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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的小蝴蝶

2024-03-04 03:13林希聲
南風 2024年2期

林希聲

后來好多年,她不再交付真心。直到遇見了李起游,那個每一個字都在說愛的少年。

1.

十月的天氣最為尷尬,沒完全褪去熱氣,“秘與”店內還是呼呼吹著冷氣。胡羌猛地打開門,明顯感覺帶起了一陣涼風。

如果胡羌知道今天會碰上這么一輛車,她是絕對不會踏出家門的。

七人本,對方是六人車,只有胡羌一個局外人。

她有些拘謹地打招呼,走到僅剩的座位上。

“不好意思,久……”她抬眼,瞳孔略震,“等了?!?/p>

谷弋飛坐著的位置背對著門,本來垂著眼,微靠在古椅上閉目養神。在她開口的瞬間,他才緩緩睜眼,頗有意味地凝視著胡羌,那眼神里可有太多話,令人在意到沒法不認出。

他變了很多,唯獨那雙眼睛,胡羌可能不會忘記。

谷弋飛。

她對上那雙漆如點墨的眸,腦海里那點模糊記憶才算重疊。

胡羌和谷弋飛曾經有過一段“十八天愛情”,那是胡羌的第一段戀愛,雖然只交往了短暫的十八天,在他們那個青澀時候也是口口相傳,無人不曉。

這段十八天的愛情過于荒唐,以至于讓胡羌根本沒把她算進自己的戀愛經歷中。

彼時兩人還是少年,胡羌周圍的人都多少有了萌動。

她沒有。本就自卑的她像一個異類,迫切地也想探秘,讓人百轉千回的“喜歡”究竟是什么感覺。

谷弋飛的出現很突然,他是轉校生。剛來的時候,他打扮土氣,不愛與人說話,沒人注意到他。

但很快,一場朗誦比賽讓他嶄露頭角。

南方小城市,大家的普通話多少帶些鄉音,可這個看起來土拉八幾的男生張口便驚艷了所有人。比賽之后,他在年級里迅速引起了轟動,大家才發現,他厚重的劉海之下,其實有張俊朗面容。

是個帥而不自知,不愛打扮也不張揚的笨蛋帥哥。

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找上了胡羌,對她說:“我跟他們說,你是我女朋友?!比缓竺刻旆艑W都會走到胡羌桌前等她一起放學回家。

他們在一起的隨便,連分手也極其隨便。

那時的胡羌是個極其敏感的人,谷弋飛的行為讓不受關注的她多了很多不該有的關注。她試圖從谷弋飛身上找到體諒,但他就像塊木頭。他不懂,敏感的胡羌會體諒到他人的痛苦,自然也就發現不了她隱藏起來的苦楚。

他的不懂,對于胡羌來說是最難啟齒的難題。

于是胡羌找到谷弋飛,她說,你不要再讓大家誤會了,拜托你。

她話說得隱晦,這塊木頭竟破天荒聽懂了,再也沒等過她。

2.

這一車全是谷弋飛的朋友,胡羌本來不想問好,沒想到他先開了口:“好久不見,老同學?!?/p>

此話一出,另外五個人的眼神都齊刷刷看向她。

“???認識???”

這口氣她熟,一下子就讓她想到了,年少時自己也是這樣,僅他一句話便受到眾人矚目。

時歡拿著劇本進來時,似乎刻意回避開了胡羌想殺了她的眼神。

這是一個陣營本,胡羌拿到的人物是孤立無援的正派。除此之外還有三個絕對反派,一個隱藏在反派中的臥底,以及兩個中立。

胡羌的任務是找出反派中的臥底,以及找到中立者并勸說他支持自己,這樣她才能獲得最終勝利。

第一個環節是在互不知道身份的情況下,兩人自由組隊,通過游戲相互試探對方底細,找到可以信任的盟友。

谷弋飛的六人車里只有一個小姑娘,小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主動提出想要和谷弋飛一組,然而谷弋飛卻說:“我還是跟我老同學一組吧,她臉皮薄,帶著她熟悉點?!?/p>

胡羌能拒絕嗎?當然不能。她但凡是個能拒絕的人,也不至于一次又一次陷入這種尷尬的處境。

兩人雙人任務時,安靜地能聽見蠟燭搖曳的聲音。胡羌是受不了這種場面的,只能開口破冰:“你為什么要告訴你朋友我們以前是同學???”

