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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經淚(短篇小說)

2016-11-26 12:57元旦達吉
青海湖 2016年2期
關鍵詞:羅陽二姐寺院

元旦達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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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經淚(短篇小說)

元旦達吉

(一)桑煙

聽老人說“六字真言紋刻在石塊上,這些石塊就會有一種超自然的靈性,能使我們洗清此世的‘罪過’,并能引領我們靈魂通向神往的極樂凈土”。一堆堆大小形狀迥異的嘛呢石,壘起的嘛呢堆、石經墻還有摩崖造像,都是我們心中的“坐標”。在海拔4500米處,巨大的嘛呢石堆和一座大轉經堂、一座佛堂、十個大轉經筒、三百多個小轉經筒、十幾座佛塔,共同構成了這處朝圣之地。石城的佛堂內,供奉著第一世嘉那活佛塑像和那塊天然自顯的嘛呢石。沿著整齊的嘛呢墻拐入經石城堡的內部,千姿百態、繁若星辰的經石一下映入眼簾,數十億塊或新近彩繪,或色彩剝落、經受了時光雕琢的經石,縱橫有序地呈現在明朗的天空下。嘛呢石墻的正中,鑲嵌著六塊藏文雕刻的佛教六字真言,每塊長寬大約都是兩尺,色彩各不相同。石墻從四周曲折逶迤,沉穩地向石城中心延展。石墻和石墻之間,形成寬為兩米的巷道。嘉那嘛呢石刻數量之多、雕刻時間之長、規模之大,世所罕見。

在這里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當地藏族人虔誠地轉著石經堆。一圈圈朝順時針轉走的腳步,是虔誠的佛教信徒們信仰的延續和傳承。因為嘉那嘛呢石經堆的聞名,吸引了不少外來的元素,有假日的游客,有流行的音樂,還有時髦的衣服。

就在離石經堆不遠的巷子里,傳出幾個小孩的嬉笑聲。其中那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小男孩笑得最大聲,他顯得比其他小孩興奮得多。追逐玩耍中時不時張開缺了一顆門牙的小嘴大笑著,好像心里裝著什么好消息似的。

穿著紅色衣服的小男孩被一個小女孩追著跑,玩耍中小女孩踢了一下小男孩,剛好被一個身穿藏袍的婦女看見了,拉開女孩并嚴厲地斥責“女孩怎么能踢男孩?女孩踢男孩就是妖女”,“布瓊,快回家”。把玩得正開心的小男孩被領走了,他踩著輕快的腳步,跟著那個婦女走進了巷子深處,小男孩一走似乎帶走了小孩們玩耍的熱鬧。

“布瓊,阿媽叫你回家就是要告訴你要當扎瓦(藏族人稱呼出家的男僧為扎瓦)的事?!币粋€三十出頭的男子把布瓊抱到跟前說道,“你要當扎瓦了,開心嗎?”布瓊雖然不懂當扎瓦后都要干什么,就舉起一雙小手高興地大聲叫了起來“我要當扎瓦嘍”,當布瓊正準備叫著跑出去時被他媽媽攔住抱在了懷里。這時正和大哥談話的舅舅對著布瓊說:“大小河流都有兩岸,大小事情也有兩面,當好扎瓦光彩,當不好就丟人?!本司耸莻€地道的牧民,講的話總是那么的有趣,有道理。布瓊在媽媽的懷里睜大著明亮的眼睛看著他的大哥和舅舅兩人,還不時地滾動著眼珠子,看著不停地把大哥和舅舅茶杯斟滿的大姐,又時不時地仰著頭看著一直聽著談話點著頭的媽媽,漸漸有點不耐煩了。

談話間一壺茶已喝完,這時舅舅將手蓋在茶杯上后準備離開,布瓊媽媽急忙起身送別舅舅。家中大姐依然站在爐子旁,眼睛注視著布瓊,大哥對布瓊說:“大人們都商量過了,布瓊就要當扎瓦了?!眿寢尠巡辑偙г趹牙镎f:“我家的布瓊當了扎瓦,這是我們家的榮幸,當了扎瓦就會是最快樂的人了?!辈辑傆珠_心地叫了起來“我要當扎瓦嘍”。此時太陽已落在西山上,傍晚的光線照在石經堆上仿佛灑上了一層金光,轉石經堆的人們伴著最后一片夕陽大聲頌唱著經文。

夜里,布瓊睡在媽媽的懷里問“阿媽,我為什么要當扎瓦呀?”媽媽撫摸著他的小腦袋,“當扎瓦是榮耀的事,當扎瓦是最快樂的人。睡吧,明天要去寺院里?!辈辑傇僖淮伍_心地答應道“我要當扎瓦”,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身穿紅袈裟的布瓊神氣地走著,被鄰居們和轉經的人們膜拜。家人的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布瓊得意了起來?!靶研?,起床了?!辈辑偟拿缐舯粙寢尨驍嗔?。媽媽利索地為布瓊收拾、喂飯并抱著布瓊到門外大哥發動著的面包車上。隨后舅舅、舅母、大姐還有在小飯店打工的二姐特地請假一天來趕弟弟的出家禮儀。

在清晨的陽光下車子緩緩開出巷子駛向結古鎮腹地山頂上的寺院——亙古寺。亙古寺是結古鎮上的老寺院,有著一定的歷史,聽老人說結古鎮起初是依附著最早的亙古寺而發展和擴建的,在當地人們心中有著很高的地位。

汽車伴隨著馬達聲和車內布瓊家人的喧囂聲,揚起塵土沿著崎嶇的山路爬上了山頂,隨后一座座深紅色的寺廟漸漸映入眼簾。到了寺院內,還沒等布瓊家人下車,已經有幾位扎瓦從莊嚴的寺院里出來迎接。和布瓊一起來的家人畢恭畢敬地跟扎瓦們走進了布瓊將要接受出家禮儀的佛堂里。

彌漫的桑煙,一尊尊肅穆的佛像威嚴端坐,幾個小扎瓦不時地從門口探頭望著他們。就在此時布瓊頭頂著大日如來尊像,亙古寺的活佛西然親手主持儀式并灌頂,并在布瓊家人的期盼下為布瓊落發。

稚嫩的身體披著袈裟再加上锃亮的光頭,布瓊顯得尤為可愛。布瓊能襯托起袈裟的重量嗎?他還全然不知。整個儀式結束后布瓊記住了幾項戒律:不得殺生、不得說謊、不得偷盜、不得近女色、不得沾煙酒。隨后一位叫羅陽的壯年和尚把他領走了,羅陽邊給布瓊布置床位邊細說著寺院的生活規律和近期日程安排,這時布瓊的家人還在外面轉著寺院祈禱。

桑煙再次升起,僧侶們洪亮的念經聲傳徹山野,時間已經到下午了。布瓊家人該和寺院告別了,布瓊抱著媽媽藏袍的時候還沒有哭,大哥和舅舅從車里拿出茶磚、哈達和全家湊的一萬兩千元供奉寺院后,大哥、大姐、二姐、舅舅、舅母一一向布瓊道別時,他才從眼睛里涌出了眼淚放聲啼哭。其他人都上車了,但布瓊還緊抱著媽媽痛哭流涕,那浸著淚的目光中有高興、又充滿難舍。家人看著此刻的場景誰都不忍心拉開這母子倆。

