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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四庫提要》的集部注釋思想

2015-02-21 13:16周金標
關鍵詞:四庫

周金標

(淮陰師范學院 文學院,江蘇 淮安 223300)

論《四庫提要》的集部注釋思想

周金標

(淮陰師范學院 文學院,江蘇 淮安 223300)

《四庫全書》收錄了百余種集部注本,《四庫提要》對這些著錄和存目的注本進行了評價。以《四庫提要》為中心,集中考察其集部注釋思想,認為它包含了豐富的內容:一是重視版本、??焙途幖墓偶碓瓌t;二是反對穿鑿、重視考據的注釋思想;三是注重注釋體例;四是注意考察注本的地位和影響。這些思想觀點至今對古籍整理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至于其不足,則反映了時代的局限。

《四庫提要》;集部;注釋思想;注本;乾嘉學派

0 引 言

傳統的集部,包括楚辭、別集、總集、詩文評和詞曲五類。集部注釋是在經部尤其是《詩經》傳注的影響下逐漸發展起來的,在經過唐初李善《文選注》的奠基后,宋代掀起第一次高潮,開始對唐代別集進行大規模整理和注釋,如所謂的“千家注杜”,就是宋代集部注釋十分興盛的集中體現。元明時期學風轉變,評點盛行。清代由于特殊的政治形勢,學者沉潛經史百家,學術也臻于極盛,乾嘉時期的集部注釋在廣度、深度、體例和影響方面均取得空前成就,人們對集部注釋的認識更為全面深刻,其代表文獻就是《四庫提要》。

提起乾嘉學派,人們一般將視線集中在其經史研究方面,其實乾嘉學派對集部注釋也作出了很大貢獻。初步統計,《四庫全書》共收錄113部集部注本,《四庫提要》對所收注本進行了較為詳盡的評價,其中包含豐富的集部注釋的思想和原則。

1 重視版本、??焙途幖?/h2>

《四庫提要》對注本的介紹評價,最為重視文集的版本、??焙途幖ぷ?。因為對注本而言,版本、??焙途幖亲⑨尩幕A,如果沒有精善的版本、精細的??焙途珜彽木幖?,注釋往往事倍功半,甚至南轅北轍,一誤百誤,故《四庫提要》對此尤其重視。

版本方面,《四庫提要》往往抉摘今古之本的異同以判斷其版本淵源和價值。如關于王逸《楚辭章句》的版本淵源,《四庫提要》據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和洪興祖《楚辭補注》考知“古本《九辨》在前,《九章》在后”,今本“自宋以來,已非逸之舊本”;再據黃伯思《東觀馀論》考知王逸《楚辭章句》的舊本“《序》皆在后”;又據洪興祖《考異》考知“逸所注本確有‘經’字”等,說明清代所傳的王逸《楚辭章句》已經與原本有很大差異。李善《文選注》,毛晉刻本自稱“從宋本校正”,但《四庫提要》通過大量例證,辨析所謂的“宋本”,“殆因六臣之本,削去五臣,獨留善注”,且“以意排纂”,與宋前李善原本絕非一事。對于吳兆宜的《庾開府集箋注》、《徐孝穆集箋注》,《四庫提要》認為,庾集“實由諸書抄撮而成,非其原帙也”,徐集“乃后人從《藝文類聚》、《文苑英華》諸書內采掇而成”,均非舊觀。這些辨別甚有價值,有助于學者了解文集的源流演變,考察不同版本的學術價值。