“?”谷弋飛停下來,疑惑地看向她,理所當然道:“我們本來就是同學啊?!?/p>

胡羌啞口,無法反駁。越過他,嘀咕道:“算了……”

好久后頭都沒有腳步跟上來的動靜,良久,就聽見他說:“我們明明就認識,我不想跟你裝作不認識?!?/p>

胡羌喜歡打劇本殺,對于打本,她是認真的。

她總是在打本的時候找到寫劇本的靈感,不然也不會一次又一次被時歡騙過來,她又不是不知道時歡打著什么主意……

無論如何,跳車是不可能的。

谷弋飛把她帶進了一個沒人的小房間私聊,房間里的燈壞了,他便留了一個門。

房間昏暗,她依靠著外面射進來的微弱燈光辨他所在之處,突然,他毫無預兆彎腰湊到胡羌耳邊低語:“我是你的人?!?/p>

胡羌渾身抖了個激靈,顯然是被嚇得不清,下意識出聲:“不是?!?/p>

要不是沒燈……好在沒燈,不然她現在的模樣一定會遭人嘲笑。這么多年,她還是這樣,分不清玩笑,不懂應對突如其來的親昵。

“誤會了?!惫冗w嘴角藏著笑意,“我是說,我是你這邊的人?!?/p>

胡羌強裝鎮定,往黑暗處又走了走,害怕與他對視:“我不信?!?/p>

谷弋飛兩手一攤:“你只能信我?!?/p>

“星稀河影轉?!彼滞聣毫藟郝曇?。

“霜重月華孤!” 胡羌眼睛一亮,“你是月華!”

自從重逢起,她就沒給他什么好臉色看。好不容易,他終于是看見她彎彎的眼睛,和那個記憶里小女孩的模樣重合上了。他也忍不住溫柔,大方地笑著點頭。

還是敵不過兩人熟悉感,胡羌不別扭了,沉浸于游戲之中:“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星河大人,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好?!惫冗w好像已經完全將自己代入進了人物之中,偏偏他的聲音與這個角色的適配度極高。初識起就是如此,他就算不長這張臉,一張口就能讓人集中所有注意,“你要做的,相信我就好?!?/p>

胡羌該慶幸自己在一個六人車里拿到這么一個“孤兒”角色還能有個老同學親信,要不然這游戲體驗感該有多差啊。

谷弋飛是對的,他不僅準確找到了那兩個隱藏的中立派,還勸說成功了他們。并且直到最后,都沒有讓胡羌暴露自己的身份。

在所有人都以為游戲要結束的時候,時歡端著幾根蠟燭進來,毫無預告地關了燈。

沉浸在勝利喜悅里的胡羌瞬間清醒過來,老玩家的直覺告訴她——大事不好了。

這氛圍分明是要開始情感沉浸了。

作為一個沉迷推理和機制的鐵菠蘿頭,她從來不玩情感本。

本能讓她想要逃。

谷弋飛用手拉住了她:“你去哪?”

她輕輕一甩,他便愣住放開,想起她怕黑,關切問道:“你是不是害怕了?”

那倒也不是,胡羌不想到最后破壞了他們的體驗感。

她搖搖頭,又坐了下來。忽閃忽閃蠟燭生出的光晃得她眼睛難受,她索性閉上了雙眼,只聽見時歡用輕柔地聲音開始給大家復盤整個故事。

不知過了多久之后,開始聽見旁邊小姑娘小聲啜泣。時歡突然叫了一聲谷弋飛:“月華?!?/p>

谷弋飛坐直了身體,輕輕回應了一聲。

又叫了她:“星河?!?/p>

胡羌這才緩緩睜眼。

時歡把兩張紙條交給他們,這是游戲開始中間,他們寫下的紙條。紙條上的內容是,他們無法說出口的真話。

胡羌是以自己的身份寫給谷弋飛的,紙條上寫著:好久不見。

而谷弋飛卻是以月華的身份寫給了星河,上面寫著:我很想愛你,可我不能。

在看到這句話的瞬間,胡羌手抖落了紙條,腦子里是那個人的聲音,重復著說:“可我不能啊,小羌?!?/p>

一時間,胡羌的心臟猛烈伸縮,一陣絞痛襲來,她用手抓住心臟處,淚腺不受控制。

谷弋飛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胡羌,見她這樣,想伸手,又怕被她推開。

胡羌哭得腦子嗡嗡作響,感覺耳朵被堵住了一般,他一出聲,明明咫尺距離,她卻恍如隔世。

他當機立斷:“我送你回家?!?/p>

3.

