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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時代新名詞重疊式及其日?;稍蚶?/h1>
2023-10-30 06:54楊緒明馬一鳴
關鍵詞:用例語言

楊緒明,馬一鳴,楊 捷

南寧師范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 廣西 南寧 530001

引 言

當前在各類社交媒體中,“送你花花”“我信你個錘錘”“你個憨憨”“馬路邊邊”等類似用例正悄然泛濫。除了在網絡交際領域,“我的小錘錘”“貓貓語塞”“你個憨憨”“馬路邊邊”等“非規范”新名詞重疊式用例正頻繁出現在日常交際之中。這似乎違背了“名詞不能重疊”的一般認知。然而,“花花”“憨憨”“邊邊”等詞乍一聽來并不違和,不像“鑼鑼”“筷筷”“葡葡”等詞是明顯不符合一般語言規范的用法。那么,名詞重疊規律何在?其后蘊含何種動因?這類用法能否在現代漢語通用語中固化?本文擬討論上述幾個問題。

名詞重疊屬于體詞類形態變化,其語法表現不如謂詞類豐富且語義多樣,如薛荷仙、鐘書能和陳紫玥[1]的《漢語動詞重疊構式研究》、李小軍和吳才勇[2]的《貴州天柱(竹林)酸湯話的助動詞重疊》、陳宗利和吳麗環[3]的《漢語動詞重疊現象生成語法研究》等。由于普通話中名詞重疊現象有限,關于名詞重疊的研究多見于方言或民族語中,如:涂光祿[4]曾對貴陽方言的名詞重疊式進行研究,將該方言中名詞性詞素構成的名詞分為六類,指出“車車”“盆盆”“豆豆”類重疊式名詞“用于口語,并略有表示‘小’的意思”;張華[5]對漢語重疊式名詞進行了跨方言考察;吳秀龍和張吉生[6]對臺灣南島語中的重疊現象進行了研究,認為“從語意上來看,名詞性重疊表示復數且數量增加,程度加強”;田洋和伍雅清[7]分析了北部土家語名詞的完全重疊形式和不完全重疊形式,并對該二類形式造成的句法語義變化加以闡釋。

除此之外,許多學者在漢語與其他語言的名詞重疊現象的對比研究領域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如韓郁馨[8]考察了日語和漢語中的重疊式名詞,認為日漢名詞重疊式在結構和意義上都存在異同;王文斌和宋聚磊[9]“以語言象似性為參照,采取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方法對比英漢名詞重疊典型成員”,指出“英語往往表現為部分重疊或輔元音變換,而漢語則往往表現為完全重疊或語素疊加”。也有部分研究是針對普通話中的名詞重疊現象,如宋聚磊[10]的《漢語名詞重疊及其空間性特征研究》。

綜上,目前對普通話中名詞重疊現象的研究較少,且大多為整體分類性的研究,分類一般會涵蓋AA式、ABB式、ABAB式、AABB式等形式,很少有專門聚焦于AA式重疊名詞進行討論的成果。雖然普通話中的名詞重疊現象并不豐富,但“名詞具有重疊能力”目前也逐漸達成共識。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近年來在新型社交媒體上出現了大量重疊式名詞的使用案例,“送你花花”“要吃果果”等類似用例不僅出現在兒語中,而且大量出現在成人網絡用語中,對非網絡語言形成了一定影響。因此,對普通話中的名詞重疊現象,尤其是現代網絡語言中的新型名詞重疊現象進行專題研究是非常有必要的。本文先呈現傳統漢語名詞重疊的現象和語言規律,從語言本身發展規律、社會心理、外來文化、網絡技術發展的角度分析網絡時代新名詞重疊式的生成原因,進而分析在網絡時代中日常使用新名詞重疊式對社會語言健康發展所帶來的潛在限制和風險。

一、新名詞重疊情況

(一)名詞與重疊

在了解名詞重疊之前,首先應明確何為名詞,何為重疊。

名詞,是表示人或事物名稱的詞[11],是實詞中一項重要的語法分類。中國第一部漢語語法專著《馬氏文通》將文言文詞類劃為名字、代字、動字等9類,黎錦熙于1924年出版的《新著國語文法》將現代漢語詞類分為名詞、代名詞、動詞等9類,在20世紀40年代,呂叔湘的《中國文法要略》和王力的《中國現代語法》分別將現代漢語詞類分為名詞、動詞、形容詞等7類,以及名詞、數詞、形容詞等9類,而朱德熙在1982年出版的《語法講義》將現代漢語詞類分為名詞、處所詞、方位詞等17類[12]。在教學領域影響較大的著作中,以邢福義、汪國勝[13]202-214和黃伯榮、廖序東[14]9分別主編的《現代漢語》為代表,其也都將現代漢語詞類分為以名詞為首的十余種。無論如何劃分詞類,各家都毋庸置疑地將名詞置于首位,名詞在現代漢語語法中的地位可見一斑。名詞的語法特性一般認為有以下幾種[14]9-10:(1)經常放在動詞前后分別作主語和賓語,多數能作定語或帶定語,一般不能作補語;(2)前面一般能夠加上表示名量的數量短語,一般不能加副詞;(3)一般不能用重疊式表示某種共同的語法意義;(4)經常用在介詞后頭,組成介詞短語;(5)漢語名詞單、復數同形??梢?從靜態的角度看,漢語名詞的語法特征主要表現為其組合搭配能力和承擔的語法功能,缺乏形態變化。

再說重疊。對于同字(或同形態)接連遞次出現的文字形式,一般稱之為“重疊”或“重復”,各家對此也多有討論。黎錦熙[15]首次提出“重疊”的概念,趙元任[16]將重疊看作一種變化或語綴,李宇明[17]稱重疊是使某語言形式重復出現的語言手段,儲澤祥[18]174認為漢語的重疊是指接連反復某一構詞成分或一個詞的語法方式,尹玉霞[19]又以形態疊加理論對重疊形式進行了闡釋。重疊分為構詞重疊和構形重疊。構詞重疊是通過重疊的方式構成新詞,構形重疊則是改變詞的形態的重疊形式。從詞的意義來看,構詞重疊產生新詞,構形重疊只改變詞的語法意義或增加詞的色彩意義;從詞的形式來看,構詞重疊是一種構詞的方式,所用材料是語素,構形重疊是詞的形態變化,原始材料還是詞。

構詞重疊有兩類情況:

(1)疊音詞:音節的重疊構詞,如猩猩、餑餑等。這類詞采用的原材料是不成詞語素,將音節疊用起來構成詞。

(2)重疊詞:成詞語素的重疊構詞,如哥哥、星星等。

構形重疊內容也十分豐富。動詞的重疊如“寫寫”“聊聊”,形容詞的重疊如“好好(的)”“美美(的)”,量詞的重疊如“個個”“天天”等。再如應答語中常用的“好好好”“對對對”、擬聲詞的“滴滴”“嗒嗒”等情況,一般稱為重復。

