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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文學概論之研究——以龔鵬程《文學散步》為例

2011-04-01 14:50王金龍
關鍵詞:鵬程文學理論文論

王金龍

(南陽師范學院 學報編輯部,河南 南陽 473061)

試論文學概論之研究
——以龔鵬程《文學散步》為例

王金龍

(南陽師范學院 學報編輯部,河南 南陽 473061)

龔鵬程的《文學散步》,現在仍可給文學概論的重寫熱提供諸多啟示:一、必須明確文學概論的基本問題,去掉偽問題和多余問題;二、文學概論的撰寫應具有問題意識、價值取向和生命關懷;三、文學概論的撰寫應融合中西,但立足點和旨歸應是中國文學傳統和美學傳統。

文學概論;《文學散步》;教材

一、什么是文學概論?

韋勒克和沃倫的《文學理論》把文學研究區分出文學理論、文學史、文學批評三個分支。盡管三個分支之間互有聯系,但基本的分野仍然存在。文學理論或文學概論(Literature Theory),側重于研究文學的基本原理、范疇、標準、方法論等。與研究具體作品、具體的文學現象截然不同。當然,這是狹義的文學理論,廣義的文學理論則包含所有的文學觀念。如今,文藝學的研究方向五花八門,但對文學基礎理論即狹義的文學理論的研究仍是重中之重。它由一系列問題構成:什么是文學?文學和其他學科的關系如何?文學有什么用?諸如此類的問題可以隨著時代發展、學科發展、學術發展等又衍生、細化出一些新問題。這些問題如果懸而不決,那么文學史、文學批評的工作就無法進行,圍繞著文學的一切事業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這些問題的解決不可能一勞永逸,但至少要獲得一個時代的基本認同,滿足一個時代的實際需要。同時,也會滿足人類至始至終都存在的“愛智”需要。當理論的增殖與社會需要脫節時,理論也會自我反思,會以培養反思精神和邏輯思考能力的理由繼續存在。簡而言之,文學理論的功能,一是規范功能,一是解釋功能。有時候兩者密不可分。比如,陸機在《文賦》中提出“詩緣情而綺靡”。這個關于詩的文學觀念,既解釋了什么是“詩”,又規范了“詩”應該是什么樣的。

在學科獨立自主的情況下,對文學基本問題的解釋和規范應該多樣化,開放化,所以文學概論的寫法也應該多樣化,開放化。但事實上并不如此。

二、過去的文學概論怎樣寫?

文學概論課程是隨著現代教育體制的確立而產生的。最早具有“文學概論”性質的是1903年張之洞等人制訂的《奏定學堂章程·大學堂章程(大學堂附通儒院)》中的“文學研究法”,這門課是京師大學堂“文學科大學”和“中國文學門”的第一門主課,需要連上三個學年,在課程說明中其宗旨是“研究文學之要義”,從其具體條目看,毋寧說是“四庫之集部概論”。只是在提到“東文文法”、“泰西文法”時略微可見時代之影響。后來在京師大學堂實際講授這門課的是桐城派健將姚永樸,1916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其《文學研究法》。但隨著姚永樸1917年的辭職,《北京大學日刊》所登“文科本科現行課程”,“中國文學門”已無“文學研究法”,取代它的是“中國文學”一課,但講授老師仍是國學功底深厚的黃侃、劉師培、吳梅等人,課程類似于“中國文學的概論”。在當時西學及東洋學的影響下,文學概論課盡管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搖擺,但是文學概論的講授者和撰寫者根底基本都在國學傳統,如馬宗霍、姜亮夫、劉永濟、趙景深、馬仲舒,等等。但是,不容否認的是,文學概論課這個西學東漸的的產物,其教材在編撰方式上受日本人本間久雄《新文學概論》、美國人溫徹斯特《文學原理》的影響越來越大。比如老舍的《文學概論講義》(1930—1934年在齊魯大學的講稿)即分四部分,一談中國歷代文學思想,一從文學的特質、創造、起源談何為文學,一談文學的形式,包括風格、體裁和種類,一談文學批評。老舍先生文筆思辨俱佳,且多創作金針,該書概念術語、編撰方式等頗具“現代”色彩,和最初的“文學研究法”和后來的“中國文學”早已不可同日而語。1949年建國后,出現了從俄文翻譯而來的“文藝學”,實即文學學。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頒布的研究生培養目錄中,“文學”門類下,下屬的“中國語言文學”是一級學科,又下屬的“文藝學”是二級學科。從業人員主要研究文學理論。在臺灣地區,文學理論專業則歸屬于外文系。其后大陸的文學概論教材受政治意識形態的影響甚深,而文學理論的學理性、實踐性均暗昧不明。與之前不同的是,撰寫和講授文學概論課的老師基本上是文藝學出身。50年代的文學概論教材是向蘇聯學習,典型樣板是季靡非耶夫的《文學原理》(平民出版社1953年版)和謝皮洛娃的《文藝學概論》(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六七十年代的文學概論教材典型樣板是以群編的《文學基本原理》(上海文藝出版社1963年版)和蔡儀編的《文學概論》(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編寫思想要遵循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理論視角都是馬列文論的認識論、反映論。類似的文學概論教材千篇一律,即使改革開放多年之后,這種影響仍然存在。文學理論界對此批判甚多,茲不具述。

