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三月（組詩）

天恩

臺風和雨水向北

高鐵向南，穿越云貴高原

一座又一座山，圓融，平緩

樟樹、松樹，以及不知名的灌木

偶爾露出巖石一角

覆滿苔癬和野草

山洼里大小散落的村莊

斜頂、黑瓦簡陋地簇擁

積攢出向高原峽谷討生活的力量

水稻、麥子開始青綠，形狀并不規整

但邊界筆直，刀子切分過似的清晰

云在半空浮動，無人關心它下一秒形狀

累了，便跌落下來，流過屋檐、阡陌和農田

匯入山間任意一處溪流池塘

萬物各安其序，承接雨露或雷霆

而此刻，浸泡在洪水中

太行山里的那些村落

幾天前，曾經也是被天恩照拂過的

這般模樣

行為藝術

他們長達十二年的愛情

有過無比信任

阿布拉莫維奇，白衫黑裙

握著一張弓，站在烏雷面前

一支箭，被烏雷越拉越緊

箭鏃正對著她的心

后來，他從戈壁沙漠

她從山海關，相向而行

九十天，各自兩千公里

二郎山長城上相會

擁抱，交錯，繼續前行

從此背離

十二年后，紐約

現代藝術博物館，一千多名觀眾

一對一，隔桌對視，她始終面無表情

直到他出現，握住她雙手

雕塑突然睜開眼睛

一分鐘里，涌滿了淚水

幾棵槐樹占據了窗框

房間里交錯著黃和綠的光影

說了那么久，我們都沒有談及

一年后，兩人反目，官司

烏雷癌癥去世

愛情也是一場行為藝術

直到拖著箱子離開

金黃的槐樹在窗外兀自金黃著

并沒有落下

任何一片葉子

寫給三月

紫葉李和垂絲海棠還沒有花苞

視線中交織著新舊不同的綠

整個午后，鳥兒一直在枝葉間叫喚

籃球場傳來孩子們拍打、追逐的聲音

玉蘭在你窗外，和我看到的一樣

半開未開的蚌殼，風中不易察覺的誘惑

暮色很快就要降臨

黃昏前最明亮的部分

門廊下，燈籠挑起渾圓通紅的火球

白晝越來越長，但眼前一切正沒入黑暗

剛開始是色彩，然后是鳥鳴和模糊的低語

接著是我們各自度過的

一天的生命

殤

它仰臥在快速道上

車子一輛接一輛地駛過

碾壓殘存的氣息

四肢和頭顱已經不再動彈了

黑色的尾巴，依然沖天空

拼命搖擺

所有的車沉默著，靈巧地繞開

散落的擋泥板和碎屑

幾分鐘前的驚悚，后視鏡里加速退卻

綠化帶里，霜大朵大朵地融化

沁入晨光中的月季

唯有另一條狗

還緊貼路邊，來回奔跑

看著車流中那條柔軟的尾巴

慢慢疲倦

僵硬

殘月

來不及盛開的花有福了

不必再受凋零和腐爛之苦

深冬依舊嫣紅的海棠有福了

綠過三季的葉子，雖然熬干了眼淚

還是跌落她的懷中

我見過，清晨時的月亮

夜色漏盡，一片薄脆的剪紙

頹然浮在西天，對著眼前

越來越明亮的人間，止不住地

止不住地，蒼白和黯淡

謝春枝，湖北省作協會員，現供職于湖北省圖書館。有作品發表于《詩刊》《漢詩》《詩探索》《浙江詩人》《長江叢刊》《芳草》《幸?！贰逗比請蟆贰堕L江日報》等。著有詩集《大雨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