綜上,“花花”“錘錘”等現象應稱為名詞的重疊。

(二)名詞重疊新現象:一種特殊的語用現象

傳統上,“哥哥”“星星”等名詞的重疊,只是一種構詞重疊,確實“不能表示某種共同的語法意義”。與動詞和形容詞不同,名詞重疊后既不能表示量小、嘗試,也不能表示性狀程度的加深。也就是說,在“重疊”這一形態變化下,名詞本身并未產生相應的特殊語法意義。名詞是對客觀事物在人腦中的主觀映像的指稱,重復后依然表示該類名物,實義和語法義都沒有產生變化。也許有人提出質疑:名詞重疊后往往帶有“可愛”的附加色彩,這也是一種語法意義的改變。對比以下例句:

①我把花送給媽媽。

②我把花花送給媽媽。

可以發現,這類的句子有如下幾個特點:

(1)指稱名物的本質沒有變。名詞“花”重疊為“花花”后,仍然指稱“植物的繁殖器官”,其詞匯意義不隨形態的改變而發生變化。

(2)句法功能沒有變。名詞的主要語法功能是在動詞前后作主語或賓語,重疊式“花花”可進入下列句子中:

③花花很美麗,我們要珍惜。

④愛護花花,要靠大家。

可見名詞的重疊式充當句子的主語或賓語是完全無障礙的。

(3)附加意義不固定。例①和例②中“花花”或許帶有可愛童真的語言色彩,但重慶方言中“我信你個錘錘”就帶有貶義。由例②可以推測,“我”的年齡較小,且句子中帶有真摯的情感色彩,這是否算是一種附加意義呢?擴大考察范圍就可發現,這種推測并不具有普遍性,這實際上是一種語言經驗帶來的言內意外。語言是客觀現實在人腦中再加工后編碼的結果,而對語言產生理解,也需要人腦進行解碼。解碼的過程相當于語言符號在人腦中的“二次創作”,得出的結論是受解碼人的語言經驗影響的。生活中,疊用名詞多出現于兒童語言中;兒童情感單純真摯,兒語也帶有相應的年齡色彩。此種經驗容易給人一種錯覺:名詞重疊后會顯得更為童真、可愛。

既然名詞重疊不屬于語法層面的形態變化,那么它是否屬于重疊式構詞法呢?

據邢福義和汪國勝《現代漢語》[13]132,重疊式構詞是指由兩個相同語素重疊而成一個詞,屬于詞法構詞;而詞是“具有一定語音形式的、能獨立運用的、最小的語言單位”?!盎ɑā薄板N錘”等重疊式,是否同屬一個類別呢?嚴格來說,它們有所不同?!盎ɑā笔怯蓛蓚€相同的成詞語素重疊而成的,本質上說它和“哥哥”“星星”等一樣,應該歸為重疊詞(重疊式合成詞)。而“錘”是不能獨立成詞的,必須加上后綴,以“錘子”的形態構成一個獨立單位?!板N錘”由不成詞語素疊用構詞,應當歸為疊音詞。但是仍然有一個問題,即“花花”“錘錘”等詞并不符合現代漢語書面語的一般語法規范,而是在特殊的語言環境中才會出現的用例,似乎更適合歸入語用的范疇,而不適合從構詞法層面來探討。因此,“花花”“錘錘”等這類新的名詞重疊應歸為一種特殊的語用現象。

(三)名詞重疊的一般限制條件

可以重疊的單音節語素主要來源于語言中的基本詞,并有特定語域。

1.基本詞

基本詞又叫傳承詞,具有普遍性、穩固性、能產性的特點。它是語言的基礎,是語言中產生較早且較穩定、使用頻率高、為全民所理解的詞?;驹~的特性是新名詞重疊式能夠產生,并為人理解的基礎。因此,可重疊的單音詞多來源于基本詞。雖有一些名詞重疊用例是源于方言或古語,但它們至少應該可以做詞根,在古漢語中可獨立使用或有等義的獨字詞與之對應??疾彀l現,傳統名詞重疊有一定限制,并非所有名詞性語素都能重疊。一般來說,只有單音節的成詞語素才能重疊,如“球球”“瓜瓜”,且這些詞必須是生活中常見的實物名詞,表意抽象的重疊如“*春春”“*秋秋”等是不可行的。而不成詞語素,即使表示某種實物,也不能拆分開來單獨構詞,如“*筷筷”“*葡葡”“*蝶蝶”等。固有的疊音詞和重疊式合成詞則不受此限制,常見的有“猩猩”“星星”等,還有部分源于方言的詞如“饃饃”“憨憨”等,以及方言中的特殊用法“馬路邊邊”等。

2.兒語常用詞

大量新名詞重疊式來自兒語,因此它們所指代的事物一定和兒童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從兒童自身身體構件來看,許多單音詞都能重疊:頭頭、臉臉、手手、腳腳、腿腿、肚肚等,而脖頸、肩膀、胳膊、前胸、后背等部位因難以用單字表述而不能重疊使用。

當生命體是小動物時,其相應的身體構件不宜再形容為“手手”“腳腳”,于是產生了“爪爪”的說法。動物多有毛發和胡須,因其個體多細或小,于是也就出現“毛毛”“須須”等,進而還可用“須須”表示須狀物,如“玉米須須”。植物則有“花花”“草草”等。

兒童的身體機能逐步發育,家長必須訓練兒童的排泄習慣,所以基于日常稱說,排泄物類重疊名詞是必不可少的,如“尿尿”“”。由于來自兒語,臟腑器官、性器官多不凸顯(兒童還沒有相關認知能力,父母常避諱讓兒童認知此類器官)。

此外,父母為便于和幼兒溝通,兒童的衣著、食物等也要有重疊形式。父母會訓練兒童吃喝或穿衣服,或要求兒童配合穿衣服的動作,這類重疊名詞在使用中常帶有指令意義,會稱呼褲子、裙子為“褲褲”“裙裙”等。常見的主食分別稱為“飯飯”“饃饃”“粥粥”“面面”,有時也喝“湯湯”,菜品則統一稱為“菜菜”。相比其他食物,“菜菜”的表意更廣泛,不僅代指各類蔬菜,也指各類烹調方式制成的成品菜。食物的原料也加入兒語疊詞之中,如:“豆豆”“水水”,以及其他輔食“果果”“瓜瓜”等。