三、龔鵬程的文學概論怎樣寫?

我們在此脈絡、背景下,來看龔鵬程的《文學散步》。作者于1979年執教于臺灣淡江大學以來,感到最難教難學的科目就是文學概論。而在1984年應《文藝月刊》之邀,撰寫專欄,概論文學。成19篇,即《文學散步》一書,首版于1985年。隨后獲臺灣“教育部”教材改進甲等獎。于今“殆已數十刷”,大陸于2006年由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出第4版。

與以前的文學概論相比,該書具有如下特色:(1)有為而作。該書主要針對當時臺灣地區盛行的文學概論教材的弊病:一是充滿了多余的問題和假問題;二是陳陳相因,毫無生氣,從本間久雄寫于1926年的《新文學概論》到出版于1981年的臺灣涂公遂的《文學概論》,目錄和基本內容竟相差無幾;三是文筆普遍生硬。(2)內容新穎?!段膶W散步》不談文學的本質、定義、起源而談文學的語言特質、文學的欣賞、功能、意義,不談意識形態而談文學與道德、哲學、歷史、社會的關系。而且作者認為創作方法、文體及文體流變、文藝思潮等這些內容“應該交給文學史去處理才是”,“那些自然主義、寫實主義、象征主義之流派興衰云云,亦不該混入其中,當交由批評史敘說”。[1](9)所以,《文學散步》是以文學基本問題為線索,環環相扣,結合實際,既對文學基本問題給出了自己的思考,又能解決文學愛好者和研究者遇到的實際問題。(3)充滿問題意識。書中作者的設問處處可見,且多是文學愛好者和研究者關心的問題:為什么替文學下個定義是不可能的?文學果真需要科學來撐腰嗎?何謂欣賞?美在何處?為什么要欣賞文學作品?如何培養美感能力?文學知識的性質究竟如何?與其他知識的關系究竟如何?形式與內容之爭的問題如何解決?文學顯示或傳達了什么意義?文學史的編寫是否可能?為什么哲學著作可以變成文學作品?……(4)深入淺出,娓娓道來。書名雖然是仿造宗白華《美學散步》,所以論述方式若散步之閑緩,“因為散步雖有起訖,卻無規矩;雖有章法,卻不期于嚴謹精密。偶然適志,更不需要舞蹈之必博人欣賞贊嘆”[1](11)。論述上不像其他文學概論那樣板起面孔說教,而是像同朋友、學生邊散步邊談心一樣。這即使在現在的文學概論教材中也是無人能及。誠然,作者本是名作家名詩人,但難能可貴的是這種寫作追求和定位。另外,不求論證的嚴謹精密,本是作者的自謙之辭,要知道,論述方式的深入淺出,實則來自清晰的邏輯思路和問題意識。

當然,筆者這樣的概括并不全面,僅僅說明《文學散步》迥然不同于以前的文學概論也不是目的所在。根本目的是要以此說明《文學散步》在現在的文學概論教材中所具有的革新意義和啟示。黎湘萍在該書第4版“跋”中認為“在《文學散步》之后,臺灣似還未能出現超越龔著的文論著作,而大陸文論,這些年來,實已難免邊緣化的命運,因而不少人轉向文化研究,雖然新穎可喜,畢竟離文學已遠”[1](215)。是不是這樣呢?

