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英軍的詩（組詩）

隋英軍

那些身外之物

是身上的衣帽，兜里的紙幣

還不完的情債，還可以

是一片樹葉和遲到的消息

我以為有這些贅物，就足夠了

我以為在我變得蕭條之前

懂得空無一物的意義，就足夠了

一根根鋼針刺向我

短暫地嫁接在我身上

義無反顧又戛然而止

它們刺向我，像蜜蜂的針刺

刺向一個個花蕾

春天就軟了

它們刺向我

仿佛我是一個靶子

是干燥的稻草人

它們賜我以火焰和毒蛇之吻

它們埋伏在我體內不同的角落

叫風池叫天牖叫翳風等等

直到我昏睡過去

它們依然醒著，那么警惕

仿佛在我體內埋入的是一桶火藥

而不是一顆脆弱的雨珠

它起伏著，在夜晚有著不可思議之美

雨滴和鳥鳴，還有山風

這些移動的火焰

讓我慚愧

我的火把發出微光

這也是我的缺憾

我不會照耀，也不能成為

群山的一部分，哪怕一塊碎石

它慈悲為懷地承接著一切

那些邂逅不能回到原點

那些俗世里的苦難

又多么微不足道

雷電是撤退者，落葉也是

群山不是

它的愛多么偉大

山崩地裂一般

夜晚一直被切割著

我用囈語，用不眠

用心懷鬼胎的眼神

一直被切割著

從未成為完整的一部分

我有一部分是空的

等待夜晚來填充

我有一部分是寂靜的

等待夜晚生出羽毛

黑暗永遠是黑暗的延續

剛剛告別晚霞，一轉身

一只腳又踏入那無盡的黑夜

它是自戕者，口里含著火星

像武士拖著殘軀

英雄都有悲壯之美

它一直在旋轉

拒絕生銹，可惜它不是利刃

內心有太多急切的火藥

仿佛雨水都能將它點燃

它是獨行者，是否給它飛翔的機會

它需要捆綁，它需要掙脫

好鐵鑄劍

好鐵也捻釘

給我天涯，遙遠的代名詞

中間隔著一條水

和沉浮不定的命運

無論是誰的遠方

都將抱緊自己的影子

哪怕是虛幻而不可觸摸

給我一塊土地

我從子孫那里借來的

有人揮霍的是荒草般的余生

野火不是用來救贖，也不是喚醒

水聲，風箏的絲線以及漁船上的大網

代表流動，束縛和不能返回

給我牽掛之人

囚禁她，懷疑她

唱心里的傷痛給她聽

我貧窮，只有一個瓦罐，僅剩殘缺的內心

為了一枚金幣而露出貪婪的本性

這些都不足以讓我罪孽深重

給我崩潰，給我流浪

給我擦去塵埃的大海

闖入潮起潮落的海市蜃樓和冰涼刺骨

給我一個人行走的孤獨和火把

給我燃燒，給我匹夫之志

讓我忘記塵世間所有的悲涼與謊言

忘記九死一生的深淵

其實是我們忽略了一個問題

關于你的模樣

我們一直在聽，而忘記了尋找

關于你的孤獨，我們知之甚少

你可以開得茂盛

又可以像水，會流淌

像子彈，會呼嘯，又有金屬的重量

我們無數次謀面卻總是擦肩而過

我們無數次擦肩而過卻又總是糾纏不清

你吹到哪里，哪里就有遺忘

你吹到哪里，哪里就有空曠

我相信你是有力量的，一生都在搬運

搬運那些石頭，那些馬背上的星辰

還有，一直在搬運著自己

有人羨慕你的腳步從不倉皇

不像一個中年男人，總會想起自己那些

坍塌，失語和陷阱

困在危機四伏的一局棋弈中

風搬運著自己，又冷漠地

抱著自己

暴雨和雷電也被收進行囊中

風還會穿過我的身體，對，我的身體

讓我不再深藏那一處

空洞洞的存在

黑夜有下棋的人

有眩暈的人

有騎著馬尋找干草的人

黑夜正在隱身，并陷入漩渦中

這短暫的花期，正在被月光淘洗

在秋天里圓滿

縱使有一千個綻放的理由

也要竭力收回枯萎的翅膀

雨水在聚集，光芒閃爍

我不擔心它的消逝，更喜歡它帶來的微涼

秋風起了，我的閃電所剩無幾

黑夜里，內心洶涌如大海者

孤獨如燭火者，均是同一人

失眠了，我更愛自己的身體

這么晩了，還在陪伴我

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

數著自己的心跳

這個時刻，我即使有一個小鈴鐺

也不會搖響

安靜的世界

它的呼吸給我聽

我還聽到遠方的曠野中

一粒草籽發出了炸裂聲

一只鳥在松林里也叫了一聲

月光輕輕移動，仿佛在安撫它

魚藏匿在荇藻下

曠野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只有風掠過了草尖

午夜時，我聽到了火車鳴叫

急促，沉重，仿佛焦渴和不安

這是一列貨車，拉著油料或者煤炭

遠方有一座安有鐵爐的房子

在等你，真好

黑暗中，我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我不再孤單

如果能慢慢地，慢慢地

陪自己睡著

那是如此美好

有那么多夜晚被遺忘

柔軟的云朵，草垛上的星星

遠處的水聲，帶著傷感

剪影般的樹在秋夜里

一閃而逝，飛過天空的所有東西

包括冬雪和雁鳴都沒有獲得永恒

一個人最不適合懷想往昔

從前你在雨水中出發

在九月里花開和逗留

那些回返的日子總是讓人疼痛和不解

火把已燒成灰燼

而綿綿無期的等待卻太多了

太多了，那是夏日午后

丁香花已謝，青草上有蜜蜂起落

風一遍遍地吹過我，是的

風一遍遍地吹過我

它把我吹成曠野和枯草

吹成日落，吹成背影

有人想起巷口的車鈴聲

那么多的擦肩而過，那么多的零落和消逝

期待有一部分被藏了起來

不是嗎，總有一部分會被藏起來

留一丁點兒東西給自己

清澈那部分，易碎那部分

像書信，像手工明信片

有的字跡漫漶，有的地址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