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胡《夜深沉》的衍變和欣賞

丁相明

【摘 要】京劇曲牌《夜深沉》，改編于昆曲《思凡》中《風吹荷葉煞》。經過幾代京劇名家加花、刪繁就簡，后來成為京劇曲牌，曲調也從原來哀婉變成陽剛有力。在京胡演繹下，曲調鏗鏘有力，由最初表現女尼幽怨情懷的曲調，成為表現陽剛情懷的名曲。成為京劇曲牌之后，被用在《霸王別姬》和《擊鼓罵曹》中?！兑股畛痢愤€被作曲家改為京劇組曲《虞美人》中一部分，成為京胡獨奏名曲，相繼被改編為古琴、古箏、琵琶曲。

【關鍵詞】《夜深沉》；京胡；昆曲；霸王別姬

中圖分類號：J8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10-0004-02

一、《夜深沉》的前身

（一）昆曲《思凡》

《夜深沉》的前身是昆曲《思凡》中的曲牌“風吹荷葉煞”。而《思凡》是明朝后期著名昆曲折子戲。昆曲將《思凡》和《下山》兩出小戲合成一出大戲為《孽海記》。

《思凡》表現了一個名叫色空的女孩，因為從小多病，被家人舍出，出家為尼。長大后對寺院生活非常討厭，就走出山門，去追尋普通人的生活?！断律健访鑼懥诵『蜕斜緹o，不堪忍受寺院生活，逃出寺院的故事。這兩出小戲，《思凡》屬于南曲套曲，《下山》屬于北曲套曲。被整合成《孽海記》，通過和尚、尼姑勇敢追求愛情，來批判禮教對人性摧殘。

后來，《孽海記》劇本在流傳中遺失，但《思凡》卻成為昆曲名作一直流傳?！端挤病窙]有其他人物，只有色空一人在舞臺上載歌載舞，通過唱詞來表現她內心世界。因此，《思凡》是考驗昆曲旦角功力代表曲目，戲劇界素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說法?！兑贡肌肥蔷﹦?，表現是《水滸》中林沖風雪山神廟一段。整出戲全靠林沖一人唱念做打來完成?！端挤病烦~通俗質樸，曲牌包括“山坡羊”“采茶歌”“哭皇天”“香雪燈”“風吹荷葉煞”。

（二）“風吹荷葉煞”

昆曲《思凡》中，“風吹荷葉煞”曲牌主要由四字句，三字句，九字句，十字句組成。在情緒上有越來越高漲傾向。

開篇是“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經，棄了木魚，丟了鐃鈸”，表達她放棄修行決心，接著感慨“學不得羅剎女去降魔，學不得南海水月觀音座”，感嘆修行無果，浪費時光?！耙股畛?，獨自坐；起來時，獨自坐；有誰人，孤凄似我？似這等，削發緣何？”這一段，色空說出了自己這么多年來孤苦生活，沒有人和她說話，所有的生活感覺“孤凄”。

成年后色空終于感受到佛教虛無，憤憤質問“恨只恨，說謊的僧和俗”這些所謂的佛，在色空看來，都是僧人和俗人說謊騙人，她在寺院呆過，有切身體會。所以，色空下定決心“從今去把鐘鼓樓佛殿遠離卻，下山去尋一個少哥哥，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從她決心中可以看出，她情愿被自己“少哥哥”打罵，也不愿再拜佛念經。

這段唱詞是整出戲高潮，前面幾個曲牌都是作為鋪墊，這段唱詞表達了色空脫離佛門，回歸凡俗生活決心，從開始“夜深沉，獨自坐”哀怨，到后來對回歸凡俗熱烈向往，在音樂表達方面也是從悲愁低沉到奔放熱烈。

二、“夜深沉”的衍變

（一）從“風吹荷葉煞”到“夜深沉”

我國京劇和古老民間小調、昆曲相比，屬于年輕劇種。在京劇舞臺上，不僅有京劇特有唱腔，還有表演需要的背景音樂。這些背景音樂都由樂隊利用打擊、彈撥樂器演奏而成，根據舞臺表演形式，或委婉，或鏗鏘激烈。舞臺上俠客、戰爭相關場面通常打擊樂為主，表現恢弘壯觀氣氛；抒發個人情感背景音樂通常是彈撥樂器為主，用哀怨纏綿音樂來烘托氣氛。

京劇舞臺上背景音樂大多根據我國傳統音樂改編而成，有古代說唱藝術，也有昆曲音樂。這些音樂旋律為大多數人熟悉，改編成器樂后，人們還會想起這些旋律所配唱歌詞。這些音樂經過幾代樂師提煉，最終形成京劇曲牌，成為表現人物內心重要方式。昆曲《思凡》中“風吹荷葉煞”也是經過這樣變化，成為今天“夜深沉”。