胡羌又做夢了。

夢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周圍繁花似錦,枝頭也冒出大片新綠,儼然是一幅春日景象。有個男人朝她走來,向她伸開了雙手,她手上多了一瓶裝滿柚子醬的金黃罐子,她低頭看了一眼,揚起笑,朝他走去……

再然后,連連響起的微信提示音就把她吵醒了。

胡羌醒來的時候額間還有滲出的汗珠,她大口大口的喘氣,平息過后,再想回到夢里看看那人的長相,卻怎么也睡不著、見不到了。

聊天軟件里,因昨晚添加的某個人又變得吵鬧起來。

往常除了時歡和工作群聊,她沒有任何多余的社交。

她好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

谷弋飛連發了十幾條消息和表情包過來,一大早上吵死人了,胡羌只好把軟件的消息提示給關掉了。

沒想到他仿佛實時監控般,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胡羌無奈接起,就聽見他說:“打本嗎?”

“你是時歡新找來的托?給她沖業績???”她拒絕的也很干脆,“不打?!?/p>

“胡羌?!惫冗w的聲音聽上去變得正經了起來,“這是工作的一部分?!?/p>

胡羌愣了一瞬,想起昨晚。他們從“秘與”出來,天已經黑了大半,晚上氣溫直降,與來時仿佛兩個季節。

谷弋飛很自然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胡羌披上,沒多說一句廢話,沒做任何多余動作。她有些恍惚,她很明白,從前的谷弋飛可不是這樣的人。

時間還是讓他們都長大了。

一路上他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直到胡羌先出了聲,他才打開了話匣子。

胡羌變了,不變的是她的敏感。在谷弋飛喋喋不休的時候,她才是意識到,這個男生的善意。給予了她所需的余地,怕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給她額外增加負擔。

“你變化很大?!?/p>

谷弋飛操控方向盤的手微顫,眉間露出喜色:“帥?”

胡羌笑了,她沒有那個意思,但確是事實。

“現在在做什么?”

“配音演員?!?/p>

胡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意料之中?!?/p>

“你呢?”

胡羌沒及時回答,良久答道:“偶爾寫點東西?!?/p>

“不出所料?!惫冗w暗暗試探,“聽說寫東西的人都靠戀愛和酒精?!?/p>

胡羌看向窗外,按下了車窗。凌冽的風吹散了她的發,五光十色,萬家燈火,卻都與她無關:“沒有戀愛靠,沒有酒精熬?!?/p>

“我現在準備做一個有關線上沉浸式劇本殺的項目,我今天其實是去踩點的。去之前店家說會跟我拼一個大神……”他停了會兒,“我沒想到會是你?!?/p>

“那我今天表現如何?足夠成為你踩點的一部分嗎?”

“意外驚喜罷了?!惫冗w低頭淺笑。

夜色已然降臨,他們看著天從深藍漸變成黑。胡羌的頭腦被吹得清醒了許多,她關上了車窗。車內歸于寂靜之時,谷弋飛悄然說道:“胡羌,跟我在一起吧?!?/p>

在傍晚六點五十三分,肆意潛入。

這話真的很荒唐,但從谷弋飛嘴里說出了,又好像沒那么荒唐。

胡羌只當這是他的玩笑,就像當初那樣。

“谷弋飛,你有做過MBTI的測試嗎?”夜色遮住了她半邊臉,他分不清她此刻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態,卻還是應接著點了點頭。