父母在向幼兒輸入語言時,基本事物也多以疊詞起步。從兒童的玩具“球球”,到日常交通工具“車車”,盛裝食物的器具“盤盤”“碗碗”,再到身邊的小動物“貓貓”“狗狗”“兔兔”等,都是很常見的用例。

3.兒語疊詞的語義閾限及其不平衡性

從上述用例可以看出,兒語中的重疊詞集中于特指或極限泛指,要么單指特定的某一類事物(球球、狗狗),要么泛指一個上位集合的所有事物(菜菜、果果)。這是因為幼兒的理解能力不足,獲取的是事物典型形象的心理映像,將客觀事物與語言形成一一對應的關系來理解,常會忽略其下位詞之間的差別。如“蘋果”“梨”“火龍果”在幼兒眼中都是甜甜的可以吃的水果,都是“果果”。當某名詞的下位詞對兒童不產生區別意義的時候,該類詞也即歸入其原有認知中統一進行表征,以達成盡快熟悉外部世界的需求。比如“狗狗”在幼兒的心理映像中是犬類共通形象,開始并不會去著意區分“阿拉斯加犬”“金毛犬”“柯基犬”等下位概念。

既然新名詞重疊式主要的直接來源是兒語,那么也必須遵守兒語重疊詞的造詞規則,尊重兒語重疊詞中的不平衡現象。

屬于同一義位層級的名詞,其重疊形式不能任意類推,或類推后使用頻率明顯不如其他詞的使用頻率高,這是名詞重疊的不平衡現象。例如:在糧食詞類集合中,“豆”可重疊,但“米”不行;在人體器官詞類集合中,“肚肚”“牙牙”可以說,但“胸”“背”“舌”不可重疊;在水果詞類集合的個例中,“桃桃”可以以重疊形式出現,但“*梨梨”不行;在植物詞類集合中,“花花”“草草”非常常見,但很少說“樹樹”“藤藤”。從使用頻率上看,“褲褲”“裙裙”常說,但“衣衣”不常說;“貓貓”“狗狗”“牛?!背Uf,但基本不說“驢驢”“馬馬”;“湯湯”的使用頻率也明顯低于“飯飯”“粥粥”等。

名詞重疊既是特殊現象,就一定伴隨諸多使用限制,相對其他成規律的語法功能詞的形態變化而言,實例較少,受限頗多,使用起來也有諸多不便。然而,目前“花花”“錘錘”這樣違背語言經濟性原則的語言實例居然依托網絡語境而凸顯和存在,讓人不得不思考其大量流行的動因。

二、新名詞重疊式的生成原因

通過用例考察可以發現,新名詞重疊式的產生機制應包含兩個方面:一是語言的客觀性發展,二是語言使用者的主觀性選擇。語言存活于交際中,語言交際的完成首先要有語言實體,即我們所說的新名詞重疊式實例,以備使用者在諸多語言實例中進行篩選,擇取最符合當下心理狀態的表述形式參與交際對話。因此,語言的客觀形成是第一性的,使用者的心理偏好是第二性的。

(一)語言客觀發展規律

對于語言本身而言,新名詞重疊式既無詞匯意義的改變,又無語法意義的增加,附加意義也不固定,從經濟性原則考察,可以說沒有重疊的必要。語言是求簡的,但仍然大量出現了這樣“冗余”的形態變化,其生成原因應包括如下6個方面:

1.語音誘因:雙音化趨向

現代漢語詞匯具有雙音化趨向,單音詞和多音詞語皆向雙音方向發展。多音名詞多通過縮略的方式達到雙音化的目的,如“環境保護”縮略為“環?!?“中國中央電視臺”縮略為“央視”。單音名詞若想擴展為雙音名詞,不外乎添加詞綴或重疊兩個辦法。古漢語中“石”是單音節名詞,可獨立運用,如《詩·小雅·鶴鳴》中“它山之石”。到了現代漢語,以“石”為詞根,加上后綴“頭”,就雙音化為“石頭”,整體作為一個詞來使用。類似的還有加上前綴的“老師”“老虎”等。從構詞角度來說,重疊更為簡便,無須考慮詞綴,只要將詞根疊加在一起,就能直接雙音化?!稜栄拧め層H》中,“男子先生為兄,后生為弟”,“弟”作為一個單音節詞自由使用。演變至今,在雙音節大環境的浸潤下,已經使用“弟弟”來表達這個意思了。同樣的還有“嫂嫂”“星星”等。在這類詞的推動下,“花”演變為“花花”也就顯得不太突兀。如:

⑤送你花。

⑥送你花花。

詞匯的雙音趨向使得部分短語直接構成的短句也有了四音化的趨向。漢語母語者總希望自己的短句能夠整整齊齊地排列起來,四字句“送你花花”看起來就是比“送你花”要順眼許多。而像“花”這類詞,習慣了光桿,自古以來就沒什么合適的詞綴與之適配,尚未經過全社會的約定俗成,人們不會主動加入“子”“頭”“老”等其他名詞常用的詞綴。在雙音化趨勢的助推下,人們自然而然地嘗試用另一方式解決這個雙音化的問題——重疊。比起添加詞綴,重疊既不需要選擇合適的填充物,又不需要說服他人認可自己的詞綴配置,只需將詞根語素略作重復,就能順應雙音化趨勢,實在是經濟省力的選擇。

2.語法誘因:類推與泛化

除了構詞層面受到雙音化趨勢的推動,其他語法功能詞的形態變化對名詞也產生了一定影響。動詞、形容詞、量詞是其中的典型。單音節可持續動作動詞的重疊可表示短促動作的動量小、時量短或嘗試、輕松等意義;部分性質形容詞可以重疊,表示性狀程度的加深或適中[14]10-13。如:

⑦孩子慢慢大了,莊秀妮時常提醒丈夫:以后多帶孩子去部隊跑跑,傅家擁軍也得后繼有人。(CCL語料庫)

⑧長頸鹿之所以能將血液通過長長的頸輸送到頭部,是由于長頸鹿的血壓很高。(CCL語料庫)

單音量詞大多可以重疊,重疊后表示“每一、逐一、所有”等意義?!疤焯臁薄叭巳恕钡阮惗紝倜吭~,具有量詞的語法特征,已經脫離了名詞的類屬,而參與量詞的分類,宋聚磊、王文斌[20]就持此觀點。賈林華[21]在討論量詞的功能差異與基式特征時,也將“句句”“絲絲”“夜夜”等詞作為量詞討論。

語法具有類推性,相同的語法規則可以生產出無限的語言實例。語言實例的產生是主觀的,在運用規則時不可能一成不變。隨著語言使用頻率的增多,部分有所局限的規則漸漸模糊了邊際,語法規則開始泛化。比如,許多量詞來源于名詞,重疊是量詞的典型特征,許多原本并未借用為量詞的名詞受其類化影響也可能會出現重疊的用法,對此李宇明[22]曾提出“量詞和名詞都可以重疊”“名詞重疊后表達‘每一、所有’的數量意義”,并給出實例:

