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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青年的成長姿態:關于《你別無選擇》等小說探尋主題的思考

2012-04-13 22:23
關鍵詞:森森傳統觀念現代派

晉 海 學

(河南師范大學 學報編輯部,河南 新鄉 453007)

當代青年的成長姿態:關于《你別無選擇》等小說探尋主題的思考

晉 海 學

(河南師范大學 學報編輯部,河南 新鄉 453007)

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徐星的《無主題變奏》和陳村的《少男少女,一共七個》都是1980年代中國現代派小說發展史上重要的篇什。它們塑造了一群叛逆的當代青年知識分子形象,詳細展現了他們探尋自我的精神歷程;這些青年知識分子在面對傳統觀念時或者消極頹廢、或者頑強執著、或者玩世不恭,張揚出不同的個性,表現出了迷惘、苦悶的精神氣質;由于傳統觀念依然強大,他們很難與其直面“搏斗”,只能在自我的理念中探索屬于自己的自由。

《你別無選擇》;探尋;自我;苦悶

1985年,劉索拉在《人民文學》第三期發表了中篇小說《你別無選擇》,文本通過對當代大學生的現代書寫,向讀者展示了“他們求索與奮斗、痛苦與幸福的心跡”[1]。此后,陳村的《少男少女,一共七個》、徐星的《無主題變奏》等小說的相繼出現,將當代青年知識分子對“自我”的積極探索推向了高潮,這既是對1980年代初期現代派小說中“人”的主題的繼承,也是對新時代氛圍下青年知識分子精神情緒的真實表現。鑒于人們對此關注較少,本文擬分別從對傳統觀念的反抗、迷惘與苦悶的精神體驗、探索自我的思考三個方面加以論述。

在1980年代中國現代派小說發展史中,《你別無選擇》、《少男少女,一共七個》、《無主題變奏》經常被學界一并談論。一來它們的主人公都是當代青年知識分子,或者是大學生如《你別無選擇》中的李鳴、森森、孟野等,《無主題變奏》中的“我”,或者是高中生如《少男少女,一共七個》中的三菱、阿克發、阿反等,年齡都相差無幾。二來這些主人公都充滿個性,不滿現實,積極尋找屬于自己的“自我”。

如果說1980年代初期的現代派小說側重于探詢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話,那么這幾篇文本的主人公們則期盼在自己的理念中建構自我。在《你別無選擇》中,森森一直追逐音樂的“力度”,并且是自己所獨有的那種“力度”:“我的作品一定得有力度。不是先生說的那種力度,是我自己的力度,我自己的風格?!盵2]為了追求自我的“力度”,他不在意和弦的不和諧,也不管這種做法是否影響了其他人。孟野致力于追求音樂的“悲哀”效果,他的作品“哀傷得如與森森、孟野相比,李鳴沒有明確的目標,毋寧說他是在反抗傳統的意義上探尋著自我。他從頭到尾都在幻想怎樣退學,而且當拿定主意之后,他還真就開始“不務正業”了。

泣如訴……好象大提琴這個魔鬼正緊抱著泥土翻來滾去,把聽眾攪得神智不安”[2]。

自從李鳴打定主意退學后,他索性常躲在宿舍里畫畫,或者拿上速寫本在課堂上畫幾位先生的面孔?!缓?,他開始畫同學。同學的臉遠沒先生的生動,全那么年輕,光光的,連五六七八都想象不出來。最后他想出辦法,只用單線畫一張臉兩個鼻孔,就貼在教室學術討論專欄上,讓大家互相猜吧。[2]

李鳴曾經主動向王教授提出退學申請,以表示對學校生活的失望和厭煩。除此之外,他還在許多方面表現了對傳統的不滿和反抗:他擅做主張,以團支部與學生會的名義發出游園活動通知,以取消賈教授對同學們的正面訓話;他“撕了一本作業”,以表示對賈教授開展“一切正統教育”活動的不滿;他對學習不感任何的興趣,經常在和女同學聊天、躲在被窩里看小說中打發時間等等。

與李鳴的精神品質相似的還有《無主題變奏》中的“我”,“我”不喜歡上學,并主動選擇了退學:“那一年我剛離開學校不久,我不是說畢業,你別誤會。幸好九門功課的考試我全部在二十分以下,幸好高考時的競技狀態全都沒有了,幸好我得了一場大病,于是我和學校雙方得以十分君子氣的分手,雙方都不難堪?!盵3]《少男少女,一共七個》中那群高中復讀生更加特立獨行,三菱的學習盡管非常優秀,可是卻故意不好好答題,以至于高考落榜:“要是我沒有把那些題目做對又劃去的話,此刻,我一定也在大學里昂起下巴?!盵4]他按照父母的意見參加復讀,卻在學校的附近租房子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寨子”,重新交了一批新朋友。

