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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中君子的德性及其秩序構想

2024-05-10 14:14郭羽楠
武陵學刊 2024年1期
關鍵詞:禮法禮義德性

郭羽楠

(中山大學 哲學系,廣東 廣州 510275)

“《荀書》以士、君子、圣人為三等?!盵1]13其中,“君子”最為《荀子》關注??v觀《荀子》,“君子”一詞出現的頻率遠高于“士”和“圣人”。在文本編排上,《荀子》的前三篇探討君子的德性:《勸學》論君子修身治國之道,《修身》論君子的教養,《不茍》論守禮乃君子的處世之道?!盾髯印吩诿枋鋈烁窭硐霑r,“君子”幾乎貫穿于其所有篇章之中。相較于圣人,君子雖非人的最高境界的化身,卻成為荀子寄托政治理想的對象,在建立秩序的過程中處于非常關鍵的位置。

以往研究大多從人性論角度分析君子實現化性起偽的途徑,以及君子作為政治理想人格的含義,結合儒家賢人政治的觀念與荀子禮法思想,闡述良法與君子的辯證關系,說明君子在政治建構中的獨特作用①,這些研究揭示了“君子”的品質及其在荀子思想中的地位,但沒有深入解釋荀子把君子視為理想秩序建構者的原因。在理想人格序列中,君子的德性遜于圣人,而荀子卻將君子作為建構秩序的主體和實際的統治者。事實上,《荀子》中君子的品質以及它特別表彰君子的原因,需要從其對統治者德性的認識及其對理想政治的構想來把握。

一、秩序的建立

荀子重視君子的原因,與其對秩序來源的認識有關。荀子強調,秩序并非天然存在,它源于一個漫長的人為建構。在由亂到治的變化中,君子根據禮義之道,完成明群定分的工作,由此奠定了最初的政治秩序,禮義秩序得以形成。

(一)人之能群而無序

在禮制產生之前,人與人相互爭斗,混亂無序?!傲Σ蝗襞?,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盵1]194與禽獸相較,人的體能并不強大,無法憑單個人的力量應對外來危險。為了生存,人必須彼此依存,結成群體。理論上,人之“群”不同于禽獸之“群”,“分”與“義”是其應有之義,人群應該具有條理次序[2]。但是,根植于人性的無限欲望,使人被牽制,這與有限的物構成一對矛盾。在禮法出現以前,“分”與“義”尚未顯明,為了滿足物欲,人與人之間產生了無休止的爭斗?!叭酥?,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窮矣?!盵1]212人不得不成群,但由于成群而有爭,進而導致“群”的解體,人們只能再回到結成群體前那種“不能勝物”的狀態。

(二)明群定分與秩序的產生

人不能自覺地擺脫自然狀態下的爭斗與混亂,必須依靠圣王制禮和君子“明分”,才能進入有序的政治生活?!凹孀闾煜轮涝诿鞣??!盵1]216荀子特別強調“明群定分”的重要性,將其視為秩序形成的前提。首先,圣王揭示禮義之道?!敖袢酥詯?,必將待圣王之治、禮義之化,然后皆出于治、合于善也?!盵1]521荀子主張人性本惡,認為一般人缺乏自治的動力,需要圣王為其提供約束和規范,這就為良好秩序的出現提供了可能。不過,圣王只訂立了最基本的原則,并沒有建立起完整的秩序。實際上,秩序來自君子的“明群定分”。

最初,人們聚成群體,沒有位分的區別。荀子認為,治國的首要任務便是定分?!爸螄?,分已定,則主相、臣下、百吏各謹其所聞,不務聽其所不聞;各謹其所見,不務視其所不見。所聞所見誠以齊矣,則雖幽閑隱辟,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化其上,是治國之征也?!盵1]264君子為人劃定名分和等級,區分尊卑貴賤,授予官職和生產任務,人們由此各得其位。官吏謹守職分,庶民各有其業,在這樣的社會里,每個人都有確定的名分,被賦予相應的政治角色[3]。這樣,人們便進入了等級分明的秩序中?!盁o君以制臣,無上以制下,天下害生縱欲?!信?,夫婦之分,婚姻娉內送逆無禮,如是,則人有失合之憂,而有爭色之禍矣?!盵1]208-209君子針對不同位分做出規定,君主、百官與庶民,父子夫婦,彼此的身份在相互對待的關系中成立,爭斗和混亂便不會出現。

