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常玉

梅贊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接觸到了畫家常玉先生的畫，那種抽象的、拙樸的、至簡的畫面，無論是人物、動物、還是靜物（花卉），都讓人過目不忘。以前好像很少看到有人如此著筆（當然是自己的孤陋寡聞），不禁對常玉先生何許人也，感到好奇。

常玉，20世紀30年代旅法藝術家，出生于1901年的四川南充（原順慶），名廷果，字玉，號有書。其父常書舫是鄉間的畫師，以畫獅子和馬聞名遠近，也是常玉畫畫的啟蒙老師。因長兄在四川經營著最大的絲廠，常玉家境優渥，得以在少年時就進入上海美術學校學習美術。而后的1917至1918年又東渡扶桑開闊眼界，在日本展出過書法作品，獲當地報刊推薦。1921年，在長兄的資助下，常玉赴法國留學，與徐悲鴻、林風眠、顏文梁等同為中國最早期的留法學生。

到達藝術之都巴黎后，常玉和其他留學生的表現迥異，時稱“其人美豐儀，且衣著考究，拉小提琴，打網球。煙酒無緣，不跳舞，也不賭，一生愛好是天然，翩翩佳公子也”。他并沒有像徐悲鴻那樣進入主流的美術學校，而是在大茅屋藝術學院習畫，還經常流連于蒙帕納斯的咖啡館，并很快融入當地的主流藝術氛圍之中。1925年，常玉的作品入選法國巴黎秋季藝術沙龍展，這在旅法學生中是很獨特的。1929年，常玉與法國貴族后裔，在大茅屋結識的美術學生哈蒙尼耶小姐結婚，一度繡衣貂裘，春風得意。同年，常玉認識了當時巴黎的某個大收藏家，通過他，常玉的作品開始引起巴黎畫壇的注意，并于多處畫廊展出?？珊镁安婚L，與哈蒙尼耶的婚姻僅維持了不到四年，又恰逢長兄去世，家道中落，常玉的留學經費斷了供，且繪畫事業也墜入困境。特別是與收藏家的合作走到盡頭后，畫作一幅也賣不出去。在窮困潦倒時，常玉發明了“乒乓網球”，想轉戰商場以紓困解難，可推廣失敗。晚年的常玉，一日三餐都成問題，健康亦每況愈下。但常玉的藝術探索仍在繼續，且日臻成熟，只是他的畫風特立獨行，人也低調，始終與主流市場保持距離，在生前始終未能暴得大名。

縱觀常玉留在世間的畫作，僅僅只有300多幅油畫和數百幅速寫素描，這對一個創作長達40年的畫家來說，作品體量實在是不算大。而且，常玉的作品主要集中在人體、動物和靜物（花卉）三類題材上。但從這不多的作品中，能讓人讀出常玉的藝術世界和內心世界。

我獨愛他的動物和靜物（花卉）畫。在動物畫中，馬和貓是他常常表現的對象。眾所周知，徐悲鴻擅長畫馬，他筆下的馬，就像一匹真馬一樣在你面前馳騁，充滿力量感。而常玉的馬，卻是抽象的，寥寥數筆，能讓人感知馬的喜怒哀樂。還有一點也能引起觀眾的注意，常玉在畫馬時，喜歡成雙成對地表現。這或許和中國傳統的好事成雙暗合。如《氈上雙馬》，粉紅色的背景，黃色的綴著小花的氈毯上，一對豐腴的小白馬兩頸相親，體態安詳，給人的視角是柔和的、溫順的，沒有徐悲鴻筆下馬的奔騰之力，但卻表達出了生活的恬靜和美好。

在表現這些動物時，我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早期的油畫作品中，常玉都會將動物置于畫面的中央或中心位置，像是給動物畫的肖像畫；但到了后期，常玉卻喜歡將動物越畫越小，且置于畫面的一角，呈現的畫面空曠、蒼涼。另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常玉表現比較溫順的動物如馬、貓、鹿等，大多喜歡用雙數；而表現虎、豹、鷹等兇猛的動物時，則喜歡用單數，往往會用一只來表現那種猛獸（禽）的桀驁不馴和威猛精神。這可能也是常玉迵異于其他同時代畫家的追求吧。

常玉的靜物（花卉）也是他的重要表現題材，幾占存世畫作數量的一半。常玉畫花卉，和他畫動物和人體一樣，也是采取抽象而寫意的方法，不追求形的逼真，在乎的是神似。這可能就是他一貫的審美趣味。

縱觀他的靜物（花卉）畫作，不僅有西方盛行的玫瑰、百合、海芋、劍蘭等，還有代表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梅花、荷花、牡丹、菊花等。而且，常玉的靜物（花卉）畫技法有一個由傳統向現代過渡的過程。早期的花卉題材，如被評論家屢屢提及的《彩繪牡丹》，表現手法是中國式的沒骨技法，即直接地用彩色繪制圖像，而不依靠墨色的線條勾勒輪廓，通過運筆和顏色的巧妙結合來表達畫面的意境和氣勢。而后，常玉逐漸向西方的繪畫技藝靠攏，并大膽地探索和創新。有一段時間，他受西方玻璃畫的啟發，嘗試在鏡子上用油彩畫筆平涂、尖銳工具刻劃等技法繪畫，比如有幾只嫩熟的桃子和微黃的梨子靜臥在盤中，通過鏡子反射的光線使靜物呈現出立體的畫面，視角特別，很受他當時的經紀人的推崇。

而在所有的花卉中，常玉偏愛畫菊。有人統計，他的菊花圖就有60多幅，時間跨度30多年，從早期的“粉色”到晚年的“黑色”，他的菊花圖寄托了他所有的思想和藝術追求。早期的《粉瓶小野菊》，粉紅背景，淺色的花瓶里插著黑色枝葉點綴的粉紅的小野菊，簡潔的筆法，把菊花的寧靜雋永表現得特別唯美。這和他早期的心境是息息相關的。而后期的菊花，多呈黑色，如《菊花》，赭紅色的背景，襯托黑色的枝葉，黑色的花瓣，看那俊朗的筆法，橫豎撇捺，枯枝如鐵，透出種種寒氣，那種凌霜傲雪的品格也暴露無遺。這種筆法，令我在觀賞常玉的花卉作品時，常常有一些蕪湖鐵畫的感覺。

常玉1966年逝于煤氣中毒，隨即，畫作成捆地出現在舊貨市場上，也不值錢。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常玉的畫漸漸受到市場的青睞。2011年，常玉油畫《五裸女》在香港羅芙奧春季拍賣會上拍得1.28億港元，打破華人畫家油畫作品拍賣紀錄；2019年，《曲腿裸女》在香港蘇富比現代藝術晚拍中以1.97億港元成交，《五裸女》重登拍賣場，在香港佳士得的晚拍中以3.03億港元成交，刷新了常玉油畫的拍賣紀錄?？梢?，常玉作為海外華人油畫家在中國畫壇及藝術市場的地位。

可以說，常玉的作品，反映了他對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藝術傳統之間聯系的不懈追求。人們有感于他的貢獻，將他比作法國著名畫家、雕塑家、版畫家，野獸派創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馬蒂斯，稱其為“中國的馬蒂斯”。

所以，我們不應該忘記常玉，應該認識常玉，認識這位偉大的中國畫家。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編：王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