最后還是扎瓦羅陽過來拉開了布瓊,笑著說道:“當了和尚,就不能哭了,布瓊要懂事,快和你阿媽告別?!眿寢屟劬锓褐鴾I花登上了車,從車窗里揮著手,汽車發動后揚起塵土漸漸地消失在布瓊的眼眶中。布瓊在扎瓦羅陽跟前收住了聲音哽咽著,目光一直注視著汽車離開的方向。這時羅陽喊來了幾個小扎瓦叫他們照顧布瓊,說罷便撫摸布瓊的光頭,朝佛堂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了布瓊和三個小和尚。布瓊在三個小扎瓦面前一直揉著眼睛低著頭,這時個子稍微大的尕瑪小扎瓦提議到臥室去玩,布瓊跟著他們走進臥室里。尕瑪探了一下窗口然后從他的枕頭底下掏出了小音箱放著音樂:“你有一個花的名字,美麗姑娘卓瑪啦!”三個小扎瓦唱了起來,尕瑪比畫著動作,逗得布瓊忘記哭泣而笑起來。這時扎瓦羅陽在院子喊他們吃飯,尕瑪便關了小音箱塞回枕頭底下領著布瓊朝伙房走了?!敖o,這是你的碗筷?!辈辑倧脑吡_陽手里接過碗筷跟在尕瑪后面去盛飯。僧侶們都坐在寺院的伙房里享用晚餐,對剛來的布瓊大家表現得都很熱情,熱情的氛圍讓布瓊稍微放松了些,感到些溫暖。這時亙古寺的活佛西然問布瓊:“你會念藏文嗎?”布瓊邊吃飯邊搖著頭?!澳敲魈扉_始跟著這些小扎瓦念經文,羅陽會教的?!辈辑傁蛭魅换罘瘘c了點頭?!安辑?,一定吃飽飯??!”扎瓦羅陽招呼著布瓊。這時尕瑪調皮地對著布瓊說:“你們看,布瓊一直低著頭不敢大聲說話,像個女孩,你可不會真的是個女孩吧?那樣的話你可就得去阿內寺了?。ú刈迦朔Q出家的女僧為阿內)”全堂的人哄笑了起來,布瓊依然低著頭嚼著飯。扎瓦羅陽看出來布瓊的不安,便大聲說:“馬好不好看昂起的頭,心誠不誠看碗里的奶。布瓊你告訴尕瑪,穗小的青稞總是高高揚起頭,穗大的青稞總是默默地低著頭,是吧!”又引起了全堂的僧侶一陣笑聲。

吃完飯后僧侶們相繼離開了伙房,小和尚們都自覺地收起碗筷,有的給爐子里添火,有的洗碗,還有的挑水,布瓊看著眼前的一切靜靜地坐著,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僧侶們誦完晚上念的經文,各自回臥室去了。布瓊跟著三個小和尚回到臥室里,尕瑪對布瓊說:“這個房間就睡我們四個,我叫尕瑪,來這里一年了。他叫鬧布,來這里半年多了。他叫丹培,來這里有五個月了?!辈辑傁蚱渌麅晌恍『蜕形⑿κ疽?,“我們鋪床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我再放個音樂?!辨噩斢址牌鹆艘魳?。

布瓊蜷縮在被窩里一聲不吭,這一夜該多么難熬。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第一次媽媽不在身邊,第一次會想念家人。

桑煙再次升起,飄入了布瓊的鼻孔。天還沒亮,外面已有僧人走動的動靜,尕瑪穿著袈裟大叫著“起床了”,布瓊摸索著袈裟,第一次穿袈裟顯得有些笨拙。其他三個小扎瓦幫他穿好袈裟,他們到佛堂內后找了個沒有人坐的墊子坐了下來。扎瓦羅陽和其他僧侶大聲地誦著經文直到天色稍微亮了些,開始洗漱、吃飯。今天是布瓊第一天在寺里上課,他早早就跟著尕瑪他們幾個小扎瓦坐在佛堂內等著扎瓦羅陽教課。扎瓦羅陽走進佛堂后看著布瓊第一句就是“昨天睡的好嗎?想媽媽了嗎?”布瓊還是那么靦腆,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安辑?,在寺院和佛學院里要學很多東西。這段時間,我會教你們藏語和念經文,還有如果你們不守戒律和不學習我會打你們的?!毙≡邆凖R聲答應道“拉索”。就這樣布瓊開始進入寺院學習念經階段了,寺院里又開始傳出了洪亮的念經聲。白天誦經學習藏文,夜里睡覺之前聽著尕瑪從小音箱里放出的音樂。就這樣過著在寺院的生活。

布瓊已經在寺院度過了一個月?,F在的他能自己利索地穿好袈裟,也能大聲地念誦著經文,還有了自己打水和燒水的任務了。這天扎瓦羅陽告訴寺里的人,寺院里放三天的假,可以回家三天。小扎瓦們得知消息后異常高興,“布瓊,我給你家人通過電話了,你大哥會來接你,出寺院后不要做犯戒律的事啊?!辈辑傁渤鐾?,不停地整理著自己的袈裟。到下午時布瓊的哥哥開著上次送布瓊的面包車來到寺院,大哥拉著布瓊的手不停地向扎瓦羅陽了解布瓊這段時間在寺院的表現,畢恭畢敬地點著頭。談話結束后,布瓊和大哥向扎瓦羅陽還有小扎瓦們道別,便發動車駛向家的方向。在路上,大哥一直問布瓊寺院里的事,還把剛才和扎瓦羅陽談話的內容告訴了他。扎瓦羅陽說了,你不愛說話,但很聽話,表現很好。媽媽和姐姐也在家里等你,還為你煮了肉,媽媽特別高興。布瓊也非常高興。車剛停在家門口,布瓊就跳下車從門口喊著“阿媽”跑進屋內。到屋子里布瓊緊緊地抱著阿媽。大姐開始給布瓊倒茶、端肉,催促布瓊快吃飯。二姐還給布瓊買了許多好吃的東西,等全家人都在屋子里坐下的時候,家的溫暖再次讓布瓊的淚水在眼里打轉。

到家的第二天,阿媽轉石經堆去了,大哥去廣場賣蟲草,大姐回婆家了,二姐也上小飯店打工去了。布瓊打開電視,看著電視節目等著家人回來。電視里放出的一些歌,布瓊能跟著哼起來,這些歌在尕瑪的小音箱里聽過。他只是輕輕地哼不敢出太大的聲響。這時從門口傳來推門的動靜,布瓊迅速調了另外一個臺。媽媽和鄰居的老奶奶一起進屋子里,看見布瓊就不停地夸贊著他,“多么可愛的扎瓦,這可是你們家的造化呀,是你家的福氣呀”,布瓊依然保持著他的笑臉沒有說什么?!安辑?,你先去轉幾圈嘉那嘛呢,我做完晚飯回來就可以吃了?!辈辑倯陭寢尩脑?,便整理好身上的袈裟出了門朝嘉那嘛呢石經堆走去。當走到巷口時,碰見小時候玩耍的朋友,他并沒有加入游戲。小朋友們都圍了過來,有的摸著袈裟、有的打量著光頭,弄得他有些不自在了?!拔乙マD石經,你們去嗎?”“我們去!”布瓊和他的玩伴們嘻嘻哈哈地轉走著石經,小孩們并沒有念經,布瓊口中似乎念著什么但聲音不大。當小孩們轉到兩圈時聊了起來:“布瓊,寺院好玩嗎?”“我聽說大扎瓦會打小扎瓦,你被打過嗎?”布瓊搖著頭說:“我沒被打過,但不好玩?!薄拔覌寢尭嬖V我轉石經堆時不能跑著轉,不然下輩子會變成動物是真的嗎?”“是的?!边@時其中一個指著說:“你看那個男孩的發型好帥?!薄安粚?,那個大男孩穿的才帥呢!”“布瓊你覺得呢?”布瓊注視著那個男孩并沒有給出答復?!拔乙丶伊?,媽媽等我吃飯呢,走吧?!彼麄儼咽涋D完一個整圈后各自回了家。到家午飯已經端到桌子上了,布瓊看著媽媽問,“大哥和二姐呢?”“你大哥肯定在外面吃了,二姐會在飯店里吃的,我們吃不用等他們了?!背赃^晚飯后媽媽收拾碗筷,讓布瓊誦晚上的經文。布瓊誦經文后打開了電視機,母子倆看起了電視。二姐回到家后,坐在布瓊旁邊說“布瓊什么時候回寺院呀?”“明天下午回?!薄八略豪锉饶愦蟮脑哂袥]有欺負你呀?”“沒有?!薄拔衣犝f現在有些扎瓦打架著,你可不要和他們接觸啊?!薄安辑偰闶菋寢尩拿?,我的寶貝可不能學壞呀!”媽媽說著,布瓊點了點頭繼續看著電視。

