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遠清
臺灣于1949年開始“戒嚴”,并頒布《臺灣地區戒嚴時期出版物管制辦法》,嚴禁大陸作家、學者的書在臺灣出版和流通??墒?,有不少大陸學術著作,對于臺灣地區的學者、研究人員、學生,有著十分重要的參考價值,他們都想看。懾于臺灣當局的壓力,他們不能光明正大地讀。出版商為了適應讀者這一需求,只好采取盜版的方式。盜版可免付作者稿費,對講究經濟效益的書商來說,是一本萬利的事。為避免查禁,臺灣書商只能將大陸學者的著作加以“整容”。有時“整容”得越離譜,檢查時反而越容易蒙混過關,從而導致某些大陸書被盜版后面目全非。
1976年,臺灣出版界出現了一樁怪事:已于1948年8月12日去世的著名散文家朱自清,在1976年10月竟出版了由臺北華聯出版社印行的《語文通論》新著。此書共收論文11篇。臺灣古典文學專家黃永武和現代文學專家周錦均認為它是偽書,應為當時還健在的復旦大學教授郭紹虞所著,但來不及考證明白。另一古典文學專家林慶彰在1978年超越許多障礙,終于讀到了郭紹虞的《語文通論》和《語文通論續編》,考證出華聯出版社取郭氏《語文通論》的前三篇和《語文通論續編》的前八篇拼湊而成,并將郭紹虞的名字改為朱自清。所謂朱自清著《語文通論》的真相,《書評書目》1980年4月號曾加以詳細披露。
林慶彰通過對近千種盜版書的研究,歸納出臺灣書商盜版大陸書的手段有以下幾種:
魯迅等合著的《創作的經驗》(上海,天馬書店,1933年6月),被臺灣書商改為“魯迅著”,書名亦被改為《〈阿Q正傳〉的成因》。
臺灣開明書店翻印朱東潤的《張居正大傳》時,版權頁上的作者變為“臺灣開明書店”。
臺灣商務印書館翻印賀昌群的《元曲概論》時,作者被改為“賀應群”。
中華書局在翻印劉大杰的《中國文學發展史》時,將著者的名字改為“本局編輯部”。這種改法,顯然是出于無奈,劉大杰是留在大陸的學者,按規定其名字不能出現;但這樣改畢竟有剽竊他人成果之嫌,1957年6月第二版問世后,被人檢舉;后來幾經交涉,才將書名改為《中國文學發達史》。
五洲出版社在1967年11月翻印茅盾的《世界文學名著講話》時,將作者改為“曹開元”,書名易作《世界文學名著評話》。華貿出版社于1976年翻印時,則將作者茅盾改為林語堂,書名改為《世界文學名著史話》。
大漢出版社于1977年2月翻印朱光潛的《我與文學》,將書前的序言由葉紹鈞所作改為朱自清。
元山書店翻印李澤厚的《美的歷程》時,故意漏掉作者的“澤”字,成了“李厚著”。
華聯出版社翻印高亨的《周易古經今注》時,作者被改為“張世祿”。
長歌出版社翻印魯迅的《古小說鉤沉》時,書名改為《古小說搜殘》,作者用杜撰的假名“孟之微”。
臺灣商務印書館翻印葉紹鈞(葉圣陶)點校的《傳習錄》時,將作者改為“葉鈞”。
宏業書局翻印胡云翼的《唐詩研究》時,將作者改為“胡云”。
牧童出版社翻印北京大學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初稿》時,書名改為《中國思想史資料導引》,作者用假名“馬岡”。
某出版社翻印郭沫若的《十批判書》時,用“換頭術”的辦法,改為另一歷史學者楊寬所著。這也是為了逃避檢查。
刪除序跋,使偽書難于考證,有利于盜版的順利進行。
例如,周予同注釋的《經學歷史》,藝文印書影印時,刪去前面的《序言》等18頁。
河洛圖書出版社翻印周氏注釋的另一本《漢學師承記》時,刪去周氏的《序言》54頁。仁愛書局在翻印余嘉錫的《世說新語箋疏》時,刪去周祖謨的“前言”4頁。
本鐸出版社在翻印張舜徽的《中國文獻學》時,刪去第十二編第三章《我們今天編述中華人民通史的必要與可能》部分。臺灣商務印書館在翻印朱自清與葉紹鈞合著的《精讀指導》、《略讀指導》時,將葉氏所作的部分刪去。
如郭紹虞的《語文通論》的例子。
在以上幾種手段中,最常見的是刪改作者的名字。因這些作者大都列入國民黨警方編印的禁書名單,尤其是像魯迅、郭沫若這樣敏感的人物,更不能亮相。這就難怪李何林所著的《近二十年中國文藝思潮論》,不但書名篡改為《中國新文學研究參考資料》,而且書中凡提及魯迅、茅盾、瞿秋白、周作人、鄭振鐸、郭沫若的名字,均被簡化為魯、茅、瞿白、周、鄭、郭。對此內行人自然猜得出來,但對青年學生,無疑要誤人子弟。
至于其他篡改方法,如前所說,有的是為了瞞天過海,掩人耳目,更多的是出于營利目的。因當時兩岸未溝通,大陸作者均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著作被盜版?,F在兩岸實行民間文化交流,盜版的事再也掩蓋不住了,有不少大陸作者通過親友去討版稅乃至上法院控告。也有一些出版商一旦查到被盜版者的地址,登門道歉,補送樣書和稿費??梢?,“海盜”不是沒有,但畢竟不能代表臺灣出版界的主流。
令人欽佩的是臺灣有林慶彰這樣的專家審理戒嚴時出現的偽書。為徹底了解大陸近四十年出版傳統文史哲圖書的總數,他曾邀請數位老師、研究生一起編輯《大陸出版文史哲圖書總目(1949—1989)》。這本書的完成,除可供臺灣學術界翻檢大陸圖書之用外,也是考辨這些偽書不可缺的工具。(林慶彰:《如何整理戒嚴時期出版的偽書?》,臺北,《文訊》,1989年 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