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老百姓看得起病，看得好病

徐炯權

清早到病房查房，上午坐診4個小時，中午休息20分鐘，下午一點半又出現在門診室。這就是湖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江氏正骨術”傳承人、瀏陽市骨傷科醫院名譽院長江林一天的作息時間。除了正月初一、初二、初三，他一年其余時間幾乎沒離開過工作崗位。更令人敬佩的是，他始終堅持“低手術率、低費用、低住院率”的惠民原則，讓老百姓看得起病，看得好病。年過七旬的他，先后獲全國中醫藥杰出貢獻獎、湖南省優秀共產黨員等多項榮譽稱號。

2024年3月7日，記者沐著暖暖的春陽，來到湖南有名的“醫養小鎮”社港，探訪江林這位長期扎根基層的名老中醫的心路歷程。

鄉鎮名醫，半世紀聲名遠播

在社港鎮的主干道上，映入眼簾的“瀏陽市骨傷科醫院”招牌及12層的骨傷科大樓，讓慕名而來的患者心里感到踏實。在這里，每天上午不到9點鐘，醫院門診叫號器的排位就已經超過了好幾百人，其繁忙景象，超過許多大城市的大醫院。

一位身穿白大褂、中等個子、頭發花白、目光深邃的老人，一手抓住病人的肩膀，一手捏著他的骨折部位復位，過程不到一分鐘，隨后用杉樹皮幫他進行固定和包扎。這就是今年72歲的江林對一名肩胛骨骨折病人的正骨治療現場，整個過程不用手術。病人通過敷藥和服藥，夾板固定，每周一次，經三四次復診治療，傷情即可痊愈。

這樣簡單有效的治療方法，既讓病人減少了痛苦，又節約了不少費用，連一些前來考察觀摩的大醫院骨科醫生都嘖嘖稱奇。

江林住在瀏陽市骨科醫院的家屬區，出家門口不到20米，就是門診大樓，每天早上4點30分出門，隨后到醫院的病房查房，6點20分召集相關人員開早會，根據住院病人的情況，對醫院一天的骨科手術進行統籌安排。這看似平常，但他日日如此堅持了幾十年。

天剛蒙蒙亮，醫院的門診大廳已經熙熙攘攘。一樓江林的診室門口，也早已排起了長隊。7點30分開始坐診，除了一臺X光閱片燈，江林最喜歡的就是打開窗戶，借助自然光為病人“望聞問切”。

湖南新化縣一對年輕夫婦帶著9歲的兒子前來復診。半年前，他們的兒子意外摔傷，導致左手臂尺骨近端粉碎性骨折，左橈骨頭脫位，到當地醫院治療后，效果不佳。一個月前，他們聽說瀏陽市骨傷科醫院的江林是治療骨傷的“神手”，當即帶兒子前來求治。接診后，江林先重新折斷并行皮膚牽引，4天后行左橈骨骨折畸形愈合閉合復位，夾板固定，術后骨折對位、對線良好。今天的這次復診后，江林微笑地告訴這對年輕夫婦，孩子的肘腕關節可以正?；顒恿?。孩子父母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下了，不斷地向江醫生致謝。

從醫50多年的江林，是瀏陽市骨傷科醫院的一塊金字招牌。他的名字與高超的醫術，不但在“醫養小鎮”社港無人不知，而且聞名全國，每天慕名來找他求治者多達數百人，有時甚至是上千人。

“法使驟然人不覺，病人知痛骨已合?！币幻ドw的江西萍鄉病人，對江林高超的正骨術深有體會。他說，傷者不遠千里來社港找江林醫生醫治，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療效好，二是費用低。

一名來自福建的中年男子，因意外事故致雙下肢開放性粉碎性骨折，到多家醫院診斷都說要做截肢手術。該男子實在無法接受截肢這一殘酷事實，后經他人介紹，輾轉來到社港。江林接診后，運用手法復位法幫他治療，結合小夾板固定，配以中草藥外敷、內服，患者不到三個月時間基本痊愈，不僅保全了雙腿，而且還能像以前一樣行走。

“能手法復位的，不動手術治療；能門診治療的，不住院治療；能鋼針閉合固定的，不切開鋼板固定?！苯痔寡?，他帶領的醫院骨科醫治團隊，幾十年來嚴格執行這三條鐵律。

四代傳承，將祖傳醫術發揚光大

江林1952年9月出生于瀏陽市龍伏鎮黃橋村江家垅。清朝末年，他的祖父江丕佑創造了正骨術，曾被辛亥革命元勛、時任湖南都督的焦達峰聘為革命軍武術教練和保健醫生。江丕佑后來把醫術傳給兒子江述吾，并立下“德藝雙馨、濟世扶貧”的行醫祖訓。

