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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港文學交流研討會發言專輯

2016-05-14 22:40
廣州文藝 2016年7期
關鍵詞:文學期刊廣州香港

編者按:2015年12月7日上午,由廣州市文聯指導,廣州市文藝報刊社和《香港文學》雜志社聯合舉辦的“穗港文學交流研討會”在廣州舉行。此次座談是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粵港兩地文學頻密交流,暌違30年之后的再次隆重聚首,來自廣州、香港、北京等地的十多位作家、評論家就廣州本土文學現狀、香港城市文學氛圍與經驗、文學期刊發展趨勢等話題進行了深入交流?,F摘錄專家發言如下,以饗讀者。

李鵬程(廣州市文聯黨組書記、主席):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新媒體的興起,純文學期刊生存困難已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純文學是文學期刊賴以生存的一個理由,文學期刊的生存危機也是純文學門庭冷落的體現之一。純文學的生存空間向來就不是很大,先天注定它本身就不像通俗文學或大眾文學一樣受到廣泛的關注。純文學所擔當的角色應該是站在比較高的位置,站在沒有很多人關注的角度來客觀冷靜看待我們身邊發生的一切。大陸上世紀80年代文學期刊的燦爛輝煌,是當時特定的歷史原因和社會背景形成的。當時的純文學在某種程度上代替了大眾文學的文化身份,有限的幾本純文學期刊也充當了傳播通俗文學的角色?,F在大陸有多份文學期刊,每個省每個市都有好幾份,在現代社會比較浮躁的環境里,作家有其他方面的誘惑,讀者群也被其他一些刊物所剝奪,這是客觀現實。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在新媒體的時代,文學期刊如果沒有敏銳的眼光和準確的自身定位,將無所適從。香港和廣州都是國際大都市,都有包容百家的胸懷,又有創新的活力,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找到一個破解之道。香港文學在中國文學大家庭中,亮點突出,成績耀眼,很多作品在內地和華人世界中影響廣泛,是中國文學中視角比較獨特、活力充沛的一顆耀眼明星,也是廣州文學界學習的榜樣。港穗兩地一定能以高度的責任感、使命感,堅守純文學陣地,把握時代發展脈搏,不斷注入新的生命力、新的功能,不斷為純文學拓展內涵,迎接新的時代,共同譜寫穗港文學事業的嶄新篇章。

陶 然:(《香港文學》主編、著名作家):香港和廣州一直都有文學方面的交流,但并不密切。香港的情況和大陸不同,我們希望交流面越廣越好,也不要局限在少數作家身上。香港很多作者都是業余的,很難抽出時間。參加這個團的基本都是中國作協會員,香港有很多非中國作協會員但很出色的作家,他們也不一定有加入中國作協的意愿,但他們在某些方面能夠代表香港文學比較優秀的成績,這次沒有包括進來,非常遺憾。通過交流等方式,不斷擴大范圍,代表性會更加充分,香港和廣州文學界應該更密切和充分的交流。香港廣州雖然很近,語言也幾乎相同,但有的方面還是不太一樣的。文學生存的環境方面,內地情況比香港好得多,香港基本是沒有職業作家的,以前還有專欄作家以寫作為職業,現在可以說是沒有了。作家們都是依靠興趣維持著寫作和評論,香港的文學狀況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壞,喜歡文學的人依舊喜歡文學,這種堅持并不容易。他們不是純粹為著稿費寫作,他們只是喜歡寫作,這種興趣大多也不因客觀情況而減弱。他們的優勢在于寫作環境的容忍度比較高。希望彼此能夠了解雙方的環境,取長補短,為文學事業做出一點努力。

蔣述卓(廣東省作協、評協主席,暨南大學原黨委書記、副校長):鮑十主編開了一個好頭,把穗港之間的文學交流進一步深入下去,對穗港、廣東省和香港作家之間交流起了非常好的作用。兩地在文聯之間、作協之間的交流還是比較少,趁此次會議開了個好頭,應該把交流堅持下去。廣東省純本土作家的創作比較弱勢,廣東省比較有名的中青年作家基本上都是外地移民,本土基本很難找到非常出色的作家。我有個觀點,只要在廣東工作的,不管他是本省作家還是外省作家,都是廣東作家。過于明確的區分反而不利于作家的發展。每個作家寫自己兒時家鄉的記憶還是比較多的,這是作家創作的源泉,是抹殺不了的。香港作家有很重要的特點,先鋒尤其是后現代創作是走在我們前面的,最早的像李碧華、劉以鬯,后現代創作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就有了。香港作家的創作經驗值得我們探討,對文學的堅持與熱情值得我們好好學習。辦刊物也是很重要的,《香港文學》能夠那么多年堅持純文學的理念,發現培養人才,發出香港聲音,對香港文化是起了重要作用的?!稄V州文藝》與《作品》能堅持下來也是不容易的。雜志和文學的關系,尤其是人才培養的關系是非常密切的,“五四”以來文學雜志培養了多少人才!一個雜志辦得好確實能發現人才、培養人才,而且還可以被寫進文學史,在雜志發表的重要作品在文學史上是能被寫上一筆的?,F在博士碩士在論文選題時也開始關注雜志發表作品和文學史之間的關系。辦好一份雜志,肩上責任重大。盡管網絡新媒體沖擊很大,我認為至少20年內紙質媒體還不會完全退出,紙質書籍和重要雜志還是有很多人愿意看的。西方社會發展很快,但是你在飛機、火車與餐館里,看到有人還會捧著紙質書閱讀,似乎中國拋棄傳統更快,好像新媒體不迎頭趕上就會落伍似的。其實傳統不會一時就消失。網絡文學發展非???,但好的作品還要同時出版,除了電影改編以外,還要把小說以紙質的形式出版,比如《瑯琊榜》,最終要通過文學的認可,借助雜志和書籍確立它的地位。我們要確立這么一個理念,不要說純文化和雜文學是絕對對立的。文學觀念也在改,我們唯一要堅持的是門檻和品位。網絡文學門檻是較低的,而雜志相對比較高。當然網絡文學也在改變,在提高門檻,從量向質的方面轉變。辦雜志門檻還是要堅持的,沒有一定文學性,作品不能刊登。雜志的品位也要堅持,還要有自己的個性。

