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湯雪梅

說起母親，我就想到了平實、純樸、樂觀、堅強。

母親小學畢業，只認識兒女的名字。她一直沒有工作，年輕時在田間勞作，年老時為兒孫操勞，但母親從未抱怨過什么。當有人問起70歲的母親晚年生活情況時，她的臉樂得像盛開的花一樣，寬慰而自豪地說自己曾經受過苦、挨過窮，但如今一切都好了，因為她跟前有六個活期存折可以讓她隨時支取。每每聽到這話，我們兄妹六人就深感汗顏，因為母親從未花過我們的錢，只靠父親的退休金生活，有時勉強接受后就又如數給了我們的孩子。無奈之下，除了給她買吃穿用品外，很少給她錢。令我們欣慰的是沒有多高文化程度的母親，竟然把她的六個兒女比作她一生勞作積攢的存折，貼切而溫暖。

其實我小的時候，是很討厭母親的。當時父親在外面工作，母親在農村帶我們兄妹六人，白天去田間掙工分；夜間嘛，我也不知她忙啥，反正從沒陪我們一起睡過。最讓我生厭的就是母親不懂什么教育，只固執地記著“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在我們學習成績不好、與同伴打架或是不干家務時，她都會大動家法，用笤帚抽打我們的屁股，我曾無數次天真地幻想著，能換個媽媽就好了。

真正認識母親、喜歡母親是在我10歲左右。我們全家離開故土隨父親到了他工作的縣城，那時幼稚的我只是一門心思想著脫離農村，當個城里人。殊不知“城”里的日子并沒有我想像的那么開心快樂，而是讓剛剛懂事的我，飽嘗了貧窮的滋味，更領會到了母親的艱辛與平實。當時我們兄妹六人，三人在讀大學、一人讀高中、一人讀初中、我讀小學，母親用父親微薄的工資供養六個孩子的學業和吃穿。在那五十斤面粉九元錢的年月，母親買白菜只買一分錢一斤的白菜外葉，買粉條只買人家篩下的碎節，拿三分錢一斤的西紅柿給我們當水果……那時，母親從不給我們買衣服，總是自己動手做。當同學鄙視我的穿著、恥笑我的貧窮時，母親總是堅毅地說，只要你學習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說的是那么地輕描淡寫，我難過地認為母親理解不了我被人歧視而受傷的心。等我成人后才明白，堅強的母親當初對周圍的鄙視純粹不屑一顧，只希望兒女們能考上大學，有個好的歸宿。也許是那段貧窮烙在腦海太深刻了，使我們兄妹在以后的生活中學會了節儉；也許是那時的困難太現實了，使我們日后面對困難始終能倔強地挺直腰板；也許是那時遇到的挫折太多了，歷練了我們永不言敗的性格；也許是承受過太多鄙視的目光，我們深知尊重別人是多么重要。我知道，在我們的骨子里，母親已早早地給我們注入了自信和堅強。

真正愛母親，是因為母親的善良和包容。每次在我與別人鬧矛盾而耿耿于懷時，她總是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在我得理不讓人時，她就說，人一輩子不走的路還要走三回，要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是母親這些俗語讓我受益匪淺，使我有良好的心態來面對世間的紛爭，在人生路上能身心健康地成長。

真正懂得母親、欣賞母親，是在我談婚論嫁的時候。母親常對我說“女怕嫁錯郎”，有才無德的人堅決不要，我當時不敢相信，對我們學習一向要求嚴格的母親，竟然把知識放在了次要地位。在我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之后，才越來越體會到母親那句話的分量。母親沒有多少學識，但母親的睿智讓我佩服。她明白一個家庭，孩子的好壞與否，承載著一個家族的興衰，她懂得一個美滿和諧的家庭需要什么。

我的母親不僅養育了我們兄妹六人，還帶大了三個孫子。在看養孫子時，母親已很少打罵他們了，但從不縱容他們。母親給孫子們講不了什么寓意深刻的故事，就講她如何教育我們兄妹，譬如，必須要求我們拿正反兩面都寫滿字的舊本子換新本子；講她領著我們夏天拾麥穗冬天撿干柴；講我們上學從不需要她輔導作業；講我們從不輕言放棄輕易流淚……

突然有一天，當號稱針線巧手的母親，為我縫的褲邊粗糙得讓我穿不出去時，當我看見母親走路不再風風火火時，當母親吃蘋果需要切成薄片時，當我對母親說話需要提高嗓門時，我才悲哀地發現母親老了、眼睛花了、背駝了、腿硬了、牙齒掉了、耳朵聾了，面對生理上的衰老，我不要求什么，只祈愿母親晚年身體健康。

常言道：“要知父母恩，懷里抱兒孫?！比缃裎覀冃置枚家褳槿烁改?，才深切地體會到母親養育六個孩子的辛苦。我不愿說我的母親有多么偉大，但我必須很肯定地說，我的母親是一位好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