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心靈共振
——威蒂·伊?，敯＠瓕P瑟琳·曼斯菲爾德新西蘭系列短篇小說的二次創作

陳 坤，李偉娟

（1.白城師范學院學報編輯部，吉林白城 137000；2.白城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吉林白城 137000）

威蒂·伊?，敯＠╓iti Ihimaera 1944—）與凱瑟琳·曼斯菲爾德（Katherine Mansfield 1888—1923）均為新西蘭杰出的小說家。前者是新西蘭第一位重要的毛利小說家，為新西蘭毛利文化與文學、毛利語的推廣與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后者被譽為新西蘭文學的奠基人、現代英語短篇小說的先驅。20世紀20年代初期，曼斯菲爾德由徐志摩介紹到中國后，一直深受廣大學者、讀者的喜愛，對曼斯菲爾德及其作品的研究經久不衰，幾度出現高潮。比較而言，伊?，敯＠瓕χ袊x者來說還較為陌生。1981年，安徽大學大洋洲文學研究所出版的《大洋洲文學叢書》第二輯《街上的面容》，刊登了伊?，敯＠亩唐≌f《瓊斯太太》《歸屬感》《從奧茲回來》《龍落子和礁石》以及《我為什么寫作》，這是最早對伊?，敯＠髌返淖g介。2015年，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出版了虞建華著《新西蘭文學史》，該書的第十四、十七章對伊?，敯＠捌渥髌愤M行了較為詳細的介紹。

曼斯菲爾德與伊?，敯＠幱诓煌瑫r空，而一封信、一部短篇小說集將二者密切聯系在一起。1988年7月，在紀念凱瑟琳·曼斯菲爾德誕辰一百周年之際，44歲的伊?，敯＠詴诺男问阶珜懥艘黄}為《親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的文章；1989年，伊?，敯＠霭媪怂?987年12月至1988 年2 月間創作的短篇小說集《親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紀念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比切姆》，其中也收錄了《親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這篇文章?！队H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紀念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比切姆》并非伊?，敯＠慕浀渲?，更無法代表他文學創作的最高成就，然而卻是他對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新西蘭系列短篇小說的回應，是穿越時空的心靈共振。這部小說集不僅體現了伊?，敯＠瓕β狗茽柕略木x與深刻領悟，同時也呈現了伊?，敯＠缙诘膭撟黠L格。