⑨校校都有自己的校風、校歌和校服。

同時,代詞也存在重疊式。董淑慧[23]就曾探討了疑問代詞“誰”的重疊用法,認為“誰誰”是“表‘不確指’的疑問代詞‘誰’的重疊式”。

動詞、形容詞、量詞、代詞等的重疊用法,毫無疑問也給名詞帶來了影響,受其濡染,單音名詞也出現了雙音化的重疊趨勢。李紅梅、楊天美[24]也有相關論述,如“漢語中存在名詞重疊現象的原因可能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受其他詞類特別是形容詞、動詞重疊的影響, 另一個原因則可能在于語言表達的需要”。

3.語用誘因:兒語跨域使用

名詞的重疊用法也可能是出于語言表達的需要,這種需要有其社會心理根源。在探討語言使用的社會心理之前,首先要知道名詞重疊會帶來何種表達效果。

呂叔湘[25]曾明確指出:“其實一般名詞是不能重疊的,花花、書書、貓貓、狗狗是大人哄小孩兒說的”。兒語又稱“兒向語”[26],是成人對兒童的一種簡易化的特殊語言[27],也指兒童的語言表達。漢語兒語的一個特點就是名詞多采用疊音的形式,如“(吃)果果”“(喝)水水”等,不僅幼兒如此表達,成人在對幼兒說話時也會有意地采用這種疊音的形式,如成人稱呼幼兒為“寶寶”而不是“寶貝”就是所謂“仿兒語”(nursery language)的形式[28]4。

對兒童而言,重疊詞是更容易被接受的語言單位。范珊珊[29]研究了4位一歲普通話嬰兒家長的自然話語,統計分析了輕聲詞類型的分布,發現重疊輕聲詞的出現頻率最高,達到18.77%。在學語兒童的先聲期,父母多會選擇音節短小的常見名詞進行語言啟蒙教學。單音名詞發音簡單,易于幼兒接受。在詞語輸入過程中,往往通過重復增強刺激的強度,并拉長音節、增加音節的持續時間,進而強化詞匯記憶。聽起來就是“花——花——”的語音模式。使用常見名詞更有利于學語兒童將客觀實物與名詞詞語本身聯系起來,形成對應關系。到了稱呼期,一些家長甚至會刻意使用重疊名詞,認為單音節的聲波沒有雙音節聲波的持續時間長久,雙音化重疊名詞形成的“二字格”能夠簡化語言結構、降低詞語學習難度以提升兒童語言習得效率。相比成人,兒童缺乏語言“規則”的認知,對語言的模仿和類推大于規則范式的套用,在語言上更具開放性。因此,在兒語中,重疊的單音名詞占有相當大的比重,兒童習得母語時,常將單音名詞疊呼為雙音,如“車車”“藥藥”等。這種語言習慣在動畫作品中也有所體現,如《獅子王》中彭彭的晚安祝福:

⑩祝今晚夢到蟲蟲。(動畫電影《獅子王》)

不得不承認,兒語確實有其獨特的魅力,簡單的重疊就可以把討厭的蟲子在語言上美化。

張樹錚[28]6-7說,兒語中的非方言重疊式名詞主要分為兩類:親屬詞和非親屬詞。親屬稱謂詞,如“爸爸、媽媽、姑姑、叔叔”等,是幼兒最早需要掌握的常用詞匯,且因其指稱對象不變,這種使用習慣容易延續到成人階段。非親屬詞大致分為三類:對兒童的愛稱或普通稱呼,如“娃娃”“寶寶”等;與兒童生活密切相關的詞,如“兜兜”“蛛蛛”等;其他,如“本本”和“道道兒”。既然親屬稱謂詞可以從幼兒時期沿用到成人,那么其他非親屬詞自然也可以有部分沿用,這種情況尤其體現在“貓貓”“狗狗”等惹人憐愛的小動物身上。漢語偏愛委婉的表達方式,有關“喜愛”的情感往往不直接宣之于口,轉而采取迂回戰術向聽話者示意。

顯然,后句在表達上更方便,無須贅述說話人對貓的主觀判斷,就可完美傳達出想要表達的情感信息。說話人和聽話人不一定是兒童,很有可能都是成人,這類情況就不能簡單歸于兒語的范疇,而是兒語的跨域使用,或稱“擬兒語”。一般來說,成人使用兒語是一種語用趨向的矮化,可見,兒語的跨域使用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某種社會心理的潛在需求。語用是個復雜的過程,不僅涉及表達,也涉及“選擇”,這是使用者心理維度的體現,與社會生活息息相關。語用心理的影響將于后文細談。

4.兼類造成的口語重疊現象

名詞重疊現象中,還有一類非常特殊的情況存在。某些兼屬名詞、動詞的詞,在口語中,很可能發生變形,形成重疊現象。

這類“vp+n”結構,當動詞v與名詞n是同一單音兼類詞時,名詞n的形態往往要發生變化,或加詞綴,或兒化,或重疊,不宜采用原本的光桿形式,一定要使后出現的名詞與先出現的動詞有所不同、加以區別。例與例也可說成:

根據楊同用、何彥杰[30]對動名兼類詞的分類,能夠進入上述格式的動名兼類詞一般屬于“動詞所表示的動作在一定語言環境下轉換為動作的結果成為名詞”或“名詞義是動作所表示的動作結果的引申義”兩類(但并非這兩類詞都適用于該結構)。前者典型的有“包”“結”等,后者有“凍”“攤”等詞。

當說話人認為不方便或不愿將“vp+n”結構中后位的名詞進行形態變換時,也可采用換詞的方式表達同樣的意思。如:

兼類本就是詞的語法分類中的特殊情況,兼屬動詞和名詞且能按要求進入“vp+n”的情況更是少之又少,故而這類由詞的兼類造成的重疊在名詞重疊現象中只占極少的一部分。

5.歷史用法固化

儲澤祥[18]179認為,漢語重疊有兩個可能的源頭:一是語音韻律上的雙音化;二是語言運用上的重復。重言詞是古漢語疊音詞的代表,它們是純粹的語音重復,內部不存在任何語法操作。重言詞在先秦極為發達,多見于《詩經》《楚辭》。兩漢魏晉仍產生不少新重言詞,如“晞白日兮皎皎(王褒詩)、徨徨所欲(曹操詩)、童童苦樹(白居易詩)”[31]。一些古代重疊的句法結構在歷史演化中發生了重新分析,被后代人當作一種重疊形式固化成詞,并被整合進語言的重疊系統中[32]。還有一些重疊名詞從古時沿用到現代,“猩猩”早在上古即已見于文獻,“娘娘”和“太太”也都源自古代[28]7。

