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入土

2016-12-30 11:55郭靜
鴨綠江 2016年1期
關鍵詞:老羅老牛吉祥

郭靜

廣播站大喇叭響起時,老牛正擱房后起土豆。村長嗓子啞,越使勁,聲越小。通常,為了引起村民注意,發布重要精神之前都要放段《好日子》,替他打嗓。

今天沒放。呼呼?呼呼,敲敲話筒,村長開播了,村民注意了,現……土豆地邊有棵大栗子樹,一樹知了喊得比村長響。老牛一鍋頭捶過去,樹干比水缸粗,知了沒反應。老牛從手指尖麻到肩膀頭,一屁股坐下,抓塊土坷垃砸上去,知了轟一下,起哄似的飛走了,土面撒下來,老牛眼睛迷了。沒等睜開眼,知了呼一下又飛回來了,提個調,接著唱。

村長播了五遍,老牛甩了半籃土豆才聽清:秋底,牛村要推行火葬了。

沒心思起土豆了,老?;匚莩槔虾禑?,一袋接一袋。知了唱得更賣力,也更亂糟。倆老母雞溜進外屋,蹬翻搪瓷洗臉盆,當嘟嘟一通轉。盆底磕掉一塊瓷,蛋黃那么大,老牛劃拉起碎渣,按上去,又掉下來,手還扎了。母雞撲棱著膀子,咕咕叫著往外跑,像是害怕,也像是幸災樂禍。老牛抓過菜刀追出去。

擱大門口逮住雞時遇著村長。村長瞅瞅母雞,好生活啊老牛,用我幫褪不?老牛說,你一天忙得嗓子都啞成那樣了,連毛吃了,也不敢麻煩啊。村長嘎巴嘎巴嘴,伸脖子咽兩口唾沫,走了。

擱村里,連村長都高看老牛一眼——老牛兒子是??h民政局長。老牛一人住三間大瓦房,兒子一禮拜回一趟,西屋米面油常年堆半炕。村里人面上都夸老牛教子有方,背地里直嘆人家祖墳冒青氣。老伴走得早,老牛也覺得,自個兒只是體力上當爹又當媽,兒子能出息,全仗祖墳占得好——先輩保佑有功啊。以此推理,等他進了祖墳,孫子比他爹還得強。

現在看,祖墳風水再好也沒用了,不能土葬,自個兒魂靈都不安生,咋保佑子孫?老牛六十剛過,侍弄五畝地,二十來只雞,一天二兩小酒三大碗飯,好好的日子,叫火葬給禍禍了。咋辦?想土葬,難不成只能自殺?老牛倒想早點跟祖宗當面道謝,可又沒做虧心事,糊里糊涂就死了,叫兒子擱人前咋抬頭?再說了,趕上好日子,誰不想多活幾年。

宰了雞,燉半鍋土豆,老牛想透透兒子口風,合計來合計去,條文擱那擺著,還能改?雞湯熱到第三遍,老牛還是打了電話,只說回來吃雞肉。這雞肥得快走不動道了,蛋卻像玻璃球,還不勤快,隔三差五擠一個。兒子總勸老牛宰了得了,干搭糧。老牛舍不得,吃肉就一頓,蛋長遠。打了兩遍,牛局長才接,說蓋火葬場,建公益墓地,樣樣得操心,忙過這陣兒再回去。

老牛想找村長嘮嘮,不該跟人家撒氣,精神又不是他定的。左尋思右尋思,村長也幫不上忙,白搭肉,還落個笑話,里外里虧大了。

兩碗雞湯四兩酒進肚,老牛躺下。月光像飯米湯,浸透窗簾.糊老牛一臉。老牛翻過來又掉過去,多二兩,咋還睡不著呢?

村口原來有個磚廠,燒黏土磚,村里人不管老弱,能拎動五斤分量,都去上班。關停后,老大一塊黃土地,從坡摳成坑,汪著臭水。老板跑掉了,還欠不少占地費和工錢,村民天天堵村部跟村長嚷嚷,打那往后,村長的嗓子就啞了。

還清占地費和工錢,火葬場就蓋臭水泡子上,村長天天擱大喇叭宣傳,火葬好處多,節約耕地……火葬場一磚磚撂高,老牛的心一截截往上堵。眼不見心不煩,天一亮,老牛就出村,不黑不回來。

掛鋤了,大田地沒活兒,老牛轉來轉去就轉到老墳,一待一天。幾天后,一伙人山上山下來回晃,比比劃劃,老牛還都不認得。盜墓?白天踩點?老牛干脆住到墓地。連著三晚,沒人來。第四晚,竟等來了兒子牛局長。兒子說這片山要建公益墓地,老墳得遷走,等規劃好了,想再埋回來,得火化——墓地只能埋骨灰。