一、威蒂·伊?，敯＠好膶W的開拓者

威蒂·伊?，敯＠錾谛挛魈m北島東岸吉斯博恩的一個毛利家庭。依據習俗，大多數毛利家庭的孩子從小與祖父母生活，而伊?，敯＠瓌t是在父母的呵護下長大。童年時期的伊?，敯＠c祖母和外祖母正如曼斯菲爾德與其外祖母的關系一樣親密無間，他的許多作品都描繪了小主人公與女性長輩之間的真摯情感。1962 年伊?，敯＠袑W畢業后，在父母的鼓勵下，18 歲的他到奧克蘭大學求學，但并未全身心投入到學習生活之中，于1966 年從奧克蘭大學肄業后回到家鄉。伊?，敯＠畛踝隽艘幻娏曈浾?，隨后到當地郵局工作。24歲時，伊?，敯＠洁]局的銀行儲蓄部工作。1969年，他被調往惠靈頓，期間，他在維多利亞大學注冊，半工半讀完成了學業，于1971年獲得學士學位。1968年，伊?，敯＠诨蒽`頓與白人女子簡·克萊格霍恩相識相戀，兩年后結婚。從小就富有創作天賦的伊?，敯＠⒅境蔀橐幻骷?，為自己的民族而創作。在妻子的鼓勵下，伊?，敯＠_始專心從事寫作。1970 年5月，他的小說《說謊者》在《新西蘭聽眾》雜志上成功發表。1971年，伊?，敯＠瓟y妻子在英國度過了一年美好時光，期間，他將自己前期完成的作品編輯整理為三部著作：短篇小說集《綠巖，綠巖》，小說《葬禮》和《大家族》，分別于1972 年、1973 年和1974 年在新西蘭出版?！毒G巖，綠巖》是第一部由毛利作家創作并出版的短篇小說集，而《葬禮》則是第一部由毛利作家用英語創作的長篇小說。1973 年，美國友人將《綠巖，綠巖》贈送給時任新西蘭總理的諾曼·柯克，柯克閱讀后，非常欣賞這位才華橫溢的毛利族年輕人，便將其從惠靈頓郵局公共關系部調到了新西蘭外交部。伊?，敯＠群笤诳芭嗬?、紐約和華盛頓等地就任外交官，但他筆耕不輟，在外交官與作家雙重身份之間平衡，利用業余時間進行文學創作?！毒G巖，綠巖》于1973 年獲得沃蒂年度圖書獎三等獎，次年，《葬禮》獲得該獎項的一等獎。伊?，敯＠瓕懽魃拈_局非常順利，然而他卻在1975 年宣布暫時停筆，直到1982年重新提筆寫作，先后出版了《女族長》（1986）、《鯨魚騎士》（1987）、《吉普賽女王》（1994）、《叔叔的故事》（2000）、《白色謊言》（2013）等多部作品。其中《女族長》和《吉普賽女王》分別獲得了蒙大拿新西蘭年圖書獎。2003 年，根據《鯨魚騎士》拍攝的同名電影使伊?，敯＠碜u世界。從2002年起，伊?，敯＠_始修改自己的早期作品并重新發表，如《鯨魚騎士》《綠巖，綠巖》《大家族》《葬禮》《女族長》等。2014年，伊?，敯＠霭媪嘶貞涗洝睹泻ⅰ昊貞涗洝?，該書與《白色謊言》成為2015 年新西蘭最佳暢銷書。2016年，《毛利男孩——童年回憶錄》獲得新西蘭獎（普通非小說類文學獎）。年逾古稀的伊?，敯＠琅f活躍在新西蘭文壇，2019年初出版了他與人合作編輯的《毛利傳奇——毛利作家重述的毛利神話》①，這是他的最新作品。伊?，敯＠俏欢喈a作家，創作了大量小說、兒童讀物、舞臺和影視劇本，編輯出版了多部與毛利歷史、文化、文學相關的書籍，還曾擔任過奧克蘭大學毛利文學教授，為新西蘭文學乃至大洋洲文學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伊?，敯＠笆冀K堅持將自己的文學作品扎根于毛利人的生活之中，使之具有濃郁的民族風格。他的作品大多截取毛利人的各個生活畫面，從不同角度敘述了毛利人的本土生活、社會地位及與白人的矛盾沖突，反映了他們的希望和幻滅、歡愉和痛苦”［1］。伊?，敯＠男≌f具有強烈的本民族意識與文化特征，“在其內心深處顯然并沒有將毛利民族視為一個被邊緣化的族群，而認為毛利文化是優秀的文明傳統，具有近乎完美的價值觀和民族內部的凝聚力，應當在世界文明結構中擁有重要的地位?！保?］他筆下的毛利人“往往都具有明顯的民族優越感，對未來充滿了信心，能夠克服困難并贏得理想的結局”［2］。

二、《親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穿越時空的心靈共振

1988年7月，伊?，敯＠诩~約撰寫了《親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這部短篇小說集的第一部分，即《親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這篇書信體的文章。在這封信中，首先，伊?，敯＠喢鞫笠鼗仡櫫寺狗茽柕碌奈膶W生涯，并高度評價了她對新西蘭文學以及世界文學所做出的杰出貢獻。其次，伊?，敯＠U述了創作這部短篇小說集，特別是中篇小說《瑪塔》的初衷：一個毛利作家對曼斯菲爾德新西蘭系列短篇小說的鄭重回應。再次，伊?，敯＠瓡痴劻寺狗茽柕伦髌穼λ麧撘颇挠绊憰r提到，在閱讀了14 遍《在海灣》后，他終于悟出真諦，“仿佛我突然發現了無價之寶?！保?］10①筆者譯。不言而喻，在曼斯菲爾德的影響下，他慢慢走上了文學創作之路，并強調他的創作源泉來自于自己的民族——毛利族，正如曼斯菲爾德的創作源泉來自于新西蘭一樣。最后，伊?，敯＠叨雀爬诵挛魈m當時的生活、藝術與社會現狀，尤其是短篇小說所取得的輝煌成就，涌現出了多位優秀的短篇小說家。這封信層次分明，結構嚴謹，語言簡潔流暢，主題突出，無疑起到了前言的功能。伊?，敯＠檎嬉馇?、酣暢淋漓的述說表達了他對曼斯菲爾德發自心底的敬仰。