??敝饕ㄆ勘鎮魏臀淖中W噧煞矫??!端膸焯嵋穼挝?、偽詩乃至偽書,往往從文本、作者、著錄、比勘、佚文等多方面進行考據,積累了極為豐富的辨偽學知識。如李商隱的文集,《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樊南甲集》二十卷,《乙集》二十卷,《文賦》一卷;《宋史·藝文志》則著錄《李商隱文集》八卷,《四六甲乙集》四十卷,《別集》二十卷。但自宋以后,這些文集全部散佚。清初徐樹穀、徐炯據朱鶴齡的舊輯重加編輯,成《李義山文集箋注》十卷,但因考辨不慎而誤收了一些篇目,如《劍州重陽亭銘》一文乃碑文殘刻,李商隱舊集不載,楊慎《全蜀藝文志》曾經收入,又將之補足為全文。徐氏不察,將楊慎偽補錄入,以為李商隱之作?!端膸焯嵋吩T浩《樊南文集詳注》的考證,認為該文的“結銜”及“鄉貫”十分可疑,證明徐氏“誤信”而羼入文集。再如倪璠《庾子山集注》對舊本中《彭城公夫人爾朱氏墓志銘》、《伯母東平郡夫人李氏墓志銘》二文詳考時月,認為此乃楊炯之文而誤入庾集,亦得到《四庫提要》首肯。文字校讎方面,《四庫提要》往往據文義和訓詁以定文字之誤。如批評任淵《后山詩注》的《次韻春懷》詩“塵生鳥跡多”句,“鳥跡”當為“馬跡”之訛;《齋居》詩“青奴白牯靜相宜”句,“牯”字必誤;《謁龐籍墓》詩“叢篁侵道更須東”句,“東”字必誤。至于以“謝客兒”為“客子”、以“龍”為“龍伯”,而“(任)淵亦絕不糾正,是皆不免于微瑕”。這些考證原原本本,很有說服力,顯示了乾嘉學者明察秋毫的學術辨析力。對版本源流和??笔欠堑母叨戎匾?,是乾嘉學派文獻整理的首要義務,目的是實事求是,恢復文集的本來面目,也為今人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當然《四庫提要》有關各本??钡脑u價,亦有爭議之處,如批評林兆珂《李詩鈔述注》??辈痪骸啊斜驹娬`者’,如《王昭君詩》‘一上玉關道’,玉關與西域相通,非漢與匈奴往來之道;《懷子房詩》‘我來圯橋上’,東楚謂‘橋’為‘圯’,不應于‘圯’下加‘橋’字?!袀鲗懻`者’,如《擬古》‘因之寄金徽’,‘金徽’當作‘金微’,乃山名;…而林氏皆沿訛不改?!逼鋵嵢u皆以不誤為誤[1]22-23。

編集方面,《四庫提要》對于新編新注,提倡“案年編詩”的編年體,反對違背體例的杜撰亂編,從所著錄的清代注本多為編年體本,即可看出這種傾向。編集有編年、分類、分體乃至分韻的各種編法,編年的好處是“使讀者得考見其先后出處之大致”(《黃氏補注杜詩提要》),但編年同時必須考據精核,結合史實,對詩文的時間、地點和背景作出細密的考證,方有助于理解詩意和作者本意。此外,編集還須遵循一定的原則?!端膸焯嵋放u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將集外詩文“混于文集,不復分別”,違反“疑以傳疑”的原則;批評查慎行《補注東坡編年詩》將《漁父詞》四首等詞作列之詩集,自違其例;又辨析不清,將《雙井白龍》及李白《山中日夕忽然有懷》等他人之詩混入蘇集;《和錢穆父寄弟》一詩又前后復見,失于檢校;批評浦起龍《讀杜心解》“分體之中又各自編年,殊為繁碎”,“自有別集以來,無此編次法也”等。這些意見都是十分中肯的。

舊注中比較特別的是整理本。舊本或舊注有十分重要的版本和??眱r值,極為珍貴,因此也亟需整理?!端膸烊珪匪张f注的整理本只有一例,這就是宋代施元之的《施注蘇詩》?!妒┳⑻K詩》自宋以后傳本頗稀,康熙乙卯(1675)宋犖任江蘇巡撫,才從藏書家手中得到殘本,但已佚十二卷,遂囑托武進邵長蘅補其闕卷,邵長蘅因“舊本霉黯,字跡多難辨識”,“憚于尋繹,往往臆改其文,或竟刪除以滅跡,并存者亦失其真”,“(施)元之原本,注在各句之下。長蘅病其間隔,乃匯注于篇末。又于原注多所刊削,或失其舊?!闭肀镜脑瓌t是修舊如舊,嚴禁改動,而邵氏的做法,已使《施注蘇詩》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原來面目,觸犯古籍整理之大忌,《四庫提要》憤激之情溢于言表。