跟風水比起來,老牛覺得,留全尸更重要。老墳遷得足夠遠,隔道壤溝,就到羅縣地界了。

老牛天天背一大包香燭紙火,跪墳前磕頭謝罪。第五天,香還沒著,老牛就昏過去了。

醒來時,一個老頭兒坐旁邊。老頭兒說他姓羅,住山根底下,老牛一天號到晚,吵吵得雞都不下蛋了。老牛說扯淡,誰家雞不歇伏。老羅勸老牛想開點,日子還得往前過,八成是餓暈了,叫他到家吃一口。

出溜出溜下了山,兩碗大米粥下肚,老牛精神了。老羅就問有啥不痛快。老??擅鴥A述對象了,一頓嘟囔。老羅樂了,不就想土葬么,放屁工夫就解決了。老牛摸摸上嘴唇,那為啥還救我,掐生疼,都腫了。老羅說,死啥呀,羅縣還是老政策,興土葬,戶口遷來不就完了。老牛不信。老羅說,一個地方一個令,咱倆壓根就不一個市,明白沒。老牛還想喝粥。老羅端走飯盆,別再撐著,哪天請我喝酒吧。

老牛打聽明白了,只有擱羅村買房,戶口才能遷來。老羅叫買他的。老牛沒看中,山墻豁著大嘴,還草房。膽也夠大,不怕砸里頭,倒修修啊。哪有閑錢,兒子擱里頭蹲著呢,攢點兒都填補他了,老羅說完,就哭,肩頭一聳一聳的。老爺們的哭,讓人受不了。老牛一嘆氣,我買下了,再一擺手,過完戶,你還住著,多久都行。

房產部門說,一戶一宅,老牛不可以再買房。

要賣了三間大瓦房,老牛兩宿沒睡好。后來,干脆睡不著了,房價一壓再壓,還是沒人搭茬——廂房擱著棺材,人死前不能動。老羅說他買,等兒子出來了,得有地方住。老牛說,原來你有錢啊。老羅說草房不賣你了么。趁火打劫,十個草房也不夠啊,老牛瞪了老羅一眼。老羅裝沒看著,貨賣用家,互相幫忙唄,還不都為了兒孫。

過戶前,老羅說,各住各的。過戶后,老羅變卦,要老牛交房租。

仨月后,老牛聽說,明年開春,羅村也要推行火葬了。

老牛想要回房子。老羅不給,還要漲房租。

老牛不吃不喝躺到第三天,兒子來了,進門就喊,爹,報——,看報紙——。老牛迷迷糊糊就聽著個“紙”,喊啥,還沒死呢,燒啥紙。牛局長說,爹,我上報了。老牛瞪開眼睛,心里一驚——犯事啦。牛周長攤開報紙,火葬推行特順,咱們縣被省里樹為“殯葬改革示范縣”,上報啦,看,這是我。老牛閉上眼睛,輕點嘚瑟,上個報就樂那樣?牛局長說,省報啊,誰想上都能上么,不光上報,還有電視呢,一會《新聞聯播》就放,特意回來跟你一塊看,爹你高興不?老牛剛說完“高”,老羅推門進來。老牛不高興了,咋又來了?老羅咕咚坐下,裝病也沒用,不給房租就搬走。牛局長聽得云里霧里,問老牛咋回事。老羅拽牛局長到外屋,嘟囔了好一陣。

牛局長再進來,老牛腦袋蒙上了被。牛局長喊兩聲,老牛沒答應。

老牛老伴先前總保不住胎,生牛局長時又難產,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老伴說保孩子。牛局長結婚后搬到市里,要接老牛一起住。老牛不去,三十多年了,不管刮風下雨,哪天都得去老伴墳上待會兒,拔拔草,嘮嘮嗑,我要走了,誰陪她呢。再說,利手利腳啥都能干,也清靜慣了,這么早拖累兒女干嗎。

牛局長拉下被子,沒事爹,住我那。老牛擱枕頭下摸出個存折,都你給的,我沒花。牛局長擋回去,爹,你這是干嗎,先上醫院,病好了再說。老牛不去,病好了,房子就能要回來?牛局長說不可能。老牛說,病好了能土葬?牛局長說有可能。

老牛通一下坐起來,晃三晃又倒下,真有招?牛局長搬屁股給老牛拿鞋,露出瞌囊囊的后腰,老牛啪啪兩巴掌,那還去啥醫院,燒火,你不老想宰那老母雞么,咱爺倆喝兩盅。牛局長直起腰,你忘啦,不都宰了么。老牛一拍炕沿,別提啦,宰錯啦,濫殺無辜啦。

牛局長給老羅辦了低保,老羅就不收房租了。

一天半夜,牛局長來了,說土葬有辦法了。老牛光著膀子坐起來。牛局長爬向炕里,一邊劃拉老牛的衣褲,一邊說,明天一早有人替你火化,完了就能開火化證明,拿著證明銷戶口,你就假死了,到真老那天就能土葬了。老牛哦了一聲。牛局長又說,雖說是假死,但喪事得真辦,得出去躲三天。老牛問替他火化那人是誰呀,家哪兒的,幫了大忙,得感謝感謝啊。牛局長說人都死了,還感謝啥。老牛說燒紙啊,得寫誰誰誰收吧,還得畫圈吧,家哪兒出口就沖哪兒。牛局長說,等辦完喪事告訴你。紐還沒扣上,老牛就被拽出屋。

