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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哲、史的融合
——評張煒《獨藥師》及其齊文化蘊含

2017-11-13 21:25唐長華
小說評論 2017年6期
關鍵詞:長生藥師革命

唐長華

一拿到《獨藥師》這部小說,我就被書的封面深深吸引住了:幾個鳥首人身的人,穿著瑰麗,其中一個頭頂大朵鮮花、口中吐火,似乎在以手作扇、鼓風煉丹,整個畫面流露出濃濃的齊風齊韻,令人遐想。而一進入文本,我簡直手不釋卷了,且不說小說引人入勝的開頭,也不說小說特異的主題——長生、革命、愛欲,只說小說詩意內斂的表達方式,就特別讓人感到沉靜,感到內在生命之門的緩緩打開。我簡直懷疑張煒先生,他本人是不是也正在步入一個純凈、浪漫、瑰麗的仙境了呢?仙境就是詩的境界,而《獨藥師》更勝一籌的,是將詩與史結合得如此自然妥帖。在張煒的這部作品中,我讀到了詩心,讀到了哲思,讀到了史見,讀到了作家對“那些倔強的心靈”的贊嘆。那些倔強的心靈,他們一如既往地執著于自己的信仰,他們一如既往地擁有一顆噗噗跳動著的大勇之心,他們是隱藏于民間的智者,是湮沒于歷史中的英雄,作家為時代立心的信念在這部看似超脫的小說中一如既往?!丢毸帋煛返赜蛏术r明,敘事技巧周密,人物塑造非凡,內在信念堅定,是齊文化化育出的一株奇花,是作家自《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以來最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同時也是一部體現作家創作風格轉向的力作。

一、化幻為真的長生敘事

長久以來,我們對長生或羽化成仙的看法,是從傳奇小說或看過的影視劇中得來的,大多數人會把它當成傳說、當成幻想,當成不可能實現的愿望。當然,道教修行中人會有自身獨特的體悟。然而,作為俗人的我們沒有此種修行體驗,也沒有聽聞生活中有人在做這種“無用功”。長生對于我們,似乎僅僅是一個遙遠而美好的夢想。

然而,夢想會不會是真實的?作家可不可以把這種真實的存在表現出來?早在趙德發的《乾道坤道》里,我們已經領略了道教文化的風采,知道道教修煉會出現諸多神奇之事:打坐入定時心電圖是平的,“我命在我不在天”,經過修煉人類可以把家族遺傳的冠心病化為烏有,成就一個健康、清凈、有為的人生。也許有了這樣的閱讀鋪墊,閱讀張煒的《獨藥師》,再次堅定了我的想法:長生是一種文化,也是一種客觀存在。

《獨藥師》把故事背景放在山東半島,講述一個養生世家的家族傳奇,其中以第六代傳人季昨非為主人公,講述他的長生志業、愛欲故事以及當時的革命風潮。三重線索交織在一起,共同訴說著一個養生世家對長生之道堅持不懈的追求。

小說中的故事發生在半島地區,而半島長期以來是神仙傳說的發源地。這里瀕臨大海,海上云霧繚繞,海島若隱若現,再加上大氣環流形成的海市蜃樓景觀,人們自然想象有一個美麗的神仙世界存在?!妒酚洝し舛U書》記載:“(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相傳在渤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薄妒抻洝分幸灿涊d:神洲,東海中,地方五百里,上有不死草生瓊田中,草似菰苗,人已死者,以草覆之皆活。對于有限的人類生命來說,長生太讓人期望了,歷代帝王無不孜孜以求,秦始皇派方士徐福入海求神藥,漢武帝也曾祠灶煉丹、派人入海求仙……齊地方士與方仙道,作為齊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直存在于民間。張煒把小說背景放在此處,可謂天地人三氣合一。然而,他又如何把這樣一種幻想,化為真實的人生故事呢?