疊字是古漢語常見的修辭手段,用以加強節奏感和韻律美。古詩詞中此種情況比比皆是:

名詞疊字也早有苗頭。首先是將幾個名詞接續使用,其間不再以其他詞類用作銜接。耳熟能詳的《天凈沙·秋思》就是其中典例:

異曲同工的還有:

將名詞或以名詞為中心的定名詞組陳列鋪排,使之構成一個含義完整的多列項非主謂句,是一種巧妙的修辭文本模式,一般稱為“列錦”,也稱“名詞鋪排”或“列詞”,在古代詩詞曲中多用于描寫景色、烘托氣氛。據吳禮權[33]考察,“‘列錦’修辭格濫觴于漢代,形式趨于穩定并初步確立其基礎則是在魏晉時期”,這說明名詞的疊加使用模式早已有之。受這類“列詞”用例的類推影響,很快,疊字也不僅限于形容詞或象聲詞,名詞也有實例:

這些疊字而成的重疊式名詞,對后世名詞的重疊運用產生了潛在影響。

6.語言交流與融合的影響

(1)部分方言泛化影響

在《漢語方言地圖集·語法卷》調查點圖059“單音節名詞重疊”中,山西、陜西、河北(晉語)、重慶、湖北(西部)、湖南(西部)、四川、重慶、貴州、云南以西地區,廣西東北角少數、江西(個別)、福建(閩東)等地區分布有重疊式名詞[34]。除了少數東南方言,重疊式名詞基本分布在晉語、蘭銀官話、西南官話、中原官話汾河片以西的方言中。重疊式名詞表小稱是典型的屬于晉語和西部官話的表達方式[35]。西南地區的重疊式名詞是人們對生活經驗的感知,并將其概念化的認知結果。西南地區人民根據事物的形象及對事物某種狀態的聯想進行類推,通過重疊的方式而形成概念,比較突出的生成途徑是隱喻和轉喻的構詞方式[36]。

成人語言中疊音式名詞的多寡呈現出很強的地域差異,西南官話中的疊音式名詞較多,而冀魯官話和普通話中的疊音式名詞則較少[28]5。典型的如川渝地區“板板”“錘錘”,滇南地區“紅傘傘,白桿桿”,陜北地區“凳凳”“棒棒”等。民族共同語能夠進入方言,方言自然也能對共同語產生影響,甚至流入共同語中。隨著使用人群的增加、流動及使用時間的延長,某些方言詞中的名詞重疊現象甚至有機會固化到民族共同語中,成為普通話標準詞匯的一員。張樹錚[28]7-8考查《現代漢語詞典》,發現“粑粑、餑餑、嬤嬤、囡囡”等詞就源于方言。

(2)部分民族語言詞匯向普通話擴散

提到方言,就不得不討論其他民族語言對漢語名詞重疊的產生造成的影響。

我國是多民族國家,大量少數民族分散定居,形成大雜居小聚居的地理分布模式。各民族交融遷徙,語言也隨之流動,語言接觸必然會對語言事實產生影響,使得雙方語言中出現新用例或弱勢一方作為底層語遺留在強勢語言中。

納西語與漢語同屬漢藏語系,同樣存在名詞一般不能重疊的情況。但在魯甸納西語中,名詞存在變調、不變調兩種重疊形式,用以加強語氣[37]。如:

同屬藏緬語族的還有白族語。在劍川白語中,名詞性語素相較于其他性質的語素更容易生成新的名詞重疊式。和漢語類似,劍川白語的AA式重疊名詞也多用于兒童用語和親屬稱謂[38]14-16。

劍川白語的兒語名詞重疊機制是將日常交際中常用的名量結構拆開,并省去量詞成分,選取名詞性語素作為基式進一步重疊[38]14-15。相較漢語,白語兒語名詞重疊式的取材更為豐富,包括日常用品、食物、肢體、人體排泄物,甚至包括人類生殖器官。此外,彝族語[39]、哈尼語[40]中也有大量的名詞性構詞重疊:

納西語、白族語、彝族語和哈尼語都是藏緬語族的成員,分布于我國西南地區。納西族絕大部分居住在滇西北的麗江市,其余分布在云南其他縣市和四川鹽源、鹽邊、木里等縣,也有少數分布在西藏芒康縣;白族主要分布在云南、貴州、湖南等省,四川省、重慶市等地也有分布;彝族主要分布在滇、川、黔、桂四省(區);哈尼族主要分布在云南。與之相對的,西南官話方言區中也有大量的名詞重疊現象。據張華[5]6-7統計,西南方言中涉及上述地區的名詞重疊典例如表1:

古漢文是典型的表詞文字,多用單字表示一個獨立意義的詞,名詞也呈現出自由的單字活動樣態,在非修辭的語言環境下名詞重疊的現象并不多見。但我們觀察上表中的名詞重疊用例,可以發現方言中出現了大量多語言區共有的非普通話成員,如“刀刀”“篩篩”“蓋蓋”“索索”“錘錘”等,這些名詞重疊式并非承繼自古漢語,而是受到其他民族語言的影響,在民族聚居區內首先出現特例,進而泛用形成方言?;诖?我們可以推定,少數民族語言對漢語(至少是方言)名詞重疊現象的產生造成了影響。

(3)世界語言間的交流影響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世界各語言之間的聯系愈加頻繁而緊密,在普通話中出現新型用例時,我們需要考察其他國家的語言文化是否對漢語造成了影響。

A.優勢語言

從世界語言村的視角來看,使用人數較多、使用頻率更高、使用范圍更廣的語言,更容易對其他語言產生影響。英語是世界上使用范圍最廣的語言,是聯合國六種工作語言之一,是當今世界主要的國際通用語言,也是很多國家的首選外語語種。因此,分析英語作為世界優勢語言對漢語名詞重疊式產生的影響,是最具代表性的。

英語屬印歐語系日耳曼語族,與漢語風格迥異。英語單詞內部各要素往往隨機組合、長短不一,因此,英語重疊實際上是字母、語素和音節的搭配重疊。名詞重疊在英語中比較常見,占比達到60%以上[56]。但英語并非單純將名詞的完全形式疊合,也不追求整體一致的同音疊加,而是強調部分交叉的錯落間疊,體現出富于變化的語言特點[57]。重疊的兩個部分使用同一基式,對輔音或元音稍加調整,形成重疊后的新名詞。