牛局長給老牛拉到羅縣一個小旅館。臨走,囑咐老牛,不能出屋,不能接電話,飯菜有專人送。

第三天晚上,牛局長拿回兩樣東西。一是老牛的火化證明,二是替死者的身份證——楊吉祥,四川綿陽人。老牛算算年紀,三十七,屬羊。姓楊還屬什么羊倒是,十羊九不全,還綿陽綿羊的,早早沒了吧。老牛問咋死的呀。牛局長說沒必要知道,反正我沒害人。瞅瞅火化證明,老牛又問,那你跟人說我咋老的。

心梗,沒搶救過來。

老牛摸摸心口窩,這幾天憋得真挺難受,就不能說別的病,時間長點,沒治好才走的,你也落個好名聲。

無所謂了,喪事一點馬腳沒露,往后可不能叫熟人看著。村里肯定不能待了,這回得搬我那了。

我得回去拿點衣裳啊,那天走得急,褲衩都忘穿了。

拿啥,都燒了。

敗家子,好幾套都沒上身呢。

牛局長把熟人分兩大塊。一大塊是老牛的熟人——村里人。悶一個小溝筒子里,相處幾十年,不用面對面,打個噴噓,咳嗽兩聲,就知道是誰。但這些人一輩子也沒出過幾回村,回避他們很簡單,只要不回村就行。另一大塊是牛局長的熟人——同事和朋友。他們都參加了老牛的葬禮,老牛的照片,菜板那么大,有幾根長眉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伙人平常愿意到牛局長家走動走動。但直到現在,誰也不知道牛局長家房門朝哪兒開——牛局長媳婦不讓來。所以,只要不擱家里撞上,牛局長都可以不承認——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這么一分析,老爺子只是換個新環境,開始另一種新生活,隱姓埋名都不用。等到學會了用手機,老牛外出活動就不受限制了。

其實老牛就想給楊吉祥燒點紙。

這天是楊吉祥的頭七,天剛擦黑,老牛就出來了,穿過兩條街道,拐上護城河邊的南路。南路挺寬,鋪著長條形火燒板,老牛選中了一個地場,南路當央缺了四塊火燒板,露出鍋臺那么大一塊空地。

準備畫圈時,老牛犯愁了,出口沖哪兒呢。老牛問過牛局長,四川擱哪兒,綿陽離這兒多遠。牛局長指著地圖,說擱我們的西南方向,好幾千里呢。老牛仰臉看天,想找北斗星的鉤把子,天灰得像耗子皮,啥也看不著。周圍的樓房,哪個朝向都有,老牛找不著北了。咋辦,四下瞅瞅,南路挺長,白刷刷,像條孝帶子。就順著這條道來取吧,水往低處流,人得往高處走,老牛把出口沖向河上游。

老牛蹲下,捏起一摞紙,抖成扇面,點著。也不知道你是咋走的,早晚也都有這天,我呀,倒不怕死,就怕不能土葬,謝謝你幫我啊。老牛又抖摟出一塑料袋金元寶。疊了好幾晚,脖筋梗生疼。燒完兩大捆紙,老牛說,夠花一陣子了,想要啥就托夢吧。蹲久了,膝蓋回不過來彎,老牛手拄膝蓋,搬了好一陣才直起腰。

燒完三七,老牛知道了楊吉祥咋死的。殯儀館承包給當地小鐵礦老板大腦袋,礦工都外地人,出了事故,拉火葬場偷偷火化。老牛問牛局長,賠楊吉祥多少錢。牛局長說,賠錢就不用偷著化了,一年就那么幾個死亡指標,根本不夠,超了就得關停,老板也得進去。老牛越聽臉越白,最后像川劇變臉似的,唰啦一下就黑了,人命關天啊,這幫渾癟犢子,心咋比石頭還硬呢。罵完,老牛還要找大腦袋討說法。牛局長不讓去,說老牛不是家屬,大腦袋也不能承認。

尋思了兩天,老牛還是去了。大腦袋很客氣,點煙倒水,削蘋果遞瓜子。腦袋大,臉盤大,肚子也大,一點兒不計較老?!盁o中生有”的責罵,只是結果跟牛局長預想得一樣。末了,大腦袋還勸老牛,最好待家里少出門,免得被熟人認出來。老牛反思,他奶奶的,要是不那么沖動,心平氣和地商量,興許效果能好點兒?

