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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建構:融合語境中影視創作與傳播的粉絲思維

2024-05-10 11:42王曉琳
齊魯藝苑 2024年2期
關鍵詞:影視作品數字時代故事

摘 要:融合語境中媒介的發展和技術的進步為受眾賦權,粉絲作為最為活躍的群體獲得影視行業的關注,而影視內容創作與傳播也逐漸發展出粉絲思維。其中,故事的發生和延展是最有效力的卷入力量,也是粉絲積極參與行業實踐的重要表征。本文結合具體案例,探究影視作品如何通過故事建構來卷入粉絲,以及粉絲實踐對故事生命力的延長和再造何以影響視聽生態發展的問題,意在尋找促進新媒介時代影視創作及傳播興替的有效路徑。

關鍵詞:粉絲思維;故事;融合;影視作品;數字時代

中圖分類號:J90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236(2024)02-0098-10

美國粉絲文化研究學者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用融合的概念闡釋數字時代“橫跨多種媒體平臺的內容流動、多種媒體產業之間的合作以及那些四處尋求各種娛樂體驗的媒體受眾的遷移行為”[1](P30)。當下融合語境中影視受眾依托于媒介技術的進步和互聯網平臺的建設,可以積極主動地通過選擇性觀看、互動反饋和挪用式再創作等方式參與到影視作品的接受、傳播和創作中來。其中,又以影視粉絲的實踐最為顯著,它能夠產生經濟收益和社會效益,甚至推動主流文化的傳播。媒介融合時代的影視粉絲呈現為一種流動狀態,很難被限定為某一作品、社群乃至圈層的粉絲,而是在不同影視作品和彼此交融的各類趣緣圈層間自由地游牧和盜獵,其情感指向不能被簡單鏈接至單一對象,成為粉絲前的故事與其后的情感投入充滿不確定性,與身為粉絲的經歷同樣值得關注,不僅表現為在空間維度上兼具不同社群成員的身份和對同一作品中的整體與部分以及不同構成要素持有不同的傾向,并且顯示在時間維度上對同一文本內容喜愛、厭惡或無視的態度也并非恒定,可能隨著實踐經驗的積累和認識變化而轉變,從而向其他作品跨越和遷徙。因此,無法根據受眾某一時刻、對某一對象的情感來簡單斷定其身份歸屬,而在一次次社群遷移行動中,粉絲培養出固定的實踐技能和態度傾向,已然發展為一種文化身份。

粉絲思維意味著建立作品與受眾之間的緊密關聯?;谌诤险Z境下粉絲的流動狀態、積極參與的實踐特性及其影響力等身份屬性,粉絲思維表現出通過影視創作和傳播來卷入來自不同趣緣社群的更多粉絲、力求破圈并且培育自己粉絲的策略,它已然演變為影視領域的重要議題。文化研究學者麥特·希爾斯(Matt Hills)認為,雖然某些體裁(科幻、幻想、驚悚、喜?。┮苍S很快地便興起可以與狂熱狀態相連結的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但引起粉絲狂熱的諸多文本不能被視為一種體裁、表現手法,它們共享了諸如無限延期敘事(endless deferred narrative)、超歷史敘事(hyperdiegrsis)、作者論(auteurism)以及偶然的去敘事(denarration)等家族相似性,這也說明了狂熱狀態無法僅視為完全是外文本的或者是粉絲所引導的。[2](P264-265)希爾斯的觀點提示了文本層面充滿敘事策略的故事建構對于吸引、維系粉絲情感的重要價值。在融合語境的視聽內容創作和傳播中,影視劇、綜藝和短視頻等雖呈現為不同的藝術形式,但都具有卷入受眾、建立用戶粘性的粉絲思維,顯現出創作者對故事的調度,繼而引發粉絲對故事的情感投入和再創作。

一、故事創作:影視作品卷入粉絲的內部力量

故事并不是對現實的逃避,而是一種載體,承載著我們去追尋現實、盡最大的努力挖掘出混亂人生的真諦。[3](P6)基于粉絲對日常生活經驗的獨特感知、特殊的情感體驗以及探查謎底、追尋真理的欲望,故事具有天然的吸引力。然而,數字時代的粉絲社群不再涇渭分明,粉絲可以在不同的趣緣圈層和群體間自由地跨越遷徙,其目光并不會停駐于單一的故事。因此,創作能夠收割持續注意力的故事尤為重要,它是影視內容生產卷入粉絲的內部力量??ㄉ5吕ぐD匪估–assandra Amesley)發現粉絲將虛構人物及其行為同時視作“真實的”和“構造出來的”,采取“雙重觀看”策略,同時運用拒絕懷疑和反諷遠離兩種方式,認為這種雙重讀解角度可能是粉絲創造性重構媒體內容的先決條件,承認故事的虛構使介入并重新構造文本成為可能,和虛構文本保持距離,同時也說明了為何粉絲離作品如此近,卻仍能與其意識形態保持相對自由的關系。然而吊詭的是,粉絲對文本和角色的親近感,才是他們參與大量重構和重新使用節目材料的最初動機。[4在影視領域,粉絲也總是運用上述雙重視角進入文本,這就要求創作者既要努力講述令人信服的故事,也要預先為粉絲留存參與的空間,如此才能形成卷入粉絲的力量。

(一)裝置故事和情感的真實質感

保證一致性和連貫性是裝置真實故事的基礎,加之以充盈的故事細節,能夠使其趨近于生活質感和時代心理,由此搭建出與現實互文的情節脈絡,讓影視作品的內容契合粉絲對故事世界及其價值理念慣常的解讀策略與認知態度,從而使故事世界呈現出本體的安全,這是卷入粉絲的起點。