“我不是很了解這個,但我好像有記錄?!惫冗w掏出手機搜索著。

“你以前很像是ENTP,但現在好像完全不同了?!?/p>

“那你呢?”谷弋飛反問道,“ISFJ,我是?!?/p>

他直接把截圖懟到胡羌面前。

胡羌有些意外,但似乎不管他是什么,她都準備好了回答:“所以,我們不合適?!?/p>

“ISFJ不適合和我談戀愛?!?/p>

谷弋飛設想過很多她不答應,只是沒有想到理由會這么離譜。他想要一步一步來,心里早已鋪滿了計劃,第一步就是——

“那適合一起工作嗎?”谷弋飛詳細對她說了關于自己項目的內容,向她發出邀請,“我了解你的文字功底和構建故事的能力,剛才也證明了你有很好的共情力。只要你能寫出好的內容,我可以給你百分百的決定權?!?/p>

末了,他強調了句:“胡羌,沒人比你更適合?!?/p>

胡羌很久沒有寫自己的故事了。自從休學以后她總是像個沒有感情的碼字機器人,不停填充別人的故事,不帶入任何感情,試圖麻痹自己。

胡羌想起今天時歡對自己說的話。

“小羌?!睍r歡的表情變得嚴肅,“六年了,該走出來了?!?/p>

胡羌怔住,她不敢去計算時間。

原來已經六年了。

4.

胡羌以前總是一個人埋頭寫,谷弋飛雖然給予了她決定權,但作為甲方,他時不時還是會來插一腳。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碰上什么問題就和他商量。

兩人總是因為一些很奇怪的點吵起來,她這才相信,谷弋飛其實還是沒變。

比如,胡羌大晚上寫稿餓了,想讓旁邊監工玩手機的谷弋飛去樓下買點夜宵。谷弋飛會用晚上吃夜宵對身體不好拒絕,然后開始報菜名,她讓他別說了,他就真的不講話繼續玩手機了。

再比如,胡羌會因為寫不出來有意思的人設,而谷弋飛研究生是跨專業學了數學,她就把這點加進了劇本里。但她是個實打實的文科生,很多邏輯細節她根本圓不回來。于是她就會問谷弋飛有關于他上學時的趣事。

谷弋飛從不回答她,只是說,你要不百度一下,看不懂的再問我?

類似很多這樣的問題,本來寫不出有意思故事的胡羌就已經夠郁悶了,谷弋飛還總是一句話讓她堵上添堵。

當胡羌接到老教授電話時,她剛和谷弋飛爭吵一番后,把他掃地出門。

教授這次給她來電是帶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那部電影要作為優秀畢業作品,在學校的試映廳里重映。

那部電影,胡羌六年以來唯一的作品,她最不愿意觸碰的,那部李起游的遺作。

“一轉眼六年就過去了,如果你還有繼續學業的想法,我和其他教授會非常歡迎的?!苯淌谟杂种?,“我們都覺得你,真的太可惜了?!?/p>

谷弋飛帶著兩碗豬腳飯上門道歉,并作為甲方來到胡羌家查進度時,打開門的瞬間就被嚇到了。

胡羌頭發亂糟糟半遮住臉,在那之下,她那張不大的臉上分明是哭過的痕跡。房間里一盞燈都沒有開,她開了門又轉身走到陰暗處蜷縮成一團。

谷弋飛意識到不對勁,把豬腳飯放在一旁,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怎么了?”

她什么都沒說,也沒發出一點動靜,輕到連呼吸都難以分辨。他也不說話,只是不停作撫摸的動作,靜靜陪在她身邊。

好久,黑暗中她才開口:“谷弋飛,你找別人吧,這活我干不了了?!?/p>

谷弋飛以為她還在生早上的氣,好脾氣道:“對不起嘛,是我沒情商,是我不懂,是我給你造成壓力了……”

“不,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已經失去了寫故事的能力?!彼裰X袋,聲音聽上去悶悶地含糊不清。

“你不用有那么大的負擔?!惫冗w更內疚了,“胡羌,如果連你都沒有寫故事的能力,這世界上就沒有能寫好故事的人了?!?/p>

谷弋飛偷偷看過胡羌的那些廢稿,在那之中,他拼湊出了胡羌和另一個人的故事。說心中沒有酸澀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心疼,也后悔自己那時沒有堅定站在胡羌身邊。

明明,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胡羌是第一個拉起他的手,堅定選擇站在他身邊的人。

胡羌自嘲一笑:“你找我,真的是因為我寫故事的能力嘛?還是愧疚又或是懷念過去?”