英語中重疊的使用更為自由,變化也很豐富,連字符都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英語口語中常見的表述方式,是將名詞或其縮略形式疊用,中間以連字符銜接,形成一個新的構成體,作為名詞重疊式整體使用。重疊式名詞,可以寫作無連字符形式(clipclop),也可寫作有連字符形式(bon-bon)。

英語與漢語所屬語系不同,詞法相似度有限,漢語母語者不太可能僅憑對英語的熟悉就將其構詞方式完全地模仿到自己的語言詞匯當中。但這種自由的構詞理念確實會對漢語使用者造成潛在的影響,偶爾會打破本族語原有詞法的壁壘,嘗試使用新的構造方式。這類偶然的用例一旦出現,就有可能被他人捕捉到,如果對方也覺得此用例有使用價值,就會出現小范圍的傳播,若再遇上網絡媒體的加持,“小范圍”就有可能轉為“大范圍”,取得某一交際圈的共鳴,新用例的使用頻率就會急速增加。若此類用例的使用頻率增加、使用范圍擴大趨勢轉為常態化,并持續存在于漢語中,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沒有熱度消減的跡象,那么它就有可能在語言中固化,從而形成新的表述形式和構詞法。

B.地域臨近語言

科學技術的發展帶來了便捷的交通工具,世界各國間的民間交流變得簡單而頻繁。隨著旅游業、藝術文化產業等行業的興盛,語言輸入也更為頻繁,常會形成更密集的區域語言接觸格局。我國與朝鮮、俄羅斯、蒙古、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爾、不丹、緬甸、老撾、越南等14個國家陸地相鄰,并與韓國、日本、菲律賓、馬來西亞、文萊、印度尼西亞等6個國家隔海相望。地域的臨近、貿易的往來,使得這些鄰近國家的語言形式更易借入我國境內的語言中。

日語中存在大量的重疊式名詞。有些是由某個語素重疊構詞,如:もも(桃子)、ひひ(狒狒)、ごご(下午)、ちち(父親)、みみ(耳朵)、しし(獅子)等;有些則是用重疊的形態變化表示“大量”或“各個”的含義,如きぎ(木木)、やまやま(山山)、しまじま(島島)等。在泰語中名詞重疊式會帶來附加意義,表示名詞數量的增加,如:

或用來比喻,此時重疊后的形式已失去了名詞特征,不再表示該名詞本身的含義[58],如:

這里的“豬豬”實際使用的是比喻義,表示某件事情很簡單、容易做到,整個句子意為“想把漢語學好是一件簡單的事”。

越南語也用重疊的方式來改變名詞本身的表意,如vàng(黃色)重疊后表示淺黃(vàng vàng),ngành(行業)重疊后表示各行各業(ngành ngành)[59]。

討論現代社會的語言接觸離不開網絡,即使囿于地域的限制,他國語言也可依托互聯網達成“云接觸”,這樣也可使邊境地區的語言接觸延伸到內陸地區,產生大范圍的新用例。因此,世界上其他語言對漢語名詞重疊現象造成的影響也不容忽視。

上述各類成因并非割裂的、相互孤立的,而是存在時間或空間維度的交疊,對名詞重疊式的產生起到共同的推動作用,尤其體現在歷史、方言、民族融合、世界語言影響等成因上,它們之間的聯動關系如圖1:

注:箭頭方向表示該語言中名詞重疊現象的流動方向。圖1 國內語言間名詞重疊用例流動圖

從國內視域看,民族流動影響漢語方言,使某些特殊用例在方言中形成歷史性的固化,當這些方言區的人開始講普通話時,未經專業訓練的人可能分不清重疊名詞的文讀與白讀,統一認為是合理的說法,從而將方言中特有的名詞重疊用例帶入普通話。當使用某種方言的人多了,或該方言用例“火”了,導致此類用例在普通話中濫用,那么普通話中來自某方言的名詞重疊用例又會反作用于民族語言,形成民族語言中某名詞重疊現象的普通話對應形式,加固此類不規范用例在語言中的留持和影響。同理,國外語言對普通話的影響也呈現出螺旋式循環樣態,語詞的跨界流動軌跡可圖示如圖2:

注:箭頭方向表示該語言中名詞重疊現象的流動方向。圖2 名詞重疊用例跨國/語種流動軌跡圖

從國際視域看,受優勢語言影響而產生的非規范名詞重疊用例會以網絡為媒介傳入普通話,鄰國語言中的名詞重疊用例一般會先進入邊境地區的方言或邊境民族語言之中,其中部分成員也會漸次進入普通話。隨著我國國際影響力的不斷提高、留學教育的方興未艾,一些網絡上的新流行語可能在接受正規構詞法教育之前就被非漢語母語者熟知,會出現漢語使用的偏誤,甚至將其帶到本國語言中,對其他語言造成影響。

分析語用結果的產生原因,不應孤立地站在語言的角度考慮,還應考慮語言使用者的心理因素對名詞重疊式的傳播是否起到了推動作用,進而可透析社會對語言變化產生的影響。

(二)社會心理誘因

社會心理,是指在一段特定的時期內彌漫在社會及其群體中的整個社會心理狀態,是整個社會的情緒基調、共識和價值取向的總和。兒語疊詞的跨域使用,背后隱含著某些特定社會心理的推動。

1.情緒宣泄的需求

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各類壓力也接踵而至?!安幌腴L大”“做回孩子”是不少初入職場的年輕人藏匿于心底的渴望。孩子總是會被包容的,渴望被包容、被關愛,是交際各方都潛存的念想。時間不能倒流,但這并不影響人們“過過嘴癮”,此時兒語詞的使用恰恰能為這種心理情緒的宣泄找到出口。除此之外,有意使用兒童語言,在交際中更容易得到對方的寬容和認同,也更能有效地營造輕松愉快的交際氛圍、拉近交際雙方的心理距離。

2.情感認可的需求

兒童在人們的觀感中總是帶有各種美好的固有印象。無論是親密的親友關系,抑或是異性間的吸引,年輕女性往往比較關注自己的遣詞造句是否能體現出個人魅力。提到女孩子,社會映像是什么呢?天真、可愛、善良、有愛心……展現出這樣的品質,更容易獲得異性的青睞、社會的認可,而這些特質都可以通過兒語詞凸顯出來。再者,近些年對“萌妹子”的追求水漲船高,青年女孩也多將“可愛”視為目標,盡情展現女性在這一方面得天獨厚的心理優勢。女孩間的交流,也多會你來我往地“貓貓”“狗狗”式用詞??梢?交際中的情感認可需求也可能是兒語詞泛化使用的原因之一。