2 反對穿鑿、重視考據

《四庫全書》的編撰正值乾嘉漢學興盛之際,學者普遍重視學有根柢、考據精切,倡導征實之風,反對穿鑿和憑空臆說。這在集部注本的評價中有鮮明體現。

反對穿鑿包括詩旨和具體注釋兩個方面。就詩旨方面而言,主要反對離經叛道、標新立異的怪誕臆說。如唐元竑《杜詩捃》,《四庫提要》批評其“喜言詩讖,尤屬不經”。吳仁杰《離騷草木疏》以為《離騷》之文“多本《山海經》”,故注釋“夕攬洲之宿莽”句,引《山海經·中山經》“朝歌之山有莽草焉”為據,駁王逸舊注之非?!端膸焯嵋氛J為“騷人寄興,義不一端。瓊枝若木之屬,固有寓言;澧蘭沅芷之類,亦多即目”,批評吳注“好奇之過”。汪瑗《楚辭集解》“以臆測之見,務為新說以排詆諸家”,受到《四庫提要》的極力批評:“其尤舛者,以‘何必懷故都’一語為《離騷》之綱領,謂(屈原)實有去楚之志,而深辟洪興祖等謂原惓惓宗國之非;又謂原為圣人之徒,必不肯自沉于水,而痛斥司馬遷以下諸家言死于汨羅之誣?!边@種危言聳聽的臆說不僅違背史實,且與封建倫理相悖,當然為《四庫提要》所抨擊。

在具體注釋中,《四庫提要》反對尋行數墨,盲目比附;或曲解文義,強作解人。以杜詩為例,自宋以來,杜甫因其強烈的忠君之心和愛國之忱而被目為“詩圣”,因此他的部分自適寫景詩篇也被少數注家認為寓有深意,穿鑿附會之解不一而足,《杜詩捃提要》批評曰:“詠月而以為比肅宗,詠螢而以為比李輔國,則詩家無景物矣;謂紈袴下服比小人,謂儒冠上服比君子,則詩家無字句矣?!薄端膸焯嵋冯m然提倡詩史互證,但反對盲目攀援史實,如批評注杜中的不正之風:“自宋人倡詩史之說,而箋杜詩者遂以劉昫、宋祁二書據為稿本,一字一句,務使與紀傳相符?!薄端膸焯嵋焚澰S朱鶴齡《李義山詩注》“大旨在于通所可知,而闕所不知,絕不牽合新、舊《唐書》務為穿鑿。其摧陷廓清之功,固超出諸家之上矣”即是此意。對于一時不能解釋背景的詩文,《四庫提要》認為更應慎重,《王荊公詩注提要》曰:“然大致捃摭蒐采,具有根據,疑則闕之,非穿鑿附會者比?!毙蕾p其秉持闕疑之義,而非強作解人,穿鑿附會。這是科學嚴謹的態度。

在此基礎上,《四庫提要》提出“善注”的標準?!渡焦葍燃饧瘎e集注提要》曰:“注本之善不在字句之細瑣,而在于考核出處時事。任注《內集》、史注《外集》,其大綱皆系于目錄每條之下,使讀者考其歲月,知其遭際,因以推求作詩之本旨?!鼻迨Y驥《山帶閣注楚辭提要》曰:“所注即據事跡之年月、道里之遠近,以定所作之時地。雖穿鑿附會,所不能無;而征實之談,終勝懸斷?!边@種原原本本的征實作風,最為館臣贊賞。從字句考核出處時事,進而推究作者遭際和作詩本旨,皆以考據為本,終勝逞臆空談,正是孟子“知人論世”、“以意逆志”的具體闡釋,也是《四庫提要》所謂“征實”、“元元本本”等反覆致意的目的所在?!端膸焯嵋分浀募孔⒈?,大多重視年譜、編年和史實考證,重視詩史互證的闡釋方法,即是這種傾向的最好說明。

3 注重注釋體例

乾嘉學派的古籍整理和研究,十分注重體例的歸納和總結[2] 88-98。結合其它注本的《四庫提要》,可見乾嘉學派在注釋體例方面最重視注釋條目和引證兩項。

(1)關于條目,既反對失注,也反對濫注。對于重要的事典和語典,應當追根溯源,解釋其意義,但一些注本卻遺漏不注,《四庫提要》對此多有批駁。如任淵《后山詩注》中,“兒生未知父”句,實用孔融詩;“情生一念中”句,實用陳鴻《長恨歌傳》;“度越周漢登虞唐”句,“虞唐”顛倒,實用韓愈詩;“孰知詩有驗”句,以“熟”為“孰”,實用杜甫詩,而皆遺漏不注。所謂濫注,即條目淺近,如余蕭客《文選音義》對漢武帝、曹子建等亦作注釋,《四庫提要》批評“世有不知漢武帝、曹子建而讀《文選》者乎?”頗中肯綮。