20世紀60年代，江述吾在社港衛生院坐診時，慕名求醫者日達百余人，是當時湘潭地區專署行文認定的“名老中醫”。他鉆研出用杉木皮及燈芯草墊為患者進行固定，使“江氏正骨術”得到了系統化、專業化的發展。關于江述吾，江氏族譜中有這樣的記載：“對待極貧患者分文不取?！?/p>

1969年，高中畢業的江林通過勞動部門招工到原社港衛生院當了一名臨床學徒，跟著父親學習中醫臨床骨傷療法?！盀榱私档歪t療費用，我父親對當時修洞庭湖的民工、軍烈屬以及貧困患者，一律免收所有費用。他也常常跟我說起祖父行俠仗義的種種事跡?！睆男”愀赣H學習骨傷治療的江林，深受父親一言一行的影響，他說父親教給他的第一課，就是“仁義”。

江林深知不能僅靠祖傳醫術坐吃山空，始終保持著學習和鉆研的勁頭。后來，他到湖南中醫學院深造，系統地學習和掌握了中醫理論和現代微創手術。

“爸爸喜歡看書，這個習慣一直堅持到現在，也因此奠定了他扎實的中醫理論基礎?！痹谂畠航鞍椎挠洃浝?，她小時候放學后，一家四口圍著一張小方桌，父親看醫書，母親抄湯方，自己和弟弟做作業。直至如今，家里和門診室都還擺著各種醫書和醫學雜志。對于醫院醫生們的學術研究，江林也會予以指導。

江林認為，真正的中醫要按照古老的方法治療，而“江氏正骨術”遵循的是“欲合先離，離而復合”的原則，“如果真要說我們的獨到之處，就是對這一原則有著更深的理解和運用”。

半個多世紀的中醫臨床探索和實踐，江林將祖父和父親傳承下來的治傷接骨秘訣和中醫理論精華相結合，在創造“牽引穿針法”“竹弓牽引”的同時，還研發了療效顯著的丹藥治傷丸、治傷藥液、活血治傷散等國家專利藥物，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中醫理論與臨床經驗。2016年，“江氏正骨術”被列入湖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每天早出晚歸在醫院奔忙的江林，沒有時間撰寫專業論文，很長時間沒有評上高級職稱。2010年10月，時任國家衛生部副部長、中醫藥管理局局長的王國強來瀏陽市骨傷科醫院考察時，順便對江林進行了一次特殊的臨床考試。

“不開刀、不住院，減輕了病人痛苦，降低了患者費用，真正從人民群眾的實際出發。在一所鄉鎮醫院，其骨傷科的中醫特色竟然如此突出，讓我很感動、很激動?！碑斖鯂鴱娍吹浇钟弥嗅t手法對高難度骨折進行復位的全過程后，連連稱嘆其醫術精湛。

這一次特殊的臨床考試后，江林被破格評審為正高職稱的主任醫師，還推選為湖南省中西醫結合學會骨傷科委員會常務委員，獲國務院特殊津貼。2016年，《江林醫案精華》由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

讓江林欣慰的，不僅僅是國家對傳統中醫“江氏正骨術”的認可，還有兒女及醫院團隊的堅守與傳承。學西醫的兒子江濤從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畢業后，選擇回瀏陽市骨傷科醫院跟父親學中醫。曾經從事傳媒工作的女兒江景白，也加入到傳承人隊伍中，致力于江氏正骨品牌的策劃和運營。目前，瀏陽市骨傷科醫院專門建立了江林工作室，里面的圖片和文字資料展示了“江氏正骨術”的起源、發展與傳承情況。醫院和他的兒女們希望通過多種形式將“江氏正骨術”發揚光大。

“江氏正骨術”雖已是四代傳承了，但江林并未把這一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江氏家族的獨家秘方，他與兒子江濤、侄子江永革一起，在醫院推行“老帶新”的師徒結對模式，手把手、面對面地培養了陶功林、黎意豐等不少江姓以外的傳承人。同時，他帶領的團隊還在省中醫藥管理局的支持下，面向全省中醫醫院舉辦“湖南省中醫藥專長絕技項目社港江氏正骨術培訓班”，為三湘中醫藥事業的發展獻計出力。

情系患者，大醫精誠鑄初心

“我從小跟著父親學醫，父親的一言一行深深影響了我?！苯只貞浀?，父親常常跟他說起祖父心系患者的往事。祖父和父親兩代人的醫者仁心，讓他養成了絲毫不敢怠慢每一名患者的習慣。

瀏陽市骨傷科醫院副院長羅鵬跟記者說了這樣一件事：有一天，江林醫生要去廣州參加學術會議。早上7點，他到病房去給一名患者開好藥方說：“你白天吃這個藥，傍晚時復查后再開藥?！钡鹊桨頃r分，患者家屬問護士：“江醫生今晚不能回來了吧？”可話還沒有說完，江林已經走進了病房，話不多說就給患者檢查開藥，患者和家屬眼眶頓時就濕潤了。