(三)君子對禮義秩序的建構

君子區別位分的標準乃是德性,即“德必稱位,位必稱祿,祿必稱用”[1]211。具體來說,德性的高低體現在對禮義之道的遵從與否上,君子“謫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賢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皆得其官,萬物得其宜,事變得其應”[1]145-146,依據德性的高低,君子把眾人安置在相稱的位分上?!盾髯印诽貏e強調以禮義之道為安排位分的原則:“雖王公士大夫之子孫,不能屬于禮義,則歸之庶人?!盵1]175-176貴胄之后如果不能遵守禮義,也應該剝奪其位分,貶為庶人。君主在任命官員時,應該“謫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1]145,以德性和才能作為選拔的依據。由于君子以禮義為標準給人群劃分等級,安排位分,故能使政治體達到“君臣上下,貴賤長幼,至于庶人,莫不以是為隆正”[1]261的理想秩序。

實際上,“明群定分”本就符合禮義之道:“有天有地而上下有差?!盵1]179等差之分是天地之道。禮本于天地,故禮的本質就是分別,正如王先謙云:“禮法大分,在任人各使當其職分也?!盵1]254在荀子看來,有限的物與無限的欲之間的沖突并不在于物質的缺乏,而在于沒有公正合理的制度限制人過度的欲望與行為。圣王制禮的目的便是“以養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乎物,物必不屈于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1]409,實現“以政裕民”[1]212的理想。君子根據貴賤、賢愚、長幼的等差來分配財物,給眾人分配位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后使愨祿多少厚薄之稱”[1]83,恰恰是為了實現禮的精神。

更重要的是,圣王本于天地制作的禮法并不能獨立發揮作用:“法不能獨立,類不能自行?!盵1]272禮是安頓眾人的原則,但禮制并不能自動地對人群進行區分,禮制需要人來執行?!盾髯印芬笕藗円勒斩Y義之道生活,然而,對禮義的遵循并非人的先天稟賦,人性之中沒有自覺遵循禮法的動力。如果不進行人為約束和引導,任由人的天生性情只能背離禮法,把社會引向混亂的深淵?!岸Y義法度者,是生于圣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盵1]517秩序的根源并不先天地存在于人性之中。換言之,在禮制出現之后,禮義秩序不會自然出現,也不會自然運行。所以,在圣王制禮之后,還需要發揮君子的作用,真正建立起以禮義為基礎的秩序?!岸Y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盵1]210君子明群定分,就是使禮義之道貫徹于現實生活之中。因此,“治之經,禮與刑,君子以修百姓寧”[1]545。在君子的治理下,人們各安其位,遵禮而行,過著和睦有序的群體生活。

簡言之,在《荀子》的理想秩序中,每個人的身份都必須在禮法關系中得到確定。秩序不僅源自圣王的制禮作樂,更需要依靠君子“明群定分”來建構。眾人只有接受君子的治理,才能獲得合適的地位和確定的名分,走進政治生活。所以,“禮義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禮義之始也”[1]192。君子是禮儀秩序的實際建構者。

二、君子的德性

在《荀子》中,君子之所以具備秩序建構者的能力,是因為他擁有異于常人的德性。由于這些獨特的品質,君子突破了人性的局限,精通禮義之道,從而能完善禮法儀則,治理萬民。荀子通過對君子的描述,回應了理想的統治者應該具備何種德性的問題。

