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騙術

李聲茂

我近日到淘書一條街晃悠，竟得《不屈的兵法》一本，落款：無名。既然不是名家拉出來的東西，自然引不起觀眾的嗅覺以及視覺的興趣。賣書的老頭拉直那書角，半賣半送地塞給路人，并且懺悔說，這種賠本貨打發現女人的肚子有隆起的跡象就應該讓它胎死腹中，免得懷胎十月拉出來還得夭折，送了本錢還要掉些眼淚送副小棺材本。我聽到這，仿佛真有孩子死了，不免心酸，于是掏出買襪子的錢按原價買下了那具“尸體”。我不懷疑它的價值，實在有一天它在書架當不得靈牌擺下去了，總有回收漿化再造文學巨著的可能。碰巧有天晚上回去停電，宿舍點上幾支蠟燭，馬上亮起一些好像冥燭一樣詭異的光線。我拿出那本歷史久遠的《不屈的兵法》，略略一翻，竟然發現下面埋藏了一個聞名江湖后來又隱姓埋名，最終署名無名的一代騙術家的收山之作。

我不才，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將其研讀完畢，大概了解了這位先生在騙術上的造詣。他在里面說了八十七種騙法，歸納其宗旨就是：“超越常人思維，塑造一切合乎情理的情節。讓假的事實變成受騙者判斷的依據?！毕肫鹬壑鄣氖茯_的事，我恍然大悟。

那是2008年10月的事情。某一天，待業在家的舟舟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稱自己是中山一加工公司，想找舟舟談一個項目。舟舟本是一個膽色過人的角色，在學校就經常搞一些包車的生意。曾經從各種渠道購得新生的家庭號碼，為他們“服務”，所以對于這些人花一塊幾毛錢從某處買得一個畢業生電話號碼的事情不以為怪。倒是對方說欣賞他的能力，想和他合作搞一個穩賺的項目，這一番盛意邀請打動了他的心，馬上去中山實地考察。對方確實是一家加工公司，并且門口人來人往，一副生意蒸蒸日上之勢。舟舟見了好不開心，認為千里馬終于遇上了伯樂，韜光養晦（待業）了這么長時間，也是時候出來大展拳腳了。公司的一位負責人帶著他轉了一圈廠房，讓他確認此公司并非空殼，并且是很有潛力的一家公司。只是由于定單太多，公司現有的規模不能適應，加快步伐又恐新的工人出差錯，浪費原料。所以現在是一個過渡時期，需要找一些有能力的人加盟。當負責人洞察到舟舟臉上那滿意的神色以后，馬上進入主題，合作的內容是：招商加工。即公司提供原料，由對方找人加工。按件付薪，每件三元。加工后產品的合格檢測標準為：加工有五道工序，以塞子的穩固程度為重點，塞子不能靠人力拉出為合格。不合格產品要按照每件十元賠償。外地合作伙伴的條件是：每一件貨物要交十元押金，簽定合約為準。