《瑪塔》是這部短篇小說集的第二部分。追根溯源，伊?，敯＠瓌撟鬟@部中篇小說的靈感依舊源于曼斯菲爾德。1913 年曼斯菲爾德在日記以及書信中談到在撰寫一部名為《瑪塔》的長篇小說，并已經完成寫作大綱和若干章，但10 年后她英年早逝，這部小說未能完成。曼斯菲爾德去世后，在手稿未被公開的情況下，《瑪塔》成為未解之謎，并引起一些學者的關注，其中之一便是新西蘭學者P.A.勞勒。勞勒甚至于1941 年約見了曼斯菲爾德少年時代在惠靈頓的好友毛利女孩瑪塔，并根據自己多年的研究于1946 年出版了250 冊《瑪塔之謎》。勞勒試圖證明曼斯菲爾德未完成的《瑪塔》便是以這個毛利女孩為原型并為其撰寫的小說。伊?，敯＠?0 世紀60 年代讀到了《瑪塔之謎》，被曼斯菲爾德與瑪塔之間的友誼深深感動，也對曼斯菲爾德是否為好友撰寫這部小說產生了濃厚的興趣。1988 年勞勒的孫子饋贈伊?，敯＠槐尽冬斔i》，在這部著作基礎上，參考了曼斯菲爾德傳記、書信以及日記，伊?，敯＠砸粋€毛利男孩馬哈基成長歷程為主線，從馬哈基的視角，依照《序曲》以及《在海灣》的框架，并結合部分史實，塑造了他心目中曼斯菲爾德筆下所要塑造的瑪塔。這篇小說被置于作者所處的時代大背景下，更加真實可信。主人公馬哈基對曼斯菲爾德的癡迷、對瑪塔的探究，無疑是伊?，敯＠陨淼膶懻?。從故事情節來看，這部中篇小說極具自傳色彩。近年來，隨著對曼斯菲爾德研究的不斷深入，以及《瑪塔》手稿的公開，這個未解之謎終于真相大白：曼斯菲爾德以自己為原型創作了《瑪塔》，只不過借用了好友的名字而已。但正如伊?，敯＠?，“我撰寫《瑪塔》這部小說完全出于對新西蘭兩位杰出女兒之間光輝友誼的由衷敬仰與真摯熱愛。我們可以質疑《瑪塔》這部小說的存在，但兩個人（曼斯菲爾德與瑪塔）之間的友誼是毋庸置疑的?！保?］12②筆者譯?，斔c曼斯菲爾德之間的情誼無疑是毛利人與白人之間關系的縮影。

《曼斯菲爾德短篇小說及主題之變奏曲》③篇名均為筆者譯，下同。是這部小說集的第三部分，也是占篇幅最大的部分，包括13篇短篇小說，其中的大部分內容是伊?，敯＠瓕β狗茽柕滦挛魈m系列短篇小說的仿寫、續寫或者改寫。他套用了曼斯菲爾德原著的部分內容、場景、人物形象、情節，如根據《女店主》《她的第一次舞會》《花園茶會》《小扣子被拐記》和《玩偶小屋》，伊?，敯＠珜懥恕稁д障鄼C的男孩》《他的第一次舞會》《此生疲倦》《可愛的綁架者》以及《洗衣婦的孩子們》等；借用曼斯菲爾德小說的主題，如《序曲》《在海灣》以及《幸?！返?，伊?，敯＠瓌撟髁朔从橙粘Ｉ?、充滿鄉土氣息的《鄉村生活》《風平浪靜的夏天》等，意在揭示成長、歸屬、包容等具有普遍意義的主題，如小說《風平浪靜的夏天》從一個毛利男孩的視角描繪了毛利人血濃于水的親情觀及面臨生存困境絕不低頭的堅強品格，但其中幾篇仿寫未免有些粗糙，如《帶照相機的男孩》與《女店主》的故事情節、人物塑造如出一轍，將《女店主》中的小女孩變成《帶照相機的男孩》中的男孩，將女孩通過畫筆記錄母親謀殺父親的全過程替換為男孩用照相機偷偷拍下母親誅殺父親的全過程……