四、2000年以來的文學概論怎么寫?

在國內20世紀90年代以來,文學理論界一直存在“重寫文學概論”的熱潮。2000年以來出版了不少重要的文學概論教材,盛行于各大學之間,如顧祖釗著的《文學原理新釋》(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董學文、張永剛合著的《文學原理》(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吳中杰著的《文藝學導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3版),南帆著的《文學理論新讀本》(浙江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王一川著的《文學理論》(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王先霈、孫文憲主編的《文學理論導引》(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童慶炳主編的《文學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3版),陶東風著的《文學理論基本問題》(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楊春時著的《文學理論新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版),等等。

這些教材所取得的突破性成就自不待言。但是,把首版于1985年的《文學散步》與之相比,仍然可以看出《文學散步》的獨特性、超前性、革新性。

在內容上,有些教材仍然論述文學體裁、文學思潮、文學起源等問題。那么,如何看待呢?龔鵬程在《文學散步》“序言”中談道:“文學的起源既如生命的起源一樣,難以究詰,又無法完全仰賴考古資料以供佐證,最多只能運用心理學的方法去推測上古人類藝術創作的需要和活動。這樣的推測,固然不能說是全無意義,但是請問:研究文學者,何以要探詢這渺遠難考的起源問題呢?難道不是想借以確定文學的功能是什么嗎?對于文學起源的說辭,其實就是他對文學功能的辯護和自造的佐證!”[1](9)其說甚辯。然而現在不少流行的文學概論仍津津樂道于文學的起源或發生。與以往不同的是,不再單純地歸結為“勞動說”,而是承認其它說法的合理性,或者在原來各種說法上修補,如以社會實踐取代“勞動說”,以“原型說”完善“巫術說”等。但沒有從根本上認識到這樣一個假問題,對現今的讀者已不具有再反思的意義。

再比如,文學體裁、文學思潮、文學類型等論述在某些文學概論中仍然是重要內容。有的教材甚至還包括西方文學理論流派的簡介和中國古代文論的簡介。作為教材倒無可厚非,對于中文系學生學習文學史、學習西方文論、古代文論課程也有入門之功。但是,這些內容另有課程專講,更重要的是這些內容與由文學基本問題構成的文學概論無關。文學概論的研究,不是從“概論”出發,而要從“文學”出發,解決文學內在的知識論規律和方法學基礎的問題。誠如董學文、張永剛合著的《文學原理》所言:“文學原理倘不把根本的東西留住,而是過多地鋪張一些派生的東西,那么,它就會像滾雪球似的愈來愈大?!龃笠?,做純粹難’?;氐阶罨镜姆懂?,抓住最基本的問題,靠理論本身的邏輯產生一種魅力和吸引力,這樣的文學原理才能成活,才能涵容其他學說并產生新的理論生長點,才能更靠近文學創作,也才能更具有啟發性和可讀性?!保?](2—3)

