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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訓體的形成及其文體之確立

2023-12-11 00:10劉軍華
華夏文化論壇 2023年1期
關鍵詞:訓誡著作中華書局

劉軍華

【內容提要】隨著家族、家庭的出現和宗法制度的建立,家訓、家誡行為也隨之產生并不斷豐富發展,而且始終伴隨著人們的社會生產生活。把早期的口頭的教導訓誡的話語,用文字記錄下來,就成了書面家訓(即家訓、家誡文)。以《尚書·無逸》為代表,先秦時期就已經形成了專題性的家訓體論說文。后來隨著詞匯的雙音化,以及人們認識到“誡”體專門的義指和適用范圍,家訓體著述除了以“誡”(戒)為題名外,多稱為“家誡”“家訓”(還有“家約”“家規”等異稱別名)。通過考察家訓類文章著述的實際,史傳記載中的家訓體著述名稱及文體類分觀念,以及古代文論、序跋、類書和詩文總集中家訓體的名稱及文體歸類,史志和目錄學著作中的圖書著錄與文體歸類等,都可以看出家訓體存在的事實以及時人的文體辨析、文體類分觀念和做法。家訓體有其自身的文體特征和適用場合,在文體類分觀念中家訓體著作單獨立體,家訓體可以獨立稱體。

家訓,也稱為家誡,在古代有多種名稱和說法,現在人們習慣上一般都使用“家訓”,因此本文行文主要采用“家訓”這一名稱。實際上,在指稱文體名稱時,“家訓”等同于“家誡”,二者沒有本質的區別。按照詩文二分法的文體分類,家訓體著作有的是韻文體的,有的是散文體的?,F在我們看到的家訓體著作大多數是散文體的(也有一些是韻文體的),但是早期的家訓著述多是韻文體的,尤其是在口頭訓誡的時代。由于口頭文學時代的韻文體的家訓家誡很多都沒有流傳下來或缺乏記載,難以知曉。因此,本文主要討論的是有文字記載的或者說是凝定為文本的家訓著作。

在專門的研究家訓、家誡史或家訓思想的著作中,可能由于沒有明確的文體意識,或者說不需要特意強調其文體名稱和文體屬性,因此行文中經常把家訓體著作都籠統地稱為“家訓文獻”①朱明勛:《中國家訓史論稿》,成都:巴蜀書社,2008年。徐少錦、陳延斌:《中國家訓史》,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家訓能否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存在,或者說家訓體是否具有自身的體性,在當今的文體學著作的文體分類中,也難以見到其名稱、概念及作為獨立文體類別而存在。因此考察家訓體文體產生的實際,辨析其名實的確立,有著文體辨析的理論意義和文體區分的現實意義。

一、緣事成文:家訓體產生的條件及形成的事實

在人們的社會生活中,由于處理具體的社會生活生產事件的需要,于是產生了相應的具體的文章。人們已經用此類文章來處理社會事務了,之后才給它歸納出一個適當的文體名稱。即先有文章著述之“實”,再有文章著述之“名”和文類文體之“名”。

在未有文字之前,人們之間就有教導訓誡的行為發生,通過口頭表達來實現。即使在有了文字之后,絕大多數的時候,教導訓誡也是口頭進行、口耳相傳的。只要在社會生產生活中有知識經驗的傳授、道德禮儀的教化、立身處世的教導等,就有口頭教導訓誡的發生。因此口頭的教導訓誡行為的出現是很早的,早期的文獻也有記載。偽《古文尚書》中記載有《五子之歌》②[唐]孔穎達:《尚書正義》卷7,1997年影印阮元??獭妒涀⑹琛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56-157頁。,因為夏禹之孫、夏啟之子太康沉溺于游樂田獵不理國事,他的五個兄弟心生怨氣,于是追述先祖大禹的訓誡,作《五子之歌》。記載《五子之歌》的文字雖為后世偽托,但事或有據,不可否認夏禹對其子孫有訓誡行為的發生。從《史記·五帝本紀》《夏本紀》的追記來看,堯對舜進行過考察和訓導,舜對禹也進行過勸誡,顓頊對兒子也進行過訓誡,“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③[漢]司馬遷:《史記》(修訂本)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43頁。?!妒酚洝分须m追記了訓誡本事,但由于相隔時代久遠,未能追記當時教導訓誡的具體言辭和內容。

