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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之謙的“金石朋友圈”與石門名刻

2024-01-05 13:36斌,
關鍵詞:趙之謙拓本同治

楊 斌, 邵 華

(陜西理工大學, 陜西 漢中 723000)

在晚清時期,金石收藏之風大盛。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說:“同治朝十三年間,為恢復秩序耗盡精力,所以文化方面無什么特色可說。光緒初年,一口氣喘過來了,各種學問,都漸有向榮氣象?!鋾r最流行的有幾種學問:一、金石學;二、元史及西北地理學;三、諸子學?!盵1]33-34其實,早在咸豐、同治年間,金石學已經成為文人士子研究之滾滾洪流??梢詮耐砬逦娜耸孔铀珜懼沼?、信札、題跋甚至詩文中發現,在當時,金石碑刻搜訪品鑒活動之繁密、參與人數之多,可以說令人嘆為觀止。作為漢中地域碑刻的杰作——石門石刻,自然成為這些金石家、書法家的收藏、臨寫、品評的重點對象(1)石門石刻之所以受到晚清學人的關注,主要不外乎以下兩方面的原因:其一,地理位置的原因。石門石刻所處之地理位置——連云棧道,在明清時期屬于國家驛道,自然景觀亦頗為狀觀;其二,藝術價值原因。石門石刻之名品《鄐君開通褒斜道刻石》《石門頌》《石門銘》,書法蒼古,充滿著天然、放逸之藝術美。。在咸豐、同治年間,趙之謙與沈樹鏞、魏錫曾(2)有關魏錫曾的生平,參見楊斌《晚清金石學家魏錫曾年譜(上)》,《大學書法》,2023年第4期,第90-98頁;楊斌《晚清金石學家魏錫曾年譜(下)》,《大學書法》,2023年第5期,第102-110頁。、吳大澂等結成金石好友,他們大多博通經史、精擅書畫,這些文人士子對金石的收藏、考證都抱有著極大的熱忱。他們與常年居住于京師的潘祖蔭、王懿榮等人,由相識至相交,群體合力,形成的以尋訪金石、考證文字、刊刻著述為風尚的“京師金石文化圈”(3)當代學者程仲霖認為,同光時期京師金石文化群體主要包括如下幾類成員:一是相對固定活動在北京地區的;二是在各地任職,致仕后寓居北京的;三是多次來京參加科考試,后到地方任職或歸里的;四是科舉成名后在各地流動任職的。顯然,沈樹鏞、趙之謙屬于第三類,吳大澂屬第四類,而魏錫曾是因公事偶爾至京師的,無法歸入此四類,但卻是京師金石文化群體不可或缺的一類成員。詳參《晚清金石文化研究——以潘祖蔭為紐帶的群體分析》,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第20頁。。而漢中地域的著名碑刻——《鄐君開通褒斜道刻石》《石門頌》《石門銘》諸石刻,也成為他們重點搜訪、考評以及在書法篆刻實踐中追摹的對象??疾飚斍皩W界,有關晚清金石文化方面的研究成果頗為豐實,但以專文來探討趙之謙以及其友朋沈樹鏞、魏錫曾等對石門石刻拓本搜訪、考評、研究的成果在學界還未有。有鑒于此,本文試圖以趙之謙、沈樹鏞等金石好友的題跋、信札、書法篆刻作品等為材料,結合其年譜、日記等著作,對趙之謙“金石朋友圈”的形成,趙氏及其金石好友對石門石刻的搜訪和品鑒,他們在書法篆刻實踐中對石門石刻的追摹進行考述,以期推進晚清金石文化史和石門石刻的研究。因筆者學力所囿,如有不妥之處,祈請方家斧正。

