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課后服務：目標、教育質量評估及啟示

嚴月娟?秦文茜?高雨薇?葉姝玘

長期以來，兒童的放學后照顧一直被認為是家庭的責任，很少被視作學習的機會。隨著課后服務的迅速發展，其對兒童成長的影響越來越明顯。國外眾多研究表明，不同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學生之間的學業差距主要發生在校外，而不是在校學習過程中[1]。政府提供公平、高質量的課后服務能有效縮小學生之間的差距，彌補家庭、學校教育的不足。

荷蘭教育在歐洲長期處于領先水平，被世界經濟論壇列為受教育程度排名第三的國家。此外，在著名的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中，荷蘭學生曾獲高分。中小學生學業表現優異，但令人詫異的是，學生承受的“課業壓力”卻最少，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稱荷蘭兒童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兒童。這不僅得益于荷蘭獨特的教育理念，也和其高質量的課后服務密不可分。自2005年《兒童保育法》出臺以來，荷蘭課后服務呈現出急劇增長的態勢，課后托管服務學位數量在2004—2009年翻了一番[2]。到2014年，荷蘭已有超過6300家課后護理機構，有16%的4～12歲兒童參加。課后服務已成為21世紀包括荷蘭在內的西方國家中小學生生活中最大的變化之一[3]。荷蘭學者從課后服務目標出發，探討課后服務教育質量評價標準及評價方法。本文擬對此做概要介紹，以期為我國中小學生課后服務的發展提供有益的借鑒。

一、荷蘭課后服務的目標

荷蘭的教育體系分為基礎教育、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三個階段。1985年，荷蘭將幼兒園教育并入小學，建立八年制小學，基礎教育的對象為4～12歲的兒童，目標是開發學生的理解和創造力，引導學生情感的發展，培養學生的社會和文體能力。荷蘭課后服務主要面向該階段的兒童，對他們開展課后托管（Buitenschoolse Opvang）及校外托管（Naschoolse Opvang）服務，主要包括課后照顧、課后護理、課后項目、延長學校服務和校外時間項目等。由于每種項目側重點不同，目標也有所差異。綜合起來，集中在以下幾方面：第一，課后服務不僅僅是讓兒童自由玩耍，還應該平衡安全、指導、豐富兒童的需要。第二，課后服務應該給兒童提供大量與朋友積極互動的機會。第三，課后服務應該有一個滿足兒童學習新技能和探索潛力需要的環境。這一目標涉及游戲、游戲材料、活動范圍以及室內和室外空間的設計。第四，課后服務不僅要為兒童提供有趣的材料和活動，還應該給予他們情感支持和監督。因此，工作人員的互動技能是課后服務過程質量的重要組成部分[4]。第五，課后服務應該讓兒童擁有自主選擇的權利和項目。這意味著高質量的課后服務應該提供一些靈活的項目，包括一系列活動，讓兒童自主選擇。因此，好的方案還應邀請兒童參與和該方案有關的決策，如討論課后服務的目標和設計等[5]。

由此可見，荷蘭課后服務的目標主要集中在日?？醋o、休閑娛樂、社會發展、促進身體發育、學習新技能和發展（學術）潛力等方面。無論是專家，還是家長以及工作人員，都一致認為，課后服務應側重于放松和娛樂，并應為兒童的社交、身體和創造力的發展提供重要的基礎[6]。其中，促進兒童的社會發展被認為是荷蘭課后服務的基石。

不難發現，荷蘭課后服務的目標和國家基礎教育的價值取向吻合，均指向促進兒童身體、情感和社會能力的發展，體現出獨有的特色。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荷蘭研究人員開發出一套新的測量工具，全面評估本國課后服務教育的質量。

二、荷蘭課后服務教育質量評估

課后服務教育質量評估主要由組織質量與過程質量兩方面構成。組織質量指服務機構的特征，包括生師比、班級最大托管規模、課程管理、安全管理制度，以及服務人員學歷和服務時長等；過程質量指兒童玩耍、材料的可用性、室內外學習環境、兒童體驗到的師生互動質量等[7]。阿姆斯特丹大學兒童發展與教育研究所的兩位學者Fukkink與Boogaard開發了以下兩個量表來評估課后服務的教育質量[6]。

1. 課后托管觀察表

觀察表的目的是識別校外托管中心的組織質量特征和一般過程質量。該表包括37個項目，涵蓋5個主要主題，如表1所示。

具體評估的過程是，2名經過訓練的外部觀察員按照1（不滿意）、2（不完全合格）、3（合格）、4（良好）、5（優秀）的標準針對表中的每一項打分。這2名觀察員須同時在場但獨立觀察，觀察至少3小時，最后取平均分。如果兩人的打分有分歧（≥2分），經討論達成一致；如果差1分，則取平均分。對于直接觀察得不到足夠信息或根本得不到信息的情況，則制訂了簡短的補充訪談指南。