3.從眾心理的催化

使用兒語的人多了,為了追求新潮、歸入語言同類,或是為了規避“OUT風險”,許多原本不使用兒語疊化名詞的人可能也開始嘗試使用名詞重疊式。除此之外,也有部分人受到兒童文藝作品的影響,接收兒語詞輸入,從而不自覺地輸出兒語詞;當然也有群體需要同兒童交流,而使用受話者(兒童)更能接受的詞匯,典型的人群有幼兒家長、低齡兒童教師等。在從眾心理的催化下,使用兒語重疊詞的人群也會逐漸壯大,不再局限于某些特殊職業或語言群體。

總之,在多種社會心理的推動下,兒語用法逐漸增加,兒語中典型的名詞重疊現象也隨之呈現擴大泛化的跨域使用態勢。

4.使用者的社會角色標記

語言反映使用者的社會角色。說話者的性別、年齡、行業、社會階層等信息都能從他使用的語言中得到反饋。當一個人使用“花花”類重疊名詞進行交際時,可以得知她是一位熟練使用互聯網交際的年輕女性,可能還擁有很多類似風格的可愛表情包來輔助交際。新名詞重疊式在非面談環境下容易昭示性別,因為男性極少使用這類擬兒語,這與男性一貫的性格標志和表達習慣相違背。在新名詞重疊式的使用領域內,存在著“語言代溝”現象,善用名詞重疊式的人群具有鮮明的年齡斷層,中老年人一般不會對同輩說出這樣的話。拋開哄孩子所用的擬兒語,以及小朋友使用的兒語,一般只有少年或青年才會將此類用例作為日常用語使用。且新名詞重疊式多用于服務行業、教育行業或學生之間,因為這類行業人士更需要軟化語言,使說話語氣更加客氣而委婉。學生的時間往往較為寬裕,容易出于好奇投入更多的精力在網絡用語上,同時他們也更加在乎“OUT風險”,對新型詞語用例的出現也最為敏感??梢哉f,學生群體是網絡新型語言用例的弄潮兒。當面對師長時,學生會選擇更加符合自身交際角色的用例,更加偏愛使用新名詞重疊式。此外,當不同社會階層人士在特殊語言環境下需要表達特殊含義時,偶爾也會跨域使用新名詞重疊式。

5.親屬稱謂的語義泛化

語義的變遷是社會心理的反映?;驹~匯中一些個例發生了改變,或被強改語音,或被賦予其他隱喻。近些年比較熱門的綜藝節目中,就誕生了兩個特殊的“親屬名詞”——爸爸和弟弟。在一檔關于父親的綜藝節目中,因為多數兒童對“爸爸”一詞的咬字不清,[bA51bA1]逐漸變成了[bA21bA35]。由于找不到同音疊字,人們開始用“粑粑”來代替這個字音。然而這樣的借音是不合理的?!棒巍北疽糇鱗bA55],“粑粑”是廣西、貴州、安徽一帶的餅類小吃,比如“艾葉粑粑”。實際上大多數人所指的人體排遺物應作“[bA214]”,因不在常用字范圍內,常被訛寫作“粑”。將食物訛作糞便,是比較過分了,因此這類用例必須澄清,杜絕此類訛寫?!靶ⅰ痹谖覈鴤鹘y文化中占據重要地位,由于誤讀親屬詞而偶然出現訛音尚可原諒,但大規模的成人訛讀,故意模式化兒語的錯誤發音,形成“諧音?!?且取材于不雅之詞,是不可取的。過度追求語言幼化會影響語言審美,不求甚解的機械模仿會鬧出大笑話,我們在日常使用語言時,應該保有慎之又慎的態度,不可人云亦云。

“弟弟”的語義變化來源于另一檔綜藝節目某藝人的臺詞“我就是個弟弟”,從此,“弟弟”在網絡界有了新的表意:能力不如別人的人。這類詞義之所以能夠在實際交際中存續,是因為它們確實起到了溝通觀點與情感的作用,與我們的委婉表述習慣是一脈相承的。如果明確說“我不如你”,顯得頗為生硬刻意,但以“我就是個弟弟”的方式表達出來,就柔和親切許多?,F代人壓力大,不自覺地在語言中宣泄出來,有時會想要說出攻擊性的言語,直說“你啥也不是”又著實過分,于是他們用“你就是個弟弟”來替代,受話者也不會因遣詞無禮而激烈反彈,許多矛盾也就大事化小了。

面對上述用例,我們必須考慮到新名詞重疊式的產生對教育的影響。語言的重要功能之一是教化兒童、形成文化,“爸爸”“弟弟”類用例不是引經據典而來,其文化底蘊較為淺薄,不應隨著父母的大量日常使用流入兒童的語言教育之中。受外來文化影響的詞用多了,不合規范的語匯增加了,都會對兒童的語言使用產生負面影響,當他們成長起來,思想文化也可能會發生相應的變化,因此應嚴肅對待。

(三)外來文化影響

學者約瑟夫·斯特豪(Joseph Straubhaar)[60]認為:“大部分受眾傾向于選擇與自己文化背景相似的媒體產品?!敝煺滓籟61]指出:“‘韓流’被世界各國所普遍接受是共振傳播的結果?!笔鼙姷倪x擇傾向常會引來外來文化的部分借入,共振的結果則帶來對部分外來文化詞的認同,這樣的認同也會潛在影響中國人的語言使用。比如,我國部分受眾的用語里反映了部分的日韓文化詞。在日本動漫產品中,一類女性角色普遍具有聲線甜美、長相精致、用詞兒語化的特點;在各類韓國家庭倫理劇中,下堂妻也有柔弱、堅韌、服務家庭、善良有愛心的形象。一些年輕女性常會通過模仿日韓用詞方式(兒語化用詞,即當今漢語中的部分“新名詞重疊式”)以期加強語言的可愛感,或嘗試展現自身的“天真善良”形象。通過對實際用例考察發現,漢語新名詞重疊式用例的使用者中,女性占優勢,男性較少,使用的語境相通。青少年群體中,不免有部分受眾為追求“時髦”,增加了漢語中兒語用詞的使用頻率,用這類“新名詞重疊式”代替原有的表述方式,出現了不少不符合年齡段的名詞重疊用法。

(四)網絡技術發展

從某種意義上來看,網絡技術原因是某種社會心理原因的延展。眾所周知,發達的網絡技術為新型語言現象的快速傳播提供了物質載體和技術支撐。技術帶來的變化實質上在于加強不同社會、不同階層之間的溝通,在時間、數量和頻率上都有所體現。新媒體的興盛加劇了語言的變遷,制造出更多違背傳統語言規范的新用例。