王干(《小說選刊》副主編、著名評論家、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廣州和香港之間關系是胳膊連著大腿,歷史上有省港大罷工,足球上有“省港杯”,文學上卻沒有這樣的交流方式。文學是需要交流的,通過交流,文學才能傳播,才能溝通。香港和廣州兩個國際化大都市同樣面臨著文學、文學期刊的問題,可能廣州的明天就是香港的今天,香港的明天就是廣州的今天。南京城市的文化就像明清小說;北京就像電視劇的片場;香港就是一首散文詩,散文詩的特點是精靈剔透沒有縱深感;廣州用一種文學體裁概括就是宋詞、長短句,她不是律詩,有現代有古代,節奏長長短短,有深厚的文化內涵。長短句和散文詩交織在一起,形成了新的可能性,迸射出很多火花。香港文學確實非常不容易,我們這邊的百花齊放是有黨和政府的改革春風滋潤,香港文學基本是在驚濤駭浪、懸崖峭壁上堅持下來。我們很多人搞文學是找出路,香港搞文學是求道,同樣是道和路,但境界不一樣。他們的存在讓香港不再是文學的沙漠。文學期刊就像晚期癌癥的病人,但文學期刊居然沒有死,受上世紀90年代市場經濟大潮的沖擊,感覺快要失業,現在居然還活下來,有時還可以吃上肉湯。文學期刊的波動曲線,受網絡沖擊最厲害是1993年到1998年之間,2000年到2003年以后沖擊已經很小。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們還能萎縮到哪里去呢?圖書還是繼續出版,期刊還是繼續發行。說到底,當我們需要精神、需要信仰、需要靈魂時,我們常常借助文學、把精神或宗教的情懷加以寄托和釋放。所以,我對文學、對文學期刊的前景一點不悲觀,也許過10年或20年讀《廣州文藝》,別人會說這個人是有錢人是貴族。

蔡益懷:(《香港作家》主編、著名作家、評論家):講講香港文學的“在地抒情”傳統。近年,本土話題是香港社會非常熱點的問題,在香港文學界也是非常熱點的問題。本土沒有錯,但是在香港現時社會語境下的“本土”,已經帶有一種意識形態色彩,變成了一種分歧對立的姿態,跟國族對立起來了,是排他的。一些人把非本土的視為外來者,凡是非本土的就要排斥抵制。香港曾有人在一個研討會上提出要拒絕中國文學的收編,他們不是把香港文學當作中國文學的一個部分,已經帶上意識形態的對立色彩,存在一種唯我獨尊的姿態?,F在,“本土”似乎變成了一種政治論述,在這樣的語境下談論本土,很容易墮入他們的話語邏輯里面去。鑒于本土論述已出現變調,我認為可以換一種方式來思考香港文學。當代著名的人文地理學家段義孚曾提出“戀地情結”﹙Topophilia:love of place,又譯為“在地關愛”﹚的學說,來說明人對于環境的一種天然的依戀感。在段義孚看來,人和環境本來就有一種天然的情感,一方面是愛一方面是怕。當我們不了解一個地方時,我們是畏懼是怕,當我們長期居住在一個地方我們對它又不免產生愛戀的感情。兩種情感就形成了我們對一個地方的感情狀態,反映在文學上就有一個在地抒情的東西出來,對地方的記憶、對地方的想象、對地方的認同這么一種狀態。以此理論來考察香港文學,我們就會發現,香港一直都有在地抒情、在地書寫的傳統,而不是一批人說的本土文學始于上世紀60、70年代,這種傳統很早很早就開始了。不只香港文學,任何一個地方作家的創作事實上都建立在對其土地的一個思考基礎上,這是生于斯長于斯愛于斯的書寫。經過考證發掘,香港新文學的年代已經上推到上世紀20、30年代了,30年代出現的新詩就很注重對香港本地人文歷史的書寫。本土的說法要重新看待,不是后來才有的,作家永遠是建立在對地方的感情上去書寫。生于斯長于斯的地方就是一個作家的應許之地,就是他創作的根源所在。事實上,李育中、鷗外鷗、侶倫、黃谷柳、舒巷城、西西、也斯、李碧華、董啟章等一大批人,都是把他們的筆觸放在香港這個城市的表達上面。上世紀50年代以舒巷城為代表,70年代以也斯、西西等為典范,李碧華的《胭脂扣》也是標志性作品,寫出了1997年前香港人的懷舊情結,引起了創作上的懷舊風潮?!断愀廴壳贰兜貓D集》《塘西三代名花》等,紛紛以港人的本土意識去追緬過去,書寫歷史,重現香港的歷史畫卷,重繪歷史的“地圖”??梢哉f,香港文學中這種對故土的愛,對家園的追尋、反思和認同的意識,是一脈相承的,一直延續了下來。在地抒情,從香港的生活出發,用香港人的眼光去審視香港人的世相,用香港的話語書寫香港的社會人生,這個傳統在香港一直存在,一直延續,而且還會繼續延續下去。