家訓家誡就是在家族或家庭內部,長輩對晚輩、長對幼或夫對妻的訓導、訓誡,以及族法家規等,有明確的規范家族或家庭成員的目的,具有勸導、約束的性質。雖然起初限于一個家族或家庭之內,但有的家訓影響力很大,其訓導教育的內容具有普適性或普及性,因此又被別的家族或家庭所接受,不僅具有“范家”(規范一家一族成員)的作用,而且還具有“范世”(作世人模范,規范世人)的作用。如《顏氏家訓》《朱子治家格言》《曾國藩治家家書》等。顏之推在《顏氏家訓·序致》中說,“吾今所以復為此者,非敢軌物范世也”④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增補本),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1頁。,但由于其普適性與影響力,后來被很多人所接受,產生了“范世”的效果。

在早期的訓誡行為中,根據訓誡的主體與客體(訓誡行為的發出者與接受者)雙方關系來確定,雙方關系為親屬或社會關系范圍在家族或家庭范圍之內者為家訓。家族、家庭是家訓產生的社會基礎;隨著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宗法制度的建立,助推了家訓家誡的進一步發展,并不斷發展豐富完善。在先秦時期,雖然沒有“家訓”或“家誡”的名稱和概念,但事實上,隨著家族、家庭的出現,家訓家誡逐漸形成并伴隨著人們的社會生產活動。一個家族(家庭)由族長(家長)來領導和管理家族(家庭)事務并教育其家族(家庭)成員,族長(家長)的思想在西周時已經產生,族長(家長)是家訓、家誡的主體。①徐少錦、陳延斌:《中國家訓史》,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7-38頁?!对娊洝ば⊙拧に垢伞贰捌淦鼏艈?,朱芾斯皇,室家君王”②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547頁。,《詩經·大雅·生民》“實發實秀,實堅實好,實穎實栗,即有邰家室”③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804頁。,家室、室家的概念和家長思想都已經出現?!吨芤住ぜ胰恕罚骸凹胰擞袊谰?,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雹苤苷窀ψg注:《周易譯注》,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131頁?!都胰恕分羞@段話主要體現的是家室的家教思想及與之緊密相關的宗法觀念。父母親是家教的主體,家教、家訓是父母的職責;父子、兄弟、夫婦各守其道,先正家室然后可以安定天下。到戰國時期,家族、家庭的思想觀念更加普及?!豆茏印肪戆恕缎】铩罚骸肮薰?,家修家族,使相連以事,相及以祿,則民相親矣?!雹堇柘桫P撰,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411頁?!赌印肪矶渡匈t中》:“是故天鬼罰之,使身死而為刑戮,子孫離散,室家喪滅,絕無后嗣?!雹迏秦菇?,孫啟治點校:《墨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78頁。家族、家庭的思想觀念的出現是家訓、家誡行為產生的基礎和背景,宗法制度是家訓、家誡行為普遍施行的制度基礎和推手。

歷史從“歷史事實”發展到“歷史話語”,就是歷史的記憶化、文字化。⑦參[德]揚·阿斯曼:《文化記憶:早期高級文化中的文字、回憶和政治身份》,金壽福、黃曉晨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把早期的口頭的教導訓誡的話語,用文字記錄下來,就成了書面家訓,即我們所說的家訓、家誡文。最初的訓誡、教導的社會行為,經過記錄或文字加工,凝定為一篇文章(甚至一部著作)、一種文體。書面家訓形成后,并不排斥或排除口頭家訓的存在。也就是說,在書面家訓形成后,也可與口頭家訓并存。比如有些家族、家庭內部的族規、家規,并不一定全部都是寫定的書面文字,有的也是代代口耳相傳的。