融合環境中影視劇在探索多樣敘事手法的同時,也承繼了傳統影視劇中真實性的美學原則。臺網同步播出的作品《去有風的地方》,用細膩平實的筆觸,描述了一場尋“心”之旅,勾勒出一幅恬靜淡然、煙火氤氳的鄉村生活圖景,精準捕捉到當下都市青年在焦慮疲憊的工作常態中渴望緩釋壓力、療愈創傷、回歸生活本源以及叩問生命意義的真切渴望,在一眾情節跌宕起伏、敘事策略奇巧的影視劇中顯得與眾不同。該劇節奏舒緩,溫暖治愈的敘事風格貫穿始終,通過對云南旅游、創業和情感故事的延展和細節的鋪陳,將“慢”生活娓娓道來,顯現出以真為美的創作理念,同樣能夠收獲網絡平臺習慣游曳于戲劇性故事的年輕粉絲的喜愛。即使是熱衷于建構強情節、快節奏的網絡劇,也并未忽視打造故事的真實質感。譬如《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漫長的季節》等懸疑網劇,不僅通過環環相扣的情節發展和細枝末節構成懸念網絡來吸引粉絲持續關注,并且注重對時代背景、生活細節的還原和復雜人性的表達,支撐故事情節發展的人物行為契合其性格邏輯,呈現出角色與劇情、敘事情節的前因與后果之間的緊密鏈接,從而使劇中多維立體的人物形象及其搭建起的故事世界,顯現出足以取信于粉絲的真實質感。

力求真實的美學原則,并不意味著故事與現實生活嚴絲合縫地一一對應,故事世界內部的統一是保持“可信度”最為重要的前提。當下諸多網絡劇的創作,較為典型地展現了“超敘事”的理念,建構出包羅萬象、錯綜復雜又不失條理和現實邏輯的結構,賦予故事以觀者所信任的世界觀和情節走向。即使是如網劇《三體》《開端》《鬼吹燈》系列等架空的故事、無限流或平行宇宙(parallel universe)風格的敘事,以新奇的、非線性的、甚至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敘述方式,講述三體人入侵地球的科學幻想、不斷循環的公交車爆炸案和詭譎神秘的冒險等奇幻故事,也并非前后敘事斷裂或與客觀現實嚴重脫軌,其自成一體的故事世界及運行法則、主人公的日常細節以及人物行為邏輯、性格成因與情節發展的一致性與連貫性,提供了“可信度”,受到粉絲歡迎。究其原因,是上述作品雖然改寫了故事內容的慣常表現手法,卻不帶有任何對真實質感的威脅之意,符合粉絲對相應故事世界的審美認知。

粉絲們想要的并不只是敘事內部的統一性,而且希望能有洪美恩(Ien Ang)所描述的“情感現實主義”(emotional realism),它并非虛構故事本身的屬性,而是粉絲闡釋虛構故事、賦予流行敘事意義而構建出的他們眼中的虛構故事。[5](P102)因此,情感上的“可信度”也十分必要。以情感人、建構情感層面足以取信于粉絲的故事,是當下影視劇裝置真實屬性的有效路徑?!抖换蟆贰度选贰段以谒l挺好的》《外婆的新世界》等影視劇,聚焦當下不同年齡、不同境遇女性的生活狀態,探討就業、婚姻和親子關系等現實性的社會議題。劇中主人公在遭遇生活困境時表現出的痛苦焦慮、勇于解決問題的樂觀心態以及故事中細致鋪陳出的人物悲喜情緒真實可感,切中當代女性渴望成長、追求獨立和尋找人生價值的心理,達成與粉絲的情感共鳴。

由此可見,創造邏輯自洽的故事世界和引發粉絲共振的情感表達,是實現影視作品真實質感的必要途徑,為后續粉絲真正地進入故事,并為此付出沉沒成本的深度卷入,奠定了基礎。

(二)調配故事的類型化與陌生化

故事的類型化代表了一種相對固定且為觀者熟知的敘事模式,設置類型化元素以滿足粉絲的期待視野是必要的觸發步驟,在此基礎上予以適當的陌生化調配,足以凝聚成卷入粉絲的重要力量。諸多大眾文藝作品正是如此,尤其是類型劇和類型片的成功,就是基于穩定的類型創作加之革新的敘事手法,在熟悉與陌生間達到平衡,讓粉絲收獲最佳觀看體驗。

別林斯基提出“熟悉的陌生人”(familiar stranger)理論,揭示出文藝作品中典型人物共性與個性統一的關系,啟發了影視作品既要創造粉絲能從現實生活、日常規律和觀看經歷中感知和聯想到的熟悉形象,又要為其搭配新鮮獨特、寄托作者對新事物審美理想的陌生化元素,進而使人物的故事兼具類型化與陌生化特征。職場劇《新聞女王》中的主角文慧心,堪稱一位“熟悉的陌生人”,作為職業女性,她不同于其他作品中無道德瑕疵的絕對正面形象,也并非無底線的扁平反派,而是具備“圓形人物”的豐滿立體質感。她表現出手段強硬的女強人特征,具有不羞于展現個人欲望的自我意識,為成就自己的野心,不惜損害下屬的利益。當然,擁有欲望也不等同于反道德,她堅硬的外殼中,也包裹著關懷他人的柔和氣質和致力于改革的責任感。這一角色賦予的陌生感,體現為人物外顯的張揚個性和內在社會意識交織的矛盾編織起復雜的敘事網絡,形成使人驚奇的故事,熟悉感則在于人物的爭權奪勢和晉升,類似于粉絲熟稔于心的宮斗劇類型和大女主爽劇,又引人聯想起現實中的內卷環境?!犊耧j》也是如此,高啟強的命運走向,保留了警匪劇中“惡人有惡報”的類型化創作邏輯,其形象卻展現出不同于以往臉譜化反派角色的人物弧光和人性之復雜。該劇的取勝之處,正是在于尊重粉絲的審美習慣,遵從其已然適應的成熟類型模式的同時,也力求革新創作,對惡的成因和反腐主題進行深度探討。