謝有順(廣東省作協副主席、中山大學教授、著名評論家):期刊是研究一個地方文學生態的平臺,期刊研究在高校一直是一個熱點。有一些影響力不大的期刊都有多本的博士碩士論文在研究了,對還原當時文學的生態非常有價值?,F代文學本身的時間很短,已經被過度挖掘,現在比較有亮點的還是期刊和文學媒介的研究,確實看出了一些問題。要研究某個時段某個地區的文學生態,期刊要比出版可靠得多,尤其在今天的商業社會,出版幾乎沒有門檻的情況下,刊物還是守住了純粹的文學品質。期刊反映出文學閱讀的變化,受眾趣味市場也能夠通過期刊反映出來??锏臄嘌率较碌∏∈窃谏鲜兰o80年代的中后期,那個時代文學期刊發行量基數非常龐大,跌掉一半沒有感覺。上世紀到90年代,基數已經很小,再跌掉一半就很恐怖。那時各大主要期刊都在顯著位置刊載先鋒文學,求新求變,雖然為中國文學補上了重要的課程,無形之中也失去了很多讀者?,F在大多數期刊堅守傳統文學寫作的分類,有些期刊開始有些變革。有的把散文、論文放在前面。有的刊物甚至改變自己,《收獲》《人民文學》也發郭敬明,事實看來不太成功。郭敬明《最小說》以書代刊,笛安《文藝風賞》發行量非??植?。傳統文學期刊試圖去迎合當下也不太成功。中國當下如果說有文壇的話,已經有好幾個文壇了,官方文壇、民間文壇、網絡作家的文壇,三者完全可以是不交流開處于各自封閉的領域?!凹t袖添香”網站的主編,2013年發出去的稿費是1千多萬?!度嗣裎膶W》從1949年創刊到現在也沒發出過1千萬的稿費。不是傳統文學被瓜分出一塊,而是文學網站重新開辟了市場。盛大的老總說我們有250萬個作者。唐家三少說寫了2000多萬字,才20多歲,所有傳統作家沒有一個超過2000萬字的。網絡上打賞制度,有些讀者因為一段話給了一個作家45萬元,網站和作者“四六”或“五五”分成,打賞的錢超過大多數傳統作家的稿費和版稅。文學生態完全變了。不要因為有了這樣的變化,就去跟上形勢,改變思想,迎合他們,做我們還沒有理解的事情,最好還是回到自己所信守的文學信念。如果期刊死亡了,我們在做我們沒有能夠理解的事情,試圖越界去做我們未必理解的事情,完全被現在的這種趨勢沖亂了陣腳,可能兩邊都不討好。堅持辦好一個刊物,則可見證一個時代文學的趣味與變化。

周潔茹(香港作家):我住在香港已經是第七年了。當然我第一次去香港的時候并不知道我會一直住在那里,而且要住這么久,我也許回加州,也許回常州。是的我是江蘇常州人,一直到二十四歲,我都沒有離開過家鄉,然后一離開家鄉,就是十五年。十五年,真的有點回不去了。

所以要我來講一下寫作的想法,可能就是那些創作環境,民族記憶什么的??墒沁@十幾年,我完全沒有環境,連語言環境都沒有,還有什么創作環境,只好講民族記憶。

我喜歡顧彬說的,作家寫作的時候,他們應該超越他們民族的觀點。我喜歡顧彬是因為我曾經很糾結我的小說的故事性,并且相信這是我比較弱的一個部分。所以顧彬出來講我最討厭某些人給我講什么破故事,我不想看,無聊死了。我高興死了。

盡管這也是我從事寫作以來一直在做的,思考問題,思考一個人的靈魂,思考一句話??墒沁@一切發生在二十年之前,你就被歸到私小說里去了。

批評家說的話當然不完全是他們理解的你,批評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理解他們自己。這是一個批評家對我說的話, 他希望我不要太在意他的批評,我當然是在意他的,但是確實不太在意他的批評了。我終于快要四十歲,遇到事情不可以再迷惑。我們不都是在寫民族記憶的作品嗎?即使我們去到了祖國之外的地方,移民或是流浪,我更愿意當我的十五年自我放逐是流浪而不是移民,我更愿意被稱作流浪作家而不是移民作家,我只是想想的,想想不要錢。

馬建在寫石黑一雄的文章里說,作家在異國寫作,必然與家鄉走得更近,記憶會把細微的情節呈現擴展,恰恰是住在原地被跟著變化的作家不經意失去的。

他強調石黑一雄個人的民族性格,記憶式寫作,孤獨感,又把他歸入居住作家而不是移民作家。居住作家的小說不在意國家意識,沒有語言和政治困境,這一點我也是理解不到的,也許是因為我肯定會被歸入移民作家,而且是香港的大陸新移民作家,我已經在盡量地避免這一點了,被歸入任何一個區域,盡管我寫了一批以香港地名命名的小說,我的朋友王蘇辛跟我說的,這是一個源頭的問題,記憶和狀態先行,太深刻了,就不自覺轉換成地名,就像符號一樣,也許應該忘卻,直接就面對處境,畢竟你的小說都是處境,不過也沒啥,就怕被歸到某種地域小說里。我的另一個朋友馬兵說的,她游牧者的精神屬性同香港這座城市是相洽的,香港地名命名的小說,清晰地標識出她對空間的敏感和對空間所表征的政治文化身份的多重指涉意義的敏感。我想的是,居住作家或是移民作家,作家的離散、焦慮和創傷意識,當然是在離開祖國的同時就產生了的。至少我是這樣的。

我肯定也走過這么一條路,希望成為一個國際作家,然后刻意地去社會化,現在看起來,是我個人的悲劇,離開祖國絕對不是一場悲劇,真正的悲傷是違背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期望,獨立寫作,內心自由。

