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淡星辰

我想在三十歲之前，親眼看到整個地球。

我想被大家認同，站在人類最高舞臺的聚光燈下舉起獎杯。

我想在有限的生命中，探索盡可能多的星空。

我要成為無所畏懼的探險者，地球上絕無僅有的先驅！

保存完好的筆記本一頁又一頁地翻開后，歪歪扭扭寫著一行行豪言壯語。

紙頁的最下方，用另一種筆記寫著不同的日期，足足橫跨了二十三年之久。

寂靜漆黑的飛船駕駛艙內，駕駛員吃著毫無味道可言的航天食品，翻看著筆記本里都內容。

飛船切換到自動駕駛模式，漫無目的飄往無人知曉的深空，全息雷達正在不停繪制著三維地圖，顯示出此地并不存在于人類已探索區域的任何一處。

通訊器閃爍著紅光，連續過萬頻次的申請通話毫無反應后，可以確定飛船失去一切與地球的聯絡。

飛船的能量可供數千年漂流飛行，菱形外觀側翼光伏板，會在有宇宙射線到來的時候提供所需的全部能量，近乎完美的能量循環模塊，唯一的缺點即將讓發明者成為宇宙中飄蕩的活死人。

駕駛員在物理形式下大部分感知系統失去了作用，真空環境下不會有任何聲音產生，飛船自帶的優質音響，早在三個月前就被主動關閉。

浩瀚無垠的宇宙帶來無限的恐怖，會逐漸剝奪掉挑戰者的一切，宇宙從來沒有失敗過，這次必定還是會如此。

地球上繁衍生息的人類，自覺著在面對宇宙的戰斗中屢戰屢勝，自信心膨脹到極點后，做出了充滿危機的新嘗試——建設遙感星軌，探索宇宙邊境。

以遠航飛船搭載發射遙感信號的量子頻閃器遠為邊境計劃的出發點，經過數次亞蟲洞的空間躍遷后，向科研資料庫中陌生的黑暗區域進發。

一連一百八十一顆耀眼的明星穿透大氣層，在肉眼可見的視覺盡頭一閃而過后，出現在了全域可見的直播視頻畫面內。

當時的地球天空群星璀璨，地球人抬頭仰望，不借助任何設備的輔助，就能看到連珠穿云的人造奇景。

可就連這些震撼人心的畫面，都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現在是公元2201年，按照地球的時間來算，是駕駛員陸雨的三十歲生日。

當生日快樂的提示音突兀地鉆出音響時，陸雨剛把筆記本放回操作臺上。

他將手掌輕輕按在胸口，心臟受到壓迫而更加劇烈地跳動，向大腦證明著自己還充滿活力。

整齊的工作服下隱藏著一道十公分長的傷疤，是他七歲時進行先天性心臟病的手術時留下的。

這顆心臟原本不屬于他，是一位十四歲的少年在腦死亡前自愿捐贈。

是那個少年，賦予了他第二次生命，陸雨時常會與心臟自言自語交流著，說著那些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懂的話。

心臟的主人將他的夢想寫在一個筆記本上，手術圓滿成功后，陸雨的祖父帶他去過少年的家，誰都沒注意到陸雨將筆記本悄悄揣進懷里。

據說心臟會潛移默化地改變宿主的思想，那時的陸雨還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地偷走筆記本，將會改變幾十年的生命軌跡。

陸雨帶著這顆心臟，和他用來寫日記的筆記本，走到了地球聯邦的演播廳內，捧起了那座由數百種稀有礦石鍛造成的獎杯。

二十七歲時，義無反顧地登上了第一百八十一號遠航飛船，開始了這段只有理論上才能回來的旅程。

與最后一艘同行飛船的聯絡，是在一年半以前，被長期的精神壓抑折磨的駕駛員當著他的面自殺后，陸雨就變得孤零零一個人了。

筆記本上還差最后一個愿望，陸雨與少年的約定，就能全部達成。

但陸雨無法再繼續堅持下去，除了心臟還能正常運轉之外，身體的各個零部件都在告訴自己，離開的時間到。

無畏的探險者最終的歸宿，便是將帶有安樂死藥劑的注射器戳進自己的手臂。

先驅，人們總會將一些勇于嘗試的人稱之為先驅，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第一個登頂珠峰的人、第一個駕駛飛船前往宇宙未知深處的人……熠熠生輝的傳奇人物，總能做出些驚世駭俗的舉動。

陸雨本來是很有機會成為先驅的，他的前半生同樣曲折離奇，充分具備寫自傳的硬性條件。

七歲時心臟手術的前一個月，破解了一位偉大的天文學家所提出的假設，一幅隱藏著謎語的星空圖畫。

十二歲時獨立搭建了單人飛船的內部架構，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制作規則，打造出了遠航飛船的雛形。

十五歲印證量子頻閃器的可靠性，并提出星軌構造計劃，既然人類誕生于地球，那么索性效仿古老的地心說，以人類生活的地球為中心，繪制出整個已知宇宙的藍圖。

二十歲時帶領萬人團隊實驗成功高比率轉化能量的循環系統，打通了“宇宙地心說”的最后一個環節。

當一切的一切準備就緒時，二十七歲的陸雨悄悄駕駛著一架備用飛船，闖入了星圖內。

在經歷了超乎想象的艱難斗爭后，執著如陸雨，也無法繼續下去了，來自神經元里的壓力大到足以摧毀靈魂的地步。

代表著解脫的注射器戳進臂膀的工作服時，那個毅然決然登船的探險者，終于成為了歷史書中輕描淡寫的一段文字。

摧毀生機的藥劑逐漸進入體內后，朦朧的感覺迅速清理掉腦海中的雜音，在完全失去意識的萬分之一秒里，陸雨看到了緩慢旋轉的星團、快速劃過的行星、正在爆發的超新星……

這才是真正的宇宙，陸雨感覺到身體在快速遠離著眼前的世界，自己與星球的距離會無限拉長下去，直到璀璨的星空變成唯一的光點時，微不足道的一個小點，便會被自動忽略不計，陷入徹底的、永遠的黑暗。

可惜了……我該怎么和老伙計解釋……

他應該知道這很難……

會原諒我的……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