一、從江南至京師:趙之謙“金石朋友圈”的形成

發生在晚清時期的太平天國運動,是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清政府與其展開的戰爭,對地方經濟、政治統治、生活秩序的破壞相當嚴重,也對城市發展格局以及士民的生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2]。太平天國在當時信奉“夷教”,掀起反孔排孔的文化風暴,制造文化恐怖?!八^劫殺,惡經籍文字。見聚藏者火之,火不足穢之。且奉夷教,毀廟宇,得碑石皆仆之。不可仆,劃之、擊碎之。昔人竭金錢日力有之,以為大文奇寶者,頃刻灰燼?!盵3]125沈樹鏞等江南士子,均遭受了此次浩劫。咸豐十年(1860)二月,太平軍攻入魏錫曾的家鄉杭州,在此次戰亂中,魏錫曾“舉家奔避,屋毀于火”(4)據趙之謙為魏錫曾所治“鑒古堂”印款:“自庚申二月,賊陷杭州,稼孫舉家奔避,屋毀于火?!痹攨?清)趙之謙《錢君匋藏印譜趙之謙》,安徽美術出版社,1998年,第37頁。。其時,趙之謙恩師繆梓戰死,賴以生計的幕府亦已解散;四月,太平軍攻破吳大澂的家鄉蘇州,四月初十日吳氏與家人“申刻,抵周莊”[4]4,之后其家宅被太平軍占據;六月一日,周莊告急,吳氏一家于是前往上海避亂[5]8;十一月十五日前后,富陽又陷入戰亂,魏錫曾則“避地黃巖”。咸豐十一年(1861)二月,趙之謙接受好友傅以禮之勸,動身遠赴溫州[6];三月二十九日,沈樹鏞與在上海避難的吳大澂相約與翁文平、陶淇“同敘數日”[4]40;四月,趙之謙客居瑞安[7]73;九月,自瑞安返回溫州;十二月,趙之謙由溫州再入福州[7]80。大約在此際,太平軍攻入沈樹鏞的家鄉川沙,沈氏遂攜家眷入京,這樣既可以避太平起義之禍亂,又可以準備在京舉行的會試[8]299。同治元年(1862)初,吳大澂奉母命,亦赴京應鄉試,鄉試失利后,館于彭蘊章家[5]14-15;此年春,同在福州客居的魏錫曾和趙之謙始訂交[7]83;十二月,客居溫州的趙之謙與胡澍一起出發,于同治二年(1863)正月抵達京師;此年夏,魏錫曾則由訓導改鹽場大使,北上京師,入京師驗放,于八月間亦抵達京師[9]。至此,這些來自江南,或因參加科舉考試、或因公事的士子在京師聚首“奇賞疑析,晨夕無間”,共同探討搜訪金石、品鑒古物。

二、但恨金石南天貧:趙之謙的“金石朋友圈”對石門名刻的搜訪和品鑒

受到太平天國戰亂之影響,江南地區由豪門、貴族、士子收藏的古籍、碑帖、金石遭到了極大的破壞和損毀。但在京師,由于帝都軍事力量的拱衛和深厚的文化底蘊,金石古籍的收藏仍然相當繁榮?!巴砬逡呀浶纬奢^為成熟的市場,無論是拓片的流通、集資椎拓或是影印出版,也漸趨發達,一般的拓片資料已不再需要層層人情的委托?!盵10]234當時的京師琉璃廠,為金石文物的流通提供了便利條件,各地的藏書家、文物販子皆匯集于此,成為晚清時期全國最大的書籍市場和文物集散中心。沈樹鏞與趙之謙等好友,在準備應會試的閑暇時間,常常出入于琉璃廠。作為晚清最杰出的書畫家、鑒藏家、學者,沈樹鏞等人在碑學考證、著錄方面的成果,皆受益于北京活躍的碑拓市場,晚清著名金石學家葉昌熾就這樣談到:“欲網羅古刻非至都門終為坐井觀天?!盵11]26京師碑拓市場之繁榮可見一斑。

同治二年(1863)春,趙之謙與沈樹鏞、胡澍皆參加了此年會試,三人皆未得中。在會試不第之后,他們便將精力投入到金石碑帖的搜訪和著述。其時,吳大澂、沈樹鏞、趙之謙、胡澍、王懿榮等青年才俊,均在潘祖蔭門下走動,相互過從,游覽廠肆,詩文雅集,以為常事。