上個星期因為翻譯自己的小說,跟一位老師談到了寫作意圖這個話題,而且老師也真的理解不到小說中反復出現的“他們”,他要求我給出清晰的關于“他們”的解釋。是的,居住作家或者移民作家很多時候還要考慮那些用中文寫作自己翻譯成英文,用英文寫作自己翻譯成中文,用中文寫作別人翻譯成英文,用英文寫作別人翻譯成中文的問題,這些翻來翻去的問題中間,我認為自己翻譯自己的英文小說為中文是最為難的,當然什么都是難的,每個寫作者都很艱難。我曾經以為所有接受過寫作訓練的人都會提出手段和意圖這個問題,還有所有確切的、精準的、清楚明白的表述,我就又想到了《芒果街上的小屋》,我跟所有的人提到這本書肯定不是因為它是一本最棒的書,它只是我在美國讀的第一本也是唯一的一本書,可是我告訴所有的人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優美的英語,這位童年時就居住在美國的墨西哥女作家,我太喜歡她的語言速度了。我說我沒有讀過著名的《米格爾街》,腔調肯定是陰郁的,《芒果街上的小屋》用了最歡樂的樣子寫最悲痛的事情,這一點太墨西哥了,他們慶祝死亡,用繁花裝飾骷髏,不屬于任何“他們”的藝術的方式。我也不需要她來給我一個有指向的“他們”的解釋,它在十五年前就能夠吸引到我,肯定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這也是一個真正敘述“他們”民族記憶的作品。

還是回到顧彬,我喜歡他當然主要是因為他長得帥,還有他說來說去的那些話,作家應該思考生活是什么?生命是什么?偶然是什么?但是我們不需要人再給我們講什么故事,因為每天的生活,生命給我們講的故事足夠了。

江冰(廣東財經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院長、文學評論家):廣州這塊土地和內地有很大不同,而廣州和香港之間還有深圳這樣的過渡。深圳和廣州尤其不同,深圳是一個完全的移民城市,跟香港又非常密切,我們是通過深圳來認識香港的。香港人的身上有我們內地甚至是大陸人身上不同的一些東西,1997年前有句話“中國的地、英國的天、香港的心”,看眼神就知道誰是香港人誰是大陸人,誰是城里人誰是鄉下人,這種眼神代表了一種文明。廣州這塊土地和深圳不一樣,和中原也不一樣。廣州是“離中原很遠,離大海很近”,有學者就認為廣東這塊地方擁有海洋性格。廣州和香港有很多親緣之處,但香港恰恰又長期是英國的殖民地,這種比照和襯托在廣東本土有深刻的顯現。所謂“文化北伐”,是香港的文化由廣東這樣一個跳板,向內地侵襲。通過歷史可以知道,廣東人很早就是“天高皇帝遠,海闊疍家強”,即使在“片帆不得入?!钡暮=麜r代,廣州人都有海上貿易的意識,這些都塑造了廣州人的性格。無論世界如何發展,風云如何變化,一方水土一方百姓。廣東近三十年的變化,不應該在文學史上留下空白??上У氖菑V東人不太注重文化傳播,不太注重文學創作。但廣東人一定是有他們的傳統。每當中華文化比較失落低潮的時刻,我們就可以看到廣東人的執著,廣州人的底色。廣東人平時看上去相當溫順,但你動了他的粵語的時候,反應相當激烈??瓷先ズ茈S和很恬淡的背后,其實有一份很執著很頑固的東西?;浾Z所代表的一種生活態度、處事方式,是內地文學所不能覆蓋的,在這一點上我特別注重融入本土方言進行創作的作家。廣東用方言寫小說的作家現在其實是非常衰弱的,香港作家在這些方面給我們留下了一些經驗:第一,國際都市化的城市經驗,香港有過的轉型。當然,像莫言、賈平凹他們可以一直停留在鄉村,但我們希望新的年輕作家能夠面向城市。第二,充分商業化以后的純文學,如何堅持?第三,現代生命個體如何在快速碎片化信息浪潮中保有存在感。這也是中國作家的一種使命,評論家也應該有所探討。

溫遠輝(羊城晚報報業集團副總經理、詩歌評論家):研討會有三個意義。第一,通過香港文學的生存環境來反思廣州文學的生存環境。人們現在總是有一種焦慮的狀態,信息大潮壓迫以后,文學的處境越來越艱難。當我們有這種擔心時,不妨看看香港,香港的經濟沖擊更大,文學和作家的生存給我們很大的啟示。第二,這幾年受網絡沖擊,報刊的發行量急劇下降,尤其廣告是斷崖式下滑,感覺快崩潰了,辭職大潮開始出現,一片恐慌。對比香港,香港的文學刊物和各種報紙并不比廣州少,彈丸之地有那么多出版物,怎么生存的,值得我們思考。香港是我們的借鑒,就像廣東是內地的借鑒。第三,香港這些年在推崇城市文學,最早進入城市化的地方都在推崇城市文學,像深圳,還有《廣州文藝》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推崇都市文學。在理論上倡導,在實踐上有了成果。我們的倡導夠了嗎?實踐成果有多大呢?將來方向在哪呢?香港、深圳、廣州都在倡導都市文學,有一個共同的心理,就是都是文明是現代文明進程發展的必然方向。文學要切合社會,符合社會主流,肯定要走這條道路的。在倡導都市文學的同時肯定要反映一個城市品格的問題。城市品格就是人類的追求方向和人類向往的目標,和文學的追求和向外目標其實是一樣的。經常說香港是文學沙漠,廣州是文學沙漠,這個論調已經聽了很多年。說是沙漠的人,其實不理解香港和廣州,香港和廣州的文學品格就是都市文學品格,一個只有農耕思維的人是看不到都市文學的。一個只看到炊煙、草原、牛羊、馬車的人,根本不理解高樓大廈這種生存環境和這種生存環境之下所產生的文學,完全是標準不同,眼光不同。都市文學是中國未來發展的重要方向,社會已經從農業文明走向了工業文明、城市文明,文學必然要適應這種變化。網絡文學的環境和模式跟傳統文學完全不一樣,說明文學出現了新大陸,新大陸不等于一定要代替舊大陸,排斥舊大陸,新大陸給了更多的人類生存環境和生存方式。還存在一個如何倡導的問題,就是一個啟蒙的問題,現代文明意味著人的塑造、社會的改良、社會秩序的重新認識、公民意識的覺醒,都市文學都是大有可為的。