至于談文學的定義、本質之類,同樣是受到過去非歷史的本質主義的思維方式的影響很深。文學概論可以論述“什么是文學”,但不是給讀者提供現成的“答案”,更不是自明性地由此為論述的起點來討論文學的其他問題。對其他問題的論述同樣也是這樣。誠如龔鵬程在《文學散步》首版“后記”中所言:“因為我們習慣地以為它是一門現成的學科,所以它無法給予讀者反省性的思考,提供學習者重建其文學認知及進行文學研究的根據?!保?](209)陶東風的《文學理論基本問題》對此批判甚多。這本在文學理論界頗獲好評的文學概論教材,編寫思路正是要“以當代西方知識社會學為基本武器重建文藝學知識的社會歷史語境,有條件地吸收包括‘后’學在內的西方反本質主義的某些合理因素,以發揮其建設性的解構功能(重新建構新的解構功能)。知識社會學的視角要求我們擺脫非歷史的(de-histor-ized)、非語境化(de-contextualized)的知識生產模式,強調文化生產與知識生產的歷史性、地方性、實踐性與語境性?!保?](21)其實,“本質”而且“主義”的思維方式,和政治主導意識形態的滲透有關。作為學科的文學理論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所取得的觀念進步,和思想的解放、主導意識形態控制的松動密不可分。即使2000年以來,童慶炳主編的國家級文學理論教材,仍然要以“馬克思主義”作為理論指南,仍然要論述“社會主義時期的文學活動”。[4]再者,這種思維方式,和單純注重學科知識積累而忽視問題意識有關。由于建國后大陸文學概論的研究者基本是文藝學出身,注重學科的知識積累自是分內之事,加上課堂講授、考試等實際需要,不免時久生弊。正因為缺少問題意識,文藝學的知識才如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然而,其中充滿了多少偽知識和贅余的知識啊!

2000年以來,文藝學界的反思逐漸多了,上文提到的重要的文學概論教材都是反思后的成果。直到現今,文藝學界的反思依然在繼續。但當筆者面對首版于1985年的《文學散步》時,不免感到尷尬:何以這本充滿了問題意識、獨特見解且文筆絕佳的文學概論,大陸文藝學界為什么卻很少吸收借鑒呢?

五、以后的文學概論怎么寫?

目前,文藝學界比較一致地認為,現在的文藝學缺乏對當下紛紜復雜的文化審美現象進行合理解釋;沒有自己本土的理論體系,中國文論在世界上依然“失語”;理論話語過剩,而解決創作、欣賞文學的實際問題不夠,研究者常??諏盏亍白哉f自話”,等等。所以,一方面,全球化、現代性、后現代、文化研究、視覺文化、消費文化、生態文化、媒介文化等依然是文學理論界研究的熱點,另一方面,關于重寫文學概論的呼聲依然很高。通過把《文學散步》和2000年來的文學概論教材進行對比,以后的文學概論撰寫首先應明確文學概論研究的對象和基本理論問題,其次要有問題意識和反思意識,不是現成的“答案”,而是帶領讀者一起思考。另外更重要的是,《文學散步》在重建中國文論的話語上依然具有啟發意義。

(1)融會中西,重建中國文論話語

曹順慶在上世紀90年代曾指摘國內文學理論界的“失語癥”,多年來一直致力于重建中國文論話語,使文學概論的撰寫走出政府主導和西方文論主導的撰寫模式。他認為:“在編寫中國文學理論時要把握好兩個原則,一是以中國本土的文學基本話語形態為主導,結合中國當下的文學實際展開縱貫歷史的理論總結和歸納,二是要有海納百川的世界眼光,在中外文論的對話中突出并發展中國文論話語的基本精神?!保?]而《文學散步》本身就是地道的中國文論話語。

龔鵬程出身中文系,所以黎湘萍稱該書“為中文系在文學理論領域的真正發聲”。書中提到的文學問題及問題依托的文學經驗、例證大多是中國本土的,尤其是作者秉承的“生命美學”觀念。在《跋:“狐貍”文論》中黎湘萍談到該書在當時的貢獻:“第一,它是臺灣中文系年輕學人中最有意識地運用中外美學方法來討論‘文學內在’的‘知識論規律’與‘方法學基礎’問題的,這對向來重視傳統經學的中文系不啻是一大躍進;第二,它是最具有生命意識的文論。他有意識地吸納了中國哲學(特別是儒學)中強調生命和心性的思想,由此而上接中國傳統的精神史,使他的文論雖然看似具有非本質主義的特征,實際卻奠定在生命美學的基礎上,而在表層上,則是回歸文學本身最基本的語言層面進行分析?!保?](213—214)關于體現生命美學的論述在《文學散步》中處處可見:

文學作品中,人的存在卻因意義的關系而顯示出社會存在的意愿,并進而要求精神意識的溝通,強調生命并非孤立的存在,而是諸生命實體間相互激蕩、投射、關照,以完成生命交通合一的快慰。[1](24)

通過欣賞文學作品的美感活動,我們既與作品共同創造了一個“美”,也豐富充實了我們自己的生命內容,使我們藉著文學作品擴大、提升、凈化了我們的生命體驗。[1](35)

唯有一面通過讀者本人的生命與意識建立美感價值觀,一面又能了然作家及文化群體的美感,讀者才能打破個體有限生命的局限,出入古今,通達人我,在靈魂深處燦溢涌動各種生機和喜悅。[1](45)

人們接受文學教育,不是要學習如何爬到樹上去采一根香蕉,而是在品味整個種族或人類的意義體系,從文化生命之中開發自我內在的意義世界,在存在的感受和認識方面做深入地挖掘,成為一個有文化涵養、有意義生活的人。[1](96)

這種強調讀者借由作品和作者發生生命感通、交流以提高、充實自身生命體驗,獲取意義生活的觀念,作者早期徑自稱之為生命美學。并說“這個形態,乃是我為學之基本態度,我對它當然是極為肯定的”[6](148)。這一觀念本是我國傳統文化固有的觀念?!墩撜Z·泰伯》:“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蓖ㄟ^詩禮樂的教養來完成君子人格。龔鵬程在《中國傳統文化十五講》中講得好,歸納如下:興是情的感發,非完全有理路可循。興存在于詩禮樂之中?!案腥搿毙枰郧楦袨榛A反省自我之身心,必須去掉“私情”,方能體會“萬物一體之仁”?!俺捎跇贰奔词恰巴瓿缮捏w驗,得到情感的升華,提高精神境界,享受到人生的樂趣”。這種“樂”,即是“審美愉悅,那種發自純粹的、最本原的情感而生的樂,既通人我,又合天人”。[7](173—180)后來孟子講“知人論世”“尚友古人”,之所以要這樣講,就是為了把小我與他人與大我生命感通而自我提升。這種境界甚至可以如《莊子·天下》所言:“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這個傳統在中國歷史上影響極大。

那么重寫文學概論能不能重回上個世紀初“文學研究法”的寫法呢?恐怕不行?,F在的文學概論不是我國古代作品的精選讀本,也不是詩法文法的羅列、分析,正如龔鵬程所言:“文學概論一如哲學概論或史學導讀,它要問的,依然是文學內在的知識論規律和方法學基礎的問題?!保?](8)再說,在如今的學術背景下,如要講請關于文學的一系列問題,必然離不開外來的理論觀念。一是國人浸染外來文學觀念已深,二是現今談文學者,早非一時一地之文學,乃古今中外一切文學;主張一種文學觀念者,又須破除他人之文學觀念,而他人之文學觀念又和外來理論息息相關?!段膶W散步》涉及的外國文論的流派、術語比比皆是。這和20世紀初單純講傳統之文體文法、文體流變、文字音韻訓詁的變遷、文與世運的關系等論述視野迥然不同。對于向來只重傳統經史子集的臺灣中文系來說更是“一大躍進”。

比如符號學。索緒爾對語言符號能指和所指的區分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能指與所指的結合是任意性的,而語言符號構成的文學文本可以是獨立自足的?!耙粋€語句只要合乎語法地構成,它便具有由語詞和語法所形成的含義,至于它是否與外在任何實際存在的事物之間有所指涉,并不重要?!保?](125)正是在此理論基礎上,龔鵬程才承認新批評“意圖謬誤”的部分真理性,承認文學只是用語言建構出來的幻覺世界,反對要求文學揭露社會真相、為社會服務等的荒唐做法,才能辨明風格與人格究竟在什么地方才能同一。

再比如詮釋學。在歷史的觀念上,龔鵬程吸取了柯林烏德的歷史觀念,說:“歷史的建構來自想象,它完全不受制于所謂的材料,史家對過去歷史的了解,每一個細節都是想象的產物?!边M而論述歷史和文學的相似。在“如何研究文學史”的問題中,龔鵬程顯然吸取了詮釋學的觀念,批判了重建客觀的歷史知識與文學理解的天真,也批判了主觀理解歷史的路子,而是“觀畫情境、觀畫者、畫,三者合在一起,成了一個詮釋學的循環”。[1](150)