當然，這部短篇小說集中不乏精品，如《洗衣婦的孩子們》不僅是對曼斯菲爾德《玩偶小屋》的續寫，更是對《玩偶小屋》主題的升華，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由于時代的局限性，曼斯菲爾德無法想象社會底層人們的未來，但在《玩偶小屋》中化身為凱賽婭的曼斯菲爾德沖破重重阻撓，力邀凱爾維姐妹欣賞了那精美絕倫的玩偶小屋，點亮了兩姐妹心中希望的燈火。曼斯菲爾德從心底企盼“小凱爾維們”擁有美好的未來，因而小說以埃爾斯見到了那盞小燈作結：

此時，“我家的埃爾斯”緊挨著她的姐姐。但現在她已忘記了那個兇神惡煞般的女人。她伸出一只手指，撫摸著姐姐帽上的翎毛，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我看見那盞小燈了，”她輕聲說，然后兩個人又默默無聲了。［4］

沿襲曼斯菲爾德的這一創作思路，伊?，敯＠茉炝顺赡旰蟮陌査梗航涍^不懈努力，不僅在倫敦成為一名人人敬仰的優秀律師，還擁有了令人羨慕的幸?；橐?，成為勵志典范。數年后，埃爾斯受邀重返新西蘭，到童年就讀的學校參加百年校慶時，當年曾經譏諷侮辱她的“伊莎貝爾們”前呼后擁，盡顯趨炎附勢之能事，而埃爾斯則表現出了不凡的氣度。雖然物是人非，她耳邊卻不斷回響著“‘你們如果想的話，你們可以來看我們的玩偶小屋的’，凱賽婭說?？靵?，沒人看見的”［3］191①。她的記憶中永遠珍藏著凱賽婭，正是凱賽婭的善良給予了埃爾斯與多舛命運奮力抗爭的勇氣。伊?，敯＠瓰榘査乖O計了一場精彩的演講，在演講中，埃爾斯再次提到點燃她心中希望燈火的凱賽婭：“那個女孩給我們看了那盞小燈。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那盞燈，永遠。它永恒的火焰激勵著我，像那個女孩一樣，總是向別人伸出援助之手……使自己成為更好的人，或許使這個世界成為更美好的生活之地?！保?］191②在演講最后，她輕聲說道：“我看見那盞小燈了”，寥寥數語卻堪稱畫龍點睛之筆。伊?，敯＠擅畹貙ⅰ锻媾夹∥荨返墓适虑楣澣谌胱约旱淖髌分?，結局順理成章，這恰恰是曼斯菲爾德當年所期盼卻無法實現的完美結局。伊?，敯＠摹断匆聥D的孩子們》體現了時代變遷中社會的進步：無論出身，無論貧賤富貴，只要努力奮斗就會改變命運，就會實現心中的夢想。無疑，伊?，敯＠柚査沟某晒崆橹幐枇诵聲r代新社會。

三、結語

仿寫、續寫和改寫是常見的文學表現形式，古今中外屢見不鮮。伊?，敯＠诜聦?、續寫和改寫曼斯菲爾德作品方面開創了先河。就整體而言，雖然是二次創作，《親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卻不失為一部新作，反映了伊?，敯＠敃r的創作水平。細讀《親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我們不難發現，伊?，敯＠粌H從一個毛利作家的視角對曼斯菲爾德的小說進行了重新解讀，而且還從中汲取營養，豐富和充實了自己的創作?！队H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的思想內蘊、角度、構思、布局等與曼斯菲爾德的小說基本吻合，主要人物塑造也與曼斯菲爾德筆下的人物性格基本一致?？偠灾?，他的這些短篇小說與曼斯菲爾德新西蘭系列短篇小說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親緣性與互文性。借助《親愛的曼斯菲爾德小姐》，伊?，敯＠磉_了對曼斯菲爾德的崇高敬意與深切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