2. 教師課外輔導互動量表

該量表主要包括以下6個類別，見表2。

教師在不同情況下與學生的互動過程被拍攝下來，每位教師需拍攝三個10分鐘的片段，然后由外部觀察員對視頻材料進行評分，分值從1（非常低）到5（非常高）。

上述兩個量表的指標中，與體育相關的有6項、指向藝術的有4項、其他的有5項，剩余的指標全部指向情感支持和社會交往，體現出荷蘭課后服務教育質量評估尤為強調兒童的社會發展與情感學習，認為人際交往以及情緒控制有助于學生在學業和職業方面獲得成就。

三、對我國中小學課后服務的啟示

1. 課后服務目標的確定必須平衡各種因素

（1）平衡放松和刺激的重要性

荷蘭課后服務的目標究竟是側重于娛樂放松（照看），還是刺激發展（教育），抑或二者兼具？傳統的課后服務項目強調前者，但目前來看，有從“照看”向“教育”轉變的趨勢。學者擔心從“照看”到“教育”的轉變可能會干擾兒童放松的需要，進而影響他們的身心健康。結合我國課后服務發展的現實情況，荷蘭學者的擔憂也給我們敲響了警鐘。

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半p減”政策的初衷就是減輕學生過重的校內學業負擔和校外學科培訓負擔，將兒童從繁重的課業負擔中解放出來，給他們全面發展創造機會。課后服務是落實“雙減”政策的一項重要舉措。從屬性來講，課后服務是一種選擇性的托管教育服務，本體價值在于解決家長因工作時間差無法按時接管和照看孩子的現實問題，育人則是其衍生價值[8]。但一些實證研究表明，我國當前校內課后服務重視作業輔導?！鞍才艑W生做作業、教師進班輔導”成為大多數學校課后服務的主要內容[9]。過分強調課后服務的教育功能，尤其強調對學生學業的輔導，是否會導致學生重新陷入繁重的課業負擔的泥潭中？因此，針對我國教育現實狀況，在平衡放松和刺激的關系時，有必要將娛樂放松作為課后服務的首要功能。

（2）平衡兒童和成人愿望的重要性

荷蘭課后服務尤為強調兒童自主選擇，甚至自主參與活動設計的權利。

任何教育活動都應該著眼于兒童自主性的發展，課后服務亦如此。在組織活動時，教師不應該將自己的愿望強加給兒童。但是，尊重兒童的自主選擇和決策并不是兒童不受干涉地做任何事情、教師滿足其任意要求。一方面，作為項目活動的組織者、支持者、引導者，教師應當創造支持兒童主動發起、自主探索的氛圍與條件，承認、尊重、激勵并加入兒童的多樣互動；另一方面，兒童囿于其認知特點，很多情況下無法辨別是非，教師如果不加以引導很可能導致兒童認知失誤、行為失范、情感失真，無法促進兒童個性健康發展，因此，兒童的活動又離不開教師的恰當引導。

2. 警惕課后服務“學?；钡娘L險

學校教育是在專門機構內有組織、有計劃、有目的地對下一代在知識、技能、品德規范等方面施加積極影響的活動。它強調在教室內由教師主要借助書本系統地向學生傳遞科學文化知識，這是由教育的文化傳承功能決定的。筆者認為課后服務應該和上述專門的學校教育教學活動至少有以下四方面不同。

第一，活動性質強調自愿而非強制。學校教育具有強制性，要求所有適齡兒童必須接受；課后服務則具有自愿選擇性，兒童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和學習需要自主選擇活動時間和內容。

第二，活動場所強調室內和室外。在荷蘭課后服務質量評價標準中，室外游樂區及相應的活動材料的投放被認為是非常重要的。除室內環境外，理想的課后服務機構必須有足夠的室外空間及豐富的游戲材料，供不同年齡段的孩子玩耍。因此，我們絕對不能把課后服務等同于教室托管[10]。

第三，活動內容強調結構化和非結構化。高度結構化活動由教師發起，有著明確的目標、嚴密的規則、固定的流程，一般和刺激認知發展、提升學業表現相關聯，研究表明，課后服務項目中結構化課程和低水平的過程質量呈顯著相關；非結構化活動是由兒童自己發起、自己主導的開放式活動，由于非計劃性和非預期性，給了兒童進行社交以及靈活處理問題的機會。因此，除了結構化的活動，課后服務必須為兒童提供很多非結構化的活動，以支持和滿足兒童自主選擇和社會發展的需要。