心平氣和了,老牛認定他們爺倆當了大腦袋的幫兇,楊吉祥化妝成自個兒的模樣,化得正大光明,開了火化證明,還辦了喪事,誰再敢說偷偷化了,不是造謠是什么。先前不知情時,老牛對楊吉祥只是感謝,往后,還得加上贖罪。

存折上有四萬多塊錢,銷戶口前,老牛都取了。再存得用牛局長名兒,歲數大了,手里沒錢心不落底,牛局長就讓老牛先收著。老牛左一層紙右一層布,扣鋁飯盒里,塞床底下。每晚都得翻騰出來數幾遍,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就沒數對過。數錢,占去老牛晚上大部分時間?,F在,老牛決定,分一半給楊吉祥。

最初,老牛想親自去四川走一趟。細琢磨,不行。他得假裝成礦山小老板啊,主動送上門,打不死也得落殘疾。還是電話里說吧,怨也好,罵也好,受著就是,總得讓人家出出氣。

查楊吉祥的電話,花了老牛三天的時間。從大腦袋那里弄來了身份證地址,114查著了對方派出所的電話,終于把電話打到了楊吉祥家。一個女人接的,說是楊吉祥媳婦。老牛問了楊吉祥的長相、住址,身份證號。答得都對茬兒。老牛就說他是鐵礦老板,楊吉祥擱礦上出事了,打算給兩萬塊錢私了。老牛做了兩手準備,要罵叫她罵個夠,要哭陪著一塊哭。料不到,楊吉祥媳婦沒罵也沒哭,就說孩子得上學,婆婆身體又不好,用錢地方太多了。想想也是,拉扯小的,伺候老的,這點錢真也不夠干啥,我一個糟老頭子,有吃有喝,還要錢干嗎。老牛咬咬一口假牙,都給了吧。

這些天,老牛的神經繃得緊緊的,錢給出去了,心情一放松,反倒覺出乏了,不分晝夜睡了好幾天。牛局長擔心了,叫老牛跟著老頭兒老太太們晨練,有運動量,還散心。

頭兩天,牛局長陪著。后來就由胡主任代勞了。胡主任做過好些年居委會主任,退休后大伙還這么叫。胡主任住前樓,倆人有暗號,電話響兩聲,老牛不接,出門,到指定地點會合。再后來,胡主任陪老牛逛公園、超市。

一有空閑,老牛就會想起楊吉祥。想著想著,楊吉祥媳婦就來電話了,婆婆聽說兒子出事,一下腦出血住院了,那四萬塊錢花了了,大夫說還得住院觀察,她已經借不著錢了,押金下月就不夠了。楊吉祥媳婦沒說老牛,是老牛覺得,老太太要是有個好歹,對不起楊吉祥。

老牛想賣了草房,不住人,怕倒了。牛局長說老牛沒遠慮,別管倒了還是站著,賣的都是那塊地,宅基地越來越難批,將來肯定增值。老牛心說我有近憂啊,但也不好再堅持,三間大瓦房折騰沒了,兒子都沒說啥,草房就留給孫子當個念想吧。先前那四萬,說到底是兒子的錢,作為半個幫兇,也算負了責任了。反倒是自個兒,說是贖罪,一點辛苦也沒付。

老牛決定出去找活干。砌墻盤炕,拆洗縫補,煎炒烹炸,一身本事還怕掙不著錢?工地、洗衣店、飯館,老牛都去了,都沒錄用。理由是歲數太大,形象也不好。嫌老,老牛能理解。說形象不好,老牛不服,干活靠力氣,又不賣藝,跟長相有屁關系。事后跟兒子訴冤,兒子從另個角度勸老爹,干一輩子了,能干動也不干了,晨練的運動量足夠了,該歇著享福了。

老牛晨練的時間就越拉越長,從兩小時到半天,從半天到一天。有一天,天黑透了,還沒回來。牛局長打電話,關機。問胡主任,胡主任說她早回家了,老牛有日子沒練了。不敢報警,兩口子找了半夜,回來時,倆警察站樓門口,身后蹲著老牛。

警察給牛局長好頓數落,老爺子這么大歲數了,還癡呆,出去也得擱人領著啊,真就忙得連爹也顧不上了?牛局長想給警察鞠個躬,大肥腰怎么哈也哈不下去。

老牛起得早,牛局長困得晚,爺倆三兩天能照回面。眼前的老牛,牛局長都快不認得了。一身藍勞動服,紐扣串了,褲腿挽著,一雙黃膠鞋,一腳高幫,一腳矮幫。臉起皮了,指甲也劈了。

牛局長蹲老牛對面。老牛開始淌清鼻涕,牛局長擦著擦著,自個兒也吧嗒吧嗒掉眼淚。老牛又給兒子擦,哭啥,真合計我癡呆啦。沒癡呆咋找不著家。閉眼睛都能,我啥都不說,怕漏身份嘛。牛局長站起來,怕漏身份不早點回來,急死人了,咋這身打扮呢,拍戲???

