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人

牟丕志

在機關，我是一閑人。我雖然無所事事，整天優哉游哉，但我是一個副科級干部，別人不能小看我。論資格，我是老機關了；論待遇，我一點也不少；論人緣，我還真有一群鐵哥們兒。所以，我在機關很吃得開，日子過得很不錯。

我的一大愛好是喝茶。每天一上班，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打一暖瓶開水，然后，慢條斯理地沏上一杯濃茶。于是茶煙裊裊，茶香四溢，我幸福極了。我沏茶用的是大號的玻璃杯，看上去并不美觀，也不夠檔次，但它容量大，具有很強的實用價值。由于玻璃杯是透明的，沏茶時能看到茶葉的細微變化。我喜歡茶葉起起伏伏、翻翻卷卷、飄來飄去的樣子，像圖畫，像音樂，像詩歌，像江山美景。茶葉是輕盈飄逸的，人是輕松自在的。茶與人，形成了絕妙的匹配和對應。喝茶講求耐心，講求從容，講求不慌不忙。所謂品茶，關鍵在于品。品就是靜下心來，沒有事情等著你，從而排除外界干擾。當然，這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這個福氣。你年紀輕輕剛來機關就想擺譜，門都沒有。喝茶最能體會坐機關的感覺，是機關的一個代表符號。如果你到了機關工作很長時間還沒學會喝茶，說明你干得不太好，還處在疲于奔命、心神不定的階段。喝茶對健康很有利，特別是喝綠茶。據說茶中有幾十種對人體有益的元素，常喝茶就有了很強的保健作用。所以，喝茶就不僅僅是坐機關的藝術，更重要的是它們養生的方法。

如果單單地喝茶，即使清香滿口、余味無窮，但也似乎有些單調的感覺。這時，另一樣東西可以恰到好處地補上空缺，它就是“及時雨”報紙。機關訂有多種報紙，有日報、晚報、早報、行業報，林林總總、多種多樣。報紙里的世界是極為豐富的，國外的，國內的，新聞通訊、故事紀事、小說散文、笑話小品、招工啟事、商品廣告等應有盡有。我這個人對報紙頗感興趣。凡是報紙登的東西，我都愛看，就是許多人感到很討厭的廣告，我也是看得有滋有味、百看不厭。所以說，報紙到了我的手里，就能夠充分實現它的價值。對每一張報紙，我會從前到后認認真真地看完，有時，一張報紙我會看上兩遍三遍或更多遍，看得心平氣和、津津有味。不像有一些人，報紙到了手以后，就方方正正在摞在一起，讓報紙睡大覺，太浪費資源了。

報紙看得差不多了，我就找人聊天。我找聊天的對象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他也必須是閑人。如果不是閑人，匆匆忙忙的，就不能靜下心來聊天，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就會出現應付人的現象。聊天不認真，感覺就不夠爽。既然不爽就干脆不聊了。我經過反復地觀察，把機關里的閑人名單都一一熟記在心。一旦想聊天了，我就去別人的辦公室，往沙發上一坐，思如潮漲，話如泉涌。什么國際和平、國家安全、體制改革、工資調整、足球麻將、食品衛生、保健減肥、老婆美容、孩子升學等等，無所不聊。聊著聊著，忽然有人說，食堂已經開飯了，大家才戀戀不舍地散去。我發現，通過聊天，能學到許多知識，大大地開闊了眼界，變得越來越健談了，精神上爽快極了。有時，我覺得與本單位的人聊天有些不過癮，就和遠方的朋友打電話聊天。全國各地、各行各業都有我聊天的朋友。因為打電話不花自己的錢，所以我就不考慮打電話時間了，有時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愜意極了。

有時我也覺得自己沒有事做挺難受的。于是我就研究和制造一些新聞故事，成為單位里的秘密新聞發言人。我發現，有婦之夫小張和單身女同事小李關系不錯，兩人整天嘻嘻哈哈的，有事情總是互相幫助。有一天我看到小張把小李送回了家，關切備至。于是，我就充分發揮想像力，為他們編排了一段動人的婚外戀故事。我知道，大家對于本單位人的婚外情特感興趣。我創作的故事一經推出，很快就在單位傳開了，弄得沸沸揚揚的。我心里得意極了，對于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由于大家相互傳播，故事到底誰是原創，最后誰也無法弄清了。由于大家有了談資，當然就緩解了工作壓力，這是我對機關工作的一點特殊貢獻。說心里話，在我們局機關，有些人工作真是挺累的，我編一些故事，讓他們輕松一下，并不是什么壞事。

我是局里的小評論家。我覺得，啥事也不干的人，最合適當評論家了。既然當了評論家，就得學會批評，會批評了，才顯得有頭腦，思想深刻，有文化品位?；谶@種考慮，我總是在各種場合，充分發揮想像力，對我們單位的張三李四王五趙六進行評論，搖唇鼓舌，談是說非。我說張三這個人干工作挺認真，就是只顧埋頭拉車，不會抬頭看路，將來不會有出息的。我說李四能干不假，可是太愛出風頭，說話口氣太大，一點也不謙虛，以后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有苦頭吃。我說王五工作肯賣力，但是人太老實，一腳踢不出一個屁來，工作算是白干了，沒有人瞧得起。我說趙六干工作不少，但是經常出錯，還不如不干。由于我愛評論人，我的名氣越來越大，大家都叫我“評委”。在我們單位，大家一般不敢招惹我，如果誰膽敢招惹我，我就會在嘴上毫不留情，貶得他一文不值，破壞他的名聲。

我雖為閑人，但從來不說自己沒事干。有人問我，工作忙不忙呀。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忙呀，剛給市綜合治理辦公室上報一個工作規劃，這不，市精神文明辦公室要讓我們寫經驗材料，沒辦法，真是沒完沒了，煩死了。我每做一項工作，我總是千方百計搞出響動來，讓大家都知道我在忙工作。有一次，市反貪局搞一個民意測驗，讓我們單位找兩名員工答兩份試卷。我一想，答兩份試卷也顯示不了工作量呀。于是，我私下決定，讓全部機關干部答試卷。我向局長匯報說，反貪局要求我們局每個機關員工都必須答一份試卷，為了完成好這一項重要工作，應該召開全體機關干部大會，由我上臺為大家講解答卷要領。一時間，這件事成了我們單位的階段性中心工作，我大大地出了一次風頭。我想，一年我就是搞它三兩個具有“轟動效應”的活動，就沒有人敢說我是閑人了。

別看我是閑人，可我對待遇最為敏感。單位有了什么好處需要分配，我總是爭著去搶?，F在，大家一個比一個臉皮厚，不爭白不爭嘛。如果我認為自己應該得到的東西卻沒有得到，我就會找領導去要、去鬧。我會說，我每天按時上班，按時下班，也不比別人少鼻子少眼睛，為什么不把好處給我。有一次，上級給我們單位三個漲工資的名額。局長說，這三個漲工資的名額，由大家投票來決定。我想，如果投票來決定，那對我非常有利呀。于是，我就豁出臉皮不要了，找了我所有熟悉的人，說，我太想要漲這一級工資啦，現在我就給你叩頭了，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都行呀。大家都說，你這樣我們受不了，不就是漲一級工資嘛，投你一票不就行了。結果，我如愿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