。

(一)權威關系的轉變:建立民主平等的親子、師生關系

在“權威與服從”語境中,兒童立場與成人立場形成了二元對立的關系?!胺摹钡恼Z境本身就暗含著“不服從”,之所以“不服從”,乃是成人立場與兒童立場的不相容,而若想要“服從”,則需要借助權威,強迫兒童去“服從”。如此不平等的關系下,兒童與成人難以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和諧關系。

因此,論及如何對待兒童秘密空間的問題,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兒童與成人的關系問題。要將親子關系與師生關系由“權威與服從”轉向民主平等、可以溝通對話的關系。作為權威代表的家長與教師,要先把兒童看作獨立的個體,他們不依附于任何人而存在。一味地用“權威”壓制,只會讓兒童犧牲自我的完整性,忘記自己是獨立的個體,即便步入社會,也會傾向于尋找一個擁有絕對話語權的信仰代表,代替自己思考和選擇。只有在民主和平等的關系中,兒童才會愿意與家長和教師分享自己的內心想法與情感。

(二)家長權威的讓渡:給予兒童適時、適量、適度的“失控”空間

在競爭化學習的背景下,兒童秘密空間已經被作業、書本、興趣班等擠占得不堪重負。要保護兒童的秘密空間,首要之義是給兒童“減負”,給予兒童“失控”的時間。很顯然,這里的“控”主要來自家長對兒童事無巨細的安排和操控。以前的兒童放學之后可以與小伙伴在回家的路上玩耍,看看新長出的小草,逗逗路邊的野貓,或者是在小路上追逐打鬧放松身心?,F在的兒童則每天家庭、學校、補習班三點一線。隨著“雙減”政策的出臺,補習班逐漸被取締,焦慮的家長便為兒童請起了家教,兒童在學校上完課之后,便開始了忙碌的“趕場”。這樣的兒童是難以有秘密空間的,他們的情感和思想也難以有寄托的地方?!拔椰F在不怎么做手賬了,我媽媽總是偷著看,而且我也沒時間做了,要上興趣班?!保ㄔ醋怨P者在M學校對于女生A的訪談)家長應試著去相信兒童,給兒童留出這樣一塊“自我的空間”,相信兒童自主管理和自我安排的能力,使他們擁有一個更加健康且更能夠自控的童年。

對于那些有著自己秘密空間的兒童,家長應該辯證地對待和監督。范梅南[8]指出,家長應以觀察代替窺視。一面是秘密或隱私,另一面是監督或控制,兩者對兒童的成長都很重要,不可或缺。對于兒童的秘密或隱私,家長既不能過度管控,也不能置之不理,而應為孩子的發展提供支持并指明方向。家長應該將權威適當讓渡給兒童,讓兒童做自己世界的主人。而家長對于兒童秘密空間的認可,會讓兒童感受到來自家長的尊重與信任,假以時日,兒童必然會愿意讓家長走進自己的秘密空間。

(三)教師權威的緩和:蹲下來與兒童對話,尊重并理解兒童的內心需求

“蹲下來與兒童對話”,即教師需要去建構一種“兒童視角”,傾聽兒童沉默的聲音。而這種兒童視角并非僅僅是根據兒童心理發展規律,由成人想當然去呈現的兒童視角,因為兒童具有個體差異性,用一個群體的概況去套用到某一個具體的兒童行為中,是萬萬不可的。教師需要切實從兒童的立場出發,尊重并理解兒童的內心需求,關注兒童行為背后的真實想法與體驗。兒童視角在本質上是指兒童自己發出的聲音、兒童觀看世界的方式與角度,以及兒童對相關事物的體驗、感受與想法。但凡是經過成人過濾、轉化、解釋或代言的,都不是真正的兒童視角。

作為教師,首先,應在學校和班級中構建平等、包容的交往空間,關注兒童個性化的發展,去發現兒童的特質,而不是去追求兒童發展的同質化。其次,在班級制度文化建設中,對于非原則性的問題,多一些回旋的余地,少一些強迫與規訓,給予兒童秘密空間生存的環境,鼓勵兒童發出自己的聲音。再次,在無意中發現兒童秘密空間時,要把握好監督與觀察的尺度,采取不打擾的態度,對于可能對兒童身心發展有危害的行為,默默加以引導,而不是“一刀切”,漠視甚至破壞兒童的秘密空間,造成師生關系的對抗態勢。

四、結語

在主要由教師和家長所構造的“權威與服從”語境中,兒童秘密空間存在的積極意義被長期忽視,在現實中被擠壓、被入侵或被破壞。秘密空間是兒童在成人世界中為自己建構的棲息之地,對于兒童的成長有著重要意義。在秘密空間中生成的內心體驗,能夠促進兒童完成積極的自我建構及其道德人格的完善和發展。

兒童是秘密空間的代言人,他們在為自我領地的文化生產與再生產進行協商與博弈的過程中,逐步樹立自尊,保證人格尊嚴不被侵犯[14]。值得注意的是,兒童并不是一個個腦袋空空、需要成人愛護、幫助作決定的未成熟個體,他們也有豐富的內心世界,在成人的世界中,兒童也需要一席之地。

除此以外,在親子關系和師生關系中,不應當只有“權威與服從”這樣的對立關系形態。對兒童秘密空間正視的呼喚,恰恰需要突破這樣的不平等關系,而突破的關鍵在于發揮教育者的合力,一起去守護兒童所擁有的獨特生命空間樣態。家長與教師與其將兒童的秘密空間視為洪水猛獸,不如走進兒童的內心世界,給他們以正確的引導。

參考文獻

[1]田力力,王鐘. 兒童秘密空間的現實遭遇及實現路徑——基于文化視角[J]. 少年兒童研究,2022(1):39-46.

[2]劉海榮. 兒童秘密空間:既不被“看透”又能被“看到”[J]. 教育導刊(下半月),2017,618(9):53-55.

[3]鄭碧香. 幼兒園秘密空間研究[D]. 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8.

[4]李延舜. “權威與服從”語境中的未成年人隱私權保護研究[D]. 蘇州:蘇州大學,2017.

[5]楊伯峻. 論語譯注[M]. 北京:中華書局,1982

[6]安東尼·吉登斯. 現代性與自我認同:晚期現代中的自我與社會[M]. 夏璐,譯.北京:中國人際出版社,2016.

[7]伊曼努爾·康德. 論教育[M]. 趙鵬,何兆武,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

[8]馬克斯·范梅南. 教育的情調[M]. 李樹英,譯.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19.

[9]Hart. Children's Experience of Place[M]. New York:Irvington Publishers,1947.

[10]彭輝. 兒童與空間:幼兒在園生活中的空間體驗研究[D]. 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8.

[11]馬克·吐溫. 湯姆·索亞歷險記[M]. 張峻巍,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09.

[12]科耶夫. 黑格爾導讀[M]. 姜志輝,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

[13]馬克斯·范梅南,巴斯·萊維林. 兒童的秘密——秘密、隱私和自我的重新認識[M]. 陳慧黠,曹賽先,譯.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4.

[14]波茲曼. 娛樂至死:童年的消逝[M]. 章艷,吳燕莛,譯. 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編輯/于 洪 終校/石 雪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