其實這些天,老牛沒晨練,也沒閑逛,翻垃圾筒撿破爛攢錢呢。有時為了撿個空瓶,見人家拿著飲料,老牛就跟著,最遠跟出二里地,人家沒喝,上車走了。只是,忙乎了這一通,老牛的鋁飯盒才三百多。怕是連床費都不夠吧??焓辶?,灰淘淘的月亮,像病人的臉,胖胖脹脹,沒有血色。

牛局長兩口子上班都通勤,起早貪黑,一天扔道上就得倆小時。老牛說往后飯他做。心疼孩子是一方面,得給老太太攢住院費呀。咋攢,做飯得買原料吧,菜啊肉啊啥的,明明花了五塊,就說十塊唄,一斤就說二斤唄。采購點定在城邊的早市,周圍不少農戶也來擺攤,土豆有蟲眼,小米白不呲咧,跟主人一樣不耐看,可心里健康著呢。不像超市里的,花哨,水靈,中看不中吃。

老牛跟著電視學做藥膳。黃茂陳皮粥啦,荷葉冬瓜湯啦,當歸燉排骨啦,只要能買著原料,都試著做。不到一個月,牛局長的大肥腰小了一圈,媳婦臉上的蝴蝶斑也淺了不少。當然,收獲最大的還是老?!呀洈€兩千啦。錢匯走了,老太太的情況也不錯,上回說還不能吃東西,得扎脂肪乳維生素啥的,這會兒能喝稀粥了。

得包頓餃子慶祝。

一大早,老牛去早市割了豬肉,捧手里還熱乎呢。晚上一家人吃得那叫一個香,蘸了半瓶醬油。半夜,老牛肚子疼,沖到衛生間門口,兒子早等上了,不一會兒,媳婦捂著肚子出來。一家人上吐下瀉,折騰大半宿。原以為吃咸了喝多水鬧肚子,醫院說,食物中毒——豬肉來自地下屠宰場,沒經過衛生部門檢疫。

出院后,老牛一聞著油煙味就吐,做不成飯,更吃不下了,眼坑塌了,腮幫子也癟了,胡子鉆出肉皮就打卷了。牛局長叫大夫開點藥。大夫說,脾胃功能都正常,可能跟情緒有關,注意調控心情,別上火,藥補不如食補,有條件吃點保健品。

牛局長記住了最后一句,買了一大堆保健品,囑咐老牛按遍吃。賣肉的死胖子,坑人也不分個時候。冰箱里還剩一塊,作為證據,老牛一直沒扔,拎去找胖子算賬。連去三天,沒見著人影兒。細想,肉不能退,胖子要再賣了,還得有人中毒。保健品能退啊,保質期還有一年多呢。外包裝袋上印著藥店地址。老牛找到藥店,藥店說,只換不退,調高不調低。

老牛悶頭往回走,擱小區門口差點撞上胡主任。胡主任問,咋又不練了。老牛腳步沒停,胃口不好。上醫院看看呀。去了,大夫說沒事,兒子非叫吃保健品,我不想吃,藥店還不給退。胡主任追上來,身在福中不知福,攤上好孩子,偷著樂吧,保健品嘛吃不好也吃不壞,退啥退。胡主任倒是真有胃病,自打搬過來,沒少受人家關照,一直也沒個表示。老牛停下,一轉身,倆人差點又撞上,要不你拿回去吃吧,沒準管用。胡主任連連擺手,我可受用不起,你要實在不想吃,我有親戚收藥,但得瞎一半錢。老牛沒嫌少,我要吃了,就全瞎了。

兩天后,胡主任送來一千塊錢。往后,胡主任每天中午送碗小米粥。沒幾天,老牛的腮幫子鼓溜了,也有亮光了。胡主任開始往粥里加蓮子、紅棗和雞蛋。牛局長買了保健品的升級版。其實那天一千塊錢到手,老牛立馬覺得上下就通了,等胡主任走了,放幾個屁,當晚一碗飯半碗紅燒肉。

一天晚上,牛局長從冰箱里端出半碗小米粥,說碗不是自家的。老牛說胡主任送的。

第二天,有人送牛局長一盒螃蟹,牛局長知道胡主任孫子愛吃,她又舍不得買。牛局長怕擱到下班死了,中午特意送回來,想給胡主任幾個。剛要下車,胡主任從樓門出來,拎一大包東西,走近細看——升級版保健品。牛局長以為扔空盒,老頭兒吃得也忒快了,當飯了這是。但從拎的狀態看,挺沉。果然,胡主任經過垃圾筒,沒停,回家了。

晚上,六個螃蟹下肚,老牛說保健品沒了。牛局長瞪著一桌子殘胳膊斷腿兒,半天才說,脫銷了,等等吧。牛局長本來想說,食補不如神補。

老牛開始偷家里錢。

一天半夜,牛局長兩口子吵吵起來。媳婦數落牛局長,你給爹錢,我從沒攔過,更沒不樂意,大大方方給唄,干嗎偷著拿。牛局長反駁,兜里就那倆錢兒,你還總沒收,咋叫樂意呢。我沒沒收,媳婦叉上腰了。我也沒偷著拿,牛局長攥上拳了。遭賊了!倆人同時叫。媳婦害怕,搬家吧。牛局長說,換把鎖就行了,往后現金不擱家。