她不給反應時間:“谷弋飛都那么多年,你還沒意識到嘛?我是個薄情的人,我們不合適?!?/p>

“是因為他嗎?”谷弋飛暗暗揣摩,“薄情的人,怎么會守著一個不在了的人整整六年?!?/p>

“胡羌,你一點機會都不給我,這對我不公平?!?/p>

5.

胡羌逃了。

到達故鄉時已是凌晨,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停在家門口,剛找出地毯下的鑰匙準備開門,剛好撞見爺爺攙扶著奶奶走出了房門。

爺爺解釋道:“你奶奶心臟咚咚跳,睡不著覺?!?/p>

再看一旁奶奶面露難色,老人家明顯在隱忍。胡羌立刻神經繃緊起來,父母早已搬離了小城,半夜三更她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

胡羌攙扶著奶奶說:“您別去了,我帶奶奶去醫院?!?/p>

爺爺比她還著急:“我不放心,你剛回家留下來休息?!?/p>

兩人誰也不讓誰,最后還是一左一右扶著奶奶走去了醫院。

胡羌把兩個老人安頓在急癥病床后,爺爺留下來帶奶奶做檢查,她則一個人開啟了在醫院的疾跑模式。

收費處的值班護士竟然是她的老同學,一眼認出了她,但兩人也沒有那么熟,只是半帶寒暄地聊著,護士僅憑短暫的校園記憶問道:“誒,胡羌,大晚上你怎么一個人?谷弋飛呢?”

谷弋飛。

胡羌,谷弋飛。原來他們的名字,在某一群人的記憶里是連在一起的。

“提到胡羌就喋喋不休的谷弋飛,竟然會讓你大半夜一個人?!?/p>

凌晨三點五十二分,胡羌終于跑完了所有流程,本就疲憊的她一下子像是被抽了所有力氣,她額頭滲出的汗珠還沒擦去,失魂走過空無一人的大廳,最后在一個角落慢慢蹲下,崩潰大哭。

她在遇見李起游之前,從沒覺得一個人有什么不好,遇見李起游之后,她覺得兩個人原來這么好。

李起游離開之后,她一個人走了六年,也沒覺得有什么難熬。

這匆忙的一天,讓她時隔六年生出了“要是兩個人就好了”的念頭。

“你這樣,讓我怎么放心???”

胡羌猛地一抬頭,竟然看見了谷弋飛,她瞪大眼睛,心臟在此時劇烈跳動了起來。

她記得那年,她因為孤僻經常受人欺負。為了避免沖突,她會尋找學校里各種沒人的地方獨處。后來她開始經常換地方,因為她的秘密基地總能被谷弋飛找到。再后來,她每一次躲起來哭,谷弋飛都能找到她。記憶里的谷弋飛,總是在滿含淚水時出現,以至于他出現時永遠帶著一層朦朧的光環。

就像是現在這樣。

她是真切喜歡過谷弋飛的,只是并不確定他們是否相愛過,現在依舊如此。

他們在一起那幾年,胡羌從來都是聽別人說谷弋飛有多喜歡她。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連對話都很少,他永遠不會說情話,永遠不會表達愛意。她懷疑谷弋飛的喜歡是一時興起,而自己會越陷越深,于是她便收起了自己的感情。

后來好多年,她不再交付真心。直到遇見了李起游,那個每一個字都在說愛的少年。

這次重逢,她好像能感覺谷弋飛的變化,好像又什么都沒變。

谷弋飛見狀,緩緩蹲在她面前,用手來回在她哭花的臉上蹭啊蹭的,他聽見了胡羌的心跳聲,遞給她一瓶水:“喏,喝點水,哭成這樣,還熬夜,你看你就是缺水心跳才那么快?!?/p>

胡羌哽住了,他像神明般從天而降出現時的悸動,一下被打回原形。

要是李起游,他估計就會說:“還好在醫院,不用擔心因為我心跳過速?!?/p>

胡羌這么一想,乍一看兩人作風完全不同,但從某方面來說——又好像是一樣的。

他不是李起游,但他們身上都具有同樣能吸引她的某種特質。

胡羌紅著眼推開他的水:“你怎么會在這里?”