突出歷史之真實。從作家的敘事技巧看,作家似乎在追求一種歷史揭秘的效果。這突出表現在小說開頭,“我”在檔案館發現一份神秘的手記,然后在正文中開始敘述季家和季昨非的長生故事,敘述者甚至煞有其事地告訴我們這份手記的檔案館編號,這無疑在強調敘述的真實性。然而,我們不禁要思考,歷史的真實到底在哪里?歷史書嗎?歷史書上沒有記錄。手記嗎?它已經湮沒于歷史的陳跡,為人們忽視。尋覓歷史的真實,需要我們從無數這樣的手記(民間記錄)中尋蹤覓跡。因此,手記在小說楔子中出現,是點睛之筆。為了突出歷史之真,在小說人物的設置上,作家大膽沿用了歷史原型人物,如徐競、王保鶴等人都是有歷史原型的,這無形中增加了這部作品的真實性內涵。而小說最后附錄的管家手記,更是別出心裁,將作家追求的歷史真實性推向高潮。如果說正文中季昨非的敘述視角產生的是“詩”,是想象,那么“管家手記”就是“史”,是實錄,詩與史結合在一起,就是作家對歷史的真實態度。我們可以把季昨非的體驗感受,與作為旁觀者的管家手記做一個比較,就會發現,它們既重合又相異。某種程度上,季昨非的視角在想象空間上大,管家手記在歷史觀照的范圍上廣,兩者既有不同又相互補充。而敘述者在小說正文與附錄之間的自由出入,體現出作家心思之縝密、敘述之周詳,也體現出作品結構之完善,更體現出作家將詩與史結合在一起的追求。歷史真實,便是這追求中的題中應有之義了。

追求體驗之真實?!丢毸帋煛分饕v述季昨非的長生修煉之路。一般小說在處理這個題材時,非常容易將修煉過程中的神秘體驗做出夸張描述,從而突出小說的傳奇效果。然而張煒在這部作品中,反其道而行之,化神秘為普通,將季昨非修行過程中接近現實生活的內容如實表現了出來,讓人讀了感覺很舒服,很真實。而且,作品達到的真實,是一種超出生活的詩意的真實。

小說對季昨非修行體驗的描述,主要以感覺與體驗的方式進行。如寫季昨非的養生體驗,關于“內視”“目色”的描寫,靈動而詩意?!叭绻以敢?,閉上雙眼就可以感受內氣怎樣伸長了柔軟的觸角,小心地攀著背部一個個圓潤的骨節往上爬行,翻山越嶺,蜿蜒向前。我以內視法即可透視各個器官的精巧形狀,以及熒熒閃爍的不同色澤。它們或愉悅或懊喪、經過一陣休眠醒來后的慵懶及頑皮表情,都在我的洞悉之中?!薄俺跎奶柡驮铝?,還有田野,都在這個過程中參與了我們的生命?!薄拜p淡,微瞇即可,這才是采納……你需養成平淡的習慣,看所有的事物,一朵花、一棵樹或一個人,都不能使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謙卑,含蓄,那就適當了,那就最好了?!薄霸铝翉纳桔晏匠鰜砹?,一絲絲向上,所謂冉冉上升。我覺得它在注視自己,美麗慈祥的目光讓我垂下眼睫??晌业哪橆a已經感受了那種微涼的、潔凈無瑕的撫摸。這一刻心中靜謐、甜蜜,有某種依戀和慰藉在心底浮動,我想吐露什么又忍住了?!币陨闲逕挿椒?,不僅是身體的修煉了,而是人心靈的調適。作者對人的靈性體驗的描寫,感覺讓人接通了生命的源泉,人的生命就好像星月一樣,充滿了清淡的光輝。這是一種詩意的真實!

作家在塑造小說人物時,沒有像之前的小說如《家族》《柏慧》一樣,不惜筆墨、反復吟詠、一再強調,而是化重為輕,輕輕觸及他們的內心,把他們某一時刻的特殊體驗輕輕托出,從而達到以少勝多的效果。作家的筆是含蓄的,沒有把人物傳奇化,好人與壞人,不是憑外表看出的。如邱琪芝外表怪異,拖著一條馬尾小辮。而康永德和他的兒子康慶,卻是沉穩溫和、英氣勃發。一個人的品質和心地,能從他的感覺和體驗中看出。如季昨非、邱琪芝到山間尋訪養生朋友,在鎮海寺與永晏談修行感受,永晏說夜觀星辰,兩點左右時“東北勺柄上方有一股青橘氣”,邱琪芝點頭:“若泛出了蟾酥味兒,那就要當心了。等月亮出坳時,細細松松地迎她,會有藏紅花的香味撲鼻而來,這是最得意的光景??!”由此可知,修行人對味道的感知能透露出他們的修行境界,青橘和藏紅花,代表修行的純凈與生機,而蟾酥味代表修行的陰暗與偏邪。修行房中邪術的康永德,感覺到的就是“樟木味”,這實在能說明他修到邪路上了。作家用“感覺”的方式,來寫這些長生修煉者,這種方法是真實可信的,既能引起讀者興趣,又避免了過于玄虛。整部小說舉重若輕的筆力、象征詩意的筆法,使小說擁有了真實深遠的意境。