(一)好學明禮

君子諳熟禮義之道,首要原因在于好學。在《勸學》中,荀子特別標舉君子是好學的典范,而君子為學的目的就在于明禮?!捌鋽祫t始乎誦經,終乎讀禮?!盵1]13在治學的過程中,君子能融貫群經,貫通地理解人倫義理和治國之道,“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M之,然后學者也。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淤F其全也”[1]21-23。好學的品質使君子全面透徹地把握了禮義之道:“師者,所以正禮也?!盵1]39為深化對禮義的理解,君子通過師法圣賢來提高對禮義之道的認識:“故君子隆師而親友,以致惡其賊。好善無厭,受諫而能誡,雖欲無進,得乎哉!”[1]24-25君子善于選擇師友,虛心納諫,故能在禮義之道的修習上超越常人。

(二)自省守禮

君子的另一德性是自省,它使君子具備節制物欲的動力,從而突破人性的束縛。人性有諸多表現,如好、惡、喜、怒、哀、樂,是謂“情”。不過,人心可以對情做出選擇,經過心的考量和選擇之后的情便是“偽”,即“化性起偽”[4]。君子是化性起偽的典范?!扒橐舱?,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注錯習俗,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習俗移志,安久移質?!盵1]170君子積善成德,能知禮義,便可以主宰性情。這種對禮義之道的學習是需要一個長期漸積的過程,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用心專一是學道的保證,故自省是君子治學的動力。持之以恒的積習,能排除君子心中的雜念,使之不因物欲的牽引而違背正道,拋棄禮義。所以,荀子將好學與自省并提,“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1]2。自省和好學能保證君子克服人性之惡,掌握禮義之道,能“法勝私也”[1]42。盡管禮義無法自發地從本性中生發出來,但“君子之學如蛻,幡然遷之”[1]596。君子之所以能建立秩序正來自他對禮義之道的學習,實現其對人性的矯正。

(三)“仁”“知”通達于禮

荀子常以“仁”“知”喻君子,亦指君子深通禮義?!盾髯印妨谐隽司討邆涞钠叻N特質:“仁”“知”“義”“行”“勇”“誠”“辭”,其中,荀子最重視的是‘仁’與‘知’。值得注意的是,荀子將“仁”奉為最高的道德價值,并對“仁”的內涵進行了改造。經他改造后的“仁”不再是一般的道德情感,而是“貴賢”“賤不肖”這樣區分等級和尚賢使能的政治德性?!百F賢,仁也;賤不肖,亦仁也?!盵1]114-115“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盵1]28《荀子》的“仁”其實與“禮”是高度重疊的,或者說“仁”的核心含義就是“禮”。同時,荀子對“知”的含義也進行了轉化?!爸辈粌H指人天生具有的感官知覺,而且指人的分辨能力。在荀子看來,人異于禽獸之處就在于有辨?!胺蚯莴F有父子而無父子之親,有牝牡而無男女之別。故人道莫不有辨?!盵1]93“知”不僅是道德主體在心性上的提升,而且蘊含了對政治秩序和治國之道的理解。君子有“知”,故能明察萬物之理,判斷是非,認識圣王之道。君子“知”“仁”兼備,亦即明于禮義。

(四)君子是現實中最為可欲的理想人格

實際上,圣人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理想的人格追求,所謂“禮莫大于圣王”[1]93。但是,在《荀子》的論述中,圣王是理想化的形象。圣王即“后王”。以往關于“后王”大致有三種解釋,一是近時之王,二是周文王、周武王,三是有位或無位的圣人,類似于素王,即虛懸的期待中的將來的王天下者[5]。在這三種解釋中,“后王”或圣王的概念都是被高度理想化和抽象化的?!盾髯印窙]有具體闡述圣人化性起偽如何可能的問題,可見這不是《荀子》關注的重點。相比之下,《荀子》卻格外關注君子的養成,詳細列舉了君子學習禮義之道的過程與方式。顯然,《荀子》把君子作為了理想人格的典范。君子并非圣人,是生而知之者,卻可以通過后天學習而在現實中養成。君子通過法“后王”之跡,不斷提升德性,突破人性的局限,獲得對禮義極為精深的理解。正因為君子是現實中可以養成的,所以《荀子》特別推崇君子?!盾髯印窂娬{,君子的先天稟賦與眾人乃至小人并無差別,區別在于是否接受禮義對天性的改造?!安男灾?,君子小人一也。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盵1]71君子與小人之分在于君子通過好學與自省,獲得“仁”“知”之德。荀子深知圣人不可求,故要求眾人朝著成為君子的方向努力,突破自身,矯正人性。