第三天下午,布瓊家里熱鬧了起來。媽媽準備吃的,大哥搬著行李,大姐也從娘家來了正疊著布瓊的備用袈裟,就是二姐還沒從飯店回來。和家人道別后布瓊和大哥朝寺院而去,與第一次布瓊去寺院時不同的是除了大哥以外沒有其他的親人在車上,他也不再看著車窗外,到寺院后也能向大哥干脆地揮手道別了。

當熟悉的桑煙飄過來時他覺得對這個寺院不再那么陌生了,晚上布瓊和其他僧侶們在佛堂內誦完經文后便回了臥室,“我有新歌了,你們聽?!辨噩斈贸鲂∫粝浒崖曇舴诺暮艿?,怕被隔壁的扎瓦聽見。奇怪的是丹培今晚的行為有些怪異,不停地從自己床上起身探著窗外坐立不安。尕瑪看到這一舉動就問丹培:“你怎么坐不住呀,你怎么了?”“噓!別大聲說話,我帶了玩的東西等扎瓦羅陽睡了我給你們玩?!钡づ噙@么一說,布瓊和鬧布也坐在床上等扎瓦羅陽的屋子燈熄滅為止?!昂昧四悻F在可以拿出來了,什么東西呀?”尕瑪點著蠟燭催促著丹培。丹培從自己的床底下摸出了用報紙包著的東西,當丹培打開報紙后嚇了他們三個一跳,竟然是兩根煙?!澳阍趺茨眠@個,扎瓦羅陽知道后會打死我們?!辨噩斦f?!安荒芘鰺??!濒[布說。布瓊神色緊張地看著燭光下的兩根煙?!澳銈冃↑c聲,這是從我爸爸那里偷的,我學一下爸爸的樣子你們看啊?!钡づ嘟柚鸂T燈點燃了一根。隨著點燃后散發的味道,讓他們更加緊張和刺激起來,都看著丹培不敢出聲。丹培學著動作輕輕地搖著腦袋吐著煙,幾次猛吸后把煙踩滅,把踩滅的煙渣包在碎報紙里說:“這個給你們,你們也學學?!钡づ嘁娬l都不敢拿他手里的就對尕瑪說:“你膽子也這么小呀,我以后就叫你膽小鬼尕瑪?!薄拔也挪慌履??!辨噩攺牡づ嗍掷锝舆^煙,也點了起來。當屋子飄滿點燃煙的味道時,布瓊更加不安了。這味道不該寺院里聞到,這味道沖散了桑煙的香味。尕瑪拍打了一下鬧布的頭說:“鬧布你也來!”鬧布猛吸一口后趴到自己床上把臉用手捂了起來。尕瑪又讓布瓊猛吸一口后,踩滅了煙,包在碎報紙里打開窗扔了出去。尕瑪說,“我們都吸煙了,誰都不能說出去聽見了嗎?”“我們都要發誓?!边@是他們違背寺規而體會到的第一次緊張和刺激,滿足了不讓為而為之的心理,他們聽完相互發的誓后,便安心地各自爬上了床。布瓊久久不能安心,因為今晚聞不到桑煙的香味了,而煙草的味道在他的記憶彌漫侵蝕,這味道讓他害怕,只希望趕緊消散。

第二天,他們四個和平時一樣打坐在佛堂里念經,把秘密藏在心里,對誰都沒有說過。

(二)念珠

“阿媽,一定不能讓他們在一起?!贝蠼阌行┘痹?,對著媽媽說道:“和誰不好偏偏和老酒鬼土丁家的孩子在一起,如果他們真要結婚,我們家怎么面對別人呀?”“是呀,老酒鬼土丁多數喝得酩酊大醉,狼狽不堪,我一想到酒鬼土丁那雙被酒熏醉的眼睛,就會討厭。等你大哥回來后我們再好好商量?!辈辑偟膵寢岄L嘆一口氣回答大姐的話,手中不停地捻動著念珠,母女倆心事重重。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了,大姐開始做晚飯,這時母女倆聽到大門有動靜,都焦急地探看窗外?!鞍?,是誰呀?”“是你大哥?!贝蟾邕M屋,大姐向媽媽使了一個眼色。大哥發現媽媽和大姐今天的反常,便主動問起她們:“怎么了,有什么事?”媽媽說:“是二女兒的事?!眲傉f到這時大哥反應激烈地說道:“是布樣和土丁家的兒子在一起的事?我朋友說的時候我還沒當真,原來這事是真的呀!”媽媽接著說:“我們幾次看到過,布樣坐在老酒鬼土丁家兒子開著的面包車上,還有幾次都是在晚上送回來的?!贝蠼氵吺⒅盹堖呎f:“是土丁家的二兒子,是離過婚的,可我們家的布樣還和他在一起,一定不能讓他們在一起?!逼綍r很少說話的大姐夫也說道:“我也聽說過他人不好,到結婚生子后布樣一定會后悔的?!眿寢尫畔率种心钪檎f:“布姆今天晚些回家,一會布樣回來我們一起說她?!彼膫€人吃著晚飯陷入了焦慮的等待中。直到晚上的十點后,來了通電話:“卓尕她們家人不在,今晚陪她守家我就不回來了,不信我讓卓尕說?!薄安挥昧?!那你明天回來,家里有事?!眿寢寬斓綦娫捄罂粗辜钡却拇蟾?、大姐和大姐夫,說:“是布樣,她說她要陪卓尕,今晚不回家了?!边@通電話讓原本焦慮的家人陷入了更凝固的僵局氣氛中。這時大姐開口說話了:“阿媽,我們那就先回去了,明天下午再說?!眿寢尯痛蟾缢屯甏蠼惴驄D后,再沒說什么話就各自回房睡覺去了。

次日。高原的天空上,蔚藍得看不到云朵的痕跡。草原上搭著一頂頂的帳篷,當地的藏族人穿著節日的盛裝,或是祥和的一家人圍坐在草灘上,或是瀟灑的男人們梳理著自己馬匹的鬃毛,或是羞澀的姑娘們用長袖捂著臉矯正著身姿。就在這個草原上舉辦著一個活佛的坐床儀式。那頂最大的帳篷里,端坐的就是將要舉行坐床儀式的悟智活佛。他將認定為安赤鄉葛巴寺第九世活佛,這個消息對于安赤鄉的人們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有信仰的人們擁有了心靈寄托的載體。古老的葛巴寺會在悟智活佛的轉世間,破舊的寺院會興建、佛堂里會再次燃起酥油燈、寺院外會再次傳出僧侶們洪亮的誦經聲,老人們雙手合十捻著念珠,流著淚祈禱著,他們等待的寺院主人回來了,人們的信仰會因為悟智活佛的轉世而傳承興起。