周蜜蜜(香港作家):在香港搞文學是一條非常曲折難走的道路,香港的紙質媒體越來越難賣,文學作品就更難賣,文學期刊主要靠政府的資助,但政府的資助主要就是一到兩年,之后主要自己籌款,很不容易。很多名家寫農村題材很好,寫都市題材總是覺得很有距離,跟國際上都市小說發展有比較大的差距?,F在大陸的經濟發展比較快,我們到很多城市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模式,很大的商場,很高的建筑,唯獨文學還沒有很深入展現都市的面貌。香港的都市文學創作本身也比較弱,很多本土作家都是從自己的家族開始寫起,都市文學可以繼續挖掘。省港兩地都找到一些特別的素材,用特別的語言去創作,這是很可觀的。

徐肖楠(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文學評論家):本土文學有不同的血緣傳統,現代中國本土文學與西方本土文學的意思有很大的差異。西方的本土文學有根源和傳統延續,沒有什么中斷;但現代中國本土文學有1910年代和1980年代兩次西方文學沖擊的打斷和融入,此后源源不斷地滲入外來影響。歐美主要國家的本土文學有血緣傳統,而中國本土文學是混血兒,現在的所謂中國本土文學,無論是香港的還是內地的,都有外來參與的因素,這直接影響到文學的形式、語言、主題、意味等等方面。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不是有根源而自然延續的中國本土文學,而且文學教育也不是純粹的中國本土文學教育。這樣,就存在一個包容與思考、差異與融合的根本問題,而且這個問題一直存在。本土文學的包容與思考、差異與融合必然涉及文學的欲望與自由。中國現代本土文學在1910年代和1980年代的外來沖擊下形成,這種特征首先是一種文學欲望的解放,而這種解放是無盡的,即是對現實和文學都有一種無限欲求,到現在就發生一種對當下中國本土文學根本性的不滿,總是認為我們的文學不夠好,不夠自由,表現人的精神也不夠。實際上,這種無盡欲望仍然來自本土文學缺乏自然生成的血緣傳統,它導致了現在文學的詭異和極端。中國文學產生變革的1910年代和1980年代,恰是中國本土文學最壞的時刻。文學改變與社會改變有一個共同特點:當文學與社會徹底絕望時,因為無可奈何誰也不提意見,可一旦改革開始,人們就有了希望,有了更多欲求,并要一一滿足?,F在中國文學有了這么好的狀況,仍然有人不滿,有人認為這根本來源于體制的壓制和對自由的限制。但時下不是我們的文學表現不夠自由,而是我們的文學有很多惡劣的不好的東西,這是兩回事。人們沒有希望倒罷,一旦給予他希望,希望就變成欲望,欲求越來越多,常常是無理性的,無限擴張本土文學的自由想象。文學和社會一致,所有的人性或人道主義都與自由相關,而中國本土文學的核心也是自由。很多人要求自由,表達自由,但他們的作品是脫離現實的,這樣的自由不可靠。在他們看來,文學的自由不受現實限制,而人的自由也不受限制,不論現實中的人還是作品中的人,都能任意滿足,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從五四新文學開始到現在,自由已經發生了變化,但文學的自由有誰清晰表達過?沒有人能說清楚文學自由是什么,每個人都只是在說自己的想象,每個人的想象都依托于自己的權力和需要,誰的自由是真實可信的?誰也說服不了誰。本土文學含有本土文化意愿和本土文學形式,中國本土文學在可能考慮本土文學的表達時,一是文化意愿,二是文化記憶,三是文化生存感覺。與此相關,有什么純正的中國本土文學的表達形式嗎?可能已經沒有了,但文學的意義不可能和表達形式完全脫離,于是現實的中國的本土文學,尤其是地域文學,有很多形式和內容的差異,地域文學必須與古典形式和現代生存結合起來,才能演變成新的本土文學形式,產生本土文學的形式、語言、主題、意味等等形成。并非只是鄉土氣息才構成本土文學,現代生存感覺與現代文學形式結合,仍然能夠產生本土文學,香港和廣州這樣的現代大城市文學就是這樣,廣州和香港文學的表達中有家鄉情結、家園情結,這樣的本土文學的重要特征,就是與世界文學、與更廣闊的文學人類性的連接。

黃國信(中山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的整個經濟環境在變化,原來看作是邊緣的,可能沒有實用價值的,觸及到人的心靈和生活價值的東西現在開始重新進入大家視野里。文學作為觸及人內心的東西,發展不是問題。歷史學史料拓展范圍比較大,以往主要是從正史里面看材料,現在把所有的物質的、非物質的都看成是我們的史料。文學作品以前可能不太會被我們看作史料的,現在中國歷史學界已經開始把文學作品當成我們的一個研究對象。我們把本土書寫當成一種本土文化,是很好的切入手段,更重要的我們是把它當作一種文本。

