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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至簡:笠翁食經

2018-01-23 10:13凌龍華
江蘇地方志 2018年5期
關鍵詞:閑情肉食食材

◎ 凌龍華

生活于明末清初的李漁,所作“飲饌”談,清心寡欲而別有風情,有如名士筑小園隱于市。

李漁,號笠翁。清初文學家、戲劇家,著有《笠翁十種曲》《閑情偶寄》《笠翁對韻》等。浙江金華蘭溪人,科場失意后毅然改走“人間大隱之道”。壯年寓居金陵(今南京),筑芥子園?!堕e情偶寄》一書即創作完成于此間,此書被譽為中國古代士大夫生活藝術大全,列“中國名士八大奇著”之首。

《閑情偶寄》全書共八部分,其中之一便是“飲饌部”?!帮嬸偛俊狈帧笆呤场薄肮仁场薄叭馐场比箢?。開章即告誡世人毋為口腹累——“萬古生人之累者,獨是口腹二物”。何也?口腹“嗜欲”,永遠填不飽、沒有滿足時。因而,笠翁宣稱,撰此“食經”,終極指向“止崇儉嗇,不導奢靡”。首蔬菜末肉食的排列,不排除“肉食者鄙”的偏見,更多則在于“一以崇儉,一以復古”。大隱之道,回歸自然——“吾謂飲食之道,膾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漸近自然也?!睗u近自然,就要“淡”。因而,不難理解笠翁首推的食材為山中筍、林中蕈、水中莼。他認為蔬菜“能居肉食之上者,只在一字之鮮”?!磅r”的底線為新鮮,高一層則鮮為人體察,那就是“鮮有”,少見,難得。

食“鮮”

笠翁說“鮮即甘之所從出也”,點明蔬菜的“鮮”味與眾不同,來源于蘊藏的“甘”。至此,你該明白,何以經霜后的“秋末晚菘”格外可口。肉食珍貴的背景下,肥美最為百姓渴望,因而一盆筍燒肉最美味,肥甘鮮的微妙關系盡在其中:“肉之肥者能甘,甘味入筍,則不見其甘,但見其鮮之至也?!爆F代滋味系列,除傳統“酸甘苦辛咸”五味外,特加“鮮肥”兩味。而今,無錫人尚把糖作鹽調味,而廣東人譽湯美為“鮮甜”。筍乃“素肉”。宋代大文豪兼美食家蘇東坡有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笠翁在挑剔食材后坦言筍為“蔬食中第一品”,最佳食法有兩:“素宜白水,葷宜肥豬?!卑姿?,原汁素味;肥肉燒,濃汁腴味。笠翁心有所傾,盡管忌諱以名士命名的“東坡肉”,但畢竟“肉食”甘肥,因而悻悻然指點:“獨宜于豕,又獨宜于肥?!卑自捈礊樽钜伺c肥豬肉相煮。食材差強人意的前提下,春筍白焐肉、筍干紅燒肉,真的是渴望。就像寺廟素食,既要忌葷,又要求鮮,于是“高湯”應運而生。笠翁以道學家面目給出一途,可笑閱:“庖人之善治具者,凡有焯筍之湯,悉留不去,每作一饌,必以和之,食者但知他物之鮮,而不知有所以鮮之者在也?!眱叭话压S汁轉化為原汁雞湯了。

林中蕈,森林中的菌菇。得山川草木精氣,似素猶葷。笠翁以為神來之物,“無根無蒂,忽然而生”,因而主張湯食:“此物素食固佳,伴以少許葷食尤佳,蓋蕈之清香有限,而汁之鮮味無窮?!标懼?、水之莼,皆“清虛妙物”,相對而言,波中莼菜可能更具縹緲意象。李漁沒作“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的抒情,反而給出了極誘人的現實美食法,提議把莼菜、蘑菇“和以蟹之黃、魚之肋”作“四美羹”。素之鮮與腥之鮮疊加,你說美味還能不到家嗎?難怪笠翁自信到極點:座客食而甘之曰“今而后,無下箸處矣”。