參加坐床儀式的僧侶有上百名,來自玉樹大大小小的寺院,其中就有玉樹亙古寺的僧侶們。布瓊、尕瑪、丹培、鬧布的身影也出現在此次的法會上,他們的袈裟里不再是稚嫩的身體了,是一個個強壯的青年了。已到十八有余年齡的他們,用粗狂的嗓音在僧侶群中,埋頭念誦著經文。他們已擁了強壯的身體,在輪廓清晰的臉頰上,已看不到他們的稚氣。

坐床儀式要遲一點舉行,這一天是他們四人在成長十八年間,第一次面對這么多的信眾,而信眾們對僧侶們的膜拜,他們各有自己的理解。也許感覺到了虔誠,也許感覺到了榮耀,也許感覺到了責任,也許感覺到了疲勞。

一天的儀式結束后,人群也散了,活佛們也回寺院里了。在十八年后已是堪布身份的扎瓦羅陽,在亙古寺的僧侶間有了一些地位,堪布羅陽告知僧侶們“在悟智活佛的安排下,明天眾僧侶要到勒巴溝游玩一天,寺院會管全天飯,明天早上在寺院集合,可以開私家車,沒有車可以搭寺院的卡車,今天就可以各自回家了?!笨安剂_陽單獨把布瓊、尕瑪、丹培、鬧布四人留下來說:“你們四人明天要跟其他扎瓦完成搭帳篷的任務,明天早點來寺院里,趕上寺院的第一輛卡車?!笨安剂_陽交代完便離去了?!安辑偽宜湍慊丶?,鬧布你坐丹培的摩托車,我們一起回家?!辨噩敯l動自己的摩托車把油門加得很大,排氣管的聲音弄得很響。尕瑪載著布瓊,丹培載著鬧布,健壯的小伙們騎著摩托車在公路上馳騁著,時而你追我跑,時而并車前行。尕瑪騎著車放聲唱起他的偶像亞東的歌,疾馳在公路上。他們是快樂的、是自由的、是沒有束縛的,更沒有對生活瑣事的擔憂。尕瑪把布瓊送到了家門口,布瓊心有余悸地哼著尕瑪剛才唱的歌,走進了屋里。布瓊一進屋,眼前出現的一幕讓他感覺到,今天家里與往常的氣氛不一樣。媽媽、大哥、大姐表情都很嚴肅,二姐布樣卻緊鎖著眉頭。布瓊的到來似乎緩和了一些家里緊張的氣氛,可布瓊問起什么事時,家人又陷入了僵局。布瓊再次追問情況后大哥才回答:“你二姐在和老酒鬼土丁家的二兒子交往,我認識他,他是離過婚的,人不好?!贝蟾邕@么一說,馬上打開了家人的話匣子,大姐說:“是呀,我也聽說過他人不好?!眿寢屩钢紭诱f:“不能在一起,以后不要交往了?!辈辑倹]有說話,但看見了二姐布樣眼里泛著淚花,可二姐倔強得沒有流出眼淚,只是撇著腦袋。布瓊察覺二姐的表情后,也為她著急了,但布瓊不知道說什么,確切地說是不知道怎么勸二姐。此刻,布瓊也陷入了家里僵局的氣氛中。二姐布樣依然表現著她的固執,家里只能聽到吃晚飯發出的聲音,倘若布瓊不說下面的話,也許氣氛會一直僵持下去,“我們寺院明天要到勒巴溝游玩一天,我要早點睡?!奔胰诉@才把目光轉移到布瓊身上,緊接著問了一些家人間才提的問題,“今天的坐床儀式怎么樣?好看嗎?人多嗎?”這時二姐就溜進了她的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大哥臉色一沉,囑咐布瓊早些睡,就回房了。媽媽長嘆口氣說:“還是當扎瓦好,不會陷入生活的苦海,你二姐真讓我們操心呀,布瓊早點睡,阿媽會早起叫醒你的?!辈辑傡o靜地坐了片刻,若有所思,然后起身走向了二姐的房間,二姐躺在床上玩著手機,看了布瓊一眼又注視著手機?!敖?,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信不信我揍他?!倍闫鹕韺χ辑傉f:“你懂什么?給我出去?!辈辑傇贈]有接二姐的話就離開房間帶上了門。布瓊到自己的房間后就拿起了手機撥了電話,“喂,尕瑪你在干什么?”“我在玩CS?!薄拔倚那椴缓?,兄弟?!薄坝惺裁词??我電腦聲音很大沒聽清?!薄皼]事,明天來接我?!薄芭?,好的?!辈辑倰斓綦娫挶沅伜么蹭?,躺在床上翻了翻手機里的電話簿,然后關了燈,合上了眼。

勒巴溝是玉樹的美景之一,在那里露珠裹著青草,松柏漫山遍野,山泉潺潺,還有唐代佛教造型風格的巖畫讓人驚嘆,陽光的眷顧使勒巴溝散發著山野的芬芳,讓人向往。

隨著卡車響徹山谷的聲音迎來了清晨的陽光,各寺院的僧侶們陸續趕到勒巴溝。有的扎瓦顯得興奮,有的扎瓦帶著睡眼,還有的扎瓦顯得好奇。

布瓊、尕瑪等人乘坐的是亙古寺拉帳篷的卡車,卡車停到指定的位置后,扎瓦們就開始卸卡車上的東西,搭帳篷、生土灶,開始忙碌起來。太陽升起后,天氣暖和些后,帳篷也一頂頂地搭好了,山谷內傳來玩耍的笑聲,“走,丹培我們來一起踢足球?!辨噩斶吤擊卖南虿辑偤汪[布揮著手。他們幾個找到稍微平坦的草灘后,開始分人踢球,盡管僧服阻礙著他們踢球的靈活度顯得有些拘謹,但絲毫沒影響他們踢球的熱情?!翱旖o我,傳?!薄斑@邊,踢這邊!”“哦!球進了!”“哈哈哈……”此刻,他們忘了身上穿的袈裟,也許此刻可以大步大步地跑動,還可以大聲地吼叫,不顧一切形象,可以放縱在踢球的游戲中。尕瑪時而還會大聲地唱幾句歌,炫耀著他進球了,好是快活、自在。

太陽已到頭頂,山谷里陽光的照射,把青草、松柏、山泉、帳篷的顏色映得那么鮮活亮麗,美似一幅畫,微風暖暖的,吹起山谷的味道,讓人感到心曠神怡。他們踢得滿身大汗,顯得有些疲勞,堪布羅陽來叫他們吃午飯。他們整理好袈裟后,到生起的土灶前排隊領午飯。領到飯后就到各自寺院的帳篷周圍隨地而坐,開始享用午飯?!澳憧茨琼斪畲蟮膸づ?,里邊就坐著悟智活佛,下午要給我們講經文?!薄奥犝f悟智活佛很博學?!薄八卣Z和漢語都很精通?!薄笆鞘鞘?!我也聽說了?!睅讉€扎瓦聊了起來?!爸T位僧侶,好好享用午飯,這邊還有飲料和水果供大家享用,下午三點悟智活佛還會給我們講經說法?!笨安剂_陽大聲地宣布著、重復著,以便讓每個僧侶都能聽見。

吃過午飯后,僧侶們沐浴著午后的陽光,布瓊、尕瑪、丹培、鬧布舒服地躺在草灘上,聊了起來,“你們仨,會玩CS嗎?”尕瑪嘴邊咬著一根草問道,“那有什么不會玩的,我還是高手呢?!钡づ嗷卮??!拔乙矔?,在網吧里幾個人玩更熱鬧?!濒[布說。尕瑪見不說話的布瓊說“你不會玩吧,我教你玩,可好玩了?!辈辑傸c了點頭。在接下來的時間內他們三人聊的話題中的布瓊顯得有些安靜。