二、永恒女性的精神引導

張煒善于塑造女性形象,在他此前的作品中,比較典型的有地母形象、妻子形象、戀人形象,分別代表不同的女性精神。在《獨藥師》中,作家對女性形象的塑造呈現為一個完整的系列。如同《浮士德》中浮士德的人生跨越歷程一樣,以鸚鵡嘴、啞女白菊、侍女朱蘭、西醫麗人陶文貝為代表的女性,分別對應于季昨非不同的人生修煉階段,她們以自己的精神力量,對季昨非的成長起到了不同的作用。分析這些女性形象,可以看到作家對女性的熱愛,并非僅僅出自情感的沉迷,而是有著深刻的象征意蘊。在這些女性身上,不同的女性特質象征著人類不同的精神渴求。季昨非對她們的選擇和經歷,也不僅僅是一種男女雙修的修煉過程,而是代表著作家的文化選擇,由傳統走向現代的文化選擇。

鸚鵡嘴代表著女性的粗野之力,對男性有精神磨礪的作用。她是季昨非修煉過程中經歷的第一個女性,她用一種不可抗拒的野性,把季昨非摔打成了一個男人。鸚鵡嘴長相奇特,沒有自己的名字,她的嘴宛如鎖扣,從不亂說話,她在季昨非面前發出的唯一聲音是“姆”。鸚鵡嘴是齊地女性的象征,因為齊地素有鳥的圖騰崇拜。這個女性在季昨非的生命史上最為短暫,但她意義非凡。如果季昨非止步于此,那他也許能超越愛欲而專心靜修。但人的欲望無窮,所以有了第二個女性啞女白菊。

白菊是沉默大地的象征,她身上有充沛的生命力,她用飽滿的身體溫暖了季昨非的生命,讓他第一次嘗到了女性之美。這種美不能用語言來形容,讓人深深沉迷。季昨非迷戀于白菊的身體,在她身上,有來自大自然的溫暖質樸,紅薯地里的性愛代表了他們之間愛的最高形式;還有來自彼此身上的欲望潮涌,季昨非明知頻繁地去小白花胡同有害于自己的身體,可還是忍不住欲望的沖擊,大雨之中,失去依傍的他只能求助于小白花胡同里的溫吞性愛。生命力,以性愛為主要內容的生命力,是需要方向的。在白菊身上,季昨非找到的不是歸宿,而是迷失。

朱蘭,氣質如蘭,堅貞芬芳,身上有傳統女性的美德。她溫柔如姐姐,護佑著季昨非的童年歲月。當背上的男孩成長為一個男子漢時,朱蘭的羞怯之美也慢慢綻放在季昨非的面前。因為愛她,所以不能傷害她,季昨非為此一次次去小白花胡同尋找身體安慰。朱蘭深知這一切,她看到自己的親人身體越來越差,她不能不焦心如焚。為了擋住季昨非去小白花胡同,她寧愿為所愛的人犧牲——她本來是要做居士終身不嫁的。這種愛情是生命中的真愛,可以為對方犧牲一切,而不求任何回報。小說對季昨非與朱蘭感情的描寫,真切感人。朱蘭為擋住季昨非去小白花胡同,在大雨滂沱之夜,獻出了自己的身體,暫時擱下了自己的信仰;朱蘭為了成就季昨非與陶文貝的愛情,頭戴棕色軟帽、靜心誦讀佛經,這種潔凈無染的品格最為難得。朱蘭是傳統女性的代表,作家在她身上寄予了傳統女性的美德。她似乎是季家真正的女主人,雖然她是一個侍女,但她有博大的胸襟、智慧、美德。她是照耀季昨非生命的一顆東方明星,生命中不能離開這樣溫潤光輝的照耀。