臺網兩端不斷上新的綜藝節目,也致力于講述兼具類型化與陌生感的故事。在綿延十季的老牌家裝改造節目《夢想改造家》中,常駐設計師都有固定匹配的案例類型,如本間貴史解決失能人士的家居改造難題、史南橋匹配逼仄老房的翻新案例和賴旭東處理預算不足的婚房裝修問題等,諸多設計師幫助業主達成愿望的溫暖故事,符合粉絲的期待視野。同時,每一期的家裝實例,都會拋出新的居住問題,提出新的解決思路,在穩定流程的基礎上,為粉絲營造陌生新奇的體驗感。無獨有偶,“0713再就業男團”的新“團綜”《快樂老友記》,也調配了成員故事的類型化與陌生化。該節目的熟悉之處,顯現為頗具成就感的養成偶像體驗、“慢綜藝”慣有的生活質感和治愈風格,以及繼承自前序“團綜”《快樂再出發》的人員配置和過氣偶像與中年藝人的身份屬性疊加所匯聚成的生動風趣的故事,“陌生”則表現為變更的“就業兄弟團”的稱謂變化、由戶外轉至室內的拍攝空間、在家中招待朋友的新鮮設定,以及將節目招商、內容策劃、運營和行程規劃等幕后工作搬至臺前所形成的真實又不失新奇的故事。目前,大多綜藝節目都開始在粉絲實踐經歷中挖掘內容要素,在模仿與創新中嘗試創作滿足粉絲期待視野和好奇“尚異”的欲望故事,以期增強作品的卷入力量。

故事建構:融合語境中影視創作與傳播的粉絲思維/王曉琳

此外,不少粉絲信奉“作者論”,實際上也是對類型化背后所代表的穩定創作模式的認可。他們認為三位一體的作者角色(制片人—導演—原著作者),保證了影視作品恒定的質量,相似的視聽語言或是敘事策略,提供了為粉絲所信任的類型化創作模式。該卷入方式表現為,由粉絲熟悉或喜愛的導演所執導的作品,總是能滿足其接受前的定向期待,進而建立起故事內容與粉絲之間的有效連接。

值得注意的是,將故事與先前獲得關注的類別和形式緊密捆綁,雖然可將已擁有的潛能昭告粉絲,并使其通過已經掌握的實踐技能和慣用的解讀方式去對接故事,但也會因為此過度連結所具有的高度透明性顯得寡淡乏味,進而破壞其潛力,所以故事創作應在符合觀者的期待視野的基礎上,進行陌生化調度。

(三)設置故事的未定點和記憶點

英伽登認為文本中必然會存在未定點,有賴于接受者的實踐活動去充實,伊瑟爾進一步發展此觀點,提出“空白”理論,將文本中的空白之處,視為引發接受者補足內容、展開想象的召喚結構,以及連接創作者與接受者的橋梁。影視領域的內容創作深諳此道,在故事中留白的同時,也重視打造足以打動觀眾的記憶點,從而促使粉絲參與其中。

一方面,影視內容生產者,通過設置文本未定點的方式,來召喚粉絲參與。該策略尤為突出地體現為在故事中設置懸念以驅使粉絲不斷探索,即使是生活化的敘事,也會在每一集或每一期的結尾處截斷連續性情節以形成謎題,勾起粉絲對后續內容的求知欲,形成對故事的持續關注,這是影視領域的常見現象。以“影游融合”的形式,建立影視作品與粉絲的聯結,也是設置故事未定點的重要表現。例如,于網絡平臺上線的情景喜劇《破事精英》、諜戰類和古裝探案類互動影像游戲《隱形守護者》《神都不良探》,在原有類型元素的基礎上,探索互動劇的審美要義,注重在故事中設置劇情的未定點,提供多個導向、不同情節走向和支線脈絡的選項,以供粉絲支配,為粉絲預留了可以決策人物命運和故事結局、嘗試多種可能性的參與空間。如韓劇《魷魚游戲》式的作品,在國內互聯網平臺掀起熱潮,則是佐證了簡潔的故事結構也可以等同于留置空白區域,召喚粉絲探索已知故事之外的未知領域。該劇以簡單易懂的童年游戲,架構起闖關式的生存競技,雖然劇情單一、人物扁平,但流暢簡易的構造,接近影視作品的初始模本,方便粉絲的模仿、補充和重塑等再創作實踐。