網絡技術強化了社會心理的波動,“一人發音,眾人評議”的網絡溝通方式容易放大社會矛盾和普遍壓力。網絡語言文化繁榮的背后是“云陪伴”需求,微博、朋友圈帶給用戶絕佳的傾訴體驗,受“從眾、求新、趨雅”等語用心理的驅動[62],一些非常規性的表述受到青睞。因此,有些人開始努力使自己的發言獨具特色,以期獲得更多的認可(點贊)和傳播(轉發)。此時一些特殊的用例開始涌現,代表性的就是新名詞重疊式。最初有小部分發布者或因方言影響,或因仿兒語用法等使用了含有新名詞重疊式的文案,這一用例得到部分受眾的青睞,轉而將重疊的做法類推到其他名詞中,被更多人關注和使用。

相較于口頭語言,網絡技術支撐下的文字打破了時間空間的桎梏,使得異時異地交流變得順利。一段發在朋友圈上的文字,回應時間可以無限延長,不必追求當時就要給出答復,甚至不予回復也不受苛責。當面對談,對交際雙方的瞬時語言組織能力要求很高,而基于現代網絡技術支撐的文字交流可以留出充足的編輯空間,遣詞造句可反復斟酌、修繕,達到更完美的表達效果。網絡溝通的便捷化和心理滿足感,使得部分人更不愿面對面實地溝通,網絡交際方式從而得到進一步強化。于是新名詞重疊式的運用變得規?;?、常態化,逐漸延伸到其他社會角色之中。

三、網絡時代新名詞重疊式的使用風險與規范

新名詞重疊式目前存在大量的跨域使用現象,已經不局限于兒語和網絡,逐漸滲透到了日常生活之中。夏天走進一家奶茶店,很容易發現“芝芝桃桃”或“多肉桃桃氣泡水”等商品名稱,商家常有意將品名使用兒化語言以便“推新”促銷售。當“芝芝桃桃”泛濫以后,“西瓜椰椰”的出現貌似也合理起來。這是因為受到“桃桃”的影響,重疊的邊界逐漸模糊,限制逐漸減弱,其他水果,甚至是不成詞語素似乎也都能重疊為新用例了,這便是新名詞重疊式大量使用帶來的過度類推風險。

人們之所以憂慮語言的“不純潔”或“不規范”,其旨歸在于要保持語言的規范性,提升語言的地位和影響力,堅持文化自信。因此對新社交媒體上的“新名詞重疊”用例加以規范和限制,已十分必要。語言規范化是指根據語言的發展規律為語言的運用確定語音、詞匯、語法等各方面的標準,把符合發展規律的新用法固定下來,對于不合規范的成分和用法妥善地加以處理。不規范的語言用例是對規范語言使用者的干擾,非專業人士容易因一時的興趣而濫用不規范詞匯,待用時日久,可能難以改回原本的規范用法,使某些用例長期留存于日常語言之中。因此必須及時將現有的合理用法固化,強調其他的名詞重疊式與之相比存在的不合理性,避免因缺乏限制或限制力度不夠而對通用語形成進一步侵蝕。對大多數漢語使用者來說,名詞重疊式合理性的邊界是模糊的。在國際中文教學中,我們特別強調偏誤問題,要警惕二語學生產生語言使用的負遷移。

語言有一定程度的自凈能力,在歷史演變中,由于地域的限制,不規范用法不能達成大規模傳播,很快便消亡了。但現代社會的互聯網傳播快于地域傳播,語言凈化周期變短,自凈速度通常趕不上污染速度,加之人們容易在從眾、求新等某些社會語用心理的驅動下刻意使用,因而某些不規范用例的力量還會越來越強,就會出現跨層流動,晉升為流行語用例。若這類用例多了,語言出于經濟性原因,就會開始自我修復,削減部分名詞重疊用例。在這一過程中,原本合理的詞有可能被淘汰,原本不合理的用例卻可能被保留,最終形成此類詞語的跨層流動(從詞匯內層等級向外圍層流動,或從詞匯外圍層向內層等級流動)。

現代社會比歷史上的任何時期都更需要語言規范化,維護語言的健康發展,對特殊用例及時賦予邊界和規約,強調合規范用例的使用范圍,禁止不合理用例流入兒童語言教育教學中,以避免影響下一代的規范語言和文化的習得。在對幼兒進行名詞指稱時,家長應注意避免濫用疊詞的現象發生,盡量減少不規范語言輸入。事實上,在語言習得過程中,“車車”所聯系的客觀事實與主觀映像,與“車”所聯系的是一致的,疊詞存在的意義并不大,只是語言輸入者親近兒童時刻意模仿了兒童語例,以期獲得語言上的親切感,降低兒童交流表達時的難度,其實若長期使用此類用例,并不利于面向兒童的語言輸入效率。

除兒語外,成人在其他語言環境中對名詞重疊式的濫用也應加以約束,不該使用疊字的時候盡量不用,讓名詞重疊的不規范用例自然消減,最終在語言的自凈過程中得以剔除。名詞本身是靜態的詞類,其形態變化本不如謂詞類豐富多樣,也不能帶來成系統的、表意上的變化,因此重疊對于名詞來說始終是小眾的、有限的變化,難以形成規則,僅能依靠語感和實際使用頻率帶來的模糊的邊界進行限制。對于名詞而言,很難以形態變化等語法標志來形成規范依據。在全體詞匯中,基本詞本來就占少數,獨字基本詞且符合重疊條件和語用習慣的名詞更是少之又少,這些用例又僅在部分年齡、部分階層中使用,并沒能普及到全社會各個群體中。因此,名詞的重疊依然只能限制在小范圍內,重疊的能產性始終有限,“名詞一般不能重疊”的說法依然有效。

結 語

漢語名詞重疊形式的存在是語言發展中的必然[63]。從歷時性角度看,名詞重疊古已有之;從共時性角度看,名詞重疊不僅有自身特殊的語用條件,而且受到其他語法功能詞的形態影響。名詞重疊化,目前還局限于部分語用情況下的特殊產物,尚不能形成普遍性的形態變化規律,也不能擴大到所有名詞,只能作為例外情況存在于日??谡Z中。因受到雙音化趨向、類推與泛化、兒語跨域使用、兼類詞的特殊用法、歷史用法固化、語言交流與融合的影響等語言因素,以及社會心理誘因、外來文化影響、網絡技術等因素的共同作用,新名詞重疊式未來可能會有更多實例出現,部分成員也可能有機會作為正式詞條收錄進詞典。但因名詞的語法功能限制,大概難以擺脫“名詞一般不能重疊”的大局。面對新名詞重疊式帶來的變化,我們必須嚴守語用邊界,合理使用名詞重疊,警惕錯例固化,不提倡家長刻意濫用擬兒語與兒童溝通,防止不規范用例進入語言教育,積極維護語言的健康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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