第四，教學方法強調互動、情感支持。促進兒童的社會發展被認為是荷蘭課后服務的基石，這決定了教師的教學應該通過開展一系列的互動性活動，在教師與兒童之間、兒童與兒童之間的交往中喚起兒童積極的情感體驗，同時還要關注和識別兒童的消極情感，并給予支持性的回應。

3. 課后服務類型要多樣化

課后服務是一個涵蓋不同目標、不同項目的總稱。荷蘭的課后服務類型主要有以下幾種：第一類，專注于最基本的項目，即兒童放學后放松，和同伴一起玩耍。第二類，混合項目，結合身心放松和刺激非學術能力，如側重于自然、運動或技術俱樂部的項目，這與美國已經存在多年的積極青年發展項目類似。第三類，包括在課程中放松和刺激學術能力的混合項目，其實質是學校教育的延續，嚴格關注學術學習（補習教學、學科類興趣班、作業輔導等）的同時，給兒童以適當的身心放松。第四類，僅有刺激學術能力的項目，沒有開設專門用于放松的活動。第五類，提供各類服務，這需要一個廣泛的、跨學科的、能力互補的團隊。

上述五種類型中，第一類可以滿足年齡最?。?歲）的兒童在課后服務方面的需求；第二類、第三類適合年齡更大一點的兒童，并且第二類需要各種室外學習材料和高水平的支持，對從事托管服務的專業人員也提出了雙重挑戰，需要具備兒童保育和教育方面的知識；第四類類似于我國“雙減”政策實施前校外培訓機構組織的作業輔導或培優課程；第五類是一種高度綜合的類型，對場地、規模、課程、師資、經費等保障條件都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一般的課后服務機構難以達到。

“雙減”政策指出，在促進學生全面發展、健康成長的總體要求下，提升學校課后服務水平，滿足學生多樣化需求，這表明服務類型的多元化將是健全我國課后服務育人功能的必然選擇。不同類型的課后服務，可以吸納不同的主體。首先，以作業輔導、個別答疑等活動為主的看護型服務，學校應鼓勵教師積極承擔。其次，以滿足學生興趣個性發展的拓展類課后服務可主要由校外專業人員承擔。校外專業人員包括社區、青少年活動中心、文化館、博物館、圖書館等公益性場館的工作人員、家長、志愿者等。學校成立專門的課后服務工作部門，負責組織和引入校外資源，與各類場館和高校組成課程研發小組，聯合推出多樣化、特色化、實踐性的非學科類項目課程，供學生自主選擇。最后，家長作為學生成長的重要參與者，應積極主動配合學校開展課后服務，如支付適當的課后服務費用，關注孩子的成長需求，選擇適合其發展的課后服務內容，組成志愿者團隊，協助教師組織課后服務，充分發揮家校協同育人的作用，共同構建良好的教育生態，助力“雙減”政策切實、有效推行。

參考文獻

[1] 錢佳，崔曉楠.放假如何影響學生學業成績？——國外研究綜述及對暑期托管服務的啟示[J].外國教育研究，2021（12）：99-110.

[2] 唐科莉.歐洲國家“課后托管服務”面面觀[J].基礎教育參考，2014（21）：71-75.

[3] RIGGS N R，GREENBERG M T.After-school Youth Development Programs：ADevelopmental-ecological Model Of Current Research[J].Clinical Child and Family Psychology Review，2004（7）：177–190.

[4] PIERCE K M，BOLR D M，VANDELL D L， Specific Features Of After-school Pro-gram Quality：Associations With Childrens Functioning In Middle Childhood[J]. American Journal of Community Psychology， 2010，45（3-4）：381–393.

[5] SMITH F，BARKER J.Contested Spaces：Childrens Experiences Of Out Of School Care In England And Wales[J]. Childhood，2000，7（3）：315–333.

[6] FUKKINK R，BOOGAARD M. Pedagogical Quality Of After-school Care： Relaxation And/Or Enrichment？[J]. Children and

Youth Services Review， 2020（112）.

[7] 周紅霞.發達國家小學課后托管政策的比較與借鑒[J].外國中小學教育，2016（6）：36-42+29.

[8] 王建.理性認識中小學課后服務的價值[N].中國教育報，2022-05-25（5）.

[9] 姚喜雙.中小學生課后服務研究[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21：53.

[10] 潘照團.好的課后服務一定是最接近兒童的[N].中國教育報，2021-09-29（5）.

本文系江漢大學2021年度人文社科專項課題“武漢市家校社協同視角下的學生暑期托管研究”（項目編號：rszx003）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系：1. 江漢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2. 江漢大學教育學院研究生）

責任編輯：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