另一方面,情感記憶點也是故事內容得以卷入粉絲的要素?!冻孙L破浪的姐姐》《披荊斬棘的哥哥》系列聚焦大齡藝人的職業發展困境,講述他們翻紅的故事,在內容創作時,不乏以情感記憶點來鏈接粉絲的關注。其中《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三季》中,王心凌的走紅離不開粉絲的情懷濾鏡,在節目中唱跳的《愛你》,勾連起粉絲緬懷青春、追憶舊時光的情感,“炸出”一批沉寂的粉絲在視頻平臺競相模仿唱跳,并對鏡頭不足的問題積極反饋、貢獻節目話題度,以關聯著懷舊情緒的故事,成功召喚起粉絲的情感投入?!秹粝敫脑旒摇吠瑯釉噲D打造扣人心弦的故事。該節目致力于講述節目組幫助業主化解居住難題、追求美好生活的溫情故事,其初衷在于解決業主的家裝改造問題,蘊含人文關懷的節目主旨,贏得了粉絲的好感,但近年來出現的為彰顯設計師個人風格而無視業主要求的“紅磚房”設計和忽視母親實際需求的改造案例引起爭議,被質疑違背了初心而遭到觀者厭棄,由此證明了承載情感記憶點的故事是卷入粉絲的題中之義,一旦其情感要點有所背離,就必然會打破粉絲對故事的美好想象、喪失原有關注度。影視劇《延禧攻略》,則是提供了另一種情感記憶點,即粉絲從魏瓔珞游戲式“升級打怪”的故事中體會到的爽感,主人公有仇必報的性格特征及其酣暢淋漓的宮斗故事,引發粉絲對快意人生的美好期許和想象。

整體來看,融合語境中的影視創作,可以從傳統的電視媒介中汲取經驗,著力打造生產者式文本,把作者式文本的開放特征和讀者式文本易于理解的特征結合起來,其優勢在于,允許觀眾使用已掌握的話語技能,將熟悉的故事結構以有利于自己且有產出的方式解讀出來,因而受到歡迎。[6](P135)據此可以推論,創造真實、類型化或印刻記憶點的故事是尊重粉絲人生閱歷、實踐經歷、審美理想和接受習慣的有效舉措,設定陌生或空白之處,保障了作品引人驚奇的魅力和粉絲參與其中的樂趣,這已然是數字時代故事創作的無形規范,成為粉絲思維在影視內容層面的重要表征。

二、故事衍生:影視作品維系熱度的外部因素

互聯網平臺的發展和媒介技術的進步為粉絲賦權,抵制封閉文本、呼喚開放空間是當下媒介內容制作與傳播的隱藏邏輯,其中暗含延展故事的發展取向。在數字時代,不同于普通觀眾碎片化、即時性的接受習慣,粉絲基于情感驅動,傾向投入持久的注意力,采取連續性觀看行為、關注更加連貫的內容。從普通觀眾到粉絲的身份轉變以及在不同趣緣圈層“游牧”“盜獵”的粉絲對特定對象的情感投入,都需要連續性內容以卷入持久關注度,影視作品由此才能培育出自己的忠實受眾??梢哉f,在內容取信于人且勾連觀者興趣點的基礎上,發展出的不斷衍生的故事具有持續的卷入力量,成為影視作品維系熱度的外部因素,是粉絲思維鐫刻于影視制作與傳播環節的表現。具體來看,維持觀者長久注意力的關鍵,在于無限延期敘事,故事的展開,不僅是由創作者有意識地為其接續生命,也有賴于粉絲自發的聯想與反饋。

(一)推進IP制作與衍生以延續故事

從制作方的角度來看,故事最好是連續的、沒有終結的,即無限延期敘事,從而驅使漫不經心的隨意觀看,轉變為有目標的持續欣賞,獲得源源不斷的熱度。因為無限延期敘事,雖無終止,但有焦點,所以人物或主題,都可能成為故事衍生的恒定基底,IP的制作與衍生,在此方面表現得最為顯著。

芒果TV的《大偵探》系列,就深諳無限延期敘事之道,推出粉絲關注且喜愛的IP,并以此為核心延展其故事,構筑起不斷擴充的內容宇宙,以維系粉絲熱度。八季節目打造并串聯多個內部IP,例如NZND組合的形象,橫跨在每季案件,既能自成故事,又在整個故事世界中起到聯結作用,搭建起前因后果邏輯清晰、故事內容豐富多樣的明偵宇宙,以笑料十足、自成一派的故事網絡,促使觀眾投入其中。愛奇藝打造從四季《做家務的男人》到《家務優等生》的“家務男”IP,以探討家庭成員親密關系的主題為核心,串聯起系列故事,同樣牽引著特定受眾的注意力。

當然,并非所有無限延期敘事,都在同一媒介或平臺展開,業內老生常談的跨媒介敘事,也是實現故事衍生的有力措施,可以理解為內容“橫跨多種媒體平臺展現出來,其中每一個新文本都對整個故事做出了獨特而有價值的貢獻”[7](P157)。誕生于視頻平臺發展初期的網劇《靈魂擺渡》,成功探索了從小說到網劇再到網絡大電影的IP衍生策略,通過不同媒介長短不一、形態各異的敘事補充主角的前世今生,編織起翔實的故事網絡,將粉絲卷入其中,使其在不斷探尋緣起因果和案件謎底的過程中,品味人生百態、感知故事的精神內核。網劇《隱秘的角落》,改編自紫金陳的小說《壞小孩》,將原作的故事世界,搬至方寸屏幕,網劇又被改編成同名網絡游戲,基本還原了原劇的人物形象和主題思想,這一故事IP跨越視頻、紙媒和游戲等多個平臺,每一媒介平臺的文本,都憑借各自的媒介優勢,為故事世界做出貢獻,使其內容足夠全面豐富、真實可感且獨具魅力,從而吸引粉絲在不同平臺持續觀看、使用和消費。面對時下大量影視內容制作和傳播者被娛樂產業規訓,依循快餐式工業生產配置的現實,《種地吧》扎根費時費力、且無人涉足的農耕題材,以溫暖治愈的慢節奏風格,講述十位青年在田園耕作的故事,并對其“精耕細作”,形成“十個勤天”的IP,實踐出一條長視頻、短視頻、沉浸式直播和直播帶貨等多種形式融合、多媒體平臺傳播的新思路。制作方在此基礎上打造了衍生節目《你好種地少年》,“十個勤天”前往家鄉自駕游學,以年輕人的視角,觀察中國農業發展狀況,在旅途中結識新農人、體驗新生活的鄉村游學故事,既是第二季故事的前情提要,成為后續開展耕種業務的知識培訓和技能儲備階段,又為第一季補充了敘事維度,形成因果關系清晰、前后鏈接緊密的連續性故事,完成主流文化及價值觀的傳遞,成功引發了粉絲的連續觀看和持續關注。