蔬菜須“凈”。內在屬性“質本潔”(“蔬食之最凈者,曰筍曰蕈曰豆芽”);外在要求“干凈”(“摘之務鮮,洗之務凈”)。從對蔬菜的挑剔,或可窺測笠翁的美食品位。品種重要,產地重要!摘原文一段佐證:“菜類甚多,其杰出者則數黃芽(大白菜)。此菜萃于京師,而產于安肅,謂之‘安肅菜’,此第一品也。每株大者可數斤,食之可忘肉味。不得已而思其次,其惟白下之水芹乎?”

物以稀為貴?!鞍l菜”產于河西(陜西、甘肅一帶),江南人難得一見,視為稀罕物,爭相購嘗。笠翁饒有興趣記載此事。

佛門忌葷,蔥蒜韭等“辛菜”,重口味,也歸屬葷腥類。笠翁有同感,以為“蔥蒜韭三物,菜味之至重者也”,但他通達,還特有情趣聲明:蒜絕對不吃,蔥用作調味,韭菜則吃嫩不吃老。笠翁本質是詩人,童年未泯,且聽妙論:“(韭)芽之初發,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是其孩提之心之未變也?!?/p>

食“谷”

《閑情偶記·飲饌部》的“谷食”部分可能會被當代人忽略,以為老生常談,與美食有段距離。事實上,美食的基礎還在“主食”,美食的哲學境界則在于“養生”?!饵S帝內經》云“五谷為養”,笠翁把“谷食”置于中間部分,是否也寄托“中堅”之意?小序點題:“食物養人,全賴五谷?!逼溆^點“多食一物多受一物之損傷”可能受老子“五味令人口爽”影響,但對于貪得無厭的人性確實是一味警醒劑。因而,笠翁主張“以一物為君”,堅持把谷物作為主食,把主食放在主食的地位上,這對成長中的當代兒童簡直是經典教導。

以制作佳肴的敬意來做好一碗米飯。要義有二:一用水,“米之精液全在于水”。做飯煮粥,要一次性用準水量?!稗谒疅o度,增減不常之為害也?!薄爸嗨稍?,飯水忌減?!倍鸷?,“飯之大病,在內生外熟,非爛即焦;粥之大病,在上清下淀,如糊如膏,此火候不均之故?!薄侗静菥V目》云:“米能養脾,麥能補心?!眰鹘y習慣上,“南人飯米,北人飯面”。笠翁走南闖北,自稱“南人而北相”,遂各取所長,來個大調和:“一日三餐,二米一面,是酌南北之中,而善處心脾之道也?!被磽P菜系的大成功,不正得益于南北交通、兼容并蓄?

粗看,米食、面食簡簡單單,但其衍生,則別開生面,自成天地。笠翁的時代,花樣并不多,但已注意到拓展。如制作糕餅,“糕貴乎松,餅利于薄”。還有笠翁自制的“五香面”“八珍面”也是一種嘗試,“五香”為調料,“八珍”為輔材,“以調和諸物盡歸于面”,滋味豐富又方便食用。

專事調和五味的湯,古人稱之為羹。羹是有滋有味且有料的。因而,有人野心勃勃試圖“染指”,妄想“分一杯羹”。在笠翁看來,下飯斷斷少不得羹?!芭c飯相俱者也,有飯即應有羹,無羹則飯不能下?!薄扒茵B生之法,食貴能消,飯得羹而即消,其理易見?!庇幸馑嫉氖?,笠翁還要強調一句:“羹能下飯,亦能下饌?!本褪钦f,凡固態食物,一碗可口的湯先給你“開胃”再確保你順暢消化吸收,從這個意義上講,笠翁的比喻順理成章:“飯猶舟也,羹猶水也?!?/p>

食“肉”