總之,君子精通禮義之道,也具備踐行禮義之道的“仁”“知”?!盾髯印穼⒃S多美好的德性賦予君子,使其不僅是個人修養的典范,還是理想統治者的代表。在荀子看來,政治的興衰治亂不由天命,它完全可以通過人的智慧來控制,而締造和維護這個秩序的應該是擁有君子般德性的人?!盾髯印吠ㄟ^對君子品質的闡釋,回答了君子何以有資格明分制禮,更回應了政治體應該由誰來統治的問題。

三、君子的統治

荀子生活的時代見證了等級僭越和人倫無序帶來的爭斗和混亂。荀子認為,唯有君子推行禮義之道,才能確保人們遠離國家衰亡的命運。其中,“群分”是構建秩序的主要手段,而“分”是禮之大義。君子有德,精通禮義,故能依禮劃定人與人之間的等級,節制人性中的欲望,避免混亂。因此,君子是建構秩序的主體,理想的秩序可在君子的統治下誕生。

(一)君子是統治者的典范

《荀子》在表彰君子德性的同時,特別突出君子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明主好要而暗主好詳。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盵1]265在荀子看來,天子不應該事必躬親,否則與“奴仆”沒有本質區別,只會造成國家的滅亡。但是,在實際治理中,事務繁雜,每件政務又必須得到妥善處理:“如是國者,事物之至也如泉原,一物不應,亂之端也?!盵1]288天子一人是無法完成全部政務的,這樣只能導致秩序的敗壞。由此,荀子主張天子將具體政務交給卿相階層和官僚系統來處理,而卿相階層和官僚系統的成員,正是具備政治德性的君子。君子“仁”“知”兼備,故能處理紛繁復雜的政務,“其德音足以填撫百姓,其知慮足以應待萬變然后可”[1]288-289。君子寬以待人,善于利用天地萬物,故能調用百官和巧匠創造的財物?!捌溆谔斓厝f物也,不務說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其材;其于百官之事、技藝之人也,不與之爭能而致善用其功?!盵1]276君子因為德性卓越,故《荀子》主張讓君子總理天地,協調萬民,成為實際上的統治者。

《荀子》對君子的描述,實際上回答了何為理想統治者的問題。在《荀子》的表述中,“君子”有時與圣人、士重合,或以“君子”指國君:“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盵1]180“君子者,治之原也。官人守數,君子養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1]274中對君子的表述,與“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1]277相近。而當君子指較基層的官吏時就是士,指制作禮法的人時就是圣人。在某些語境中,君子與圣人、士、國君等身份混用,正是因為《荀子》把“君子”視為理想統治者的代表,使其集合了所有美好的政治德性?!盾髯印穼拥滦缘囊?,其實也就是對各級官吏和君主的要求。

(二)君子制作推演禮法

君子在治理社會、處理政務的同時,還不斷根據現實情況的變化隨時制定新的規則,豐富禮制。相較于圣人,君子不是禮的最高的制作者,但他同樣具備制作禮的能力,這來自君子對禮義之道的把握。與處理繁瑣的政務一樣,制禮也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固定的禮法條文不可能涵蓋一切變化,需要君子不斷根據現實情況進行豐富和調整,制定新的儀則以應對新情況、新變化。由于君子深諳禮義之道,故善于權宜應變,能根據變化的形勢完善禮制:“并遇變態而不窮,審之禮也?!鋺児室?,齊給便捷而不惑?!盵1]275-276“以義變應、知當曲直故也?!盵1]48君子能根據現實情況不斷調整,推演新的禮法制度,“其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聽之盡也”,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1]179。正因為君子能根據形勢不斷訂立和完善新的禮法,建立起完整的秩序,人們得以生活在和平的環境中。