毫無疑問,李鳴、“我”以及三菱等人都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但是這并不意味他們是一群消極、頹廢的“垮掉的一代”,毋寧說在貌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探尋自我的心,就像李澤厚在談起《你別無選擇》時曾說的那樣,這些主人公是在“人生荒誕中探尋意義。也許,探尋意義本身便無意義?也許,人生意義就在這奮力生活之中而并不在別處?”[5]

從幾個文本傳遞的信息來看,這些主人公們都不愿在既有的倫理規范中生活,他們面對傳統觀念時或者消極頹廢、或者頑強執著、或者玩世不恭,張揚出不同的個性,然而在其內心卻經歷著大致相同的生命體驗——精神迷惘與精神苦悶?!赌銊e無選擇》中的森森致力于探索“更超越世俗但更粗野更自然的音響”,但他卻飽受這一探索過程的折磨。

有沒有一種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音響?他自己的追求在哪兒?他自己的力度在哪兒?從協和到不協和,從不協和又返回協和,幾百年來,音樂家們都在忙什么?音樂的上帝在哪兒?巴托克找到了匈牙利人的靈魂,但在賈教授的課上巴托克永遠超不過貝多芬。匈牙利人的靈魂是巴托克找到的,但也許匈牙利人更懂得貝多芬。這是最讓森森悲哀的事。森森要找自己民族的靈魂,但自己的民族的人也會說森森不如貝多芬。[2]

既要創造自己的“力度”,又要冒著不被人們承認的危險,究竟該怎樣尋找自己的“力度”?《無主題變奏》中的“我”看不慣人們把自己的追求交給社會庸俗的觀念去打理的做法,卻又無力改變這一現狀,一種孤獨的情緒油然而生?!拔易叩浇稚?,隨隨便便地,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大千世界,蕓蕓眾生??晌夜陋毜靡?,愁得不想喝酒,不想醉什么的”[3]。當看了一場革命電影后,他嘲諷劇情安排得太虛假,“要真是,拯民于水火之中就太輕易而舉了”[3];當討厭“現在時”的優雅感時,他就說“要是我有一點喜歡他,我一定會教他玩兒賭點錢的撲克什么的,免得他總是虛度光陰”[3];當嘲諷老G用Hello接電話時,他就說“看來老G學的真棒!已經會用了”[3];他認為“現在時”的人生追求完全是“虛度光陰”;他為那些虛偽的作態感到“一陣心酸”,他也嘲諷自己“沒有出息”,但問題是,不以既有目標為目標時的追求是什么?對此,他沒有給出答案,在一片虛無中感到了無盡的苦悶:“我搞不清除了我現有的一切以外,我還應該要什么。我是什么?更要命的是我不等待什么?!盵3]

陳村筆下三菱等人的年齡比李鳴等人小一些,無論現實體驗還是思想深度都難以和李鳴等人相比。但是當面臨自我選擇時,他們也會出現徒然生出無從選擇的迷茫:

沒有人知道,我爬上天都峰的時候,想的是要是一個跟頭栽下去會怎么樣。我很想試試。其實,栽下去又會怎么樣呢?不是也很庸俗嗎?……沒有激動,沒有喜悅,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4]

海德格爾認為這是自我覺醒實現本質所必然經歷的階段,因為在一個日常社會當中,人們根本認識不到自己的存在,而“作為存在者來知道我們自己,是只有在經歷某些經驗,如劇烈的苦悶之后,才能達到的”[6]。所以,“苦悶”并非人人都可以擁有,唯有那些蘇醒了自我意識的人才會在自由選擇時擁有。在《你別無選擇》的結尾,森森的作品獲得了國際大獎,這既可以成是對森森追求自我的肯定,也可以看做是對青年們追求自我的肯定。當消息公布時,作曲系的全體師生“都跳起來了”,李鳴因此也決定從被窩中鉆出來,“不打算鉆進去了”,而森森本人此時則留下了眼淚。