下午3時,扎瓦們聚集在悟智活佛的帳篷前,悟智活佛開始講經說法。隨著悟智活佛起頭念誦經文后,在場的扎瓦們都齊聲念起經文,扎瓦們洪亮的念經聲,響徹山谷。一段很長的經文念誦完后,悟智活佛清清嗓子說:“現在社會誘惑很大,僧侶也是人,也會有貪念,也要面對形形色色的事情,還要接觸各種各樣的人性,我們始終不要忘記我們把心、意、身獻給三寶佛法,該守的戒律要始終執著,該有的善念依然不能磨滅,因為我們是遠離生活苦海的人,是信仰的傳遞者?!敝v完佛法已到傍晚,現在是各寺院自行安排活動的時間。亙古寺的扎瓦們圍坐在自家的帳篷前玩耍游戲,一會兒有兩個扎瓦在摔跤、一會兒又有激烈的辯法、一會兒有幾個扎瓦在翻跟頭,最后在幾個小扎瓦的推薦下,讓尕瑪唱歌。尕瑪硬是被推到了扎瓦圍坐的圈中間,尕瑪開始時紅著臉,抓著腦袋,伸著舌頭有些害羞。在大家的激勵和吹噓下他開始敞開嗓子唱了起來,“默默的想你揮揮手,告別我一生的榮耀,應招而來的神鷹,請帶走我……”他優美的嗓音讓扎瓦們都靜了下來,靜靜地傾聽著,尕瑪唱完這首《天葬》后,扎瓦們都為他鼓掌??煽安剂_陽并沒有鼓掌而是手里捻著念珠,嘴里依然默念著什么,臉色沉了下來,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一日的游玩已接近尾聲,各寺院的扎瓦們又忙碌起來,開始收起自己寺院的帳篷和草地上的垃圾。汽車一輛輛離開了山谷,晚霞到來,山谷也陷入了安靜的暮色中。

布瓊回到家中后依然沒有看到二姐的身影,媽媽依然還在擔心著二姐的事,但媽媽對布瓊只字不提姐姐的事。電廠規模還不太大,在這邊供電的方式是間歇性的,今天家里剛好有電,布瓊看了一會兒電視后困意讓他打了一個哈欠,他便向媽媽說道:“我困了,我先睡了?!辈辑偲鋵嵰惨庾R到家人始終不會讓他接觸戀愛感情等方面的事。

三個月后的一個上午,在寺院正和幾個扎瓦打籃球的布瓊,接到大哥的電話:“你中午有時間嗎?到德吉飯店來一下,家里有事?!薄昂玫?,我會趕到?!辨噩斣贈]多問事由。到中午時布瓊借了尕瑪的摩托車奔向德吉飯店,在德吉飯店角落的包間里找到家人,但是多了幾個陌生人的面孔。雖說是家人團聚吃飯,可桌上的氣氛有些嚴肅。布瓊坐在一個空位上,打眼一瞧,這不是老酒鬼土丁一家人嗎?還有他的兩個孩子。布瓊這才明白事由,原來是為二姐的事。今天的老酒鬼土丁特別收拾了頭發,還換了件新衣服。他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坐在他身邊,二姐坐在他們的正對面低著頭。布瓊的大哥先給土丁一家讓菜,招呼他們吃菜。兩家人客客氣氣互相讓著菜,意識到沒人在動筷子后,媽媽向布瓊的大哥使了個眼色。大哥就像是上足了弦的表一樣開始說起來了:“今天我們聚在這里,想必大家都知道什么事,我們就不說沒用的,我們開始是不同意布樣和你們家兒子的事。我們也不忍心讓布樣難過,所以我們有一個要求,如果他們倆真的能成,就要讓他們倆住我們家,這樣媽媽和我們兄妹也能照顧到他倆?!崩暇乒硗炼∮檬帜艘幌伦旖堑挠?,若有所思地說:“這樣不成,我的二兒子雖然離過婚,但他是干部家里全靠他,我和大兒子都沒有工作,以后只靠大兒子跑出租養活家是不可能呀?!币恢膘o靜聽他們談話的媽媽這時也表態了:“以后我們定期向你們家送錢,這樣就可以吧!”老酒鬼土丁捶了一下自己的大兒子說:“你們就放心,如果布樣來我們家后我們一定好好待她,你們就放心吧?!薄笆茄?,是呀,你們就放心吧!”老酒鬼土丁的大兒子應著說道。這時布樣的大姐插話道:“我不放心,我是女人我知道我妹妹以后都要照顧誰,我不放心?!睔夥找呀浻行┙┝?,誰也不想再多說一句。因為在場的人都知道誰也不會妥協,布樣依然低著頭不說話。但她不知道被什么觸動了心,開始流起了眼淚,不停地擦拭著。

最后,雙方在沒有結果的談話下各持己見地散了飯局。晚上只有媽媽一人在家,她不時地嘆著氣,顯得心事重重。今天雖然有電,但媽媽沒有打開電視,只有燈泡光照亮著屋子,顯得有點寂靜。媽媽捻起念珠默默地念著經文,一個人靜靜的。這時大哥依然和往常一樣踏著急匆匆的腳步聲回家了,“阿媽,布樣呢?”“她沒回家?!睅拙浜喍虒υ捊Y束后,大哥也安靜了,雖說是屋里有兩個人但氣氛還是陷入了寂靜中,媽媽依然攥著捻珠默念著經文。

突然,外邊傳來了摩托車的聲音?!翱赡苁遣辑倎砹??!贝蟾缯f道。他們都看著門的方向,布瓊臉上帶著笑容進屋了,一手里提著一包零食,另一手用大拇指了指身后,“阿媽,今天有人給我買吃的?!眿寢尯痛蟾缈聪虿辑偟纳砗?,看見了布樣。布樣面無表情地走過來重重地坐在媽媽身旁,靠了一會兒媽媽打開一包零食吃了起來。當布樣的電話響起是她按下了關機鍵,繼續靠著媽媽吃著零食。大哥這才打開了電視,屋外漆黑一片,布瓊家在夜幕中亮著燈光,屋子里傳出了家人間和睦的笑聲。

媽媽把佛珠放在枕頭邊,家人都睡了。不知是什么力量,將這家人的感情像是用一根線串在了一起。無形中把他們的心聚在了一起,就好比念珠,用一根線把每個珠子串在了一起。

最終,布樣選擇放棄了這次戀情,她也失去了一些東西??伤男睦镆欢ㄓ屑胰擞|動她的感動,也許她永遠會記住家人對她的關心,更沒想到的是家人平時阻止,關鍵時卻顧及布樣的感受。也許她會為此而傷心一時,但她也做好了獨自面對傷心的心理,也許感情最終是選擇。

(三)袈裟

玉樹的夏季格外吸引人,青青的山、芬芳的草原、清澈的山泉、燦爛的陽光、蔚藍的天空讓人流連往返。自己在車里備好食物,和親朋好友到草灘上過一段愜意的草原休閑時光,又讓人倍感舒適,讓人忘卻心中的煩惱。有帶著老老少少在草灘上享受美食的家庭,有形形色色在草灘上暢飲啤酒的年輕人,有卿卿我我在河邊戲水的情侶們。當然布瓊他們幾人也有到草灘上玩的想法,這不,現在他們就開始商量明天到草灘上玩的計劃?!昂冒?,我們今天就早點在各自家中準備明天草原上吃的食物?!彼麄兯娜诉_成共識后便分頭準備去了。布瓊要準備水果和酸奶。在家中布瓊讓媽替他買水果,他自己去買酸奶。布瓊逛了一會街,買到酸奶回來時已經是吃晚飯的時間,他到家中后看見媽媽已經把買好的水果放在桌子上,但地上多了一個水盆。仔細一看水盆里有一條很大的活魚,布瓊有些吃驚,大聲嚷了起來,“阿媽這怎么回事?”媽媽不急不慢地走到水盆前指著魚說:“這個是我在買水果的時候看到有漢族人賣活魚是用來吃的,所以我買回來想著明天你去草原上玩的時候順便把它放生?!薄昂玫?,阿媽?!辈辑偞饝?。