(二)打造宣傳節目以完善原作故事

當下的影視生產者愈發重視作品宣傳,其舉措不限于運營官方賬號與角色號、放送未播片段與多種類型的宣傳視頻、劇組路演、開發布會和上綜藝/直播節目宣傳新作等常規形式,也樂于在傳播過程中探索用衍生節目延續故事的方式來延長熱度。

觀察類綜藝《封神訓練營》作為電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衍生節目,在電影宣傳過程中揭秘背后的成長歷程,將演員選拔、培訓和確定角色等幕后故事搬至臺前,為電影內部神話敘事延展了外在現實的故事維度。創作衍生節目在網絡綜藝領域已蔚然成風,《名偵探學院》《密室大逃脫大神版》《少年圓魚洲》分別作為《明星大偵探》《密室大逃脫》《登陸圓魚洲》的衍生節目,不僅具有為明星版綜藝宣傳預熱和測試游戲的作用,也獨立發展出趣味性故事,甚至實現與原版故事的聯動?!痘▋号c少年》在正片之外,也設置會員加更版、超前營業、好友記和花絮等衍生作品以作宣傳,解釋正片中人物心理活動與行為動機、補充行程中的小插曲,完善花少團成員的旅行故事。在節目斷更和完播后,起到維系粉絲熱度的作用。

其實早在以電視為主要媒介的時代,就出現了以衍生節目來宣傳作品的現象。1987年播出的《西游記齊天樂春節晚會》《紅樓夢文藝晚會》都是劇組為宣傳在播劇而錄制的文藝晚會?!段饔斡洝穭〗M將劇中師徒在西天取經途中遇到的各路神仙、妖魔鬼怪和帝王妃子等角色“邀請”至節目中給觀眾拜年,《紅樓夢》劇組打造了《寶玉重返大觀園》《黛玉焚稿》等內容,同樣實現了與劇中故事的聯動,足見劇組服務粉絲的滿滿誠意。時至當下,兩部晚會仍以其獨特的藝術性和衍生價值為劇粉所懷念。遺憾的是,雖然數字時代如《陳情令》《山河令》《長相思》等網絡劇,也開始嘗試制作劇宣綜藝,但在藝術價值下跌的同時,效果也總是參差不齊?!渡徎恰返闹黝}演唱會雖審美價值不足,但可見劇組與粉絲雙向奔赴的誠意。其主演身穿戲服,以劇中角色的身份,在節目中積極營業,還原名場面、演唱主題曲,并且重新演繹讓人“意難平”的角色關系,彌補了劇粉對故事結局的遺憾。為了銜接第一季與第二季播出空檔以求延續熱度的《長相思第一季收官慶典》,表現得卻不盡如人意,盡管號稱“大荒巡禮狂歡夜”,卻舍棄劇中角色的裝扮,以現代服飾示人,喪失沉浸感,甚至連見面會的游戲、歌曲和朗誦等內容,都乏善可陳,難以實現與劇中故事聯動的價值。因此,商業屬性壓倒內容質量、以攫取經濟利益為目標的創作態度,不僅無法通過故事衍生來維系粉絲熱度,也勢必會招致各方批評。

(三)開放粉絲共建故事世界的空間

無限延期敘事并非制作方的專利,粉絲也為故事的衍生貢獻力量。這尤為突出地體現為,粉絲可以通過聯想,將前后相連、但并無邏輯關系的視頻內容,理解為不斷衍生的故事。在傳播過程中,開放故事的創作空間,允許粉絲參與故事的衍生,可以收獲更大限度的熱度供應。美國文化研究學者約翰·費斯克(John Fiske)認為,由于電視的序與流不是根據邏輯關系,而是根據聯想關系組織起來的,所以它們在文本中的表現就不明顯,但它們的聯想特性,使得它們以潛意識的方式,傳達給讀者。邏輯性意味著確定性內容的存在,代表意識形態的封閉,聯想關系并不能保證統一文本,反而允許開放。與電視文本相似,數字時代的影視文本,可以匯聚成流,但不能確保其中相連的每段視頻以及前作與續作之間的邏輯性,反而為觀者打開了參與空間,使其通過聯想建立前后關系,由此產生的連續故事,能更加緊密地將粉絲卷入其中。