老牛里里外外又翻了兩天,就擱沙發底下劃拉出五塊錢,裹了一層蛛網。實在沒招,倒出了半儲蓄罐鋼镚,拿走書房一套紀念幣。

媳婦埋怨牛局長,都盯上了,還不搬?牛局長納悶,媳婦的首飾和紀念幣擱一個抽屜里,一個金手鐲就得萬八的,賊咋不拿。佳能單反相機挨著儲蓄罐,也好幾千呢,沒拿。牛局長推斷,要么半大孩子,要么腦瓜子有問題,破案難度不大。

牛局長擱樓下埋伏了三天,想象的目標沒露頭,迸出樓門最多的是胡主任,平均一天兩趟。牛局長認為能結案了,證據是,事先擱家的幾百塊錢,又丟了。

晚飯,都是老牛愛吃的菜,溜肥腸、炒肝尖、水煮排骨、干煎馬口。酒是當地產牛錄散白酒,五十度。呼,杯一碰,一口下去兩指。牛局長說,待習慣了吧,城里是不是比農村好。老牛說還是農村好,街坊鄰居像一家人。牛局長給老牛夾了一塊肥腸,處長了都一樣。一樣啥,一家一個小鐵門,像蹲小號,人影兒都看不著,老牛喝了一口酒,咧咧嘴。牛局長說,市里閑散人多,不安鐵門進賊呀,咱家都叫人偷了,你丟啥沒。老牛說沒。

沒丟就好,那幾萬塊錢存上吧,擱銀行安全,還有利息,你啥時用,我啥時給你取,也挺方便。

不行,銀行搶得才厲害呢,連保險柜抱走,放心吧,藏妥妥的。

要叫蟲子嗑了,就成殘幣了,再兌換得瞎錢,拿出來,我瞅一眼才放心。牛局長摞下碗筷,直奔老牛屋,老牛慢騰騰地跟過去。爺倆上蹲下跳找了半宿,抽屜拽出來了,床墊子也劃開了,一屋子家什橫躺豎臥,只擱鋁飯盒里翻出一千多塊錢。

牛局長坐窗臺上倒氣,哪個賊能下這么大功夫?別說,還真藏住了。老牛拍拍腦門,那就是丟了。氣倒勻了,牛局長說,別收拾了,早點睡,明兒還得上墳呢。上啥墳?你忘啦,媽的忌日啊。這時,老牛的電話響了,是楊吉祥媳婦,老牛沒接,直接關機了。老牛想回打,就攆牛局長回屋睡覺。牛局長不走,要跟老牛擠一宿。

爺倆摸黑抽煙。牛局長問,想我媽不。老能夢著。都跟你嘮啥了。老牛不吱聲。牛局長又問,你才說一家一個小鐵門見不著人影兒,那胡主任你天天見吧,咋樣。心眼挺好。比我媽呢。眼睛小點兒。牛局長一樂,嗆咳嗽了,我也覺得胡主任挺好,就是兒子吃喝嫖賭啥都干,離了婚,孫子她帶著。一直勸你找老伴,我也想有個媽,可是爹,胡主任不行,大坑,多少錢夠填,沒卵子找茄子提溜么?老牛一口煙噴牛局長臉上,兔崽子,胡咧咧啥。牛局長咳得更厲害了,就別藏著掖著了,早看出來了,那么貴的保健品,你都舍得送,還有那些錢,真丟了?老牛替胡主任叫屈了,好心幫忙反惹一身騷,不能說實話,也不能由著渾小子亂扣帽子,找啥老伴,這些年都過來了,就盼著早點見你媽呢。牛局長說,得找……老牛打斷,不早了,天要亮了,睡吧。

第二天吃完早飯,老牛說昨晚挪箱柜抻著了,腰脫犯了,上不了墳了。牛局長叫上醫院。老牛說醫院也沒好招,躺幾天就好了,叫牛局長該上班上班,不用管他。

忘了忌日,牛局長挺傷心。昨晚那個電話肯定是胡主任,什么事比給媽上墳還重要呢。牛局長越想越生氣,班也沒上,擱樓下埋伏著。老牛呢,真得過腰脫,但那些箱柜再搬十個來回,也不至于犯病,后半夜一直合計那個電話,一早回打,關機。半夜三更打電話,準定是老太太又大發了,自個兒能做的就是盡早匯錢。晚上一天墳,老伴不能怪我。

半小時后,老牛跑出樓門,一溜兒小跑,牛局長呼哧帶喘地跟著。

老牛去了銀行。

晚上,牛局長擱老牛兜里翻出匯款憑條。抖著憑條,牛局長的聲兒都變了,給胡主任兒子匯的?老牛搖頭。她女兒?老牛搖頭。牛局長沒耐心了,到底誰,你不說,有卡號也能查出來。老牛說楊吉祥。

楊吉祥?跟胡主任啥關系?牛局長倆眉毛都要擰折了。

跟胡主任有啥關系,死大腦袋礦上,替我火化那個。

燒紙不就行了,往銀行跑啥?