谷弋飛先是盯著她看了很久,最后把微信對話框懟在她眼前:“廖雨說的?!?/p>

胡羌想起剛剛遇到的老同學,許久嘟著嘴憋了一個“哦”字。

谷弋飛還不依不饒,擰開水,直接湊到她的嘴邊,胡羌才不情不愿接過來兩只手托住瓶底仰頭喝水。

谷弋飛嘆氣道:“你這樣,怎么追得上我???”

胡羌差點沒被這句話嗆死,連咳幾聲,還在裝傻:“什么???”

“我都看見了?!彼?,她明明是動搖了。

“大晚上腦子缺氧,不做數的?!焙蓟乇芰怂难凵?。

谷弋飛卻扳過她的肩,直視道:“胡羌,你以為我還會干追你三次這種傻事嗎?”

“我真的會?!?/p>

6.

再回到病房就看見奶奶已經入睡,爺爺坐在一旁,眼睛從始至終沒離開。

胡羌打趣道:“奶奶都睡了,您也去睡吧,都看了一輩子了?!?/p>

爺爺勾勾嘴角,用極輕的聲音說:“我得守著啊,都守了一輩子了?!?/p>

胡羌動容,她從小就知道,爺爺愛奶奶,很愛很愛。奶奶卻看上去沒那么愛他,早些年爺爺生了場大病,當時奶奶卻在擔心如果爺爺熬不過這關,就沒人照顧自己了。連爺爺做手術那天都在鬧騰,整個家里不得安寧。

想到這,她就憤憤不平:“您生病的時候,奶奶可沒這么守過您?!?/p>

爺爺好久不語,最后只說:“兩個人,不是這么算的。一輩子,一個人可就過不成這樣咯?!?/p>

胡羌獨自坐在醫院外的長椅上,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李起游了。

她不敢去想那個在她生命里一閃而過卻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

身在醫院,倒好像是個合適想起他的地方,漫漫長夜,她也有足夠的時間。

許久不見的故人,再也沒有懷念的途徑,她找出她與李起游第一次合作的那部作品,手指停在播放鍵上好久,終于摁下。

屏幕那頭的李起游還是年輕模樣,她也終于跨越了時間,長到了和他一般大的年紀。她從前總是想,她和李起游之間到底隔著什么,想來想去好像除了年齡再無其他,所以她很努力的長大,只可惜他再也看不見二十八歲的胡羌了。

“吶…李起游?!睍r隔六年,她再次從自己的口中叫出這個名字,“他的再次出現很奇妙,我身邊沒有過這樣的人?!?/p>

鏡頭里的李起游說著一成不變的臺詞,卻好像能接上她的話:“怎么不一樣了?”

“怎么說呢?!彼龘沃X袋,看著他的眼睛,“老實,木訥,和你完全不同?!?/p>

“具體說說?”

“我說我餓了他會給我報菜名,我說你別說了我更餓了,他就真的不再跟我講一句話了?!?/p>

“我說我寫不出新劇本了,你給我講講你們專業的故事吧。他真的很認真讓我等一下讓他好好想想?!闭f到這,胡羌想起谷弋飛說這話時的神情,無可奈何地笑出了聲,“他說,我的專業并不有趣,你自己百度看看吧?!?/p>

李起游笑了。

她繼續說道:“我當然不想百度啊,我就各種找借口說我怎么找啊,而且也看不懂,我以為他至少會反問我一下,比如那你想聽什么之類的……結果你猜他說什么?”

李起游一副等待聆聽的安靜模樣,她在期待下緩緩說道:“他說,你先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我再給你解釋?!?/p>

李起游笑了,胡羌也笑了,可眼角還是滲出晶亮的淚水,邊擦眼淚邊笑著說:“我有點生氣,但我還是去百度了,碰到感興趣的我就發給他看,他也真的會花很長時間發來一連串釋義。我其實看不太懂,但看得出來,他已經盡可能寫到能讓我明白的地步了,是我太笨了吧?!?/p>

畫面一轉,屏幕上李起游已經消失不見,一組深長黑暗的蒙太奇,房間也歸于黑暗。隨著屏幕上的光亮消失,胡羌眼神里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李起游?!绷季?,薄唇輕啟,“你走了以后,我再也沒在春天看見過下雪?!?/p>