一種清晰而健全,充滿了陽光的音響深深地籠罩了他。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解脫。仿佛置身于一個純凈的圣地,空氣中所有混濁不堪的雜物都蕩然無存。他欣喜若狂,打開窗戶看看清凈如玉的天空,伸手去感覺大自然的氣流。突然,他哭了。[2]

這是一種交錯的復雜情緒,伴隨者“想起孟野”“想起懵懂”“想起小個子”“想起李鳴從來不出被窩”,森森沉浸于他們曾經共同經歷過的迷惘、焦躁、苦悶等各種精神體驗之中,通過森森的淚水,劉索拉將當代青年知識分子真實的心理和情緒作了一次有力的升華。

但是,在與時代的覺醒者們共有了迷惘與苦悶的精神體驗之后,我們還應將問題向前推進一步,即這群充滿個性的“自我”能否在最后形成?為此,我們有必要對他們的精神結構再作一番考究。

由前文所述,以李鳴為代表的當代青年知識分子經歷了反抗傳統的過程,對他們而言,既有的倫理規范構成了阻礙其實現自我的現實存在,而實現自我與脫離束縛則成了他們一體雙面的現實實踐。也就是說,“自我”唯有在既有價值觀念之外才能獲得,也唯有掙脫了現實社會束縛之后的“自我”才有效。由此可見,李鳴等人自覺地將“自我”放在了與社會相對抗的位置上,并且這個獨立的“自我”并不對那個既有價值開放,當然,后者更不向前者開放,于是,它們在空間上形成了兩個并列的自足體。問題是這一局面一旦形成,彼此雙方就會自發地強化各自的邊界,僅僅依靠從外部觀察得來的信息定義對方,而無法體驗到對方內部的情感。

以《你別無選擇》為例,作為既有價值代表的賈教授從一開始就反對現代派,他毫不懷疑地就判定森森與孟野的音樂作品充滿了“危險”,“那是種法西斯的音樂”。事實上,西方現代派藝術雖然反抗傳統觀念,但并不是為了取代傳統觀念,在更多意義上是對傳統的反思?;蛘哒f,現代派藝術家們在揭示現實荒謬的同時,更注重如何去發現和揭示造成荒謬產生的原因。處于自足體之內的賈教授當然無法體驗到現代派藝術的真諦,來自傳統的立場限制了他的思維與視野,從而作出對現代派藝術不客觀的主觀判斷。文本中,他要求重新更換題目考試最能體現他對自足體之外他者的隔膜。

第二天的考試內容是歌曲作曲?!般露币荒玫礁柙~,就失去了全部勇氣。那上面寫著“青山綠水小村莊,革命精神大發揚,條條渠水繞山間,金光大道直向前?!辈⑶矣泻脦锥?。她不知道這到底算是民謠還是詩詞,到底用大調還是用小調,到底寫成民歌還是宣傳歌曲或藝術歌曲?而且還要求配上鋼琴伴奏,她看著歌詞先發了兩個小時的呆,然后寫了十種方案,全都難聽得要了人的命。[2]

在1980年代中期,人們在考題中竟然還能感觸到“文革”話語的遺風,怪不得“懵懂”面對這樣的題目會不知所措。相類似的是,李鳴等人的視野也沒有深入到傳統觀念的內部。在作曲系大部分學生的眼中,賈教授的性格特征根本就沒有發生過變化,他“除了嚴謹的教學和埋頭研究古典音樂之外,剩下的時間就是全力以赴攻擊金教授?!?/p>

他一輩子兢兢業業地研究音樂,而幾乎無一創新,他尤為恨那些自命不凡沒完沒了地搞創新的家伙?!谒磥?,金教授什么都不懂,只會作曲,是個膚淺的家伙,而無論國內國外的作曲家會議又老是邀請金教授,這更是膚淺之舉。[2]

文本中賈教授能否代表古典主義可以暫時不談,問題在于他為何仇恨“創新”,究竟是誰使他擁有了評判他者的權力?由此,我們可以聯系文本中的另外一個細節。

幾百年來,音樂家們都在忙什么?音樂的上帝在哪兒?巴托克找到了匈牙利人的靈魂,但在賈教授的課上巴托克永遠超不過貝多芬。匈牙利人的靈魂是巴托克找到的,但也許匈牙利人更懂得貝多芬。這是最讓森森悲哀的事。森森要找自己民族的靈魂,但自己民族的人也會說森森不如貝多芬。貝多芬,貝多芬,他的力度征服了世界,在地球上豎起了一座可怕的大峰,靠著頑固與年歲,罩住了所有后來者的光彩。[2]

貝多芬的力度罩住了后來者是一個非常真實的客觀現象,但這個現實顯然不可能由貝多芬個人承擔。值得追問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讓貝多芬成為制約音樂發展的大山?同樣,傳統文學觀念自身也不可能為它的專制負全部責任,關鍵在于何種原因讓它坐在了專制的位置?