給他媳婦匯錢,他老媽住院了。不等牛局長再問,老牛從找楊吉祥媳婦開始,一直說到偷拿家錢。

你沒見過她本人,也沒派出所證實,她說是家屬就是了?上桿子給錢誰不要?給出去那些也別指望要回來了,往后不能再給了。老牛說,不要錢了,拿回骨灰就行。牛局長說倒了。老牛說,咋不擱棺材里呢?得入土啊。牛局長說入也不能入咱家墳啊。老牛說,為啥不寄存?牛局長說,他是替你老的,要存得存你名,有祖墳不進,一邊撂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叫村里人咋看我。老牛瞪眼,少廢話,倒哪兒了。牛局長說二道溝。老牛又瞪一眼,滾。

二道溝離老墳不遠,老牛從羅村繞上去。經過老羅家時,特意往院里瞅了瞅。咧豁口那面山墻,倒了。不用說,老羅搬牛村了,沒準正趴熱炕頭做美夢呢,死老羅。老牛從柴火垛上拽了一根楊木棒子,拄著上了山。

山大樹也大,葉子都掉光了,戳在山梁上,遠遠地從側面看,就像腦瓜子長滿硬直的頭發,四下扎撒著。今年冬天特別暖和,一直沒下雪。骨灰倒在陽坡,連灰帶土,老牛摟了滿滿一布兜子。

抱著骨灰,老牛上了老墳。拜過祖宗,祭楊吉祥。倒滿一杯白酒,老牛說,總算能回家了,來,暖暖筋骨。以臂長為半徑,酒灑成一道圓弧,像畫了一條長長的眉毛,土面很干很細,酒沒滲進去,被包裹成一個個小圓球兒,四面滾去。老牛怎么看怎么像眼淚。倒滿第二杯,老牛掰饅頭,嘗嘗,我做的,高級面點,縣里發過證呢。饅頭黃得跟燒紙一個色,還不軟乎,好幾下才掰開。老牛不習慣用酵母,起得太早,怕面不發,堿擱多了。又倒滿一杯,老牛說,我歲數大了,往后看你怕是難了,早點投胎吧,最好投咱家,我好好待你。好了,走吧,先帶你認認門。

楊吉祥媳婦到那天,正好陰歷小年。老牛早早包了餃子。楊吉祥媳婦不吃,說婆婆等著回去呢,老太太覺得自個兒活不了幾天了,叫兒子快點回去,娘倆三年沒見了,楊吉祥答應老媽,今年回家過年。老牛裝了一飯盒餃子,給楊吉祥媳婦帶上。

臘月二十八,楊吉祥媳婦來電話,說婆婆走了,沒看著兒子。

臘月二十九,楊吉祥媳婦又來電話,說楊吉祥沒死,回家了。老牛瞅瞅鐘,半夜兩點,唉,半年工夫,倆親人沒了,不瘋也得傻。這種事勸皮勸不了瓢,非得自個兒走出來不可,老牛叫了聲閨女,說往后有啥事吱聲。大叔,他真沒死,楊吉祥媳婦哈哈樂一通,掛了。老??薜男亩加辛?,明兒還是勸勸吧。

大年三十,楊吉祥媳婦又來電話。一宿沒睡,先說啥后說啥,老牛都想好了,接通電話,先喊閨女。電話那頭是個男人,說是楊吉祥,早就擱老牛那走了,一直沒跟家里聯系,是因為給人騙到一個鞋廠,連廠區都不讓出,電話啥啥信號也沒有。后來鞋廠著火死了好幾個人被查封,他才回家。錢倒是一分也沒拿著,慶幸一點傷沒受。老牛愁了,身份證從哪兒來的。替他死那人到底是誰呢。

牛局長說,身份證是大腦袋給的,工人的身份證他都扣著。牛局長沒看著替死者本來模樣,化妝后倒挺像老牛,所以不知道身份證和死者是不是同一個人。牛局長擔心,老爺子要是跟楊吉祥打聽死者情況,還得惹麻煩。

牛局長擔心的事發生了,比他想象得還嚴重。楊吉祥主動提出幫老牛找死者家屬。

一個禮拜后,老牛接到一個男人電話,說哥哥馬闖死老牛礦上。哥倆從小沒了爹媽,馬闖帶大弟弟,供他上學,自個兒還沒成家,再有半年弟弟大學畢業,馬闖也就準備回家了。弟弟說哥哥拿命換的錢,他沒法花,叫老牛資助幾個孩子,他就想拿回骨灰,好好安葬。