春雪散盡,連同你一起消失在了我的季節里。

胡羌對李起游說過,她從來沒有感受過被偏愛。從前和谷弋飛看似荒唐的戀愛時,他們年齡都太小了,一個不懂怎么去愛,一個不懂什么是愛。李起游是她第一個感受到被偏愛的人,可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在一起過。

周圍的人都不懂,一段沒頭沒尾的感情,怎么就讓她六年再沒愛過其他人。

連她自己都不懂。

她二十八歲了,終于是懂了二十八歲李起游當時的心情。

害怕。

怕啊。

因為再也不相信會有人偏愛自己,再也不相信自己會遇見幻想中期待憧憬著的那微乎其微的春雪。

“我說害怕,他會回不怕。他不會說好聽的話,看上去沒有任何意義的兩個字,卻被賦予屬于谷弋飛專屬的認真,所以……”胡羌停頓,一束白光劃破,畫面終于重新有了色彩,“好像還蠻可愛的?!?/p>

胡羌不敢說和谷弋飛在一起那短短十八天的戀愛時間能稱得上是愛情,但她卻明確知道,自己真切愛過,那個從沒對自己說過愛,兩人之間也沒有過任何承諾的李起游。

恍惚間,她好像能聽見,那句被封印在自己心底六年的,那句李起游留給她最后的臺詞:“壞掉的是我,可我不能啊,小羌?!?/p>

胡羌是個逃避可恥但有用的膽小鬼,在李起游走后,她放棄了學業,逃回了國,再也寫不出滿意的劇本。她不是沒有一個人過,所以做好了一輩子只身準備。

谷弋飛的出現,不斷提醒著她,該往前走了,要往前走了。

“但那對他不公平,你說呢?”

7.

胡羌決定繼續學業,在離開前,她留下了一本完稿的劇本殺,并向谷弋飛道別。

她要出國,就不能在這種時候回應他,更需要時間確定自己沒來由的喜歡不是為了填補李起游的缺口。

她知道若是開了口,谷弋飛一定會遷就她,但她不想這樣。

這對他不公平。

在給谷弋飛的完稿里,她學李起游,在滿滿私心的文本中晦澀表達著愛意。

“我知道自己時?;钤谇閼雅c夢想中作繭自縛,放大所有想象中的不幸當做真實,沉溺在顧影自憐中,所以我有意避開混沌世界,沿著外圈飛行下墜?!?/p>

“即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依偎在你耳邊?!?/p>

谷弋飛的APP很快上線,線上也能通過配音達到完全沉浸這一點,吸引了很多劇本殺玩家。胡羌的劇本加上谷弋飛的配音,一經推出就成為了線上劇本殺中好評最高的劇本。

谷弋飛知道,他們倆合作,不可能會失敗。

谷弋飛轉學那年家中巨變,他想盡辦法賺錢。他知道自己擁有天生好優勢,奈何他卻寫不出一個字。

他們還不相識的時候,他在天臺撞見正蜷縮在墻角寫日記的胡羌,問她愿不愿意幫她寫篇稿子。

“我可以給你錢?!惫冗w不占任何人便宜。

胡羌卻像是受驚小鹿,驚恐搖了搖頭:“不要錢,你要寫什么,我給你寫就是了?!?/p>

沒有任何條件,她給素不相識的他,寫出了最好的演講稿。

一次又一次。

谷弋飛隔著網路,得知她的近況,知道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獲得國外的電影節獎項。后來他在電視上見到她,她作為《春雪散盡》的編劇替已故男主角的李起游去領獎,她端著獎杯用國語說:“這是我第一部作品,也是此生再也寫不出比這更好的作品?!?/p>

他的小蝴蝶飛得越來越高了,也越來越遠了,兩人也會這樣,隔著距離,最后再沒消息吧。

但她一切都好,就夠了。

8.

“你好,我的VVVIP,我最近開了一家線下劇本殺店,有空來玩的店里免費測本嗎?

“什么本?”

“老板我親自寫的,名字叫……”

“阿飛的小蝴蝶?!?/p>

“就不要再飛走了吧,我的小蝴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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