顯然,李鳴等人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這不是說他們沒有思考的勇氣,而是說他們根本就沒有觸及到這一層面。進一步而言,他們雖然表現出了難得的清醒和反抗的姿態,但間接的反抗始終沒有與傳統觀念發生正面沖突,竹內好曾經說過:“歷史并非虛空的歷史形式。如果沒有無數為了自我確立而進行的殊死搏斗的瞬間,不僅會失掉自我,而且也將失掉歷史?!盵7]無論是《你別無選擇》中整天想著退學的李鳴,《無主題變奏》中成天嘲諷別人生活追求的“我”,還是《少男少女,一共七個》中幾乎都不想上課的高中生們等等,都很難對傳統觀念直接造成破壞,盡管有的學者說“在小說中,真正與賈教授遙遙成為對峙的兩極的,就是李鳴”[8]。但這一“對峙”最終沒能轉化成“搏斗”。

而在對峙的另一極,像“功能圈”一樣的既有規范卻無時無刻不在向擁有騷動靈魂的學生們宣告它的“正統”、“威嚴”和“不可改變”性:“功能圈已經被人正式用鏡框掛在了墻上,掛在黑板的正上方?!R框是黑色的,玻璃被小個子擦得錚亮,能把全班人在上課時的動作都反映下來,結果全班人都不敢抬頭看它,也不敢在課堂上輕舉妄動?!盵2]

事實上,在面對依然具有強大的“威嚴”的傳統觀念時,以“搏斗”為媒介的反抗是生成自我的關鍵要素,這就要求作為存在的個體不得不兼有堅強的精神意志和開放的胸襟,就前者而言,意在直面傳統觀念,就后者而言,則意在打破自我,使其在一個又一個的瞬間中完成建構。正是在這層意義上,以宗璞的《我是誰》、《蝸居》等為代表的現代派小說完成了它們的主體建構,而以“青年”為代表的主人公形象也正是在對抗荒誕的體驗中抒寫了自己的主體話語,從而為1980年代初期現代派小說的生成提供了難得的精神向度。相比之下,李鳴等人的人生探索,無論在氣質上,還是在精神上,都與此有了較大的區別,呈現出了現代派小說在1980年代中期的新面向。

[1]解璽璋.劉索拉說:你別無選擇[J].中國青年,1985(10).

[2]劉索拉.你別無選擇[J].人民文學,1985(3).

[3]徐星.無主題變奏[J].人民文學,1985(7).

[4]陳村.少男少女[J].文學月報,1985(4).

[5]李澤厚.兩點祝愿[N].文藝報,1985-7-27.

[6]劉憶江.非理性主義思潮(四)——西方現代哲學認識論問題述要[J].哲學動態,1986(5).

[7]竹內好.何謂近代[M]∥近代的超克.孫歌,編.北京:讀書·生活·新知三聯書店,2005:183.

[8]曾鎮南.讓世界知道他們——讀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J].讀書,1985(6).

[責任編輯海林]

TheGrowingAttitudeofContemporaryYouth:OntheSearchingThemeofYouHaveNoChoiceandOtherNovels

JIN Hai-xue

(Henan Normal University,Xinxiang 453007,China)

In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modernist Chinese novel in the 1980's, Liu Suola's You have No Choice, XuXing's Variations Without a Theme and ChenCun's A Total of Seven Boys and Girls are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masterpieces. In those novels, the authors create a group of contemporary young intellectuals, and depict their spiritual struggles for search of self. When confronting the conventional ideas, the intellectuals of individuality behave differently: pessimistically and decadently, tenaciously and perseveringly or cynically. They feel lost, frustrated and gloomy. It is so difficult for them to "wrestle with" the strong traditional ideas that they have to explore freedom in their own ideas.

YouhaveNoChoice;search;self;gloomy

I206.7

A

1000-2359(2012)02-0213-04

晉海學(1973—),男,河南新鄉人,文學博士,河南師范大學學報編輯部編輯,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2011-QN-252);河南師范大學2011年度青年科學基金(2011QK44)

201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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