陶文貝,出身教會醫院,有著基督教文化背景,接受了西方醫學教育,是一個現代知識女性。季昨非與陶文貝的愛情,屬于一種差別巨大的文化吸引力。在張煒小說《外省書》中,鱸魚對妻子的追求,史東賓對師輝的追求,凸顯出信奉基督教的純貞女子對愛力強大男性的吸引力。在《獨藥師》中,作家對這一美好女性的塑造一如既往,他用近乎膜拜和癡迷的目光寫陶文貝這樣的神性女子,她的執著與純潔,她的仁愛與寬容,她的理性與探求。她是一個擁有獨立主體性的女子,她不會簡單地臣服于季府老爺,她擁有一個現代女子的自尊與理性。只有當她看清面前的男子是一個可以為她而死、為他人而承擔巨大風險的有擔當的人時,她才會在心底認同他;這個男人與她有著不同的信仰,她不會強求他改變自己的信仰,她也不會為了愛而改變自己的信仰,她是獨立的。她對愛情的癡迷,沒有使她變成一個沒有理性的人,或許因為她太理性了,所以才有新婚時獨居教會醫院宿舍的要求?;蛟S因為她太理性了,她才追隨著她視作父親的院長和她自己的本職工作,遠走北平。對于陶文貝這樣的女子,她的信仰決定了她的純潔。而她的信仰,也決定了她不同于朱蘭這樣的傳統女性,她的愛是深沉而理性的。小說以季昨非的視角寫他與陶文貝的愛情,纏綿悱惻,篇幅較多。作家似乎在凸顯一個信念,在這個亂世,除了養生,只有愛情是值得的,趕緊愛吧,否則就來不及了。

《獨藥方》在敘述季昨非的愛情經歷時,對男女雙修的隱秘生活沒有刻意回避。但作者一再強調讀者不要對此過于用意。小說確實做到了含蓄內斂,毫不張揚。作品對幾個女性身體的描寫,多是從感覺進行的。如鸚鵡嘴身上發出的是嗆人的大茴香味,白菊發出的是曼陀羅味,朱蘭發出的是菊芋的氣息等等。女性身上的植物氣息,既是修煉者的一種特殊感覺,又是齊地人特有的一種思維方式。我們知道,蒲松齡憑借這種思維,才寫出了《聊齋志異》中眾多花妖狐魅的形象。在《獨藥師》中,張煒無形中使用的也是一種人與大自然一體的思維與感覺方式。

需要指出的是,作家花費大量筆墨寫季昨非與陶文貝的愛情,還有文化上的目的。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西方文化進入半島地區,帶來了基督教信仰。教會、教會學校、教會辦的西醫院,都對當地生活帶來了極大沖擊。對邱琪芝等老人來說,西方文化屬于異類,極大威脅到傳統文化的存在,所以他才鼓動季昨非反對、詆毀麒麟醫院,期望以此保存傳統文化。但季昨非畢竟上過王保鶴的新式學校,在親身接觸中了解了麒麟醫院的高超醫術(西醫治好了他的牙疼、救治了一個個革命者),所以他在堅守自己長生信仰的基礎上,并不完全排斥西方醫學,也不排斥以陶文貝為代表的基督信仰。季昨非和陶文貝,這兩個不同信仰、不同性格的人的結合,似乎象征著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融合。

《獨藥師》中的幾個女性形象,具有深刻的象征內涵,她們既是季昨非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女性,也象征著女性在人類精神成長過程中的引導作用?!凹咀蚍恰?,今是而昨非,也許象征著人類不斷超越自我的努力。在這個超越的過程中,女性是我們的慈母,是我們的愛人,是我們的朋友,也是我們的對手。鸚鵡嘴象征著原始女性對我們的磨礪和摔打,白菊象征著大地女性給我們的欲望與生機,朱蘭象征著傳統女性對我們的拯救與犧牲,陶文貝象征著現代女性對我們的啟示與熏陶。

三、波濤暗涌的革命風潮

長生者的修煉和愛情故事令人沉醉,然而這畢竟不是一個安靜祥和的時代。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是一個波濤洶涌的時代,同盟會等反清團體與腐朽殘暴的滿清政府之間,正在進行一場殘酷的廝殺對決。在半島地區,這種斗爭尤其慘烈?!丢毸帋煛愤@部小說把當時波濤暗涌的革命風潮納入小說的表現范圍,極大拓展了小說的視域,將長生這樣的生命主題擴展為一部暗含著抗爭、流血、犧牲的革命風潮的作品。當然,革命風潮是長生敘事的潛在背景,我認為,作者之所以引入革命風潮,還是要將長生追求與革命追求之間做一個比照,來突出追求長生的獨藥方和救治國家的革命獨藥方,它們之間共同的東西是什么,它們之間的不同在哪里,人應該走怎樣的一條道路才對得起這寶貴的人身。