家訓產生和存在的歷史事實是,隨著家族、家庭的出現,家訓家誡著述逐漸形成,而且始終伴隨著人們的社會生產活動。姑且不論眾多湮沒消散于歷史長河中的口頭家訓家誡,在書面的歷史文獻中,《尚書》中已經有了篇章結構完整的文章,其中《無逸》篇就是早期較為完整的專題性的家訓體論說文??疾臁渡袝o逸》的訓導場合、訓導雙方的關系、訓導目的與主題、語言風格、篇章結構等,得出其符合家訓體文的基本文體特征:《無逸》中的訓導場合、訓導雙方的社會關系和身份,是在家族之內,周公以家族長輩的身份對成王進行的訓導。通篇圍繞“毋逸”這一中心話題,勸誡、訓導成王不要沉溺安樂,從立身處世、治國理政方面進行教導?!稛o逸》全篇都是周公一個人的訓導之辭,而且“據題抒論”,主題明確,是一篇結構較為完整的早期專題性的家訓體論說文,且具有從口頭家訓向書面家訓過渡的特點。①參劉軍華《〈尚書·無逸〉的文體特征及文體學意義——兼談口頭家訓的發生與文本的凝定》,《求是學刊》2022年第2期,第152-160頁。

二、因文立體:家訓體著述之“實”與“名”

考察有無文體辨析、文體類分觀念和做法,“實”與“名”是其關鍵?!皩崱奔创祟愑栒]行為和訓誡文章著述的實際,“名”包括著述之題名(有的題名就具有文體類分的性質②著作名、篇章名與文體名稱有所區別。有的篇章或著作題名具有文體指向的功能,能反映出文體名稱,有的題名不反映文體名稱,二者不是相合或對應的關系。)和該文體文類的命名(包括異名和別稱)。

上文已論,家族的訓誡行為很早就已經出現,而且始終伴隨著人們的社會生產活動。據《史記》追記和偽《古文尚書·五子之歌》的記載,顓頊有訓誡兒子的行為,夏禹有訓誡子孫的行為和言辭。西周時期,周公即將還政成王,訓誡侄子成王的文辭凝定為家訓體的文章《無逸》,并流傳至今。

雖然家訓體文在先秦時期已經形成,但是在漢代之前,家訓體著述沒有標志文體的類名或文體指向的題名,也沒有特有的文體名稱。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唐代孔穎達以回溯的方式,提出《尚書》有“六體”,家訓類著述《無逸》被追稱為“訓”體,但并不意味著在西周或先秦時期家訓類著述的文體名稱本來就稱為“訓”體??追f達《尚書序》:“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雹郏厶疲菘追f達:《尚書正義》卷1,1997年影印阮元??獭妒涀⑹琛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14頁?!渡袝虻洹菲}下孔穎達疏:“《無逸》戒王,亦訓也?!雹埽厶疲菘追f達:《尚書正義》卷2,1997年影印阮元??獭妒涀⑹琛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17頁??追f達《尚書》“六體”的觀點為后來的學者所接受。魯迅《漢文學史綱要》第二篇《書與詩》:“《書》之體例有六:曰典,曰謨,曰訓,曰誥,曰誓,曰命,是稱六體?!雹蒴斞福骸稘h文學史綱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6頁。雖然《無逸》被歸為《尚書》“訓”體,但不具有文體類分的意義??追f達在《尚書·堯典》篇題“疏”中說:“《書》篇之名,因事而立,既無體例,隨便為文?!雹蓿厶疲菘追f達:《尚書正義》卷2,1997年影印阮元??獭妒涀⑹琛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17頁。章學誠也認為《尚書》篇章命名依據是“因事命篇,本無成法,不得如后史之方圓求備,拘于一定之名義者也”⑦[清]章學誠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30頁。?!渡袝妨w中的“訓”體具有其特指性和特殊的指稱范圍,不是后來文體細分之后嚴格意義上的文體名稱,不能等同于后來作為文體類別、文體名稱的“訓”體。如任昉《文章緣起》中所標立的“訓”體,不是訓誡之文,而是祭祀祖先時所使用的祝頌之辭?!端囄念惥邸分辛信e的“訓”體與潘岳的《兩階銅人訓》,非訓誡類的文章,而是頌贊之辭,與“頌”體接近。