在珍愛的碑帖拓本上,請名家考證、題跋,不但有助于金石碑帖在文人之間的流通,也可以使拓本身價大增。在同治二年(1863)期間,趙之謙與沈樹鏞、魏錫曾、胡澍來往極為頻繁,除了為此三人刻制了大量印章,更為沈樹鏞等人所收藏的金石拓片多次題寫跋文。在趙之謙此年所刻印章中,以九月九日所刻“績溪胡澍川沙沈樹鏞仁和魏錫曾會稽趙之謙同時審定印”白文印章最具代表性,邊款云:“余與荄莆以癸亥入都,沈均初先一年至。其年八月,稼孫復至閩中來,四人者,皆癖嗜金石,奇賞疑析,晨夕無間?!盵12]23-24此印既記敘了四人由江南至京師的行跡、相識過程,也是幾位金石好友密切交往的力證。而在此年,由于吳大澂既要在彭蘊章家坐館授課,又要忙著準備應試,和沈樹鏞等人交往較疏。這些來自“南中”的“金石朋友圈”中,沈樹鏞是較為富裕的一位,他與魏錫曾對金石收藏有著近于狂熱的喜愛,甚至為了買到心愛的碑刻拓片以至于“典衣縮食”,亦毫不顧慮。大約在此年八、九月間,沈樹鏞購得《石門頌》和《瘞鶴銘殘字》,匯集《六朝造像》冊,請趙之謙為其刻“漢石經室”青田石朱文印(見圖1)。沈氏購得《石門頌》后,立刻請趙之謙校定并題寫跋文。收到《石門頌》拓本后,趙之謙致信沈樹鏞:“《石門頌》已來,容校定而后書?!暇跬耆市执笕?。弟謙頓首。稼孫小印,昨夜已成,午后當攜以與之。行燈一枚藉還,并及?!盵13]292經趙之謙校定并書寫題跋的《石門頌》有幸保存于世,跋文云:

此《楊孟文石門頌》舊拓本,聞為故家所藏,遭火毀闕十之四。均初從琉璃廠書肆得之,重裱成冊,復經俗工傎(5)“傎”即“顛”的異體字。到二處。(“明”字重文,“奉魁承枃”誤列“春宣圣恩”下。)計失首行下三十七字,后以“子午”下八字,“友”殘下一字,“廢”下三十二字,“彌光”下四字,“乾通”下八字,“紀綱”下八字,后凡百七十字。是刻真東漢人杰作,近來拓本漫漶,古意隱矣。此獨字字秀發,乃剩者無幾,劫灰久空,余燼自在,當何如寶之?同治癸丑十月,會稽弟趙之謙。

數日之后,趙之謙又為此拓題寫跋文:

“后數日,均初又從破書中尋得首行‘躬’字以下二十九字,‘蓬路’以下八字,‘子由’以下三十二字,‘輔主’下八字,‘言必’下八字,遂補于后,示我,為之驚喜。神物當合,安得并前后缺失,一夕來歸也?禱祀求之,以飽眼福。悲盦又識?!?計前后尚少一百八十字。)[8]173

從跋文可知,沈樹鏞所購之《石門頌》系前人所藏之舊拓本,且此本曾遭受過火災,故殘闕之文字達到十分之四。當時的拓本為了便于收藏、鑒定和臨習,通常會請裝裱師按原刻內容重新剪輯,再裝裱成冊。但由于許多裝裱師文化學識較低,經常會將文字內容前后顛倒誤裝,使碑刻文句不可卒讀。趙之謙則根據前人著述或別的拓本,仔細??比甭?、顛倒、多余之文字,并題寫跋文于后。在??惫ぷ魍瓿珊?沈樹鏞又從別的殘本中尋得缺失之文字,重新剪輯后再裝裱,示于趙之謙。見到沈氏重新裝裱的完整拓本后,趙之謙為之驚喜,并再次題寫跋文一則。對于購來的金石拓本,沈氏經常親自粘冊裝裱,以致“面糊滿桌”,并求趙之謙、胡澍等人為之題跋,即使“被人恥笑,然不顧也”[14]。

同治二年(1863)十一月,魏錫曾以編輯趙之謙印譜為由,返回福建,在京僅逗留三個月。同治三年(1864)春,沈樹鏞、趙之謙、吳大澂仍客居于京城。大約在年初,趙之謙致信遠在福建的魏錫曾:

《西狹頌》有一舊拓本,甚佳。去冬得之陜西碑估董姓,渠有漢中全分(共兩分)。索價每分八金。南中有人要否?弟則無力為之。[13]273

趙之謙在信中所稱“漢中全分”可能指拓自陜西漢中的全份《石門十三品》,也有可能指以《鄐君開通褒斜道刻石》《石門頌》《石門銘》《郙閣頌》(6)《郙閣頌》為漢代摩崖石刻,與《石門頌》《西狹頌》合稱為“漢三頌”,原石在漢中略陽縣析里(又名白崖)嘉陵江畔古棧道旁,現存漢中略陽縣靈巖寺?!多M閣頌》雖為漢中石刻,卻不屬于石門石刻。為代表的漢中地方碑刻。據此,我們可以得知,在當時漢中石刻全份共“八金”,即八兩白銀。而在同治末年間,在上海制造局翻譯館任編纂的蕭穆,月薪僅二十兩白銀(7)據蕭穆癸酉年(1873)三月一日《敬孚日記》:“早雜檢一切,后收到薪水銀廿兩?!痹攨?清)蕭穆《敬孚日記》,《上海圖書館藏稿鈔本日記叢刊》第31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7年,第31頁。。同治十三年(1874),趙之謙任職于江西書局期間“每月薪水銀六十兩,一切照知府式樣?!盵13]353可見,在同治末年,知府的薪水也僅六十兩白銀。在同光之際,舊本、孤本拓本價格比較高,因為舊拓本上多有名人題跋,為拓本增加了文物價值和藝術價值。新拓與其他時代的書畫、古籍比較,價格也不便宜。趙之謙在信中所述,從“陜西碑估董姓”獲得的“漢中全分”,雖然是新拓,但因為是全份,品類當然多,價格亦是不菲。對于趙之謙來說,在京師謀生本就不易,同時還要貼補遠在家鄉的兒女,用八兩白銀去購一全份漢中石刻,實屬不易。但也可能是趙之謙故意虛報價格,以期從中獲利,故詢問好友魏錫曾或南方的藏家是否有人購買?!巴庵H,拓本作為財富的意義進一步凸顯,收藏家之間的竟爭也日益加劇,即便是友朋之間的拓片交流,也需要銀錢?!盵10]248

同治三年(1864)八月,吳大澂與其弟大衡乘船南下,應江南鄉試,以第六名中舉[5]23。秋,趙之謙移居于永光寺中街南頭路沈樹鏞宅[15]546,此地離琉璃廠較近,使他們尋訪金石古物更加便利。同治四年(1865)三月,沈樹鏞、趙之謙、胡澍皆參加了此年會試,三人均未中。五月,胡澍準備南歸,二十一日,潘祖蔭與翁同龢為胡澍踐行,沈樹鏞與趙之謙皆同座[16]428。八月,趙之謙亦離京南歸。同治五年(1866)初,沈樹鏞因原配奚夫人已于前年在北京病逝,娶吳大澂之胞妹為繼室[5]23,使得原本就互相傾慕的金石好友成為親戚。此年五月,沈樹鏞返回家鄉川沙。同治六年(1867)春,沈樹鏞客居于吳門(今蘇州),購得《石門銘》舊拓一本,喜不自勝;此年夏,吳大澂再次進京,仍館于彭蘊章家。同治七年(1868),沈氏仍賃居于蘇州雙林里,趙之謙、胡澍、吳大澂則客居于京師,準備應此年的京師春闈。趙、胡二人皆未得中,吳大澂則中蔡以常榜第三名會魁,朝考入選,欽點翰林院庶吉士[5]26,可謂春風得意。此次會試之后,趙之謙開始大力謀求納貲捐官。