第二天一早,媽媽激動地叫醒布瓊,“快醒醒,快醒醒,快過來看?!辈辑傄灿行┚o張了,迅速穿好僧服走到媽媽跟前。媽媽焦急地指著水盆里的魚說:“是不是死了,你看都不動了,你看,你看,白肚皮朝上了,怎么辦?我造孽呀!”媽媽對魚的焦急和自責讓布瓊也為媽媽擔心起來?!鞍?,再不要自責了,魚是死了但我會為這條魚念經的?!眿寢屄牭竭@句話顯得稍微冷靜了點,但還是不停地在念經?!安辑?,那現在這魚該怎么辦?放到河里也沒什么用了,怎么辦?”“反正魚死了,要不,還給賣魚的老板他們會吃魚?!薄安恍?,這只魚我是買來放生的怎么說都不能讓人吃了?!薄鞍?,那這樣吧,我先收拾一下今天去草原上帶的東西,你想好辦法后告訴我怎么做才好?!边^了一會媽媽在院子里叫布瓊,布瓊走到院子里看到媽媽在院子的角落里挖了一個坑,便叫布瓊把魚拿過來,讓布瓊倒進坑里把魚埋了,媽媽一直對著埋好的魚念著經并不斷地說“罪孽,真是造孽,我如果沒把魚帶到家里,就不會死的,嗡嘛呢唄咪……”布瓊從媽媽的臉上看到深深的負罪感,這讓布瓊有些記憶深刻,然后就大聲地念著經走進屋子里開始收拾東西。

汽車在院外鳴笛時,布瓊知道是他的扎瓦伙伴們來接他了,布瓊帶上食物上面包車后發現車里多了一個人,不是扎瓦是一個小伙子。這時尕瑪指著小伙說,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表哥,我帶他出來玩的,車內的扎瓦都點頭示意。面包車內都是紅色的袈裟,就尕瑪的表哥穿得有點顯眼。面包車后面塞著食物,他們在車內有說有笑地開向了巴塘草原。隨著車內的氣氛熱鬧起來,汽車行駛的速度也變快了。

當他們的車停到一處他們認為比較平坦的草灘后,他們開始從車里搬下東西,不一會他們在墊子上鋪滿了食物,甚是顯得豐盛。閑暇的時間,豐盛的食物,無憂的心情,快樂而自在,心里應該沒有世俗的擔憂,他們無疑是最快樂的人。一會兒幾個人在一起踢足球,一會兒互相追著玩,一會兒又躺在草灘上休息,直到他們的肚子提醒他們該進食時后,他們才開始圍坐在食物前。相互遞著食物,讓著可樂,還不忘相互開玩笑。扎瓦們開始聊起寺院的事,家里的事,自己的事。尕瑪把手上食物一扔,清了清嗓子說:“我想唱歌,我很喜歡唱歌,想唱給好多人聽,可我不能呀?!钡づ嗵崃颂狒卖碾p手一攤對著尕瑪說:“這還不簡單,你在寺院的法會上唱給大家聽呀,人多,只不過要擔心堪布揍你,哈哈哈?!钡づ嗟恼{侃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尕瑪臉色先一沉,然后也笑了起來?!拔椰F在可討厭做飯了,在寺院里我要做飯,到家里家人還讓我做飯,像個每天圍著火爐轉的姑娘,糟透了?!钡づ嗑趩手f?!拔艺毂晃覌寢尯桶职窒駥Υ溉艘粯庸苤?,還每天都告誡我不許干這個,不許干那個,這個不能干,那個不能干,我都是大人了,我懂我該干什么?!濒[布說完猛喝了一口飲料。布瓊從塞滿零食的嘴里輕輕吐出一句話:“扎瓦就不是人嗎?”“那你的煩惱是什么?”丹培指著尕瑪的表哥,“說說,我們也聽聽?!辨噩數谋砀缧χf:“我沒有什么煩惱,就是我交了兩個女朋友,這讓我有點頭疼?!薄澳鞘悄阕哉铱鄲?,早晚會死在女孩的手里,你看看我們,我們就沒有這種煩惱,一個人不用顧生活的瑣事,多快樂,多自在?!辨噩斦f著話彎下身子,“大家吃呀!”用手將零食撥散開。四個扎瓦開始大聲地聊了起來:“我看扎瓦未必都快樂吧,我們見扎瓦還俗的也不少呀?!薄澳悄阒喇斣叩囊饬x是什么?”“自己知道就行了?!薄笆茄?!”“那可不對,扎瓦也是人,再說了四只腳的牦牛都會跌倒,何況兩只腳的人?!薄澳钦f明你當扎瓦的心不純?!薄拔也煌饽愕恼f法?!薄昂昧?,好了,我不想說了,我們還是玩吧,吃東西?!薄皩?,對,我們踢球?!薄安?,我要躺著?!薄拔疫€要聽歌?!辨噩數谋砀缒慷昧怂膫€血氣方剛的年輕扎瓦一頓扯著嗓子辯論,然后他們各自干各自的事了,而布瓊的心里只是盼望著早點結束今天的游玩。

等到扎瓦們玩累了,東西也吃得也差不多了,卷起地鋪,收拾好了垃圾,他們坐著面包車帶著吵鬧聲,離開了巴塘草原。

幾年后的一個下午?!拔?!布瓊你后天就要去西寧了,我晚上開車來接你,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吧?!薄芭堆??!痹诩依锏牟辑偙凰麐寢屪穯栔骸笆钦l呀?什么事?”“哎呀,阿媽是尕瑪?!薄八f什么了?”“說晚上一起和扎瓦們一起吃飯,哎呀!阿媽你就別總這樣追問了?!薄扒?!現在孩子長大了就開始頂嘴了!”“我沒頂嘴呀阿媽,給點錢晚上可能要用?!辈辑偟膵寢尠咽稚煜蛄藨牙?,從脖子上掛的佛珠和凌亂的護身符中梳理出一個小布袋,從中掏出一些錢,“10、20,給50元?!薄?0太少了,再給點?!澳銈冇袔讉€人呀?”“四五個扎瓦?!薄霸俳o你50元,你們可以吃點面片,不要吃太貴的?!薄昂昧?,好了,我知道了?!薄澳憧茨悻F在脾氣變大了!”“沒有呀?!辈辑偘彦X放入懷里轉身走了,媽媽邊看著布瓊邊收拾脖子上掛著的錢包。