以迪士尼角色玲娜貝兒在互聯網平臺爆火的現象為例,可以說明粉絲聯想之于故事衍生的作用。作為迪士尼近年來最為成功的作品,玲娜貝爾并不依托具體的影視作品而存在,僅有一段官方故事,來講述其與達菲家族的關系和大致的性格定位,其形象未被全然限定,擁有再創作的空間。它成為大熱IP的原因在于,初始故事賦予其活潑好動、熱愛探險的角色設定,通過粉絲自發上傳的角色視頻片段,在視頻網站的傳播,而不斷強化和擴展,粉絲聯想將并無關聯的段與段的故事內容進行組接,從而形成故事序列并得到延展,發展出玲娜貝爾與其他角色及其與粉絲互動的系列故事,經由大數據推送,粉絲可以輕易使用移動設備,以“刷”視頻的形式,連續觀看玲娜貝爾的故事。不同于以往迪士尼角色的故事是由傳統生產者在影視作品中創造,該角色的故事是互聯網語境中由粉絲在互動中參與共建的,是在持續衍生的動態序列,由此可知,粉絲的喜愛對象并非表層角色,而是其背后被制造的引申故事,影視創作開放參與空間,可以使粉絲通過聯想共同制作故事,加強了粉絲關注度及其與作品的情感聯結,從而“圈粉”無數。綜藝節目的創作也有典型案例,《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第二季》中的組合“少爺和我”,雖然將《少爺和小姐》定位為《少爺和我》的前傳,嘗試了創作者角度的故事衍生并獲得好評,但兩位成員在節目中的《少爺和我》《警察和我》《德古拉和我》等多個喜劇作品之間以及作品與節目的中插廣告之間沒有邏輯關系,但粉絲會通過聯想為其設計因果關聯,將新作品和廣告,視為少爺和管家故事的衍生,延續原始故事的生命,并從中感受到趣味,獲得參與創作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從而促使自己以更大的熱情關注故事并投入其中。

粉絲在傳播過程中參與共建衍生故事,也表現為通過互動反饋來延續故事的生命。創作者以開放的姿態擁抱粉絲建議,滿足其對故事的期許,可以贏得粉絲好感及其持久的關注。從作為《向往的生活》預熱節目的《歡迎來到蘑菇屋》到獨立“團綜”《快樂再出發》,再到第二季《快樂老友記》的節目衍生鏈條,得以窺見制作方及時回應粉絲呼聲,為“過氣”的07屆快樂男聲全國13強選手量身打造系列節目、提供上鏡機會的積極態度。該序列在故事衍生的過程中,打開粉絲的反饋空間,尊重粉絲意見,以就業男團重回熒屏為內核,形成連續性的再就業故事,滿足觀眾的期待和設想,因而收獲粉絲的持續關注?!豆畔嗨记返膭”?,源于長視頻網站嗶哩嗶哩中一位UP主剪輯的兩位演員的同人視頻,后被劇組購買版權,改編、擴充為14集影視劇,完整地呈現了一個男女主在背道而馳的穿越中不斷錯過,相見不相戀、相識不相知,最終無法相守的愛情悲劇,制作方對粉絲二創及其知識產權和故事創意的充分尊重、認可和賞識,贏得了同人圈和影視圈內更多粉絲的好感和持續關注。

無論故事衍生是傳統的制作和傳播方主導,還是將部分權力讓渡給粉絲,都能夠顯現出影視領域的粉絲思維。二者并非對立,粉絲共建故事世界的背后,勢必有大公司運作的顯影,娛樂公司掌控衍生故事,也并不意味著收編粉絲的參與權。粉絲不是受操縱的提線木偶,作品的熱度,并非全然來自制播方的卷入策略,也有粉絲自發認同、自我收編的因素在其中。當然,故事的衍生,并非為影視作品的熱度提供絕對保障,衍生作品質量的不確定和粉絲實踐經驗與審美認知的變動,讓問題變得復雜,但“內容為王”是唯一確定的規則,是永遠無法被粉絲拋棄的熱度穩固器。

三、故事重構:粉絲之于媒介內容生態的價值

粉絲思維在關涉故事發生與延展的同時,也召喚著粉絲對故事的重構。融合語境中的影視粉絲群體的結構發生變化,不同社群或圈層之間的界限并非涇渭分明,粉絲的審美認知會隨著閱歷的增長和實踐經驗的豐富而變化,不僅會同時兼具不同社群成員的身份,在多個圈層組織間跨越遷徙,對同一對象的態度,也隨著時間的推進而發生變更。另外,“Z世代”的加入,使粉絲群體思想理念與實踐行為,趨于年輕化和多元化發展。因此,粉絲在數字時代凝結出巨大力量,甚至作用于媒介生態,既表現為粉絲持續關注、積極聯想和互動反饋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何種內容得以制作、播出以及長久發展,也顯現出粉絲對故事的重讀和盜獵助力作品的經典化和新生。

(一)粉絲對經典故事的重讀和追認

粉絲實踐是一種參與式藝術,基于時下粉絲積極參與互動實踐、改寫文本內容的活躍狀態,粉絲重新闡釋影視文本,以REACTION視頻、解說與吐槽視頻、切片和同人視頻等形式,輸出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對經典故事的重新理解和價值追認,彰顯了獨特的藝術屬性和傳播價值。

2000年播出的《西游記后傳》曾經因鬼畜的剪輯、重復的武打鏡頭、對人物性格的顛覆和荒誕不經的劇情,而被視作對《西游記》原著故事的失敗續寫,如今卻出現了認為其先鋒前衛、大膽創新的聲音,作品本身也成為值得懷念的群體記憶,豆瓣評分飆升至8.1。該劇評價逆襲的原因,在于互聯網語境中粉絲觀念的變化。當下觀眾習慣于網絡空間的表達方式和短視頻的美學形態,一些視聽制作的粗糙之處搖身一變,成為故事表達形態適應互聯網傳播的設計要點,從而使該劇被奉為鬼畜視頻的鼻祖。越來越多的粉絲,也從曾經被視為離經叛道的情節中,品味出改編的價值和新意。唐僧從軟弱善良變為勇敢堅毅、悟空由直率活潑轉為理性克制、八戒的貪婪自私也轉為重情重義、沙僧依舊深沉但言語尖銳,師徒四人西行之后的性格看似顛覆,實則符合成佛的成長邏輯,無天一派和佛祖一派的情節互相交織、邏輯縝密,兩派的故事背后,各自具有一套處世哲學,引人深思。

