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工匠漢棠盆

李紹斌

很久以來，就想寫一篇關于全國工藝美術大師徐漢棠和他精心創燒微型花盆的文章。

徐漢棠先生的長子徐達明是江蘇省古陶瓷研究會理事，十多年前，他從日本購回一批明清時代的宜均，邀請我到宜興觀賞。他的宅第在丁蜀鎮上，一個小小的院落，花木扶疏，客廳窗明幾凈。從國外回流的這批宜均有十多件，皆為瓶盤大器，且多有葛明祥款，造型精美，釉色斑斕，完好無缺，難得一見，很是一飽眼福。

在樓上參觀完徐達明的古陶瓷藏品后，來到他的工作室。工作室博古架上、工作臺上，擺著他和夫人王秀芳的紫砂作品。面對一件件造型各異的精美紫砂器，我不住地贊嘆。達明說自己制壺的技藝，是家傳的，跟老爸學的。他說的老爸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徐漢棠。徐漢棠先生出身于紫砂世家，二十歲成為顧景舟大師的第一個入室弟子。加上勤奮好學、勇于實踐，所以功力深厚，壺藝超群。1997年榮獲“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稱號，2004年獲“中國陶瓷藝術大師”殊榮，2006年被中國工藝美術學會授予“中國工藝美術終身成就獎”。

徐達明說：“若論壺藝我與老爸比差遠啦！等一會我帶你去看看他的作品，特別是他早年制的微型紫砂花盆，那才叫精巧呢?！弊罱锹犝f漢棠大師才從臺灣回購一批他的“漢棠盆”，但不知來龍去脈，如今在徐達明這里才知道詳情。

原來這批小花盆，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徐漢棠應上海盆景協會請求，特意無償為他們制作的。上海人居室狹小，只能在有限的空間種點小花小草，因此要求花盆不能大。當時正值文革興起，廠里工人鬧革命，生產不正常。徐漢棠不屑于參加派性活動，也無意于批斗當權派，便躲著造反派，在業余時間，利用很少的一點紫砂泥料，巧妙構思、精心設計，偷偷制作和入爐燒造。因此這些花盆大的十幾厘米，小的三兩厘米，都是微型的。開始，只是嘗試著做了一二十個，結果上海盆景協會負責人十分滿意。別致的造型，精湛的陶藝，既可制作精致盆景，又能放在手中把玩，因此在盆景愛好者中大受好評，懇請徐漢棠繼續設計制作更多的品種。徐漢棠受到鼓勵，引起制盆興趣。他盡心竭力，絞盡腦汁，邊設計圖紙，邊動手制作，以至于廢寢忘食，一發不可收拾。他制的花盆泥色搭配十分講究：有紫、紫紅、朱紅、黑褐、墨綠、青灰、青銅色、段泥等，有的一盆同時用雙色、三色。小小花盆造型紋飾豐富多彩、變化多端，根據不同的造型運用不同的裝飾手法。如：在不同泥色上采用不同的鋪砂、混砂、冰紋開片、黑白線條、開片鋪金剛砂等手法。在線條上運用優美靈便技巧，腰線、凹凸線、反口線、底足線、云肩線、凹肩線、脛瓤線、青銅夔龍紋線、回紋邊線、平圓重復線、粗獷亂紋線等等。

精選的各色泥料，精致的手工技藝，精美的不同造型，很快在海內外贏得了“漢棠盆”的美譽。徐漢棠全憑個人藝術興趣，也是踐行朋友之托。燒制出一批，取走一批，一來二去，不知不覺幾年中竟制作了250多個完美的各不相同的掌上花盆品種。漢棠為了不給別人留下話柄，他全部無償贈送，分文不收。如此眾多的微型花盆，極具藝術價值和收藏價值?！皾h棠盆”多為近水樓臺的上海盆景協會負責人和少量理事收藏，到后來會員們是“一盆難求”。聽了達明介紹，我感嘆道：漢棠先生為此該付出多少時間和心血??！達明話中有話說，沒想到厚道人遇到不厚道的朋友。

在好友徐達明、潘建新先生的陪同下，我拜會了徐漢棠大師。大師也居于丁蜀鎮上，一座灰色的二層小樓，樓后一個院落，擺滿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盆景。原來徐漢棠還是宜興市盆景協會名譽會長。先生特別愛養蘭花，怪不得一進大門便飄來一陣陣淡淡的幽香。樓下是會客室，樓上有他的作品陳設。先生視為生命的許多件微型花盆，便展示在一個個小博古架上。大師十分熱情，如數家珍地介紹他的作品，還讓我上手，零距離撫摸把玩。

我小心地詢問起這些“漢棠盆”失而復得的回歸經過。徐漢棠沉吟一會說，上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我曾為上海盆景協會制作了200多個品種的微型花盆。其中有一個負責人，一人就收藏了100多個。當時正值文革期間，我以友誼為重， 從未收取過他們一分錢。我只是提出一個要求：如果以后我要出書，能給我送你的盆照個相。他說這不是小事一樁嗎。1992年我去臺灣參加紫砂交流會，回來以后打算出本書， 想起這批小花盆來，便與這位朋友聯系，要去上海拍照。沒想到他卻推三阻四，一個盆都不肯給我拍。1997年，上海主辦中國首屆陶藝展，我和兒子達明、維明有作品參展。想順便到他家去看看我過去的作品。聽說他已搬新居， 通過朋友多方打聽，輾轉找到他家，他卻一個盆都不拿出來。后來才知道他為了要買一套洋房別墅，將我制的140只盆高價賣給一位臺灣收藏家。怪不得他吞吞吐吐，推三阻四。

得知這一消息， 我真是日思夜想，寢食難安。最后還是通過朋友與這位臺灣收藏家聯系，終于將這140只盆以50多萬元人民幣收回。有人說我是個傻子，而我認為這批盆是我在精力最旺盛時制的，不論造型品種之多，還是制作技藝之精，可以說在紫砂花盆史上都是前無古人的。如今我能將這批花盆收回來也感到欣慰了。

聽了徐漢棠一席話，還有幸看到如此眾多的“漢棠盆”，著實令我大開眼界，感慨良多。面對不同泥色，不同器型，不同裝飾手法，一個個玲瓏剔透，小巧精致的“漢棠盆”。我心中感嘆：徐漢棠這些精心創制的花盆，器型雖小巧，卻盡顯大氣象，這不正是體現大國工匠的神思與匠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