“君子者,法之原也?!盵1]272荀子把君子視為禮法的制作者,日常生活中具體的制度規范也由君子制定?!扮姽?、管磬、琴瑟、竽笙,《韶》、《夏》、《護》、《武》、《汋》、《桓》、《箾》、簡《象》,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喜樂之文也。齊衰、苴杖、居廬、食粥、席薪、枕塊,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哀痛之文也?!盵1]445-446這些具體的禮儀規范了每個個體的行為,為人們的生活訂立了法則。而君子不斷豐富禮制的過程,就是禮法真正滲透人們的生活,切實指導百姓生活的過程。換言之,君子推演禮制,本身也是對禮義之道的執行和運用。

(三)禮義之道轉化為生活秩序

君子推演禮制,根據日常生活實際來制定的禮儀,具有感化百姓的效力,能引導百姓遵禮而行。相較于刻意的說教,落實在日用倫常中的禮儀更具感染力和說服力。與其命令百姓遵守禮義,不如在日用倫常中樹立起規則和規范,讓人們遵禮而行,以切身體驗來自覺踐行禮義之道。這一過程從君子明群使分開始,在制作禮儀中不斷推進。人們接受君子的范導,依照君子訂立的秩序生活,這一過程就是對百姓的化育,故不言之教方為政教之極:“職分而民不探,次定而序不亂,兼聽齊明而百事不留。如是,則臣下百吏至于庶人莫不修己而后敢安正,誠能而后敢受職,百姓易俗,小人變心,奸怪之屬莫不反愨。夫是之謂政教之極?!盵1]283人們在參與政治生活的過程中化性起偽,這是君子制禮的目標,也是荀子對理想政治的期許??梢哉f,君子讓禮義落實為一種生活秩序,禮義的君子締造了禮義的秩序。

在這一秩序中,人人各得其所:“仁人在上,則農以力盡田,賈以察盡財,百工以巧盡械器,士大夫以上至于公侯,莫不以仁厚知能盡官職,夫是之謂至平?!盵1]83所有人能依照禮義之道生活。君子也不例外,君子對禮制的踐行,更能感化秩序中的個人,促使他們亦尊奉禮義之道:“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于世矣?!盵1]16君子師法圣人,而眾庶師法君子。君子依禮而行,就是世人的法則,故“少言而法,君子也”[1]115。君子言行合乎法度,人們仿效君子學禮,君子化身為天下楷模。在這個意義上,禮義之道由君子自身的德性升華為整個政治體的秩序準則。

(四)君子的統治創造了現實中最理想的秩序

“禮義之謂治,非禮義之謂亂也?!盵1]52荀子以是否遵循禮義之道作為治亂的標準,而理想秩序是禮儀之道在政治世界中的投射,是禮制在現實世界中的落實。對荀子而言,圣人更像是一個懸設,君子的統治才是現實中真正可以期待的目標。荀子關心的是統治者的德性問題,所以他并沒有以道德修養最高的“圣人”作為主要研究對象。正如荀子在理想人格中特別標舉君子而非圣人一樣,荀子所建構的政治世界也并非理念上的推演,而是一個現實性的設計。君子的統治雖不是純粹理想化的,卻是可以欲求的現實中最理想的。因此,君子的統治才是現實中真正可以期待的目標。