同治八年(1869)冬,仍客居于蘇州的沈樹鏞將《石門銘》殘本重新裝裱,并題簽、作跋:“《石門銘》舊拓殘本,嘉興張氏清儀閣舊藏,同治丁卯春得于吳門己巳冬裝成記之?!盵8]83跋文中所述“嘉興張氏清儀閣”即嘉道年間著名金石學家張廷濟之藏書樓。從此則跋文可知,沈氏所藏之《石門銘》為張廷濟經藏之拓本。同治九年(1870)二月,寓居蘇州的沈樹鏞,再次翻檢自己所藏金石拓片,為《石門銘》作跋,跋文云:“此北朝人書,最疏宕有奇氣者,溯原篆分,中與《瘞鶴銘》印證。庚午二月,均初書?!盵8]83在作此跋后,沈樹鏞后來還為此拓本再次題寫跋文:“此北朝人書,最疏宕流逸者,鄧懷寧、包安吳多從此得力。鄭齋?!盵8]44沈樹鏞認為《石門銘》在北魏書法中,屬于最疏宕有奇氣者,與焦山《瘞鶴銘》可相抗衡。 并認寫書法大家鄧石如、包世臣之魏楷多得力于《石門銘》。趙之謙之魏碑書法亦多借鑒《石門銘》,他《章安雜說》中評“《石門銘》最縱宕”。認為此碑開啟初唐書家歐陽詢、褚遂良書風之先,贊美魏碑古刻“一波磔、一起落,皆天造地設,移易不得?!盵13]1167其魏碑書風很好地將“碑”和“帖”完美地融合,形成雄放豪邁而不失研美之態的獨特書風??梢哉f趙之謙、沈樹鏞對《石門銘》的收藏、考評,是《石門銘》“經典化”歷程中的重要一環。

通過沈樹鏞、趙之謙等人對石門石刻的收藏、題跋活動可以看出,他們在治學思想上的一些特點:一是崇拜漢魏古刻,有意標舉漢魏之遺物,追求“古意”。二是堅持實事求是的樸學考證精神,注重對碑刻原文本的還原。三是力圖發掘碑刻的藝術氣息。趙之謙盛贊《石門頌》為“東漢人杰作”“字字秀發”。將《石門頌》飄逸、疏宕的風格運用到書法、篆刻創作。

三、碑帖熔合,印外求印:趙之謙的“金石朋友圈”在書法篆刻實踐中對石門名刻的追摹

圖2 趙之謙刻“北平陶燮咸印信”(9)采自《趙之謙印譜》,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

在同治年間寓居北京期間,隨著趙之謙所見碑刻的增多,其書法、篆刻創作亦深受石門石刻的影響。大約在同治二年(1863)秋,沈樹鏞購到《石門頌》拓本后,趙之謙曾臨摹《石門頌》并題寫邊款贈與友人,如贈與“芷汀世仁兄大人”的隸書條屏(見圖3)。邊款云:“《楊孟文石門頌》臨似,芷汀世仁兄大人正,弟趙之謙?!贝朔髌?書風奇縱豪邁,字形舒展。因為是贈友人的書作,趙之謙僅將后面四言句式的歌頌楊孟文之賢德的部分頌文臨寫??钗闹薪淮俗饕浴芭R似”手法表現原刻,“臨似”即現在所說“意臨”,即臨習碑帖者不拘泥于原碑、原帖的外在形似,力圖發掘碑帖內在審美意趣的一種臨摹方式,即所謂“不徒貌其形似,但就其心得之字,追取前人神韻,揮灑而出之”[17]135。歷史上的書法大家董其昌、“八大山人”皆以此種方式學習古代經典??梢哉f“意臨”式的書寫,是藝術高手的再度創作。趙之謙此作更多地強化了《石門頌》舒展、飄逸的風韻,在線條的剛勁生辣方面略遜于原刻。

圖3 趙之謙臨《石門頌》(10)采自巖出貞夫編《覆刻悲庵賸墨》,日本東京堂,1976年。

圖4 趙之謙為魏錫曾所刻“鉅鹿魏氏”印(君匋藝術院藏)

圖5 《開通褒斜道刻石》之“鉅鹿”二字(11)原石現藏漢中博物館。

同治三年(1864)秋,趙之謙移居于永興寺中街沈樹鏞居所,在此居住將近一年。在此期間不但為沈氏治印多枚,還為多次其所藏拓本題寫跋文。其中為沈樹鏞所刻“靈壽花館”白文印,邊款云:“法鄐君開褒余(12)采自《趙之謙印譜》,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道碑。為均初刻。悲盦記?!?見圖6)結合印面可以看出,章法上趙之謙借用《開通褒斜道刻石》整體密實、渾為一體的布局,在字形結體方面則有意強化了此碑“疏可走馬、密不透風”的字形內部空間。印章很好的借鑒了此碑的疏與密、爭與讓的形體特征,將《開通褒斜道刻石》經歷風雨侵蝕線條所具有的蒼茫感,運用到篆刻作品中。