到了漢代,既有家訓家誡體產生之“實”,也有其特屬之“名”。指稱發生在家族(家庭)之內的訓誡行為,有的稱“家訓”,有的稱“家誡”,還有的是其異名或別稱,如“家約”“家規”“誡”(通“戒”)等?!妒酚洝肪硪欢拧敦浿沉袀鳌罚骸叭喂壹s,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畢則身不得飲酒食肉?!雹伲蹪h]司馬遷:《史記》(修訂本)第10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3951頁?!叭喂壹s”,就是指任氏家訓,《史記》此處引述僅概述其最核心的內容。蔡邕《與何進薦邊讓書》:“陳留邊讓,字文禮,天授逸才,聰明賢知,纂成伐柯,不遠之則,齠齒夙孤,不墜家訓,始任學問,便就大業?!雹冢蹪h]蔡邕:《蔡中郎集》,見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婁東張氏刻本。蔡邕此信中夸贊邊讓“不墜家訓”,可見“家訓”是當時已經普遍存在的現象。

家訓體在漢代多稱為“誡”(通“戒”),家訓體著作往往以“誡”或其異稱別名(如“戒”“訓”“敕”等)為題名。戒,告戒,指通過語言來告戒。通過語言告戒這種行為而產生形成的文體,即“戒”(誡)體。在此意義上,“戒”通“誡”,蕭統《〈文選〉序》所謂“戒出于弼匡”。因此指稱訓誡行為作“誡”或“戒”,文章著述題名多作“誡”,少數題作“戒”?!坝枴笔恰罢]”的異稱,《玉篇·言部》:“訓,誡也?!雹酆骸队衿a尅?,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751頁?!罢],警也,命也,告也?!雹芎骸队衿a尅?,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758頁?!凹艺]”即家訓,“女誡”即女訓。漢高祖劉邦有《手敕太子》,“敕”就是“誡”,因尊長告誡后輩故稱“敕”。漢代產生了很多以“誡”為題名的家訓體著作,如東方朔《誡子》、韋玄成《誡子孫詩》、劉向《誡子歆書》、馬援《誡兄子嚴敦書》、張奐《誡兄子書》、班昭《女誡》、杜篤《女誡》、荀爽《女誡》、蔡邕《女誡》等。

漢代之后,家訓體的著述越來越多。隨著詞匯的雙音化,人們認識到“誡”體特屬的、專門的義指和適用范圍(家族或家庭之內),因此家訓體著述除了以“誡”(戒)為題名外,多稱為“家誡”“家訓”(還有“家約”“家規”“家范”“家教”等異稱別名)。三國時期有曹操《誡子植》、李秉《家誡》、諸葛亮《誡子書》、王肅《家誡》、嵇康《家誡》、王昶《戒子》等。東晉南北朝時期,家族的觀念更加濃厚,尤其世家大族更加重視子弟的教育,家訓家誡體的著述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到成書于隋的顏之推《顏氏家訓》已發展為成熟的家訓體專著。此后歷經唐宋元明清直到近現代,家訓體著述越來越豐富多樣,成為我國的家族(家庭)文化教育的優良傳統。由于《顏氏家訓》的重大影響,此后更多的家訓體著述以“家訓”為題名,逐漸具有了文體指向的功能,并由此而成為一種文體的名稱。

三、史傳記載中的家訓體著述名稱及文體類分觀念

史傳記載中,家訓體在漢代多稱為“誡”(通“戒”),家訓體著作往往以“誡”或其異稱別名(如“戒”“訓”“敕”等)為題名?!妒酚洝啡宋飩饔浿邪鸭矣栃袨榉Q為“誡”?!妒酚洝肪硭钠摺犊鬃邮兰摇罚骸翱鬃幽晔?,魯大夫孟釐子病且死,誡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吾即沒,若必師之?!雹伲蹪h]司馬遷:《史記》(修訂本)第6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2300頁?!妒酚洝肪砦辶蛾愗┫嗍兰摇罚骸埃◤垼┴撜]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雹冢蹪h]司馬遷:《史記》(修訂本)第6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2480頁。如果把孟釐子訓誡其嗣懿子、張負訓誡其孫的言辭輯錄為文,即孟釐子《誡嗣懿子文》、張負《誡孫文》。