這種對君子之治的推崇,體現了荀子的思想特點,即無論是在對人,還是對秩序的描述上,《荀子》往往區分出很多層次:一方面是指明了最高的理想和目標,另一方面也意味著要避免最糟糕的情況,而介于二者之間的,便是既有可能實現,又最接近理想的目標。在對秩序的描述中,《荀子》以禮義作為最高的政治理想。人們是否依禮義而行,秩序是否符合禮的規定,是荀子判斷政治優劣的基本標準。王道是荀子眼中最好的政治類型,君臣百姓無不尊奉禮義之道,君主不以暴力的方式征服天下,而是自然地將天下納入王道秩序之中。不過,荀子沒有因此貶低霸道。在對待王霸之辨的問題上,荀子與孟子的態度迥然不同。在荀子看來,王道是難以企及的理想,在最好的政治原則無法實現時,用次好的方式捍衛最基本的秩序底線,也不失為權宜之舉,所以,荀子并沒有全盤否定霸道的價值,甚至對其給予了相當程度的肯定:“彼霸者不然,辟田野,實倉廩,便備用,案謹募選閱材伎之士,然后漸慶賞以先之,嚴刑罰以糾之。存亡繼絕,衛弱禁暴,而無兼并之心,則諸侯親之矣?!盵1]184-185霸道次于王道,但它至少避免了對禮制和政治秩序的徹底顛覆與破壞。荀子對霸道的肯定,來自其對基本秩序的維護。政治所面對的永遠是具體的情境和現實的問題,荀子在思考建立何種政治秩序時,也將理想與現實進行了區分?!盾髯印匪嫷牟⒉皇峭耆硐牖?、不切實際的秩序。相應地,荀子對統治者的論述更多的也是圍繞君子展開的。

總之,在君子的化育中,禮義秩序已經沉淀為一種生活秩序。君子的統治是現實中最有可能實現的理想秩序,對君子的推崇體現了荀子的現實關懷。在荀子看來,君子的德性注定其所奠定的秩序也具有類似的品質,理想的統治者是禮儀的君子,理想的政治秩序是禮儀秩序。荀子對理想秩序的想象,同樣映射在他對君子之德的描述上。統治者的德性往往決定了他的政治品質。這樣一來,《荀子》對統治者的德性和對政治秩序的構想都指向了相同的對象。

結 論

對《荀子》來說,最好的政治是禮儀秩序的實現。禮義之道應該貫徹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君子依禮而行,又以禮治理萬民,禮義在政治生活中落實為一種公正的秩序。在這個由君子統治的政治體中,每個人必須依照禮義之道生活,這既是對個人品質的要求,也是使人有別于禽獸而獲得秩序的根源?!皬牡啦粡木盵1]624,荀子所擁戴的不是事實上的“天子”或“國君”,而是有君子之德的統治者?!盾髯印访枥L了一個美好的政治世界,這個世界不僅符合理想,而且可以在現實中實現。

《荀子》建構的秩序世界,沒有為全然逃脫政治秩序的“野人”留存空間。對荀子來說,是否接受政治統治,不應該成為一個問題。人的生理條件使每個個體不得不主動地走入一個有序的共同體之中,人的身份只有在政治生活中才能獲得認同,人類的生活只有在政治生活中才能成立。因此,《荀子》構建的政治秩序包含了天子至庶民的所有人。這個秩序既需要君子來建構和協調,也需要這個政治體中的每個成員共同維護。因此,荀子思考的不僅是統治者應該如何治國的問題,更是由何種人來開創何種政治,或者說,人們應該服從怎樣的統治,每個人應該在怎樣的秩序和氛圍下生活的問題。

注 釋:

①參見鄭治文著《禮法、君子與秩序——荀子禮法思想論析》,載《管子學刊》2021 年第3 期;張茂澤著《論荀子的“君子之學”》,載《人文雜志》2019 年第7 期;東方朔著《“無君子則天地不理”——荀子思想中作為政治之理想人格的君子》,載《諸子學刊》2015 年第2 期;王堃著《愨:在禮義中涵養性情的君子人格——荀子禮義積偽論與性情論之關系再探討》,載《社會科學研究》2014 年第1 期。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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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王成峰.“物類”與“倫類”:論荀子“群”道視野中的人與自然[J].武陵學刊,2022(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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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洪濤.心術與治道[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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