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群體的維權者“人主”——舅權在晉北地區的傳播與發展

劉 成，胡海珍

（西藏民族學院民族研究院 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咸陽 712082）

任何一種親屬制度的內部關系都是既復雜又深奧的，它會涉及很多的關系，包括父母關系、夫妻關系、父子關系等等。然而在這些關系之外有一類人，這類人在自己的關系體系當中擁有同樣的親屬關系。但是隨著自己的姐姐或妹妹的出嫁，他會有另外一個身份，這種身份使他成為獨立別人的親屬關系之外的人，但又是連接兩個親屬關系的紐帶，那就是“人主”。

這是在晉北地區廣大農村社會關系中的一種重要的親屬關系紐帶，他會在親屬之間發揮有效的制衡功能。關于人主的概念學術界經常聽到用“舅權”這個詞語，即舅父權。舅父，也稱舅舅、舅公、舅翁，是母系家族中的兄弟輩人，親族中稱“娘家門上的人”，是娘家的全權代表。無論是在南方還是北方家族之外都有“舅公為大”的說法，在家族事務的仲裁中也賦予他很大的權力，這種權利是與親族間分家產和評斷疑難棘手事務相關的。由于舅父的姐妹出嫁后，所生子女在血緣上還有聯系，當外甥之間有財產糾紛或對其他一些重大事情出現分歧時，作為舅公可能較為公正地裁決。他們的干預往往能起很大作用，故舅父權在民間傳統的家族和宗族關系中占一席重要地位。因此，民間到處都有“親戚舅為大”的俗諺，甚至有“天上雷公，地下舅公”或“天上有天公，海里海龍王，地上母舅公”等比喻，都說明舅公權力的作用。舅父對外甥的特殊權力，是父權制代替母權制的中介環節。許多民族都留下了敬畏舅舅的諺語和習俗，舅舅的地位實質上是男性在母系社會中的家庭和社會地位，當這種地位超越女性時，就形成了舅權。隨著父系社會的到來，男性的家庭身份從舅舅變成了父親，舅權也就自然消亡了。[1]

一、人生禮儀中的“人主”

人主的社會功能主要體現在人生禮儀當中，比如小孩誕生禮會安排舅舅（母親的人主）在滿月時候給外甥起名字?，F在對誕生禮不再重視，因此作為姐姐的人主也無需繼續為姐姐的孩子起名字；其次在婚禮之上，外甥必須把母親的人主舅舅請來坐上席，陪新人吃飯等等；最后，人主最多的功能體現在喪禮當中。比如某人的姑姑去世了，人主有權第一個接到報喪。并會責問其有沒有請專門的僧人超度，有沒有請道士念經。

（一）婚禮中的“人主”

婚禮中是人主體現作用的重要場合。在婚禮當中人主分男方人主，女方人主。兩方的人主都要坐正席，陪媳婦，陪女婿（陪親）吃喜酒的。雖然一對新人中途就得去別的桌上敬酒，但是第一杯酒是敬給人主的。①這里一般是新人母親的人主。吃酒過半，新人由父母陪同去其他酒席敬酒，人主會被家里的其他陪酒小輩敬酒，以正常禮儀相待。在這個新婚陪親的安排上體現的是對人主的尊敬，也是體現人主發揮把關功能的一個人事安排。吃飯的時候事實上并不可能為自己姐妹的子女提供什么幫助和建議，然而這卻是一種古老的人主傳承制度。這種制度的流行，是母系社會當中的舅權在經過演變在晉北的傳播和發展。

這里舅父在外甥婚禮上以其母親人主的身份出現，并擁有的特殊權力和享受特殊待遇，是原始母系社會社會舅權的儀式再現。舅甥之間既然構成一種特殊的、與眾不同的關系性質，就必然要派生出一些相應的關系。任何一種關系都涉及到發生關系的雙方必須互為的作用。舅舅作為外甥的至親者，外甥同時也是舅舅的至親，由于雙方都有同樣的的認同，這種關系通過母親人主這一紐帶才能長時間的維持。[2]73而婚禮上的儀式，僅僅是這一關系的外在表現。

當然，并不僅僅只有新人母親的人主，在婚禮當中出現并受到尊重。新人結婚那天，會產生另外一個新的人主，那就是新娘子的兄弟。因為剛剛結婚，所以新娘子的兄弟就在結婚儀式以后變成了新娘子的人主。但是這個人主在婚禮上是不能隨便出現的，而是由新娘子的堂弟來陪新娘子去丈夫家，這個堂弟是新娘子的偏人主。我們又把他叫做“送客”，送客要陪姐姐去他丈夫家，一直照顧姐姐到結婚為止。并且姐姐的婆家會給“送客”一定的見面禮，表示對送客（也就是新產生的人主）的尊敬。這一簡單的舉動也就奠定了人主的地位，表示婆家在將來必須尊重人主，尤其是人主為姐姐打抱不平的時候。

（二）喪禮中的人主

關于喪禮中的人主，首先體現在報喪中。如上所述比如某位女性去世了，其兄弟也就是人主有權第一個接到報喪。如果死者的的子女沒有首先通知人主，或者是通知晚了，那人主會給其難堪。即使是第一個通知，人主也有權利質問一些有關姐妹的情況，比如是否給自己的姐妹認真治病，是否盡全力了，是否買了上好的棺木，是否將喪禮認真操辦。