“他在醫院的時間比在家里的時間多。每天清早出門，晚上10點才回家休息，是個不顧家的人。在他眼里，病人比家人更重要?！闭f起江林對工作的執著，老伴張平權怨言中透出一份自豪。她說，兒子江濤結婚時，江林像平常一樣，大清早趕到醫院坐診，到了中午就跟其他客人一般，陪大家吃了個飯，隨后又趕回醫院了。

記者采訪的當天上午10點半，江林與兒子江濤正在給一位骨折的老婦人進行手法復位。老人姓劉，68歲，長沙市人。兩個月前，老人摔倒至左腳踝骨折錯位，花1萬多元到長沙一家醫院做了手術治療，依然無法動彈。兒子帶母親來社港求診，江林檢查發現，之前的手術沒有把骨折錯位處接正，隨即對老人采取了畸形愈合閉合復位手法，用夾板固定，再輔以藥物治療。這次治療只用了700多元錢。江林說，經過三四次復診治療，老人的傷情即可痊愈，費用在1000多元左右。

年僅30歲的湖北患者方梅，兩年前騎摩托車摔了一跤，造成右脛腓骨骨折，在當地醫院動了幾次手術，花了數萬元，一直沒有康復，整天心情抑郁，以淚洗面。前不久，她到社港求診，江林通過手法復位，結合中草藥外敷內服，花了不到兩千元，患者的骨傷痊愈。

“大醫精誠，仁德為先?！苯质冀K銘記父親這句話。他說，醫生不但要掌握高超的醫術，治好患者的疾病，還要考慮減輕他們的醫療費用。身為教授級名醫的他，堅持不開掛專家號，幾十年來，掛號費從最初的幾元，到現在也就收16元。他收到的患者贈送的錦旗和寫來的感謝信不計其數，卻很少拿出來展示。不少經他治愈的患者要請他吃飯或送他土特產，他也一一謝絕了。他認為，救死扶傷是醫生的職責所在，只要患者康復了，就是對他最好的獎賞與感謝。

骨傷科醫院通常有“三高”。一是住院率高，二是手術率高，三是醫療糾紛高。但江林帶領的團隊每年門診量達數十萬人次，住院率始終保持在10%以內。不用住院，病人醫藥費至少降低70%以上；不用做手術，不僅費用低廉，還減少了患者的痛苦與心理壓力，縮短了受傷處治愈時間。因為在治療過程運用了中藥內服外敷及對身體機能的調理，一些患者原本罹患的心血管病、糖尿病、肥胖癥、抑郁癥也消失了。甚至有的患者檢查出來的頑固性皮膚病、癌前病變、良惡性腫瘤以及其他久治不愈的疑難雜癥，也在他們的干預下得以治愈。因為始終把患者利益放在首位，不但團隊的醫患關系十分融洽，而且每年為患者和醫保節約醫藥費用上億元。

診療之外，江林積極帶領團隊參與扶貧幫困和當地經濟建設。如與特困戶、五保老人、殘疾人開展心連心活動，下鄉開展義診。除醫院建立幫扶基金，他自己也為救災、修路、建橋等公益事業慷慨解囊。

2018年，瀏陽市骨傷科醫院成為湖南省首個鄉鎮二甲醫院。2019年4月，社港“醫養小鎮”成功獲評首批省級特色產業小鎮。2023年，醫院接待骨科門診45萬人次?！懊t帶名院，名院興名鎮?！币源藶橐劳?，該院帶動周邊200余家飯店、旅館商店共同致富，增加600余個就業崗位，實現了群眾就業增收和集鎮繁榮發展的雙贏局面。

從醫50多年，江林先后榮獲全國衛生文明先進工作者、全國衛生系統職業道德建設標兵、湖南省五一勞動獎章、湖南省勞動模范等光榮稱號，榮膺“中國好人”和“感動湖南十佳人物”。今年1月，他被評為第九屆湖南省道德模范，并推選為全國道德模范候選人。

榮譽并沒有讓江林沾沾自喜。因為醫術高超、醫德高尚，二十余年前就有一些大醫院想高薪“挖”走他，他都一一謝絕了，而是選擇了繼續與骨傷科技術團隊成員一起，精誠服務廣大患者?！吧绺?、瀏陽這片紅色土地培養了我，離開了生養我的地方，就會感到不踏實?！苯痔寡?，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和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扎根基層，盡職盡責為群眾服務是他永遠不變的初心。（鳴謝中共瀏陽市委組織部、市老干部大學對本文采訪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