圖6 趙之謙為沈樹鏞所刻“靈壽花館”印(13)“余”讀作“斜”?!妒T頌》原拓“斜谷”即作“余谷”。宋歐陽修《集古錄》云:“以余為斜,漢人皆爾?!?/p>

同治十一年(1872)八月,在京任戶部郎中的胡澍因病逝世。次年(1873)二月,沈樹鏞亦病歿于蘇州雙林里,其身后遺物,大多藏于吳大澂家。其后,趙之謙、吳大澂均到地方任職,曾經在京搜訪金石的好友各自星散。同治十二年(1873)八月,吳大澂被任命為陜甘學政,在公務之余,常常尋訪古刻。此年秋,吳大澂視學陜南漢中,策馬至漢中褒城,尋訪石門石刻,并聘請漢中拓工張懋功為其拓石門諸碑刻,撰寫《石門訪碑記》。對于此次訪碑活動,當代學者白謙慎《吳大澂和他的拓工》、蔡副全《吳大澂石門、西狹訪碑始末》已多有論述。通過此次石門訪碑之行,吳大澂更加對漢魏碑刻尊崇之極,認為“漢人書體,大者如《鄐君開通褒斜道刻石》及各碑題額,小者如倉頡廟碑陰、碑側題名,更以款識字參之,無美不備矣……?!盵19]50光緒元年(1875)正月二十六日,吳大澂出棚赴甘肅,先考慶陽,次涇州、平涼、固原各屬[5]52。二月,吳氏至固原,途經魏光燾所修三關口大路,作《三關口修路碑記》,并摹勒上石,此碑原石現存于寧夏固原博物館。關于此事,在此年九月吳大澂致李慎(1827—?)的書信中曾談及:“勤伯仁兄大人閣下:……魏午莊觀察屬書《三關口開路記》,略仿鄐君碑書之。午翁屬交鄧榕墅太守購石摹勒,未知在省否?祈閱后轉交為感?!艽鬂D首,九月十四日燈下?!盵20]18-19吳氏在函中指明此碑系略仿《開通褒斜道刻石》而成。細察吳大澂所書此碑,在整體布局上,縱有列、橫無行,將《大開通》體兼篆隸、有橫直而無波磔的書體特征表現了出來。吳氏此碑第六行之“開通”,第七行之“廣”,第十三行之“萬”等字,全仿自《大開通》。相較于《大開通》,吳氏所書《三關口修路碑記》,在渾穆蒼勁、厚重拙樸、自然奔放等方面不足,而在氣息淳雅、古樸端莊、整飭嚴謹等方面則有余。

碑拓的流通,是晚清書刻藝術傳播的重要推動力。碑拓尤其是漢魏碑刻,成為晚清書法篆刻界的新寵、碑學風尚的取法資源。因石門石刻位于在當時比較偏遠的西北漢中,趙之謙及其好友對于石門石刻的搜訪,主要依托于京師琉璃廠,他們或親自尋訪,或向碑估定購。很少學者能像吳大澂那樣,利用公務之便親自訪拓。但無論是通過古董市場購買,還是親自訪拓,皆可以有力地證明,他們對石門石刻藝術價值和學術價值的重視。正是通過趙之謙等人對石門石刻的簽藏、題跋、考證、臨摹、再創作,使得石門石刻日益受到晚清、民國以至當代學者、藝術家的關注,最后“強化”為碑刻藝術的經典。在對石門石刻傾注濃厚興趣的趙之謙等人中,由于各自財力、學力、興趣的不同,關注點亦自不同。沈樹鏞和魏錫曾偏重于鑒藏,趙之謙偏重于藝術,吳大澂則偏重于考據。但中國的學術向來注重綜合,所以在晚清時期,有著深厚的學術功底,且詩書畫印兼善的文人士子比比皆是,趙之謙等人就是這樣的代表。他們對石門石刻鑒藏活動,除了資考經史之外,還力圖發掘碑刻的藝術氣息,并將其用之于書法篆刻藝術的創作活動中。如今,斯人已逝,仍然可以從趙之謙的“金石朋友圈”與石門石刻的金石古緣中,窺見當時金石收藏、考評風氣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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