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印書館與世界博覽會

○常紹民

積極參與世界性與地區性展覽會

隨著上海世博會的開幕，與博覽會相關的各種事件也廣為報道，其中一篇與商務印書館相關，即《“舒式打字機”發明者后人講述與世博八十年情緣》。如此，商務歷史上的光輝一頁也漸漸為人所知。

在商務的各種紀念畫冊，如《商務印書館110年大事記》和商務館史室中，相關照片赫然在其中，雖未特別標明為“舒式打字機”，但有明顯的“改良舒式華文打字機”字樣。另一題為“中外博覽會獲獎證書、獎牌”的照片中，包括商務在巴拿馬博覽會上所獲的各種獎牌、證書。不過，這樁事實，即使是商務人，又有幾位了解呢？要知道，舒式打字機僅為商務在各種世界性展覽會卓越表現之一例。

《清末民初萬國博覽會親歷記》陳占彪編，商務印書館2010年4月版，52.00元

商務與世博會或者說與世界各種大型展覽會的淵源，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說。一方面，是通過自己麾下的各種雜志對展會進行報道，或出版相關的圖書。陳占彪先生編著《清末民初萬國博覽會親歷記》（商務印書館2010年4月版），就大量選用了商務各種出版物上的資料，如《東方雜志》上有關1905年比利時列日萬國博覽會、1906年意大利萬國博覽會、1910年比利時布魯塞爾萬國博覽會的報道，而引用甚詳的屠坤華著《1915年萬國博覽會游記》，即為商務出版物，前有張元濟先生序言。另一方面，是商務以自己的產品參加過多屆世界性博覽會（當時叫“萬國博覽會”）。本文著重點在后者。鑒于這段歷史不怎么為今人所知，我們不妨把商務印書館參加世界性博覽會和獲獎情況作一詳細羅列：

清宣統三年（1911年），參加意大利都郎（今譯都靈）博覽會，參展品有各種書籍、輿圖、印刷用品和繕寫版，獲優等金牌和金牌協助獎憑。

同年，參加在德國柏林博覽會舉辦的萬國博覽會，參展品有銅模、鉛字、花邊等，獲最優先金牌。

同年，參加德國特來斯登萬國衛生博覽會，參展品為各種書籍，獲最優等金牌。

1915年，參加在美國舊金山舉行的巴拿馬萬國博覽會，參展品有儀器、標本、兒童玩具、電鍍銅版和各種印刷品，獲多種獎項：電鍍銅版得大獎，玻璃版得名譽優勝獎，燈影片得銅牌獎，五彩信封信箋得獎詞（據1916年商務董事會記錄）。

1927年，參加倫敦萬國印刷出品第七次展覽會，獲銀牌獎和優先獎狀。

同年參加美國費城萬國博覽會，參展品有書籍、印刷品和華文打字機（即舒式華文打字機），獲大獎和榮譽獎章。

1930年，參加比利時百年紀念博覽會，參展品有書籍和印刷品，獲最優等獎。

此外，商務還自清宣統二年（1910年）起參加各種地區性的展覽會，如南洋勸業會、南洋新加坡華人制造品展覽會、荷屬爪哇萬隆第四次勸業會、暹羅中華總商會國貨陳列所，展品主要為它編輯出版的圖書、各種印刷品、各種印刷器械、鉛字、油墨、儀器、文具、標本、模型、玩具等，基本上每次均可斬獲特等獎和最優等獎，可以說為中華民族大大爭了光。

首屈一指的編輯出版和印刷制造水平

商務之所以參加如此多的世界性展覽會，按當時人的說法，是“承國內外政府社會之不棄，每會必征集出品于本館”。其所以如此，與商務印書館在編輯出版和印刷、制造等方面取得的優異成績有密切關聯。