《漢書》人物傳記中把家訓行為多稱為“戒”(通“誡”),家訓著述題名也多用“戒”?!稘h書》卷四〇《陳平傳》:“(張)負戒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雹郏蹪h]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038-2039頁?!稘h書》卷九〇《酷吏傳》:“(尹賞)疾病且死,戒其諸子曰:‘丈夫為吏,正坐殘賊免,追思其功效,則復進用矣。一坐軟弱不勝任免,終身廢棄無有赦時,其羞辱甚于貪污坐臧。慎毋然!’”④[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675頁?!稘h書》卷九九上《王莽傳》:“大司馬護軍褒奏言:‘……惟(王)宇遭罪,喟然憤發作書八篇,以戒子孫。宜班郡國,令學官以教授?!孪氯汗?,請令天下吏能誦公戒者,以著官簿,比《孝經》?!雹荩蹪h]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4065-4066頁。不僅用“戒”指稱家訓行為,而且用“戒”來指稱家訓文?!稘h書》卷七七《鄭崇傳》記載的鄭崇進諫言辭中的指稱更加明晰,“故周公著戒曰:‘惟王不知艱難,唯耽樂是從,時亦罔有克壽?!雹蓿蹪h]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255頁。鄭崇諫言引用周公所著為《尚書·無逸》中的話,把《無逸》篇直接稱為“戒”,具有指稱文體的意義。

《三國志》人物傳記中也把家訓行為多稱為“戒”(通“誡”),家訓著述題名也多用“戒”?!度龂尽肪硪痪拧段簳拧と纬顷愂捦鮽鳌罚骸疤娼洌ú埽┱迷唬骸蛹覟楦缸?,受事為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⑦[晉]陳壽撰,陳乃乾校點:《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555頁?!度龂尽肪矶摺段簳摺ね蹶苽鳌罚骸捌錇樾肿蛹白幼髅?,皆依謙實,以見其意?!鞎渲唬骸蛉藶樽又?,莫大于寶身全行,以顯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于滅亡之禍者,何也?……吾復何憂哉?’”⑧[晉]陳壽撰,陳乃乾校點:《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744-747頁。此即王昶《戒子》?!度龂尽肪硪灰弧段簳弧ぺ瓊鳌罚骸坝缹幪蜄|郡張閣以簡質聞?!蹦铣闻崴芍ⅲ骸岸潘≈都医洹贩Q閣曰:‘張子臺,視之似鄙樸人?!w之不如也?!雹幔蹠x]陳壽撰,陳乃乾校點:《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54頁。裴松之直接稱引杜恕的家訓著作題名為“《家戒》”。

《后漢書》人物傳記中指稱家訓行為、列舉漢代人物著述的文體,往往稱為“誡”;列舉家訓著述題名,也多用“誡”,少數用其別名“訓”?!逗鬂h書》卷二四《馬援列傳》:“兄子嚴、敦并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阯,還書誡之曰:‘吾欲汝曹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雹伲鬯危莘稌献?,[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844頁?!罢]”是馬援訓誡兄子的行為,其言辭以“誡”名篇為《誡兄子嚴、敦書》?!逗鬂h書》卷六五《皇甫張段列傳·張奐傳》:“(張奐)所著銘、頌、書、教、誡、述志、對策、章表二十四篇?!雹冢鬯危莘稌献?,[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144頁。明確將“誡”與銘、頌、書、教、述志、對策、章表這類文體名稱并列,張奐有《誡兄子書》,也是以“誡”名篇?!逗鬂h書》卷八〇上《文苑列傳·杜篤傳》中將“女誡”與賦、誄、吊、書、贊、七言、雜文這類文體名并列,既作為篇名,又作為文體名看待,“(杜篤)所著賦、誄、吊、書、贊、七言、《女誡》及雜文,凡十八篇。又著《明世論》十五篇”③[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609頁。。同樣,《后漢書》卷八四《列女傳·曹世叔妻》:“(班昭)作《女誡》七篇,有助內訓。其辭曰:‘鄙人愚暗,受性不敏,……閑作《女誡》七章,愿諸女各寫一通,庶有補益,裨助汝身?!雹埽鬯危莘稌献?,[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786頁?!杜]》既以“誡”名篇,“誡”也是文體名。在《后漢書》卷六〇下《蔡邕列傳》中作“女訓”:“所著詩、賦、碑、誄、銘、贊、連珠、箴、吊、論議、《獨斷》《勸學》《釋誨》《敘樂》《女訓》《篆藝》、祝文、章表、書記,凡百四篇,傳于世?!雹荩鬯危莘稌献?,[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007頁?!芭枴本褪桥]?!逗鬂h書》所記蔡邕《女訓》,《文選》卷五六張茂先《女史箴》“人咸知飾其容,而莫知飾其性”句下李善注引作“女誡”,“蔡邕《女誡》曰:‘夫心猶首面,一旦不修飾,則塵垢穢之;人心不修善,則邪惡入之。人盛飾其面而莫修其心?!雹蓿哿海菔捊y編,[唐]李善注:《文選》,1977年影印清胡克家刻本,北京:中華書局,第768-769頁。