負責人好意地跟舟舟說：“越是盈利的項目越是要合作分擔風險?！敝壑圩匀皇前阎攸c聽出來了，只要技術嫻熟產品就能合格，這筆生意就是穩賺的。于是，舟舟要求公司給他上一節培訓課。公司的負責人也算熱情，當即給他找了一個師傅過來，并且當場手把手教他如何掌握這五道工序。舟舟自認聰慧過人，很快就掌握了四道工序，正在示范第五道工序的時候，師傅的手機突然響了。師傅接了電話后，抱歉地跟舟舟說：“我朋友有點急事，需要離開一下，如果公司的人問我去了哪里，你就說我去洗手間了。最后一道工序是人見人會的，這里有一個成品，你可以拿去模仿，做到熟練以后就跟公司的負責人說一聲得了?！敝壑蹫榱烁屑に闹笇?，自然要為他說這個謊言。不久，那個負責人來了，看見舟舟一個人在那里就責罵那個不負責任的師傅，冷落了舟舟。舟舟聽著心里頗受用，非常感激公司的熱情招待。負責人見舟舟剛剛加工好了一個，便有禮貌地征求師傅的意見，可不可以讓她看一下。舟舟正急于找人驗證產品是否合格，所以便把產品交到她手中。負責人乃一溫柔女子，拉著那個塞子弄了半天仍絲毫拿它沒辦法。那女子把產品送回他手中，稱贊了一句：“沒想到你學得那么快?！?，舟舟看見她那漲紅了的臉，不由得對自己的技術自戀了一番，認為自己的產品已經合格了。那么，技術有了，錢就有得賺了。就在舟舟計算一天能加工多少產品，除去招工的錢還有來回車費以后還能盈利多少的時候，公司來了幾個人，聽說他們是來交貨的。會計部一個人跟他們說：“你好，你們加工的產品總數為一萬件，理應得三萬元報酬，由于不合格產品有十件，按照不合格產品每件扣十元的規定，所以你們應得的報酬為二萬九千九百元?！蹦菐讉€人厚實地笑著，跟會計說：“我們以后一定會注意的?！睍嬆贸鲆化B疊的鈔票放在臺面，讓他們數清才拿走。舟舟的眼睛當時就直了，腦海里不斷閃爍著那些紅色的人民幣。他趕上去留住那幾位仁兄，忙著請教一些細節的問題。其中一個看起來很厚實的人就告訴舟舟他也是剛剛開始做的，覺得還不錯。舟舟還要問一些他們的實際操作情況，另外一個人忙拉住了那個厚實人，在他耳后跟嘀咕了幾句，舟舟模糊地聽到幾句，大意是他跟我們是競爭對手，說白了就是搶飯碗的。一碗飯自個吃還飽，多一個人吃就只能挨餓了。那個厚實人尷尬地對舟舟報之一笑，說自己也是生手，不太懂，之后就走了。舟舟對那個小心眼的家伙除了怨恨以外，剩下的就是狂喜了。他確定這確實是一個穩賺的項目。當即叫家人匯了一萬塊錢來，跟公司簽定了加工一千件產品的合同。白紙黑字，交貨期限為兩個月。

舟舟回到家以后當即身兼老板和師傅的角色，招了五個工人進來培訓，當工人的技術嫻熟以后，當即進入生產階段。不滿一個星期，一千件產品加工完畢。舟舟帶著貨物直奔中山，那些鈔票一直在他腦子里堆著，越看越覺得自己是一個暴發戶了。接待舟舟的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文質彬彬的負責人了，但是公司的人仍一往如故地熱情招待他，帶他去廠房找QC，那個QC皮笑肉不笑，檢驗產品更是一絲不茍。舟舟的產品在他手里審視了一圈以后，覺得對它的外表還覺得相當滿意，于是檢測最后一道工序，即拉塞子。居然！居然！一拉即出，這就意味著這件產品加工不合格。第二件、第三件……同樣是相同的命運，QC在一邊嘆息，舟舟在一旁暗暗捏汗，最終，沒有一件是合格的。何故？！舟舟面對那張意味要賠一萬塊錢的合同，腦子不斷重復以前的情節，心里突然清醒了。師傅那個蹊蹺的電話，女負責人假惺惺地拔塞子，那專給他看的一疊疊鈔票，那幾個來交貨的人低聲嘀咕的幾句話，其實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哎，白紙黑字，舟舟只有認賠。公司負責人還說他感到很失望，懷疑舟舟找的工人的能力，以后不能跟舟舟合作了。

其實這是一個精心布下的局，是專門騙那些自認為聰明但是缺少經驗，并且一看見錢腦袋就發熱的人。很不幸，舟舟就是其中一個。我終于領會到什么是真正的騙術，里面出現的人物彼此之間沒有什么必然聯系，但是又在出現的情理當中，它讓你覺得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并有意無意泄露一些假信息，讓它成為你判斷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