2008年播出的影視劇《魔幻手機》,曾被判定為“雷劇”, 當今卻被眾多粉絲視為美好的童年回憶,豆瓣評分從3.9上漲至8.5?;恼Q離奇的穿越故事和拼貼質感的人物造型,讓當時掌握話語權的觀眾產生不適觀感,因而飽受爭議。隨著媒介環境的變化,當時年幼的粉絲在當下的數字時代獲得話語權,將其重新解讀為大膽前衛的設定,傻妞所代表的未來科技和《西游記》角色背后蘊藏著的神話傳說,經由多時空敘事,碰撞出荒誕又不失趣味、離奇又不失條理的故事,被更多觀者所接受。

在一定程度上,粉絲通過重新解讀故事,將曾經的或備受爭議、或平平無奇的流行文本,成就為有價值的作品,輔助完成了后世對經典的追認。而經典之所以能被追認,不僅與當下粉絲的重新闡釋有關,也有其自身原因。自誕生之初就具備的扎實的內容品質,尤其是發人深省的故事內核,支撐著它們能夠超越時空限制,被粉絲所挖掘、為觀眾所追認。

(二)粉絲對流行文本的盜獵與再造

粉絲重構故事,也表現為對當下流行文本的盜獵式閱讀。粉絲對影視作品并非全盤接受,而是強調借用和重組,采擷其認同的部分,并改造其認定的單薄人設、同質化情節和生硬轉折等不合理之處,擴展文本時段、變更空間背景或轉換敘事視角以探尋多種可能,從而在腦海中解讀或重新構思出新的故事,甚至將其落于筆下并廣泛傳播,使流行文本生發出新的生命力。

粉絲重建流行文本的常用策略,不僅表現為以真人演繹、動畫制作或重新剪輯的方式,對故事提示的預設性意義,進行協商式解讀或抗拒、夸張、戲仿與反諷,構想主要人物在不同時空境遇的故事,也囊括從原作主要角色身上移開視線,轉而關注次要人物,甚至是反派角色的重聚焦(refocalization)。譬如,《你是我的人間煙火》中的孟宴臣,本作為阻礙主人公愛情發展的角色而存在,卻因富有層次感的演繹獲得粉絲關注,并在同人創作中,擁有更加豐滿立體的形象和向好結局?!堕L月燼明》中的葉冰裳,雖然承擔“破壞者”的功能,但粉絲憐憫其身世零落的遭遇,理解其黑化原因,也能夠與其不屈服于命運的自我意識產生共鳴。于是,粉絲為這一角色,梳理出人物前史和激勵事件,厘清做出惡行的前因后果,將其補足為邏輯清晰的完整故事,甚至在同人創作中重寫人物命運,為該角色賦予舒適的成長環境和美好結局?!逗诎禈s耀》中的樸妍珍是十足的惡女形象,其從不內耗的精神狀態,勾起粉絲興趣,粉絲們紛紛解讀其詭辯式行為邏輯和霸凌、出軌行為的心理成因,逐漸闡釋、填補出完整的人物故事,也有粉絲根據影視劇提供的視頻素材,將原劇中樸妍珍與河道英之間摻雜著利益、背叛與掌控的婚姻,重新剪輯為河對樸付出真心的愛情故事。近年來,諸如此類的反派人物,不再總是被觀眾厭惡,已經越來越多地被粉絲理解甚至尊重,其口碑的逆轉,不僅源自創作者的悉心打磨,也在于粉絲對反派人物的重新解讀和再造。其中,過去流行文本中讓人憎惡的反派人物收獲當代觀眾喜愛的現象,是因為粉絲以現代觀念去重新審視故事,并利用互聯網平臺輸出對故事的新觀點。當切換視角、轉變立場后,《還珠格格》中的皇后、容嬤嬤等反派惡的原因,被挖掘并獲得理解,逐漸為一些粉絲所接受,與之相反,小燕子、紫薇和令妃等正面人物,卻被認為有意或無意地侵犯了他人利益,卻使自己獲利,被評價為“綠茶”和“心機”,在一些粉絲心中的形象下跌?!墩鐙謧鳌防锏陌擦耆菀唤?,在原作中從主角的朋友陣營倒向敵對陣營,是影響主角行動的叛變者、阻礙者,近幾年卻頻繁被“甄學家”重新闡釋,分析其謹小慎微、敏感自卑性格的成因,感慨其宮斗技能以及對主角愛恨交織的矛盾情感,從這一角色的復雜性,體味到其精彩魅力,理解其行為邏輯,會為其走向死亡的悲劇而扼腕嘆息,因此同人創作積極探索其命運的不同可能性。

粉絲在不同媒介文本間游牧、盜獵,擅長在關注的多個故事間建立聯系,從中獲得的樂趣不亞于閱讀其喜愛的單一故事所獲得的快樂。因此,混合同人(cross overs)也成為粉絲重寫故事的慣用手法。例如,同人視頻創作者書寫了《長月燼明》中的角色葉冰裳重生并穿越為影視劇《你是我的人間煙火》中的主角許沁的故事,不僅為葉冰裳打造了其缺失的來自家的關愛,也改寫了以許沁為核心展開的其他角色的命運。粉絲也設想了《都挺好》中的蘇明玉和《你是我的人間煙火》中的許沁互換人生的故事,并剪輯為短視頻,根據人物性格重寫劇情,為二人匹配了各自向往的生活,蘇明玉在孟家擁有家庭支持后接手家族企業,在商界大展拳腳,許沁在蘇家獲得了想要的自由,卻因缺乏家庭支持而工作艱辛、婚姻不順,也由此改寫了蘇、孟兩家的軌跡。視頻網站中粉絲制作的大量“拉郎配”CP視頻,如人氣最高的“林黛玉·伏地魔”組合系列,以及近期將《新聞女王》《黑暗榮耀》中兩位主人公的復仇線索和職場斗爭,重組為一個互相救贖的爽文,并登上熱搜榜單的混剪視頻“當文慧心遇上文東恩”,也都采用了混合同人的策略,創造出來自不同影視作品的兩個角色的嶄新故事,滿足了粉絲對多個喜愛對象的構想和創作欲。