隨著詞匯的雙音化,以及人們認識到“誡”(通“戒”)體專門的義指和適用范圍(家族或家庭之內),因此后來的史傳中也多稱為“家誡”“家訓”?!缎绿茣肪砭帕斗啃g傳》:“(房玄齡)治家有法度,??种T子驕侈,席勢凌人,乃集古今家誡,書為屏風,令各取一具?!雹撸鬯危輾W陽修、宋祁:《新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3857頁。此后的史傳記載中基本承襲,將家訓體稱為“誡”(通“戒”)體、“家誡”“家訓”或其異名,而且與其他文體名稱并列列舉,體現出較為明確的文體類分觀念。

古代的文論和文集序跋中,家訓體著述也常以“誡”來名篇,歸于“誡”體;有的還說明闡釋該類文體的特征、適用場合等。類書和詩文總集中把“誡”體單列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選錄的文章也是我們現在所認為的家訓體著述,對于家訓體的文體特征和文體歸類的認識是比較清晰的。⑧對此筆者另有專文討論。

此外,圖書著錄分類與文體辨析之間有著較為密切的聯系。史志和目錄學著作中對于家訓體著作的著錄歸類,從一個獨特的視角反映出時人的文體認識與類分觀念。全面考察家訓體著作著錄歸類的源流及其演變的整個歷程:《隋志》開其源,立其本?!端逯尽钒鸭矣栿w著作歸于“集·總集類”的認識和做法,被《舊唐志》之后的史志和目錄學著作舍棄?!端逯尽钒鸭矣栿w著作歸于“子·儒者類”的認識和做法,為后來的史志和目錄學著作所承襲,成為主流的認識和做法。到《四庫全書總目》總其成,總束為一部(子部)兩類(子·儒家類、子·雜家類),對家訓類著作性質的認識越來越明晰。延續到現在,《中國叢書綜錄》統一歸為一個類別(子部儒家類),較為清晰地呈現出對于家訓體著作的性質和文體分類的認識。①參劉軍華:《史志和目錄學著作視角下家訓體著作的性質與文類》,《文學研究》第8卷(2022年)第1輯,第1-10頁。

通過分析家訓類著述緣事成文的產生條件和形成事實、因文立體的文體分類做法,考查家訓類文章著述的實際,史傳記載中的家訓體著述名稱及文體類分觀念,以及古代文論、序跋、類書和詩文總集中家訓體名稱及文體歸類,史志和目錄學著作中的圖書著錄與文體歸類等,都可以看出家訓體存在的事實以及時人的文體辨析、文體類分觀念和做法。家訓著述形成較早,大概在西周時期就已經形成,在漢代有了自己文體類分的名稱,之后一直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而存在,這就是家訓體確立的事實。家訓體有其自身的文體特征和適用場合,在文體類分觀念中家訓體著作單獨立體,家訓體可以獨立稱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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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帆著作系列
行政行為的處罰性判斷*
——對訓誡法律屬性的探討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s Function in Daily Life
李文亮等來道歉如何規范“訓誡”
南陽宛城:二次訓誡促涉罪未成年人反思悔過
建筑史話
On Observing Etiquette and Custom —— A Case Study of the Essence of the Funeral and Burial in the Six Dynasti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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