(2)關于引證。引證是注釋的主要內容,包含諸多事項,學問甚深。引證的目的,是考證作者用典之本。追根究底的正確引證,不僅有助于讀者理解詩文的文本含義,有助于考察作者之深意,且有助于理解作者在思想和藝術上對古代文史遺產的繼承和創新,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精審的引證,要求注家熟稔作者之前和同時代的各種文獻材料,洞悉文學創作的規律,了解作者的創作背景、創作個性和詩文所要表達的意圖,除此之外還要求注家遵循引證須恪守的各種體例規范。因此引證看似簡單,其實遠非如此,它對注家提出了學、識、才方面的綜合要求。注家在具體注釋中通常易犯的毛病有以下幾點:

其一是引后注前。即引作者身后的文獻來考證作者詩文來源。如《四庫提要》批評吳兆宜《玉臺新詠箋注》“多以后代之書注前代之事,尤為未允”。自李善《文選注》標舉“舉先以明后”以來,這個引證原則被歷代注家奉為圭臬。吳氏的方法本末顛倒,是根本違反傳統原則的。

其二是不標或亂標出處?!端膸焯嵋放u明林兆珂《杜詩鈔述注》“注中援引事實,多不注出典,此又明代著述之通病”;批評清劉夢鵬《楚辭章句》“不注某字出某本,未足依據”。指出有的雖然標示出處,卻是久佚之書,如惠棟《精華錄訓纂》的《凡例》號稱所引“悉從本書中出,不敢一字拾人牙后慧”,實際上第一卷中的溫庭筠《靚妝錄》、蔡賢《漢官典職》、孫氏《瑞應圖》等十二種書早已絕跡天壤,惠棟并未親見,但仍標示書名,敷衍塞責,《四庫提要》質問曰:“(諸書)宋以來久不著錄,棟何由見本書哉?”批評仇兆鰲《杜詩詳注》注“忘機對芳草”句,引《高士傳》“葉幹忘機”,但《高士傳》“無此文”。

其三是舉末遺本。即對典故之源不能追根究底,而茍引后世之書為證。與第一條“引后注前”有所不同,此條錯在所引文獻雖在作者生前,但卻非最早之書。這也是大多注家易犯之病,故《四庫提要》反復提及,如顧嗣立《溫飛卿集箋注》雖較舊注為善,但“多引白居易、李賀、李商隱詩為注”,“是亦一短也”。又如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四庫提要》曰:

其箋注往往捃拾類書,不能深究出典。即以開卷而論,“閶闔”字見《楚辭》,而引《三輔黃圖》?!鞍嘶摹弊忠姟痘茨献印?,而引章懷太子《后漢書注》?!昂病弊忠姟妒勒f新語》桓伊、戴淵事,而引張端義《貴耳集》?!爸扉T”字亦見《世說新語》支遁語,而引程大昌《演繁露》?!半p鵠”字自用古詩“愿為雙黃鵠”語,而引謝維新《合璧事類》?!敖^跡”字見《莊子》,而引曹植《與楊修書》,皆未免舉末遺本。

所舉各書,前者時代皆遠較后者為古,當為典故最早出處。其中“雙鵠”字竟引宋代類書《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尤為悖謬。再如惠棟《精華錄訓纂》,《四庫提要》曰:

所引或不得原本,於顯然共見者,或有遺漏,如注“寒肌起粟”字,引蘇軾“旅館孤眠體生粟”句,不知此用軾《雪詩》“凍合玉樓寒起粟”句也;注“吹香”字,引李賀“山頭老桂吹古香”句,不知此用李頎《愛敬寺古藤歌》“密葉吹香飯僧遍”句也;注“麥飯”字,引劉克莊“漢寢唐陵無麥飯”句,不知為《五代史·家人傳》語也;注“大漠”字,引程大昌《北邊備對》,不知為《后漢書·竇憲傳》語也。

