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欒樹（組詩）

陽臺曬詩

我陽臺上長年有幾十本詩集

天天曬著

熟人的曬

生人的也曬

想把書頁曬枯了

曬成一片片荷葉

把句子和修辭曬成藕粉

煮了，蒸了

咽下去，囫圇吞棗也行

時間一長

有的詩集著火了

有的長成了仙人掌

有的凍成了冰雕

有的如冬天的烏桕，只剩幾片葉子

有的如綠蘿，動不動

趴在我的枕邊

有一本著名詩人寫的

自己命名

尚未出版

冬之欒樹

扯光最后一片

細密的黃色的葉子

無聲地落滿樹下

干硬的禿枝和清瘦的樹干

孤懸于寒風中

如何如此決絕

不留下一片夏日芳華

如何徹底松手

讓懷抱里空空如也

憑寒風和雨雪灌入

每次經過都感覺

寒氣逼人。身無可依

一定有更大的苦悲

需要忍受。愿遭天譴

這樣自虐的剝離

在忍受中體現生之僥幸

黑白照片

每年年關取下來擦拭

作揖、上香、祭拜

正方形，毛邊卷起

父母的面容、眼神

一天比一天暗淡

再也沒有往日的底片可以

反復沖洗。殘損之處

再也無可上光補缺

似乎也無必要——就讓他們

從照片上漸行漸遠

這唯一的臍帶終將斷開

隔世的親人永將隔世

徹底的死亡不可避免

我們也在老去

與剛失親時的痛苦相比

已快淡忘了至親

如像框中的照片

無可挽回

易飛，中國作協會員，有作品發表于《作家》《詩刊》《星星》等。曾獲《長江叢刊》詩歌獎、《中華文學》詩歌獎、湖北文藝評論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