粉絲的同人文本不能簡單理解為解讀行為的物質表現,而應該視作文化藝術品,以其自身為觀照重點,注重把制作完畢的圖像和話語進行選擇、變換、并置和再循環。[8](P212-213)簡而言之,粉絲群體的藝術傳統和粉絲個體的創造力與洞察力作用于流行文本,賦予故事以美學價值的新生。

(三)粉絲重構故事存在邊界和限度

互聯網去中心化的特征為用戶賦權,活躍于各大網絡平臺的粉絲,能夠參與到媒介內容的生產、傳播和接受中來,粉絲闡釋也并未因官方的、正式的文本知識限定而有所終止。因此,粉絲擁有重構故事的參與空間。但這一空間并非絕對自由,必然牽涉到其他參與者為其規定的邊界。

2018年3月22日,國家廣電總局發布了《關于進一步規范網絡視聽節目傳播秩序的通知》,其中“堅決禁止非法抓取、剪拼改編視聽節目的行為”引發各方解讀,這毫無疑問是從政策導向層面強調二次創作的各類侵權問題。短視頻領域內作品二創和侵權、乃至抄襲之間的邊界,是在重寫故事之前首先要厘清的問題?!墩鐙謧鳌返摹岸摗?,既包含對原作視頻內容的重新剪輯,也有動畫形式的故事再造,是數字時代粉絲重構故事最為典型的案例,也是使原作熱度經久不衰的重要因素。在《甄嬛傳》的粉絲社群中,“淮秀幫”的配音秀,沿用劇中人設,并對劇中人物性格進行簡單化、極致化處理,以戲謔幽默、拼貼戲仿的風格,發展出新的“CP”,將多個劇中人物對話的場景,重新剪輯為“狼人殺”游戲,無疑是最具熱度的二創作品,卻被要求下架該系列內容。近期博主“追娘娘特別肝”的《甄嬛傳》解析與知識科普視頻被迫停更,同樣與逐漸收緊的版權管理尺度息息相關。由此可見,制作者對粉絲二創的矛盾態度,他們支持有利于作品營銷的粉絲實踐,卻又試圖封禁粉絲的某些盜獵行為,希望粉絲能在不違背文本原意的情況下,進行闡釋和創作。盡管做出讓步舉步維艱,但讓渡部分參與權才能卷入粉絲,制作公司應厘清創意與惡搞、再創作與盜版、商業競爭和非贏利性質的業余占用等概念,搭建一個粉絲能夠展開想象、發揮才能的空間。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故事二創誠然受到制作方支配,視聽多樣化發展受到制約,但這也一定程度隔絕了惡意剪輯、同質化和不良導向等內容生產亂象。譬如,許多影視領域的博主,身為粉絲中的意見領袖,卻為追求播放量,在解說視頻中惡意曲解故事內容,并進行價值觀審判,在粉絲群體間傳播錯誤觀念,以嘩眾取寵的方式,謀求流量收益。一定的限制確實能夠有效懲戒上述再生產的亂象。因此,在生產者與粉絲達成協作關系、對其適當放權的同時,粉絲二創也應有所規約,在獲得授權的基礎上,生產健康向上且富有新意的視聽內容。何況,二創成果本身的獨創性和著作權,也應該得到保護。

粉絲二創作為“引用的藝術”,必然會涉足被引用者的控制領域。故事二創有助于增長原作熱度,制作方的許可,有利于釋放粉絲的創作潛能,二者并非對立,而是存在合作的可能。然而,多家長視頻平臺、影視公司和影視協會發出聯合聲明,抵制短視頻解說、切片、二次剪輯和搬運等行為,《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的公布,從監管者的角度,再次明確了對侵權行為的態度。目前,粉絲與制作方互相尊重、合理二創和侵權行為的界限并不明晰,粉絲時常游走于灰色地帶,只能在重寫故事的實踐中,有限度地再創作,嘗試摸索、試探其邊界所在。

值得欣慰的是,短視頻平臺“抖音”,已經開始與擁有原作版權的長視頻網站“愛奇藝”“騰訊”“優酷”等先后達成合作,公布獲得授權的片單,嘗試為粉絲創作拓展空間,故事二創迎來轉機。實際上,合作雙方雖然對短視頻二創形態進行了協商和約定,呼吁粉絲在限定范圍內創作,以期短視頻與長視頻的共同發展,但是具體的界限和規定,仍需進一步探索以達成和諧狀態,力求在繁榮故事二創的同時,也拉動原作實現更大范圍的傳播。

結語

數字時代的影視粉絲趨于動態。因此,影視內容生產者既要在內容創作中鋪墊足以卷入粉絲的故事要素,也要不斷延展其枝葉脈絡以維系粉絲熱度。在關注粉絲之于影視創作與傳播價值的同時,也需要警惕粉絲思維異化為謀求營收,而忽視質量屈就流量邏輯的趨向,探索以粉絲優勢助推文化傳播的路徑,形塑影視作品多樣化發展的面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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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葉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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