所謂“所引或不得原本”,不僅要考察詩意,選擇最為貼切的出處,第一例是也;而且要追蹤原始,尋找最早出處,二、三、四例是也。

其四是但扣字面。引證既要考慮舉先以明后,又要切合作品的具體語境和含義。如李壁《王荊公詩注》,《四庫提要》引劉克莊《后村詩話》,指出“歸腸一夜繞鍾山”,當引《吳志》,卻誤引《韓詩》;“世論妄以蟲疑冰”,當引盧鴻一、唐彥謙語,而誤引《莊子》。說明考證語典和事典,并非越早越好,而是要結合詩意加以確定。再如仇兆鰲《杜詩詳注》注“宵旰憂虞軫”句,引《儀禮》注“宵衣”,然“考之鄭注,‘宵’乃同‘綃’,非宵旦之宵也?!薄端膸焯嵋分钙錇槭杪?。

其五是漫無考訂。即注家對所引文獻之真偽或舊注舊說之是非,缺乏甄別?!端膸焯嵋放u《文選音義》注釋《飲馬長城窟行》“雙鯉魚”,引《元散堂詩話》“試鶯以朝鮮原繭紙作鯉魚”云云,此段文字出自龍輔《女紅馀志》,而明代錢希言《戲瑕》早已明言《女紅馀志》是偽書。而注釋《吳都賦》“欃槍”,引李周翰注,以為“鯨魚目精”,此因《博物志》“鯨魚死,彗星出”之文而加以妄誕,余氏未加甄別而采用,結果大誤。另外《四庫提要》反復批評注家“摭拾類書”,也是同一意思,因為類書中偽造和謬誤之處不勝枚舉,清初錢謙益就曾列舉類書中的多種錯誤[3],《四庫提要》對此之考訂顯然是依據原本而做。

值得注意的是:《文選音義提要》長達一千五百余字,所列八條,條分縷析,雖有部分繁瑣和義界不清之處,但大致涵蓋了引證之失的主要方面。乾嘉學者在長期實踐中,認識到“讀書必明其例”的重要性,因多以歸納法將一般經驗提升至規律化的“通例”。強調引證體例的科學規范,強調追根溯源等是清代學術發達的一個重要標志,也是乾嘉學派正本清源學術思想的具體體現,具有顯著的意義,對今日的古籍整理不無參考作用。

4 考察注本的地位和影響

注本的地位和影響是《四庫全書》收錄乃至著錄的重要參考因素,新注尤其如此?!端膸焯嵋枫^深致遠,一一考察舊注和新注的演變遞承關系,猶如學術簡史,讀來獲益匪淺。如評清初朱鶴齡《李義山詩注》:“李商隱詩舊有劉克、張文亮二家注本,后俱不傳……明末釋道源始為作注。然其書征引雖繁,實冗雜寡要,多不得古人之意。鶴齡刪取其什一,補輯其什九,以成此注。后來注商隱集者,如程夢星、姚培謙、馮浩諸家,大抵以鶴齡為藍本,而補正其闕誤?!贝丝陀^評價了其“超出諸家之上”的“摧陷廓清之功”。清吳兆宜《庾開府集箋注提要》曰:“《隋書·魏澹傳》稱廢太子勇命澹注《庾信集》,其書不傳?!短浦尽份d張廷芳等三家嘗注《哀江南賦》,《宋志》已不著錄。近代胡渭始為作注,而未及成帙。兆宜采輯其說,復與昆山徐樹穀等補綴成編,粗得梗概?!敝赋鲈撟⒈镜拈_辟之功及其影響。蘇詩在宋代即有王十朋、施元之注本,清代有邵長衡等注,查慎行《補注東坡編年詩》雖然晚出,但“考核地理,訂正年月,引據時事,元元本本,無不具有條理。非惟邵注新本所不及,即施注原本亦出其下?,F行蘇詩之注,以此本居最?!敝赋銎浜髞砭由系膶W術價值。清黃叔琳《文心雕龍輯注提要》:“考《宋史藝文志》,有辛處信《文心雕龍注》十卷,其書不傳;明梅慶生復創為之注,不過粗具梗概;王維儉踵之而作,援據始稍稍加詳。叔琳此本,蓋因二家之注而增損之,征引詮釋,頗為賅貫?!辫b于繼往開來的地位和影響,上述注本皆列著錄之目,不為無因。另一方面,注釋學往往冰水青藍,后出轉精,所謂“創始者難工,繼事者易密”、“考證之學,不可窮盡,難執一家以廢其余”(《東坡詩集注提要》),《四庫提要》的這些看法還是比較通達的。