天色稍晚后,布瓊他們坐在了一家飯店的包間里,還來了寺里的兩個年輕扎瓦,“丹培怎么還沒來?”“他說他一會就過來?!薄昂冒?!那我們就先叫菜吧!我們點什么菜?”互相讓著菜單都只是翻了翻菜單沒有點,又回到尕瑪的手里?!澳銈冊趺床稽c呀?”鬧布喝了一口茶說:“你不知道我不認識漢字?你還讓我點?!薄澳悄憧梢援嬔??!辨噩斝χf道,他們都笑了起來,“還是我點吧?!辨噩敺_菜單,“服務員,服務員!”“來了!”進來了一個漢族的服務員,“你們這里哪個菜好吃?”服務員指著菜單說:“你們吃肉嗎?這個菜好吃?!薄拔覀兂匀?,但不要魚肉?!薄昂玫?,那就這道菜吧,牛肉的?!薄昂?,就這個,還有這個,快點上??!”“好的?!狈諉T一出包間門后,他們對著尕瑪笑了起來,“你們笑什么呀?”“你和佳莫說話的時候可溫柔了!”藏族稱呼漢族女性為佳莫,“你們不要胡說?!辨噩斨钢辑傉f:“剛才布瓊看佳莫的眼睛都快要掉到桌子上了?!薄澳悴藕f!”布瓊辯解道并發了一個誓?!拔也艣]看呢!”這時鬧布又添油加醋地說:“這里的佳莫沒什么好看的,西寧的佳莫才好看呢!”布瓊嗓門有點放大:“你們說夠了嗎,我要翻臉了??!”尕瑪拿起電話說:“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我給丹培打個電話。喂,丹培你騎摩托車著還是摩托車騎你,怎么還不到?你快點呀!”尕瑪掛掉電話后他們又笑了起來。

“隔壁怎么這么吵?我剛才尿尿去的時候看到幾個男男女女喝酒著,現在的女孩也喝酒?!辨噩斦f完后扎瓦們都有不同的表情。等菜上齊后丹培也到了,他們開始吃了起來,飯菜很好吃,只是隔壁包間有些噪音,讓他們有些反感。因為從隔間傳來的噪音讓他們沒法安靜地吃飯和聊天,這時從寺院里來的兩個扎瓦其中之一用手拍了一下隔間的墻,示意讓隔壁的人安靜,似乎隔壁安靜了許多。扎瓦們繼續吃著飯,聊著天??蛇^一會隔壁的包間又開始吵鬧起來,這時扎瓦中間傳來一個聲音:“要不,我去揍他們一下?”尕瑪說:“算了,我們趕快吃完飯吧?!辈辑偨又f,“謝謝大家為送我而一起吃飯?!濒[布和布瓊接著說道:“對了,布瓊你為什么事去西寧呀?”“我表哥要買個面包車,順便給表嫂和孩子看病,我幫他們,去的時間不久?!辈辑偦卮鸬??!拔疫€沒去過西寧,回來時給我們帶禮物啊?!钡づ噙呎f邊開始收錢,“這次,布瓊就不用收錢了,就當我們送你的路費吧?!背酝觑埡?,扎瓦們向布瓊道別后,尕瑪把布瓊送回了家。

到家后,媽媽和二姐已經把布瓊明天要帶的吃的準備好了,媽媽囑咐布瓊照顧好表哥和表嫂,并塞給布瓊200元,二姐將150元交到布瓊手里說道:“100元是大姐讓我給你的,她來過了。50元是我自己給你的?!辈辑偘彦X收好后,放入懷里?;嘏P室去了,躺在床上的布瓊睜著眼睛,不知是不是有點為第一次出遠門而有點興奮了,入睡的時間較晚了些。

次日凌晨5點被媽媽叫醒的布瓊,揉著沉重的眼皮,一件件地穿起袈裟,洗臉后吃上媽媽拌好的糌粑,等著表哥的到來。媽媽還把二姐叫了起來,也讓二姐送布瓊。布瓊表哥和雇的車到布瓊家后,媽媽一只手握著布瓊的手,另一只手抓著一把米,將他送到車上,二姐把布瓊的盤纏和衣物送到車上了。汽車離開時布瓊和媽媽碰了額頭道別,向二姐揮了揮手。車子離開一段距離后布瓊看到媽媽向天上灑著米,嘴里誦著祈福。

伴著晨光布瓊在車里聽著孩子的哭聲和表哥與司機的對話,左顧右盼顯得有些好奇。

“扎瓦,你是第一次去西寧嗎?”司機對布瓊說,“是呀!”“那你高興嗎?”“高興?!薄拔覀兒芸炷艿轿鲗幍?,我的車比班車快多了?!薄芭堆??!北砀鐚χ辑傉f:“到時候我會說路上經過的一些地點,還有布瓊和嫂子如果餓了就吃點車上帶的零食?!?/p>

從早晨到中午,又從中午到傍晚,車子里的他們一會有人說話有人睡著,一會有人吃東西有人要求撒尿。車子走走停停,孩子的哭聲依舊斷斷續續,只是布瓊把表哥說的一些地名有些記住了,有些沒記住,“清水河一野牛溝—什么什么—花石峽—什么什么一湟源一西寧”,到晚上,布瓊和表哥他們住進了一間賓館,因為是夜里,到西寧布瓊沒看到多少地方,只是覺得有很多燈光亮著。

次日,表哥決定先去給嫂子看病。走在街上,布瓊和表嫂緊緊地跟著表哥,初見這么多的車和人有些不安,更讓布瓊不安地是異地的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布瓊低著頭步步緊隨表哥。白天一天的時間就在醫院排隊、等待、就診、等待、開藥中過去了。晚上他們去了一家挺大的飯館,布瓊和表哥他們坐在一個角落里可依舊能迎來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們。布瓊打量著四周,發現這里的佳莫確實很白,很漂亮。等他們吃完飯回到賓館休息時布瓊在西寧的一天就結束了。

第三天,表哥安排讓布瓊陪他去看車,讓表嫂和孩子呆在賓館。等晚上回來后讓他們發笑的是,嫂子不敢出去買吃的,在賓館里餓了一天。

第五天,表哥領著布瓊買東西,“布瓊你想要買什么東西或回去時帶的禮物?”“我想買個新手機和給家人的禮物?!薄昂玫?,我給你買一個,你用你的錢買其他東西吧?!辈辑偰弥砀缃o他買的新手機在電子商城逛著,突然他停下腳步在一個柜臺前向老板問了一部MP3的價格,這時表哥在看光盤,“老板,這個多少?”“這個160元?!薄氨阋它c?!薄?50元不能便宜了?!辈辑偺统?50元買了下來。當他走向表哥方向時,看到另一家也擺著他剛買的MP3。他向老板問了一下價格,當布瓊聽到80元的價格時,心里產生了懊悔、害怕,覺得自己被騙了,即便這樣布瓊也沒有把事情告訴表哥。

兩天后的他們,坐在新買的面包車里,布瓊也帶著送給家里人的禮物。

回到家里的布瓊,邊與家人分享著去西寧的快樂,邊給家人送著禮物,“這是給阿媽的鞋,穿上一定很舒服的。這是給兩位姐姐的錢包?!眿寢尨蛄恐@得有些高興說:“一定挺貴的吧,還是真皮的呢?!薄安毁F,阿媽你穿著舒服就行,不要舍不得穿?!薄安辑?,從下個星期開始你們寺院里有法會,一段時間你要住在寺院?!眿寢屨f著話把鞋收了起來。布瓊在不經意間嘆了口氣懶懶地回答道:“知道了?!边@個不經意的嘆氣,讓媽媽有了一種不安的預感,也許媽媽多慮了?!安辑?,你準備準備你要帶到寺院的東西!”布瓊應著媽媽的話掏出電話走到房外,打起了電話?;氐轿堇?,布瓊跟媽媽說:“阿媽,我去買些東西就回來?!薄芭堆?,回來別太晚了?!薄芭堆??!辈辑偺崃颂狒卖拇蜷_MP3戴起了耳機,這時媽媽對著布瓊說道:“不要總聽歌,多念經?!辈辑偛荒蜔┑鼗卮鸬溃骸芭堆?,哦呀?!北阕叱鋈チ?。

他走到巷子里,認識他的人都主動和他打招呼:“扎瓦,您去哪里?”“扎瓦,好久沒見您!”“扎瓦,你慢過!”布瓊也靦腆地打著招呼,只是他意識到他沒有了自己的姓名,“扎瓦”這個稱呼已經是他的姓名了,已經是他的身份了,自己都忘記了自己的姓名了。