喪禮中的人主“地位”主要體現在女性去世祭祀儀式上。在晉北地區廣大農村地區人死以后，要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祭祀一般分為“兩天三次”，出殯的前一天的中午“開祭”②一般在晉北地區祭祀舉行三天，“開祭”指在去世的人舉行三天儀式當中的第二天中午的祭祀活動。和晚上進行“祀靈”，③“祀靈”指在第二天晚上的祭祀活動?！伴_祭”和“祀靈”在同一天。兩次祭祀活動都是人主第一個祭祀。也即是祭祀的第一個人是去世的女性的正人主④正人主是指女子的兄弟、兄弟的的兒子。當然舅舅的兒子是姑姑的正人主。例如，甲是其姑姑的正人主，因為甲傳承的是他父親的血脈，代表著父親，父親是甲姑姑的正人主，甲當然也是。而且甲還是姑姑兒子的人主。而姑姑的兒子是偏人主，是舅舅的偏人主。；祭祀儀式當中第二個祭祀的人是死者子女們的人主，包括兒子、女兒的人主；第三才是媳婦的人主；最后祭祀的則是是女婿；此外還有一些朋友和小晚輩等等。這是“兩天三次”祭祀儀式中第一天的兩次祭祀儀式。

除此之外，還有出殯當天的祭祀儀式，這次祭祀一般是在戶外舉行的，也就是在下葬之前給死者的最后告別儀式。這次祭祀過程一切從簡，取消了開祭和祀靈當中復雜的祭祀儀式，而是以一種簡略的方式告別故人。雖然儀式從簡，但是祭祀順序不變，還是以人主為主的祭祀。通過上述的祭祀描述，可以看出人主在女性喪禮中的至高地位。充分體現了人主對的女性最終的護佑，最終極的關懷。

然而，人主對女性的護佑不僅僅體現在喪禮上的終極關懷，還體現在日常生活當中。在封建社會當中，女性的社會地位低下。因此當新娘子剛剛嫁到婆家是沒有地位的，只有在自己參加了家庭勞動或者開始打理家庭事務地位才會有所提高；同樣，如果她能生一個孩子，特別是一個男孩，她在婆家的地位也可以得到提高。[3]39如此，女性權利的維護就需要一個自己的人主。婆媳矛盾、姑嫂矛盾以及叔嫂矛盾一直就是社會學面臨的主要問題，這些問題對于一個剛剛過門的新媳婦都是巨大的挑戰。他們平時需要謹慎處理這些關系，以免將問題復雜化。當然，再謹慎的媳婦也怕遇見不講理的婆家人。在過去女性地位低下導致的婆婆霸道；現在尤其在晉北農村地區媳婦由于出嫁年齡小等原因，會給男方很大的經濟壓力，這樣也會導致婆家與媳婦的潛在的矛盾危機。等到矛盾白熱化的時候，女性需要人主會站出來，給自己姐妹講回公道，出面與其婆家人進行溝通，解決問題。

二、“人主”的循環延續性

在晉北地區人主是具有穩固的延續性的。舅舅是從母系中延伸出來的，代表不了一個獨立的群體，而是一個連接兩個家族的紐帶，而且這個紐帶有不斷的延續性。

人主又是自己已經出嫁的姐姐妹妹的人主；而姐姐妹妹的兒子反過來是舅舅的偏人主。自己的兒子長大以后還是自己姐姐妹妹的人主，自己姊妹生了小孩（兒子）則又成了舅舅的偏人主。如果把這種人主關系看成是一種結構，人主的傳遞則是過程。拉德克里夫-布朗說過：在生理學中，功能即生命機體中結構和過程的延續問題。任何一個復雜的生命機體，例如人體，都有一個結構，即器官、細胞組織、液體等的排列……機體還有生命。生命被我們看做是一個過程。機體功能被用來指稱機體結構與機體生命過程之間的聯系。作為一個有生命的結構，機體結構的生存取決于形成整個生命過程的各個過程。因此，過程取決于結構，結構的延續取決于過程?！盵4]13人主這種社會生活方式的延續也取決于人主這種結構的延續，即取決于人事關系安排的延續。

人主制度之所以能不斷地延續，最重要的是人主有著社會體制以外的特殊功能；在社會體制運轉下的正常的社會秩序，人主也有正常參與的權利，但是人主有自己特殊的角色。他會在社會秩序以外發揮另外一種維護社會平衡以及為女性群體維權的功能，并且是連接兩個家族的紐帶。人類學家拉德克里夫-布朗認為人類學對社會制度的研究跟生物學研究極為相似，每個社會制度也是“機體”，而機體各個部分之間的關系都是功能關系，那一個個部件的功能正是維持整個社會制度“機體”的必要條件。[5]60人主在這里已經由原始母系社會的舅權制度，經過傳播發展成了如今的人主社會制度，這個制度是社會構成的一部分，它是維持晉北女性生活當中的的必要條件。

當然，隨著中國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人主這一概念在晉北廣大地區也日趨減弱，尤其是在城市里。因為人主這一社會制度是在擁有兄弟姐妹的情況下才衍生出來的一個社會現象，隨著計劃生育的實施廣大家庭以獨生子女居多，自然也就沒有人主這一古老的傳統“機制”，取而代之的是父母長輩。在如今的獨生子女居多的情況下，父母等長輩取代了過去人主的職能，開始扮演了人主的角色。但是綜觀晉北廣大農村地區，由于家庭中不僅一個子女，所以在鄉村可以找到人主這一古老社會“機制”的現象。只是在現代化的大背景下，這個由舅權傳播發展而來的人主“機制”又要面臨著新一輪的流變。對于這個問題有待學者進一步深入研究。

［1］［2］彭兆榮.西南舅權論［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7.

［3］費孝通.江村經濟［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4］拉德克里夫·布朗著潘蛟、王賢海等譯.原始社會的結構與功能［M］.1999第1版2002第2次，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9.

［5］拉德克里夫-布朗《社會科學研究中的功能概念》1935年，載《美國人類學家》轉載：彭兆榮《西南舅權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