5 結 語

《四庫提要》的集部注釋思想,是乾嘉學術思想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自漢唐以來我國傳統集部注釋學的總結和發展,其核心是歷史主義的實證方法,即在恢復文本真實性的基礎上,結合作者的具體情景和作品的典故語詞,試圖通過史實、地理的背景考證,以確證作者的比興意圖。但這種手段不能避免兩個局限:一是對較少依傍、并無明顯時空特征的作品難以奏效。比如李商隱、李賀的作品在清代均有數種注本,但穿鑿之解不絕如縷,總體成就不高。適應紀實性詩歌的注釋方法,應用到象征性詩歌時卻是枘鑿方圓,事倍功半。原因就是這種注釋方法存在根本缺陷,沒有注意文學作品的內在特性。二是即使有史實可考的作品,是否就可確定作者的意圖?《四庫提要》提出“(由字句)考其歲月,知其遭際,因以推求作詩之本旨”的標準是否合適?錢鐘書曾概括說:“乾嘉樸學教人必知字之詁,而后識句之意,而后通全篇之義,進而窺全書之指?!辈贿^他接著又說:“雖然,是特一邊耳,亦只初桄耳。須復解全篇之義乃至全書之指,庶得以定某句之意;解全句之意,庶得以定某字之詁?!彼麑⑦@種“積小以明大,而又舉大以貫??;推末以至本,而又探本以窮末”的解釋法稱之為“闡釋之循環”[4]171。以此考察《四庫提要》所謂的“善注”,不免于偏枯之病。古典詩歌注釋中的大部分穿鑿,根源并不僅僅是考證不精,主要在于注家未能全面把握作者基本的思想傾向,因而容易犯下以偏概全的毛病。事實上,即使當時的乾嘉學者如戴震等人也在反思這種注釋之弊,他在《毛詩補傳序》中說:“《詩》之辭不可知矣,得其志則可通乎其辭;作《詩》之志愈不可知矣,蔽之以思無邪之一言,則可通乎其志?!边@與他在《古經解鉤沉序》中“由文字以通乎語言,由語言以通乎古圣賢之心志”的說法恰好相反[5]191,這可以看成是對傳統注釋思想的一個補救。盡管有此不足,但乾嘉學者對實證的重視有其積極意義,它通過文本、史實的考證和體例的規范,力求保證人文學釋義的客觀性和科學性,從而避免了陷入極端主觀化注解和臆說的危險,這個功績還是首位的。

[1] 胡振龍.《四庫提要》“李詩鈔述注”條辨析[J].中國典籍與文化,2004(4).

[2] 漆永祥.古書通例歸納法的客觀化和規律化[M]/漆永祥.乾嘉考據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3] 錢謙益.錢注杜詩:卷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 錢鐘書.管錐篇[M].北京:中華書局,1979.

[5] 戴震.戴震集:卷10[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責任編輯 陳紅娟)

On Interpretation Thought of the Collected Works about "SIKUHeadlines"

ZHOUJinbiao

(SchoolofLiberalArts,HuaiyinNormalCollege,Huaiyin,Jiangsu,223300,China)

SiKuQuangShuhas collected more than one hundred works of interpretations,whileSiKuHeadlineshas made an evaluation on the annotations of these works and headlines.This paper centers aroundSiKuHeadlines,focuses on the interpretation thought of its collected works.It is thought that its annotation includes abundant contents:firstly emphasizing the version,the emendation and the reorganization principle of ancient books in the editing,secondly objecting to giving a far-fetched interpretation and attaching importance to the interpretation on the textual criticism,thirdly paying much attention to the examples of interpretation,and fourthly concentrating on the position and influence of examined interpretation works.These views and thought now have certain reference significance for the reorganizations of ancient books although there are some shortcomings such as the limitation of times.

SiKuHeadlines;collected works;interpretation thought;interpretation books;schools of Qian and Jia

2015-04-07

周金標,男,江蘇淮安人,淮陰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2ZWD018);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4YJA751037)。

I206.2

A

1008-5645(2015)04-008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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