王童(北京文學雜志社社長助理、評論家、作家):《廣州文藝》都市小說雙年展的創辦,很有影響力,是一個品牌?!断愀畚膶W》片段式的、都市化的感覺和廣東很近似。香港與廣東語境、文化、飲食幾乎都是一脈相承的?,F在大陸和港臺有許多隔閡,社會缺乏溝通,政治缺乏溝通,人與人之間缺乏溝通,經常為旅游的事折騰起來。文學應該潛移默地化把雙方的情感拉近,文學恰巧能起到這個作用。香港就像文化集散地,各種各樣的書籍都有。人們總是說香港邊緣化,香港有時候也是文化中心樞紐站。郭沫若等很多文化名人都是從香港進入大陸的,很多人也從大陸出去到香港,這不是長久的逗留,但是一個中轉。香港應該有些人去寫一些東西,讓大陸人普遍知道他們在寫些什么,在想什么,應該有潛在的溝通。

申霞艷(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評論家):最近參加幾個會議都跟地域性相關,我發現全球化時代,大家重新開始關心具體的土地。當我們在微信、QQ上越來越便捷地與遠方的朋友交流時,我們也越來越意識到撇開機器直接交流的可貴,珍視這種面對面的對話。我記得在微信上曾經流傳過一篇文章《熱愛廣州的十大理由》,第一條就是廣州離香港很近離北京很遠,這是從穗港地域的邊緣化來說的。

香港文化對我們這一代意義是非常重大的。套用一句爛熟的話,我們這一代是看著香港的影視劇、聽著粵語歌曲長大的,一點都沒夸張,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我們剛剛能買起黑白電視機的時候,就圍在小小的電視機邊追看香港的武俠電視《霍元甲》《陳真》等等連續劇,那就是我們的嘉年華。我記得方方很有名的中篇《風景》中有一對雙胞胎是做生意的,其中販賣的文化衫上就印著這些功夫片里的形象,那時候還沒有版權意識,市場能迅速地捕捉到大眾的喜好。我們有一段時間很迷戀有個“香港女作家雪米莉”的系列作品,后來才發現連這個名字都是虛構的,作者是個從來沒到過香港的男人團隊??梢娔菚r候我們對香港多么崇尚多么迷戀。金庸的武俠小說是我們這一代的啟蒙讀物,我記得我們去圖書館里借,一毛錢一天,盡可能多幾個人看可以分攤成本。武俠影視中那些充滿力量的身體是我們對民族、國家形象的重新想象,驅除“東亞病夫”的陰影。還有粵語的流行歌曲影響也非常大,湖南有些同學一句廣州話都不會講,但唱起那些歌時使用的粵語及其腔調都相當準確。香港在上世紀80年代對內地,尤其對我們“70后”這一代人有思想啟蒙的重要意義。香港文化到今天依然對內地的年輕人有著一種示范的作用。我有時候回老家,發現穗港依然是內地向往的目標。

回到文學的地緣性,研究文學也好、一個人的寫作也好,都要有一個坐標,要么是時間的坐標,要么是空間的坐標。時間坐標我們有個代際的說法,80后、70后之類;空間則跟我們每個人具體的生活的地方相關。剛剛蔡益懷老師談到香港文學的重要特點就是“在地抒情”,很多人都在寫故鄉以此承載心靈的鄉愁,但也有第二故鄉之說,二十世紀文學中很多作家都寫過哪里哪里是我的第二故鄉,并在情感上認同這個第二故鄉?,F代性的最大特點就是流動,很多人都會在不同的地方生活,書寫不同的地方。像廣州五十六個民族都有,這也會重塑廣州文學的面貌。香港就具有國際化的特點,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很多作家南下。改革開放之初,穗、港文學就開始交流,我記得《花城》雜志很早就開始有介紹港臺文學的欄目?;ǔ浅霭嫔绯龅膬商状笮臀募渡驈奈奈募贰队暨_夫文集》也是與香港三聯書店一起合作出版的,三聯負責海外發行?;ǔ沁€是內地最早出版梁羽生武俠小說的出版社。因為毗鄰香港,花城出版社、《花城》雜志能夠有其他出版社所沒有的地緣優勢。

丹納認為文學的三要素是種族、時代、環境?,F實主義認為小說要刻畫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人物描寫和環境是分不開的,有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息息相關。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對文明的地域性特點進行論述;黑格爾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高山游牧文明、平原農業文明和海洋文明的概念。穗港同屬海洋文明,具有大海的開闊性、包容性和探索精神,這一點穗港文化有一致性。由于歷史原因,過去我們習慣將香港孤立來談論。今天,隨著兩地越來越頻繁的文化交流,放在更大的文化視野上討論,我們發現穗港文化有著同根性、一致性,這種一致性隨著交流的日益深入,會有越來越多的作家去書寫、去創造、去表達,去重新發現。

李賀(南方日報文體中心副主任、廣州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臺港文學曾經風靡大陸,對大陸文學有一種啟蒙的作用,就像香港電視劇和流行歌曲曾起到的作用。當時大陸剛剛改革開放,意識形態方面還有很多自我限制。港臺文學對當時的文學青年有特別的吸引力?,F在回頭來看香港雖然在文學成就方面比不上臺灣——臺灣在中國傳統文化積淀上面特別深厚,但香港有它的特點,比如香港幾所大學在全世界排名都很靠前,并且作為一個金融中心,它的貿易和商業都很發達。香港文學并沒有因為處于一個商業化的中心而把文學變成純商業化的文學,反而因為他們的堅持和堅守,有時候比大陸這邊更純粹。

香港文學分幾塊,像金庸、古龍、梁羽生是很成功的商業寫作,亦舒、梁鳳儀也可以算作這一類寫作;李碧華介于商業寫作和純文學之間;還有一些是純文學的寫作,比如鐘曉陽、董橋、也斯、西西。