1897年2月11日，夏瑞芳、鮑咸昌、鮑咸恩和高鳳池等以區區3750元在上海江西路德昌里創辦商務印書館。在他們精心經營下，尤其是在1902年張元濟入館、成立編譯所，陸續招攬蔡元培、高夢旦、莊俞、蔣維喬、夏曾佑等一批學界名流入館后，商務有了很大的發展。難能可貴的是，他們不論出身高低，均有一顆為中國教育文化發展貢獻力量的心。張元濟加入商務時，與夏瑞芳等相約，“吾輩當以扶助教育為己任”，甚至認為“出版之事業可以提攜多數國民，似比教育少數英才為尤要”。正是在這么一批人的協同努力下，商務很快由一家小型印刷企業，發展成為當時中國最大、最有影響的出版企業。1906年，清政府學部第一次審定初等小學教科書暫用書目102種，商務版54種入選。20世紀20年代以后，商務一家出版圖書的數量，長年占全國總數的三分之一，1935-1936年更臻于全國總出書量的一半?！案鲿霭婢浗逃姓C關審定，教育研究機關贊許，紙貴洛陽，風行全國”。此時的商務已成為世界最大的出版社之一。胡適認為，商務是全國的一個重要教育機關，“得著一個商務印書館，比得著什么更重要”。五四時期曾對商務提出過嚴厲批評的羅家倫也在1932年“一·二八”商務遭受日軍轟炸后這樣寫道：“數月以來，輒與人言，商務實系中國文化上之偉業，不可不協助其恢復。設不能促其迅速之恢復，則不但文化損失，且于思想界有莫大之危險。因商務近數年來之努力，已趨向于學術思想界之標準著作也?！?/p>

商務既為中國思想文化領域的標桿之一，自然有義務代表中國向世人展示中國的進步和新形象。國人也一再向商務提出這樣的要求，最鄭重其事的一次，是1913年張謇致電張元濟：“密。擬請菊生辦巴馬會事。請商后復?！奔凑垙堅獫鷧⑴c組織中國參加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事務。（附注：坊間有關世博會的報導多說此屆博覽會中國自1914年接到美國邀請后籌辦，當誤。）

然而，博覽會不僅是展現各國文化的場所，更主要是展示各國工業制造品和商務活動的舞臺。商務之所以應邀并一再在世界各種展會上獲得大獎，是與其高超的印刷水平和制造水平分不開的。實際上，關于這一話題有許多東西可以言說。近年來，談論商務的人甚多，但所談多是其編譯所、張元濟和它出版的各種圖書。然而，至少在20世紀50年代以前，印刷和制造業務在商務發展和經營史上起過異常重要的作用，在一些艱難時期，商務甚至主要靠其印刷業得以維持生存。商務股本，由1897年的3750元，至1931年發展到資本額500萬元，實際資產近2000萬元的規模，其中印刷和制造業貢獻良多。僅舉下面這些數字也許就能說明問題：1907年，商務創立十年時，總館中印刷所600余人，發行所100余人，編譯所70余人。1935年前后，商務總館計有員工約3800人，其中3000余人為印刷所職工?？梢院敛豢鋸埖卣f，“一·二八”之前，商務是中國實力最強、規模最大、印刷水平最高的一家印刷企業，在整個亞洲也名列前茅。

說商務是印刷企業，商務人自己也許憤憤不平。然而，民國時期的商務人對這一稱呼欣然接受。商務編譯所元老之一莊俞所撰《三十五年來之商務印書館》一文，第一句話就是：“吾人欲對于商務印書館所營之業務得一籠統概念，可稱之為印刷工業?！痹谒磥?，商務首先是一實業，它在引進西方先進印刷機械的同時，也仿制開發了大量自有主權的機械設備，創造了中國印刷史上的許多個第一。茲把商務印刷制造業略陳如下：

1897年2月，購印刷機兩部，聊事印刷。

1900年，收購日本人在上海經營的修文印刷局，獲得鑄造鉛字的能力，從此“自己有澆字機，可以賣鉛字”。

1902年，在北福建路（今福建北路）新建印刷所，安裝了一批新式印刷機械，使商務成為當時上海最大的印刷廠。

1903年10月，與日本金港堂合作，日方派技師來滬傳授照相石印、圖片雕刻、五色印刷技術，使商務成為中國第一家從事五彩石印和運用三色版的印刷廠商。

1904年，設立黃楊木版部，聘日本技師指導。

1907年，始用珂羅版印刷。

1909年，改進銅鋅版和試制三色銅版，聘美籍技師指導。

1912年，印刷所附設鐵工制造部，制作印刷機器和理化儀器；開始使用電鍍銅版。

1913年，首次使用自動鑄字機。

1915年，購入海立司膠版印刷機，為中國膠版印刷之始。

1919年起，使用米利印刷機。

1922年，購入德國愛爾白脫公司滾筒印刷機和英國喬治門雙色膠版機。

1923年在天通庵路設第五印刷廠，至此有各類印刷機1300余部。

在當時商務印書館股東常會的記錄中，也留下了大量關于發展商務印刷制造業務的內容，使后人從中可以窺見這一出版巨擘之鋪磚砌墻的過程，以下略舉一二：

民國三年股東常會（1914年5月11日）：“印刷一門為本公司營業之一大部分，每年總有數十萬之譜?，F在五彩印刷及各種照相制版，本公司較為完備，他家不易追步，而工事忙冗，歷年均需增添機器?！?/p>