半島養生世家季府,沒有隔絕于時代,它既堅守著祖輩傳下來的長生信仰,又對社會動蕩與百姓苦難念念不忘。這種對眾生的同情與悲憫,不但表現在戰亂和饑荒時的施醫救藥、施粥舍米上,而且表現在季府老爺對革命團體的同情和援助上。從季昨非的父親季踐開始,季府一直支持晚清同盟會革命,被稱為革命的錢莊。到了季踐的養子(季昨非的長兄)徐競那里,則主動參與到革命中,成為一個忘我的革命者。據作家所述,徐競的原型是徐鏡心,徐鏡心當時是同盟會北方支部的主盟,與南方的黃興并稱為南黃北徐。小說還寫到,因為兄長徐競的關系,季昨非也一步步卷入了革命:為之秘密救助傷員,為同盟會要員顧先生安排入麒麟醫院治療眼疾,甚至自愿擔起殺害清廷偵探的罪名……季昨非對革命的付出并不代表他同意暴力流血,他只是出于正義立場和對兄長的情意,才做出這些援助。在季昨非看來,所有的革命者只懂革命的“獨藥方”,忘記了養生的獨藥方,所以他們一個個面貌枯竭,熬干了生命的汁液。季昨非相信,“亂世唯有養生”,那些不顧自己安危兢兢業業于革命的人,包括自己的兄長最后被清廷處死,都是人生不應有的憾事。他相信父親所說,“沒有比死更荒謬的事情了!”所以,我們說革命這一敘事背景,仍然從側面說明了養生與長生的敘事主題。

在《獨藥師》中,作者對徐競、王保鶴等革命者形象的刻畫用筆儉省,著墨不多,但每一個人似乎都有千鈞之力。如徐競的形象,身體干瘦,瘦棱韌艮,但熱情、執著,這從他眼中的光芒即可看出。既然生長在一個養生世家,徐競也有對生命長生的渴望和追求,他曾有一個理想——寫一部《長生指要》,但在這樣一個沒有生命尊嚴、人人皆可橫死的暴政時代,他只能放下他的長生理想,投入到更大的“長生志業”——革命中去。徐競沒有自我,沒有家累,也不會有愛之渴望,他把所有的熱情都燃燒到一件事情上了。他奔波于山東半島與遼東半島之間,秘密發動革命,出生入死。季昨非極為心疼兄長,為他的身體擔憂,并與之展開激烈討論,這個社會到底要不要流血革命?徐競的回答是:現實社會根本不允許溫文爾雅的改良,因為清廷“是動輒凌遲的野獸”!如果不革命,“不殺出一條血路”,那么你就只能“拖著被凌遲后的一副骨架去乞求和平”。徐競的回答擲地有聲!徐競被捕,拒絕了季昨非為他配置的七步斷腸散,在刑場大聲宣傳革命后英勇就義。作家說徐競這樣的心靈是“倔強而清潔”的,是值得后世人永遠緬懷的。王保鶴則是一個主張改良的同盟會成員,熱衷辦學校,以教化作為推動社會進步的武器,但殘酷的現實最后逼迫他投入了流血革命。當王保鶴這樣信奉養生的人,熱衷改良與教化的人,最后也投身流血革命時,我們不得不說時勢使然。

《獨藥師》這部小說做到了詩意、哲思、史見的融合。我個人感覺,某種意義上,《獨藥師》和《尋找魚王》一起構成了作家的創作轉向。這部作品的詩意表達方式,凝練、含蓄的語言風格,似乎表明了作家向傳統敘事風格的回歸。作品的敘事技巧,包括小說開頭方式和三重敘事線索的選擇,都特別見功力。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作家給予了人物以靈魂,不管是主要人物還是次要人物,作家都給予了他們倔強性,季昨非、邱琪芝、朱蘭、徐競等,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精神上堅固有根,是一些有重量的人,代表著作者的信念和為時代“立心”的追求。

單純從閱讀感受上說,長生這條線索最易為讀者喜歡和矚目。愛情的線索特別是主人公與陶文貝的愛情,如果適當壓縮一些,似乎更厚重,敘述節奏也更緊湊些。作為齊文化的熱愛者,張煒對故鄉風土與人物,一直懷著深厚的感情。這是一種文化傳承,也是一種文化傳播,張煒用他的作品傳達著齊文化的仁善之美、果敢之美、浪漫之美。那些倔強的心靈、浪漫的心靈、自由的心靈,在歷史的行進中仍然留有他們美麗的身影。

注釋:

①④⑤張煒:《獨藥師》,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5月版,第8頁、27-28頁。

②趙德發:《乾道坤道》,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年9月版。

③《十洲記》,見《太平御覽》卷六十·地部二十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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