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一個本土文化符號

江冰

豫園湖心亭，四人各點一客茶水，有桂花龍井、茉莉龍珠、菊花普洱、正山小種，中式茶盅，一人一位，擺上圓桌。每客50～70元，價格不菲，卻配得上眼前非凡美景：古樓亭閣，雕梁畫棟。更有票友輕輕吟唱昆曲，一首《牡丹亭-游園》，咿呀咿呀，婉轉如水，文雅散漫：“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那唱腔、那意境、那想象，攜著綠茶紅湯的香氣，與小樓窗外的游人和景色，遂成一樓春色滿。

上樓喝茶，下樓食包。喝茶為雅，肉包近俗——不過也是天下名包：南翔小籠包。進店招牌，琳瑯滿目。最搶眼的是蟹黃灌湯包，乃滬人至愛，皮薄餡厚。蟹黃加豬肉皮制成肉皮凍，加雞湯膏成餡包入，一蒸即化成名聲遐邇之鮮湯，店家為食用便捷，直插吸管。食客小心翼翼，全身心對付那第一口鮮湯。輕輕吸，恐滾燙，一口肉湯順管緩緩流入齒舌之間，豬肉淳香與蟹黃海鮮雙管齊下，瞬間讓你沉浸至鮮至美境界，忘卻周圍，心系舌尖。全因一個鮮字！鮮到什么程度呢？用上海話說，就是鮮到眉毛“落塌”，意為：鮮到眉毛掉下來。滬人講究時令新鮮，“不時不食”：春到畦頭薺菜花——初春楊柳綻芽泛綠，正是薺菜當道，所以野菜小籠包：薺菜為主角。玲瓏小粽，油炸豆腐，寧波湯圓皆為配角，眾星拱月，月亮即是南翔小籠包。

上海豫園原是明代的一座私人園林，始建于明代，有四百余年歷史。園主人四川布政使潘允端從1559年（明嘉靖己未年）起，在潘家住宅世春堂西面的幾畦菜田上建造園林。經過二十余年的苦心經營，建成了豫園?！霸ァ庇小捌桨病?、“安泰”之意，取名“豫園”，有“豫悅老親”的意思。豫園當時占地七十余畝，由明代造園名家張南陽設計，并親自參與施工。古人贊其“奇秀甲于東南”，“東南名園冠”。潘允端晚年家道中落，明萬歷二十九年潘允端去世，家庭日趨衰微，無力承擔園林修繕和管理所需的巨大開支。明朝末年，豫園為張肇林所得。其后年間，為不使名勝湮沒，當地的富商士紳籌款購下豫園，又費時二十余年，重建樓臺。1842年，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外軍入侵，強占豫園，肆意踐踏。1853年，上海小刀會響應太平天國革命，發動起義，曾聚集于此。起義失敗后，清兵在城內燒殺搶掠，豫園被嚴重破壞，點春堂、香雪堂、桂花廳、得月樓等建筑都被付之一炬。隨后，屢遭劫難，直至1956年起，政府開始大規模修繕。如今，已復建山石大景、大戲臺、船屋等，樓臺相依，飛檐交錯，均成名勝，美輪美奐。不但是上海大都市的一處游覽勝地，亦成上海城市名副其實的本土文化符號。與東方明珠、上海中心大廈、金茂大廈、環球金融中心大廈，交相輝映，見證這個城市的歷史與傳奇。

城隍廟中，積淀著城市的地域文化，留存著城市的文化記憶。聯想這幾年恢復修繕的廣州城隍廟，與上海也有異曲同工之處?？上?，無論形象塑造，還是文化傳播，都不如滬人用心用力。雖然，廣州城隍廟前就有著名的北京路，那里就有不同朝代的城墻、道路的遺址，要論歷史久遠，遠在上海豫園之上。而廣州真正開始有意為之的城隍廟廟會年慶活動，似乎也是近幾年的事。其實，廣州城隍廟也有輝煌的歷史。其始建于明朝洪武三年（1370年），是明清時期嶺南地區最大、最雄偉的城隍廟。由于受省級長官拜謁，地位比本省其他府城隍廟高，到了清雍正年間，廣州府城隍廟升格為都城隍廟。原城隍廟有儀門、中門、拜亭、大殿等，拜亭左右有齋宿所，曾被評為清代“羊城八景”之一。1920年拆廟建街時，拆去拜亭前的建筑，鋪成了一條長達280米的大街。廟宇元氣大傷，只剩大殿和拜亭?！俺恰?，本義就是土筑的高墻，高墻之外，再挖深溝，有水者為“池”，無水的壕溝便是“隍”。城與隍，構成了冷兵器時代官府與“市民”最安全的保護屏障。因此，遠在孔夫子時代，每逢除夕，人們都要極隆重地“臘祭八神”，八神中的第七神水庸，即城隍。因為水即隍，庸即城。廣州人口語中形容一個人走狗屎運有“水鬼升城隍”之說，殊不知城隍原本即是水鬼。作為古老的漢族民間信仰的城隍崇拜，伴隨城市而滋生?？梢哉f，沒有城市就沒有城隍，進而言之，沒有城隍，就沒有舊時代城市人的生活。城隍廟與城市百姓生活可謂息息相關，其活動五花八門，布滿全年：或官方祭祀；或民間廟會；或施舍慈善；或戲曲演出；或婚喪嫁娶；或刑場監斬，總之，是一座城市的交流廣場，也是一座城市精神的祭壇，是見證這座城市變遷的歷史場所。

2016春節，羊城名記陳楊在報紙上一面大贊廣州城隍廟廟會杜絕臭豆腐和烤魷魚，一面又呼吁廟會不要搞成“文化孤島”。語言麻辣爽快，卻又結論相悖。他的意思，要把臭豆腐、烤魷魚這樣的“重口味”——與南粵小吃氣質相悖，甚至相沖的小吃驅逐出廟會，但又要引進那些可以相互呼應、交相輝映，乃至“惺惺相惜”的小吃品種。細讀言論，氣質相近或甚遠之判斷標準，有理亦有趣。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看來食物亦有靈氣，只是尺度把握感性多于理性罷了。我在點贊陳楊之論的同時，也十分遺憾，羊城少了一份上海豫園的名氣。但隨之又安慰自己，沒有豫園，隔著一條街，不還有大佛寺嗎？近年修繕之后，煥然一新，古寺巍峨，金碧輝煌，處于北京路——羊城中心地段，亦是游覽之上好去處呢。

責任編輯 楊 希

江 冰：廣東財經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院長、教授。并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世界華文創意寫作協會副會長、中國小說學會副秘書長、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常務理事、廣東省中國文學學會副會長、廣州市文藝批評家協會副主席、中國小說年度排行榜評委。入選新世紀本領域最有影響的35篇論文、中國作家協會新銳批評家、廣東省十大優秀社會科學科普專家。著有《浪漫與悲涼的人生》《中華服飾文化》《新媒體時代的80后文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