大陸也有這樣的情況,網絡寫作如火如荼,閱讀量和稿費根本不是傳統作家能想象到的,但同時也制造著大量的垃圾。兩條路,各有各的追求,純文學的寫作什么時候都會有自己的讀者群。在電子化的時代,紙質的雜志和書會變成一種奢侈品,可能更顯示出它的價值。

有時候文學期刊比圖書更值得去閱讀,因為現在出版商業化之后門檻變得很低,而有些文學雜志還堅守著嚴格挑選的門檻,是有選擇的一種閱讀,每本期刊都體現了編輯者的眼光。

都市文學是關于都市生活經驗的描述。近十年來,都市生活的變化太劇烈了,特別是這幾年新媒體帶給我們的沖擊,不同文學生態之間其實是很隔膜的。比如關于都市經驗,由于社會發展,不同人群的關注點幾乎也是隔膜的,“二次元”跟我們似乎生活在兩種空間里,他們的話語系統有自己的文學表達。

談到都市文學時,我們能不能跳出文學本身,先去看都市生活是怎樣的。都市生活經驗一定會帶給都市文學一個新的改變。對于創作者來講,他怎么來做這種表達,如何先貼地而行?不能要求賈平凹、莫言他們這一代的文學大家來寫都市,賈平凹老師說過,雖然他在城市生活許多年,但他的根仍然在農村,他最熟悉的仍然是農村經驗。整個中國的都市現代化進程,帶來都市文學的變化,給城市文學創作帶來一個潛在的深度挖掘的可能性空間。文學依然有著感動心靈、撫慰靈魂、關注人性、追尋精神的能動力,讀者依然有閱讀需求,而作家們如何寫,如何在文學中超越日常,還是需要認真考慮的。

白嵐 (信息時報副刊部主任,廣州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廣州本土文學的生存環境,過去總說純文學被邊緣化,這兩年我們不用覺得那么悲哀,隨著都市化快速發展,大眾的精神需求和文化消費越來越強烈,對于精神生活的要求也十分豐富,文學有可能重新找到自己生存的空間。文學不會消亡,有其內在的文化驅動力,從文明發展進程來看也是如此?!妒斋@》的微信公眾號已經達到了八萬粉絲,這種傳播的影響力已經超過傳統期刊。民間讀書會的發展,亞馬遜、當當都要建實體書店,文學和其他文藝品種的融合,比如微電影等,文學內在的活力和生命力是不需要去擔憂的。有潛在的市場就有生存空間。廣州的文化生態有它自己獨到的特點,很靈動、充滿生命力,但也需要更深的沉淀和更有質量的表達。希望有更好的文化推手來推動文學的傳播。近年來,文學期刊的主動改革、詩歌民間化的豐富活躍、文聯作協對文學的強力扶持等等現象,都表明都市文學大有可為。

龍揚志(暨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青年評論家):我主要談談《香港文學》這樣一本雜志吧,陶然先生一直很謙遜,不太愿意跟別人說他所做的工作,但廣州的朋友也許還不一定熟悉這樣一份堅持了30年的純文學期刊。2015年4月,香港藝術終身成就獎授予97歲高齡的劉以鬯先生,表彰他在文學創作和文學交流方面的成就。劉以鬯就是這份雜志的首創者和總主編,他曾經說,“香港的中國人,吸的是祖國母親的奶,穿著是英國人的西裝。西裝可以脫掉,奶水卻化成了骨肉?!睆漠斈甑膭⒁咱讼壬浆F在的陶然先生,他們都是以這樣的情懷來做《香港文學》雜志的。在高度商業化的香港,一份文學雜志的堅持無關緊要,但我們相信健康的城市是一定需要文學的,一個沒有人文素質的城市,經濟再發達,終歸還是貧瘠的城市。假如沒有《香港文學》,不能說香港就是一片文學沙漠,但它的人文底色絕對要遜色不少?!断愀畚膶W》立足香港,也發表了大量海外的中文作家的作品,對在文學媒介極不健全的環境中的海外中文是極為重要的。尤其像馬來西亞一些作家,都把《香港文學》當作發表作品的首選地。改版后的《香港文學》做了很多的專欄,看得出來這是編輯用心良苦的議程設置。2000年到2005年,《香港文學》做了很多有意義的事情,比如香港文學的專輯、有大陸、香港、臺灣重要作家紀念專輯、區域華文文學專輯、文學獎專輯;重點紀念過許多過世的著名作家,也推介過許多在香港寫作的中青年作家;做過不同的文體展覽,所有這些對推動本土文學坐標的建立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香港文學之所以具有面向世界的情懷和理想,就是與這樣一批文人分不開的。當然,香港始終存在一種尋找自身故事的焦慮,《香港文學》在這種文化趨勢之中起到了獨特的作用,發表了很多文學批評的論文,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作為《香港文學》的讀者和研究者,我對包括陶然在內的純文學守護者表示內心的敬意。