舒式華文打字機1919年舒震東設計商務印書館設廠生產

民國四年股東常會（1915年5月29日）：“三年份印機增至五十余座，較二年份加多十分之四”；“電鍍銅版從前日出十余版，現經改良制度，日可增出四十余版”；（照相制版部）“添購之全球第二大照相鏡計廣三十三英寸，長四十四英寸，全幅地圖即可原張攝影落石，進可免拼合之煩”；“近又向美國購來膠版印機……可抵向有極速之印機六座，且能以堅硬粗糙之紙印成精美圖畫，實為東方所創見”；（儀器部）“仿造理化博物以及生理解剖之模型，無不件件逼肖，又仿造各種文具，頗合社會信用”。

民國六年股東常會（1917年5月17日）：“去年印刷所添置印刷洋鐵五彩花印機一架……此機能在洋鐵上印成五彩花紋，藉以制造各式瓶缸及兒童各種玩具之用?！?/p>

民國七年股東常會（1918年4月13日）：“歐美活動影戲于教育有直接之關系。去年因南京某西人有全部攝影機件，并原片數萬尺出售，本公司以廉價購入，即歸入寫真制版部兼辦?！獙砣鐚⒅袊逃龑崢I及各處名勝制成影片，用中西文分別說明，定可行銷。于我國教育上亦有補助。此亦公司營業中一種之希望也?！?/p>

“購橡皮機兩部，即將到申。一俟新屋落成，印刷工程又將氣象一新矣?！?/p>

民國八年股東常會（1919年4月26日）：“制造部各種工藝均有進步。去年仿造溜版印刷機，業已造成兩架。又截紙刀機亦能制造，研究數年之中國打字機亦已造成六架，洋鐵缸除自制自用外，并可代客制造?！?/p>

民國九年股東常會（1920年5月8日）：“歷年仿造各種儀器、文具、模型、標本，現在已達一千四百七十種，比上年加增一百零三種。又自制兒童教育品及各種玩具已達二百三十七種，比上年加增六十二種。本公司營業較七年進步，印刷、制造廠工人自足增多……七、八兩年比較，八年增加男女工468人?！?/p>

以上所引股東常會記錄充分說明了商務印刷和制造業發展之速。用莊俞的話，“夏、鮑、高、張諸君經營本館，即以本國實業前途為總對象，一方面提倡國貨之使用與制造，一方于技術上竭力改良，以樹立本國之實業，抵制外貨?！庇纱艘簿团c本文開頭的舒式華文打字機聯系起來。早在1912年，商務即聘留德歸國的周厚坤研制出中國第一架鉛版打字機，但是這臺打字機無法批量投產。后周厚坤離開了商務印書館，打字機的研制工作由舒震東接手。1919年，舒震東在此基礎上進行大膽創新，終于試制成功中文打字機，這是中國第一臺有實用價值的中文打字機，被譽為“舒式打字機”。1922年，舒式中文打字機申請了專利，經農商部批準，特許專賣。此后，商務印書館一直以商務品牌生產制造發售舒震東發明的中文打字機?？梢哉f，這款中文打字機的技術原理，具有完全獨立的中國人自主知識產權。1920年，商務印書館為了推銷中文打字機，讓美工萬籟鳴兄弟為其制作廣告片。萬氏兄弟反復摸索，制作出了電影廣告《舒震東華文打字機》，供電影院于放映正片前播放，成了中國第一部廣告動畫片。同時，隨著批量生產運用，商務中文打字機成為中國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主要的打字設備，“官署、學校、公司、工廠不可不備”。這種打字機直到20世紀80年代，在電腦普及之前，仍在許多機構大量應用。1926年，美國費城世博會上，正是這種華文打字機一舉奪得乙等榮譽獎章。這也是商務印刷制造技術水平的一種具體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