幾天后,布瓊在寺院里收拾著自己的床鋪,其他扎瓦也陸陸續續回到寺院里。鬧布、丹培也回來了,在寺院的晚飯上他們才發現尕瑪沒來,他們開始聊了起來,“尕瑪怎么還沒來?”“我給尕瑪通了電話,他說他病了已經向堪布請假了?!彼麄內齻€在寺院里,已經沒有了以前那種互相跟隨的影子,在他們熟悉的臉上多了幾分成熟,并各干各的事情。等他們晚上就寢前,給尕瑪通了個電話,聊了會天就休息了。布瓊看著不斷在床上翻身的丹培,他們依舊睡得有些晚了。

寺院里已經開了連續幾天的法會,布瓊、鬧布、丹培起早貪黑的這幾天在寺院過著簡單循環的生活??墒敲看卧诜鹛美稂c燃酥油燈,心里默念著經文為眾生祈福時布瓊和其他扎瓦們心靜如水,忘掉了一切俗世,忘記了憂傷,忘記了寂寞,忘記了欲望。

法會期間扎瓦們通過百姓的供奉和寺院布施得到了不少的錢,這一天的法會剛結束,僧侶們吃過晚飯各自干著自己的事。這時丹培接到一通電話,他把布瓊和鬧布叫到跟前說:“今天晚上我們偷偷去網吧玩,明天反正也沒有法會?!辈辑偺搅颂剿闹軉柕溃骸翱安贾懒宋覀兙屯炅??!濒[布接著說:“不會知道的,我們半夜偷偷回來?!钡づ帱c了點頭說:“對,早去早回,順便把多熱也一同叫上去,他晚上去過網吧,就說我請上網費,他一定會去的?!?/p>

夜深了,寺院外邊漆黑安靜,夜空下深紅色的寺廟沒有幾間屋子閃著燈光。布瓊他們的房間突然亮起了燈,一個很低的聲音從窗外輕輕傳來,“喂,兄弟們走,聲音輕點?!辈辑偹麄円粋€個從屋子里竄出來。多熱示意其他人都小心翼翼,然后悄悄地溜到了寺院門口。多熱、丹培他們將各自的摩托車推到離寺院很遠的山坡下,布瓊、鬧布輕輕帶上門,拖著沉重的袈裟跑動的腳步很碎很快,追上來等他們的摩托車。在微弱的摩托車燈下多熱領著路,布瓊坐在摩托車后座,仿佛感覺到這種興奮似曾相識,這種刺激的感覺讓布瓊莫名的享受起來。

等他們走進網吧,每人辦了一張通宵卡。丹培買了一些飲料,一個個地看著上網的人,似乎在找什么人一樣。在網吧的最角落停住腳步,和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人打著招呼并坐在那個人的身邊,他們好像事先商量過一樣。其他扎瓦也跟著過去,坐到他們身邊的空位上,并對和丹培打招呼的人感到有些好奇,那個人戴的鴨舌帽的帽檐窩得很彎,上身穿了一件紅色的夾克,奇怪的是下身竟然是僧服。更意想不到的是那個人突然主動向他們打起了招呼。原來是噶瑪,這讓扎瓦們感到有些驚訝,除了丹培。但由于是在網吧,人雜,他們壓制住了自己內心對噶瑪的驚訝,不動神色地玩起了電腦。

到半夜時,布瓊、丹培、鬧布三人顯得有些安靜,只顧玩著自己的游戲或看著電影,可多熱玩游戲時的叫聲有點大,網吧里那么多的人里沒人敢勸阻讓他安靜,還有噶瑪??粗连斔髦鷻C似乎顯得很自在,有時還會放聲唱起歌來,布瓊感覺到沒人敢觸犯扎瓦們,就連在過道里那些年輕人碰到扎瓦都要躲著點。凌晨5時,他們相互催促著離開了網吧。布瓊在回寺院的途中困意讓他有些難受,身體顯得有些冷,趴在丹培背上期待著早點到寺院。等他們把摩托車騎到離寺廟不遠的地方,就將摩托車推到院子便各自回到房間,布瓊倒在床上,好像思考著什么,“以后會不會接受或習慣這種玩法?”但由于太困就沒再想什么,閉上眼睛開始熟睡了。

第二天,多數扎瓦都回家了,堪布也早早出去了,沒人察覺他們睡得很晚才起床。晚上他們依然去了網吧,溜出寺院依然和第一天用的計策一樣??蛇@天半夜發生的事情和昨天不一樣,多熱將一個男孩拉到網吧門口,把那個男孩的頭皮用石頭打出了血,誰叫那個男孩玩游戲時和多熱叫囂。布瓊沒有參與這次打架,尕瑪和其他扎瓦都將勸架的年輕人扇巴掌打散了,沒人敢再勸架了。這天凌晨布瓊一行人回到寺院里躺到床上,回憶著打人的一幕,有點讓他后怕,等布瓊還沒想好以后會不會還會發生更嚴重的事,就因為整夜沒睡太困了,又入眠了,睡得很死。連續幾天的網吧通宵日子過后,布瓊只是反復想著,多熱打完人后回來的途中說的一句話“最討厭他們那么看待我們,好像扎瓦不是人一樣”。第五天,他們在寺院放假的情況下各自回了家,他們下次見面時,應該是寺院召集他們回寺的時候了。日子就這么過著,時間就這么走著,不知道還會發生什么事情。

五年后,在亙古寺的院子里,只有丹培的身影,為桑煙臺上添著桑柏葉,仰起頭看著寺院上面的天空,桑煙彌漫著整個寺院,然后低著頭看了看剛出家的幾個小扎瓦。想起來好多事,悟智活佛已經去閉關靜修了,也許會是三年三月零三天,也許會是一生不出來。羅陽堪布現在掌管著寺院的事情,顯得蒼老了許多。鬧布現在每天都在接觸著生死輪回的事情,那里離死亡更近,那里離輪回更近,他在巴塘天葬臺長期和禿鷲住下了。

在另一邊天空下,一個身穿休閑裝留著長發的青年,仿佛心事重重地在轉著嘉那嘛呢石經墻,腳步很沉重,頭也壓得很低,看上去若有所思。他只會想著一個畫面,一個年邁的母親聽到一句“他已經脫掉袈裟了”時的表情,長滿皺紋的臉上表現出的那種失望、那種痛心、那種懊悔、那種羞愧。他深深地嗅了一下桑煙,仿佛嗅到了小時候第一次在寺院聞的桑煙,他佇立在人群中好久。最后,走上了一輛面包車,發動起來。從兜里掏出一張光盤說道:“沒想到,尕瑪真的當了歌手?!本驮谶@時一個人向他喊道:“喂,到格薩爾廣場多少錢?”“10元?!薄翱鞄胰ツ抢?,快點?!彼掌鹆斯獗P,嘆了口長氣,懶懶地踩了油門。

車子漸漸遠去,還有一雙眼睛注視著車子。一個滿臉皺紋、兩鬢斑白的老婦人,穿著藏袍,手握念珠。目送了剛離去的面包車,蹣跚著繼續轉著石經堆,轉到最后一圈時,她顯得有些疲倦,眼眶有些濕潤,便抱起了一塊石經,不經意間眼淚落在了石經上,石經并沒有馬上吸附掉這顆淚水,而是凝成了淚珠晶瑩在上面,老婦人將石經壘在石經堆上,拖著重重的腳步蹣跚走遠。

責任編輯錦澤

作者簡介:元旦達吉,青海玉樹人。2005年開始文學創作,以散文、小說寫作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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