老牛沖楊吉祥要骨灰。

楊吉祥說,媳婦回來坐火車,連包丟了。

老牛急得牙花子疼。牛局長擱火葬場撿了一盒骨灰。沒把握說服老爺子,牛局長精心準備了一桌酒菜。老牛沒想到兒子敢整假的糊弄,哥倆感情恁深,化成灰都認得呀,干缺德事,不怕折壽?牛局長委屈,骨灰是你弄丟的,我替你積德添壽呢。不用你積,也不用你添,我自個兒出去找,一口杯白酒,老牛一仰脖,干了。牛局長又倒滿,要是找不著呢,想叫他弟弟心里好過,這比說丟了強,都多大歲數了,過幾天安生日子吧。

找不著骨灰,死了也不能安生。老牛想夾菜,拿起筷子又撂下。一桌子都是湯,大白菜湯、小白菜湯、土豆湯、蘿卜湯,還一碗面疙瘩湯。牛局長擱老牛面前擺了五個小碗,一樣一樣往里盛,找著又怎樣,死那人要不是馬闖呢?就算是,馬闖弟弟要是假的呢?趕明兒爹媽姊妹又來要,還擱啥給?那就找大腦袋問準了再給,他要不告訴我,我就告他!老牛撒了一下湯碗,兩根蘿卡絲飛出來。

不想土葬了?

不想了,才整明白,心安魂才能安,土葬火葬都一樣。牛局長就勸,人都化了,死無對證,告也是誣告。老牛不聽,那公安局法院都干啥吃的?牛局長說,查我咋開假證明銷戶口唄。老牛悶頭喝湯,這幾天牙花子越腫越厚,假牙戴不上了。

我還就不信了,老牛決定自個兒出去找證據。

白天去礦上,要逮著大腦袋,先扇他倆耳刮子。連著一禮拜,屁股都沒看著——門口有保安,還一條大黑狗,二百米外就攔住了。黑天去殯儀館,大腦袋再拉死人,立馬報案。頭幾天老牛貓大門外草棵子里,人倒不少,可是出來進去都坐車,別說死人,活的也沒看清幾個。后來老牛進院,扒門縫,爬窗臺。一天后半夜,遇倆老鄰居,老牛上前打招呼,倆人嚇昏了。

一天半夜,老?;貋砹?。

樓下單元門的鎖壞了,一拽就開。到門口,渾身上下摸了好幾遍,沒找著鑰匙。除非打炸雷,敲門是敲不醒兩口子的,再驚著鄰居,問這問那,老牛懶得編瞎話。出去轉轉吧,進屋也睡不著。剛要轉身,門開了,牛局長站門里。老牛一愣,咋知道是我?聽腳步聲。你沒睡?電話也不拿,半拉月沒個動靜,哪睡得著?

鞋也沒換,老牛直接回屋了。牛局長熬了一碗小米粥端過去。老牛說吃不下。牛局長撂下飯碗,找著證據了?老牛說沒。

這回該死心了吧。明兒趕緊恢復晨練,胡主任……

沒死,要是不封了大腦袋的鐵礦,往后還得出冤死鬼。沒證據咋封?再說了,這事兒不歸我管,我說了也不算啊。老牛說,火葬場不叫他干,你說能算吧。牛局長說,有合同呢,沒到期,也沒違約。

沒少拿人家好處吧。老牛的聲調低了。

也沒多少,幫幫忙,給點兒辛苦費。牛局長更低。

喝涼酒花臟錢,早晚是病,趕緊交了吧,要夠判,爹替你蹲,老輩們辛辛苦苦地保佑,不能毀我手里。老牛的假牙還是戴不上,空空的嘴巴沒有假牙撐腰,就受下巴的欺負,給擠成一條線,緊貼著鼻子。臉一扁,牛局長覺得老爺子整個人都抽抽了。

還是給你留著吧。

叫我多活兩年吧,寧可要飯,睡覺踏實。

沒錢,你才睡不踏實呢,楊吉祥幫你找死人家屬,肯定打聽了不少工友。以前出事的家屬會來找你,往后再出事,家屬還會來找你,你有錢賠么?老牛說,楊吉祥答應還錢。牛局長說,咋好意思要,要不是你報錯信,老太太也不能走。

細瞅兒子,團乎乎的雙下巴沒了,臉又方正了。老牛端起碗,骨灰咋辦,還撿???牛局長搖頭,就說人埋里了沒找著,反正也入土了。老牛舀了一匙粥,腮幫子一鼓又一癟,咽了下去,那我跟馬闖弟弟都說有了。

幾個小米粒兒順嘴丫子溜出來,牛局長伸過袖頭擦了擦,我幫你找。

猜你喜歡
老羅老牛吉祥
同敲吉祥鼓 共度歡樂年
同敲吉祥鼓 共度歡樂年
老牛墾荒
與人為善 一路吉祥
只賣三口鍋
老羅只賣三口鍋
老羅只賣三口鍋
老牛的田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