其實,龔鵬程對外來理論的吸取廣泛而深入,運用起來以問題為中心而不是以中印西,以西釋中,中西比附,更不是教條式的??梢哉f,在對外來理論吸取的廣度和深度上,《文學散步》不僅超過了它以前的文學概論著作,而且在今后如何撰寫中國人自己的文學概論上,完全可以作為取法的樣板。即,龔鵬程對外來理論觀念的吸收,始終以中國文學問題的研究為中心來評判甚至發展改造外來理論觀念。比如龔鵬程的《文化符號學》(臺灣學生書局1992年版)雖受卡西爾的符號學的影響,但與結構主義等語言學派的符號學完全不同,而是由符號形式論文化哲學,“建立一個足以與西方對話的符號學文化研究”。[6](141)再比如對詮釋學的思考,處處以中國文學問題研究為中心,既吸收西方詮釋學成果,又不同于西方詮釋學。在研究中國文學問題的具體實踐中,討論各種詮釋進路的意義取向及方法上的有效性,借由諸詮釋之辨證,體會意義之蘊涵及其關聯。在承認歷史時空的限制下,又進一步說明人與歷史的互動,進而彰顯意義。這都是不同于西方詮釋學的地方。[6](201—212)對龔鵬程而言,“他山之石”只是拿來“攻”中國文學問題之“玉”的工具而已,其融合中西以至超越的研究路向,完全可以給空對空的文論研究者以啟發,給今后的文學概論撰寫以啟發。

(2)文學概論的撰寫應有價值取向和生命關懷

上世紀90年代以來,大眾文化蓬勃興起,出現了許多亟待解決的文學新問題。許多文學理論工作者轉向文化研究,關注現實問題,不僅擴大了文學理論的邊界,而且豐富了文學研究的方法。但是,大眾文化的興起,文學也隨之邊緣化。作為以經典文學為依托的文學概論同樣曲高和寡。那么,文學的涵義是否該由此轉向文學的文化涵義呢?通俗文化的經典是否會取代精英文化的經典呢?關于文學的終極意義、價值關懷這些問題還會存在嗎?我想,這些困惑是和人類目前遇到的生存問題密切相關的。人文工作者的責任也正在于引領人們從混亂的價值觀中走出,使人類過上理性的尊嚴的有意義的生活。而文學這個人類的精神家園、民族的文化瑰寶,正有待于文學理論工作者來堅守來發揚。

《文學散步》秉承的正是啟蒙運動以來逐漸形成的“美的藝術”的觀念和中國《文心雕龍》中形成的文體觀念。當然典型文體是中國的詩詞曲賦。與大陸文學概論教材把文學定性為“審美意識形態”這個含混的概念不同,《文學散步》用“意義”代替“意識形態”,不僅簡單明了,而且強調文學必先是文學,才能談文學對社會、道德等起到的附帶作用。那么,文學的主要功能、價值、意義是什么呢?即是作者一以貫之的“生命美學”。即文學關聯著我們生命存在的價值和質量。其實,文學的終極意義、終極關懷、功能、價值全在于此。在這個意義上,《文學散步》的作者決不是躲在象牙塔中的審美主義者,而是在更高一層期待著文學對社會、人性的積極功能。這是文學的根本,從生存論意義上關注文學于社會人生的價值取向才是文學概論最應該思考的。文學研究可以研究文學與社會、與哲學等的關系,可以考證作家作品,可以考察文學史,但都不是文學研究的第一要義。如果我們的生命是干癟的殘缺的單向度的,即使文學作品讀得再多,文學研究做得再好,除了滿足人類“愛智”的需要之外,又有何用!