陳培浩(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新銳評論家):現在文學期刊的危機可能不是一個生存的危機,而是一個影響力的危機,是能見度、理想性的危機。一個刊物能基本存活,它的一個標志是月銷量五萬冊,五萬冊以下自己沒法活?,F在絕大部分文學期刊月銷量都在五萬冊以下。但危機大到一定程度反而不稱其為危機了,因為文化資本、體制資本的介入反而解決了它的生存問題?,F在的問題其實是怎樣達到讀者期望、以及擴大影響力和擴大能見度的問題。文學期刊分享著文學的危機也分享著紙媒的危機,面臨著閱讀的淺表化、審查的制度化等新舊壓力。文學期刊內部境遇也不一樣,一般而言,選刊、文摘類的刊物境遇比原創性的文學刊物要好得多。青春的大眾的通俗的《知音》《故事會》比嚴肅的純文學刊物好得多。嚴肅刊物中核心期刊又比一般刊物好得多。很多作者愿意把高質量的稿件給核心刊物,核心刊物也更容易獲得國家出版基金的資助。在這種背景下,應該重提文學期刊的理想。事實上,當下文學期刊的文化位置越來越后撤,不再扮演一個先鋒的、介入到社會熱點話題的角色當中,轉而在一個小眾的位置上堅守文學傳統的內在傳承。這種文化位置的整體后撤事實是刊物對整個文化語境變遷做出的回應。文學期刊總是在規定性和可能性中尋找空間,后撤的文化位置同樣可以有所作為。比如文學期刊也可以以自己敏銳的洞察力,介入到當代社會的文化建構當中,好的概念、好的設想也能夠讓文學期刊做出引領潮流的事情。前幾年《人民文學》提倡的“非虛構”概念,對于新世紀第一個十年散文的景觀產生重要影響??镆部梢愿嘟柚旅襟w的傳播平臺,在不犧牲文學期刊的語言和品質的前提下,借助新媒體進行二次傳播。文學期刊可以以一種兩岸四地、甚至是國際視野來挖掘資源,反抗遮蔽。比如今天局限的穗港作家交流,它雖沒有化為編刊上的舉措,但如若以“雙城記”等思路,在文學編輯上融入更多文化比較的思維,刊物也可以做得既好看又有深度。

李德南(廣州文學藝術創作研究院青年學者、專業作家):我主要想談談廣州青年作家的斷層問題。深圳老一輩有鄧一光、楊爭光、李蘭妮等等,廣州有張梅、張欣、鮑十等等作家,落差并不大,但相比之下,青年一代的差距就很大。深圳目前在全國有一定影響的青年作家有數十個,廣州是沒有這么多的,斷層非常嚴重。是什么原因造成這樣一種差異?我覺得有幾個方面,第一,廣州是省會城市,有不少的寫作者被吸納到其他省級單位去了。第二,廣州現有的文學環境不大適合青年作家的生長。廣州的文學資源并不少,擁有《廣州文藝》《花城》《作品》這樣的知名刊物,但對于剛剛起步的文學青年來講,要想在這樣的刊物上發表作品是非常困難的。廣州的民刊數量又有限,對文學青年來說,可供利用的資源比較少。而像深圳,已經形成了比較完善的培養青年作家的機制。我前段時間看到一個數據,說到深圳的民刊有400多種。這里面有的刊物的定位是面向全國、走高端路線的,當然也重視扶持本土青年作家,還有很多是以刊發本土作家作品為主的,比如一些區或街道辦的刊物。這些民刊,不管是何種定位,其實都為深圳的作家提供了成長的空間。深圳有一些區也建立了發表方面的獎勵制度,或者是給予作家們出版方面的扶持,或是與中國作協合作,定期辦青年作家作品的研討會。這些扶持方式疊加在一起,可以使得很多的文學青年能夠有一個較好的成長空間,實現從文學青年向青年作家的轉變。要想改變廣州青年作家的斷層問題,這些舉措其實也可以借鑒。

鮑十(廣州市文藝報刊社社長兼總編輯、作家):《廣州文藝》1972年創刊。最早的刊名叫《工農兵文藝》,有非常強烈的時代色彩,轉過年改成了《廣州文藝》,直到現在。中間有過動議改一下刊名,叫《廣州文學》或《南方華語文學》或《南方寫作》,但是最后還是沒有改。將來也許會改,現在還難說。保留這個牌子本身也帶來一些問題,因為“文藝”是一個相對廣泛的概念,但《廣州文藝》實際上是一本純文學雜志?!稄V州文藝》有過輝煌,是在粉碎“四人幫”之后的一段時間,我們通常把那個時期叫做中國的文藝復興。當時《廣州文藝》曾經月發行30多萬份。上世紀90年代初,文學期刊出現了下滑,受到了時尚、汽車、化妝品類雜志的沖擊,訂閱量也被分流了。最近幾年情況更差,又受到了新的沖擊,電視、網絡、自媒體等,發行量斷崖式下跌,現在可能10%的市場份額都占不上。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是堅持著,因為覺得有意義,有意義就要繼續堅持。我個人判斷這個趨勢不可逆轉,自媒體網絡閱讀、網絡文學會越來越大,紙媒會越來越小,不僅僅是文學刊物。對于文學刊物存在的理由,我有幾點認識。第一,可以保留一些高質量的作品,用紙媒的方式固定下來,期望可以久一點傳下去。第二,相對來說,文學期刊發表的東西可能還是好一點。首先,期刊上的作品會對作品的文體和形式做一些探索,比如那些先鋒性的作品,這是對文學的貢獻;而網絡文學這種探索就很少,他們更多考慮的是閱讀的快感,有點兒像章回小說,跑情節,相對粗糙。文學形式的變化其實蘊含著思想的變化。評論家謝有順有一本書,書名叫《先鋒即自由》,他的概括非常有高度。第三是文以載道。真正認真寫作的人他肯定要載一個道,不管這個道是什么,這種“載道”可能是只有在純粹的文學作品里才有的。第四,對中華語言的貢獻,純文學作品對語言的要求可能更高,對語言的美感可能更講究,對語言的貢獻也可能更大。舉個簡單的例子,網絡文學一般每天要寫一萬字或者一萬五千字,可能不會在語言上做雕琢?;谝陨蠋c,純文學,包括刊載純文學作品的文學期刊,就有意義存在下去,也有必要存在下去。

責任編輯 高 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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