《閑情偶記·飲饌部》中的“肉食”。按理說這是價位最高分量最重部分,但劍走偏鋒的笠翁,視肥膩為“蔽障胸臆”之物,一筆帶過肉禽大戶豬牛羊雞鵝,僅對鴨子網開一面,言其善于“養生”因而食之亦有養生功用——“雄鴨能愈長愈肥,皮肉至老不變,且食之與參、芪比功”。這樣對待肉質食材,未免草率情緒化,有倫理說教之嫌。對家禽與野味,笠翁體驗極是:“野味之遜于家味者,以其不能盡肥;家味之遜于野味者,以其不能有香也?!?/p>

或許是奉行極簡主義,笠翁把魚蝦類水鮮產品一并納入“肉食”范疇,但所花筆墨明顯濃重些。笠翁言魚:“食魚者首重在鮮,次則及肥,肥而且鮮,魚之能事畢矣?!被谑巢奶刭|,笠翁建議:“鮮宜清煮作湯”“肥宜厚烹作膾”。何謂“厚烹”,不妨濃油赤醬紅燒?笠翁還推薦了第三種“制魚良法”:“能使鮮肥迸出,不失天真,遲速咸宜,不虞火候者,則莫妙于蒸?!贝朔胶喗菝罱^,今之“清蒸白魚”類,莫不效此。尊重元味,極大地煥發食材本色,可能是烹飪的一大境界。須知,好食材經得起“清蒸”,“清蒸”的食材肯定具上佳品質。蝦乃河鮮精靈,玲瓏剔透,諸法烹調均宜,而鹽水清煮為上。不知何故,笠翁不甚喜此精靈物,且給出如下讓人哭笑不得的做法與吃法:“筍可孤行,亦可并用;蝦則不能自主,必借他物為君?!边€有鱉,笠翁也帶偏見,僅以巨鱉吃死過人說事,一棍子打死。

最讓笠翁沉醉,也最能引起食客共鳴的,無疑是公子蟹。笠翁的文人本性,顯現為嗜蟹如命。讀到這里,你才真正看到了一個骨子里張狂的李漁,才能想象出他是怎樣昂首穿行于豪門巨室的。念想蟹,幾成瘋狂病態:“心能嗜之,口能甘之,無論終身一日皆不能忘之?!薄坝枋却艘簧?,每歲于蟹之未出時,即儲錢以待;因家人笑予以蟹為命,即自呼其錢為‘買命錢’。自初出之日始,至告竣之日止,未嘗虛負一夕,缺陷一時?!逼嫒吮赜衅骜?。笠翁與蟹之間,已不是簡單的食客與食材的關系。他坦言:“在我則為飲食中之癡情,在彼則為天地間之怪物矣?!卑V到極處,只求生在蟹鄉與蟹“相終始”。笠翁把蟹上市的農歷九十月份深情呼作“蟹秋”,把用來制作醉蟹的物件一一命名為“蟹糟”“蟹釀”“蟹甓”,甚至把一個擅長制作醉蟹的女傭易名為“蟹奴”。

笠翁稱得上“蟹仙”,吃蟹一事上盡顯身手。一是烹飪取“獨味”法:“世間好物,利在孤行,蟹之鮮而肥,甘而膩,白似玉而黃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極,更無一物可以上之。和以他味者,猶之以爝火助日,掬水益河,冀其有裨也,不亦難乎?”二是隨取隨食:“凡食蟹者,只合全其故體,蒸而熟之,貯以冰盤,列之幾上,聽客自取自食?!比菢吩谶^程,必須自己動手:“旋剝旋食則有味,人剝而我食之,不特味同嚼蠟,且似不成其為蟹”,道理如同“好香必須自焚,好茶必須自斟”。

如果說《隨園食單》是美食鴻篇,壯觀;那么《閑情偶記》中的飲饌部只是飲食小品,講常識,明大道,返璞歸真,至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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