當然,時下的文化研究中,提到的文學概念,依然是“美的藝術”的含義?,F今學科細化精深的范式也決定了文學的含義很難再回到“文獻”或“著作”的含義了。再說,文化研究者也未必從價值上認同時下一些文化現象。同時也應該注意到,不僅在中國,即使在文化研究盛行的西方,也依然存在維護傳統經典的聲音。維護傳統經典的背后,其實滲透著深層次的價值取向和現實關懷。但是,不容否認的是,文化研究和西方一些理論視角正在改變著人們對文學概論的認知。童慶炳、陶東風、王一川、南帆等人的文學概論,開始吸收以文化研究的理論視角來重建文學理論的知識體系。比如童慶炳的《文學理論新編》用其文化詩學來重建文論體系[8],王一川開始把文本區分為“主導文化文本”“高雅文化文本”“大眾文化文本”“民間文化文本”[9],陶東風用卡爾·曼海姆、???、布爾迪厄的理論來反思文學知識的歷史性、地方性。這一方面可以看出文學概論的撰寫在與時俱進,另一方面也說明文學概論的科學主義傾向。文學概論的撰寫走向科學、理性、規范是學科之大幸,但同時也使文學概論越來越遠離創作、欣賞,越來越難以解決文學愛好者最關心的價值和意義問題。陶東風主編的《文學理論基本問題》雖然材料豐富、概念清晰、充滿反思精神,但是“殆同書抄”,少有價值指向和生命關懷。雖然現在文學概論的撰寫相對自由,文學理論工作者早非昔日借助政治意識形態的“立法者”,如今的文學理論也為創作者、欣賞者所拋棄,但文學及文學理論仍然關聯著社會、人生意義。所以文學概論的第一要義是參與到意義的構建中去。參與意義構建,必然涉及價值評判。比如文學在五花八門的文化現象中對人生究竟有何意義,如何從價值上批判這些文化現象,如何重新張揚文學的生命關懷,這些才是現今的文學概論撰寫者必須回答的問題。這也是《文學散步》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至于書中論“文學的形式”“文學與社會、與真實、與道德、與歷史、與哲學”的關系等,不過是破除舊執、重立新解而已,而最重要的仍是論“文學的意義”、“文學的功能”,前者雖表現了文學概論的解釋功能,但沒有后者——文學概論的規范功能——重要。因為后者才能根本體現一名人文學者的責任所在。

也許,作為文學入門的文學概論教材,對于以文學為業的人和文學愛好者來說并不重要。重寫文學概論的熱潮,不過是文藝學出身的學者的一種焦慮罷了。不管是為了教學、考試的需要,還是為了研究、闡釋文學作品的需要,文學概論的寫法盡可以多種多樣。關鍵是,在借助文學概論入門之后,都有一個更重要、更廣大的文學海洋——遠比文學概論重要——等待我們去遨游吶。

[1] 龔鵬程.文學散步[M].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6.

[2] 董學文,張永剛.文學原理[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3] 陶東風.文學理論基本問題[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4] 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5] 曹順慶.重寫文學概論[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7,(3).

[6] 龔鵬程.文化符號學導論[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7] 龔鵬程.中國傳統文化十五講[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8] 童慶炳.文學理論新編[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9] 王一川.文學理論[M].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A Discussion on Introduction to Literature: Take Gong Pengcheng’s Discussion on Literature Research as an Example

Wang Jinlong
(Editoral Department of Journal of Nanyang Normal University,Henan,Nanyang 473061,China)

At present,Gong Pengcheng’s Discussion on Literature Research or literally Rambling on Literature,can still provide sources of inspiration for excessive attempts at rewriting different versions of introduction to literature.First and foremost,the fundamental problems pertaining to introducing literary studies and literary theory must be clearly formulated to the exclusion of pseudo-problems and extraneous details.Second,the writing and compilation of literary introductions should be problem-conscious,value-oriented,and humanism-motivated.Third,the writing of introductions to literature should incorporate the theoretical essence of both the East and the West,with the fine traditions of the Chinese literature and aesthetics being the starting foothold as well as the ultimate end.

introduction to literature;Discussion on Literature Research;teaching material

I0

A

1673-0429(2011)04-0106-07

2011-04-21

王金龍(1976—),男,河南輝縣人,南陽師范學院學報編輯部編輯,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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