“夜深沉”來自“風吹荷葉煞”中“夜深沉，獨自坐”到“恨只恨，說謊的僧和俗”這一部分。在命名時，采用傳統手法，以首句唱詞“夜深沉”為名。最早將“風吹荷葉煞”改編為“夜深沉”是清末民初京劇泰斗譚鑫培的鼓師梅雨田，經過幾代琴師不斷努力，“夜深沉”逐漸成為京劇主要曲牌，不僅被廣泛運用在不同戲劇，還逐漸成為京胡獨奏音樂，出現京胡版、琵琶版、古箏版等形式。①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國當代民族音樂教育家李民雄集多家演奏之長，將樂曲結構進行擴張，形成了由引子、慢板、中板、快板版式編排樂曲，用打擊樂和京胡合奏方式來表現，演出后成為廣受歡迎的京劇曲牌音樂。

（二）風吹荷葉煞和夜深沉的曲譜變化

在“風吹荷葉煞”中，曲譜低沉、緩慢，表現心中哀怨；改為“夜深沉”后，曲譜高昂、急促。在“風吹荷葉煞”中，低八度“3/5/6”占主要部分，中八度音節較少，但在“夜深沉”中，中八度“3/5/6”為主，還有高八度“1”音。這使原來低緩悲傷被慷慨激昂所代替。

“風吹荷葉煞”曲譜很短，不到四十節，但改編為“夜深沉”之后，分為“慢板”“快板”“急板”三大部，每一個部分都由弱漸強轉變，使樂曲越來越激昂，令人振奮，扣人心弦。

曲調變化，除了音調變化之外，和表現方式也有關系?！帮L吹荷葉煞”是聲樂作品，由女聲演唱，其特點就是柔婉嫵媚。改為“夜深沉”之后，表現方式成為京胡為主，鑼鼓等打擊樂為輔。這種形式本身就充滿豪邁之氣，配上鏗鏘節奏，所表現情懷也更加慷慨激昂。

（三）“夜深沉”在京劇中應用

“夜深沉”成為京劇曲牌之后，充分發揮京劇曲牌“一曲多用”的特點?！耙股畛痢痹诰﹦≈袘?，最為觀眾熟悉是在《霸王別姬》中，虞姬勸項羽飲酒，然后開始舞劍，舞劍時就是伴隨著“夜深沉”韻律。最早將“夜深沉”用在《霸王別姬》中是梅蘭芳先生，他采用這段凄美而豪邁音樂，表現虞姬和項羽“一個落寞荒冢，一個遺恨烏江”悲壯場面。

虞姬舞劍時，開始是京胡伴奏，后來用鼓點伴奏，虞姬劍在鼓點中越舞越快，最后又轉為京胡伴奏，京胡演奏也由鏗鏘急促轉為低沉緩慢，如泣如訴，在“夜深沉”尾聲中虞姬自刎。

在京劇《擊鼓罵曹》中，也由“夜深沉”作為伴奏。名士禰衡被孔融推薦給曹操，但曹操并不尊重他，還用鼓吏來羞辱他。禰衡一生氣，大罵曹操，用擊鼓來發泄自己憤懣之情，在他擊鼓時，就伴隨著“夜深沉”。和《霸王別姬》不同，這次伴奏都是京胡等彈撥樂器，沒有鼓點伴奏，使用鼓點的是禰衡本人，因此禰衡的鼓點和伴奏一致。這次“夜深沉”所起的作用是表現名士禰衡桀驁個性，在運用上相對音符少，單一化?！栋酝鮿e姬》表現虞姬內心“夜深沉”在層次上復雜，演奏上也多樣化，時而悲愴，時而激烈，將虞姬內心活動都表現出來。

除了傳統京劇使用“夜深沉”，在現代京劇《杜鵑山》中，“夜深沉”也被用在第七場“飛渡云塹”中，用來襯托舞臺上激烈氣氛。②

三、京胡版《夜深沉》欣賞

（一）京胡版《夜深沉》欣賞

“夜深沉”在京劇中運用，常常讓人聯想到《霸王別姬》悲壯。我國作曲家吳華就根據“夜深沉”創作京胡組曲《虞美人》，這組京胡組曲分為楚漢爭、散愁情、聞楚歌、勸君王、夜深沉、虞姬恨。其中“夜深沉”在音樂表演上最受歡迎，吳華將京劇曲牌中“夜深沉”重新做編排，加上行板、小快板、快板、垛板、急板等多種板式結構，使樂曲結構更加完美。將虞姬舞劍英姿和她悲壯情懷都層層遞進表達，表現了虞姬識大體、懷大義，以及對項羽的愛。豐富的音樂結構將虞姬豐富內心世界完美詮釋，即使是觀眾在聽這段音樂，也能想象出虞姬舞劍英姿，讀出她舞劍時準備赴死的豪邁心態。

京胡版“夜深沉”，雖然樂曲標注是1/4拍，但演奏效果卻是三拍感覺，活潑充滿動感。

在京胡演奏時，一開始用鑼鼓作為開端，其鏗鏘有力的節奏，將整首曲子主題表現。京胡演奏，開始時三個有力的頓音，動作干脆，不拖泥帶水，將虞姬干脆利落個性表現出來，讓人仿佛看見虞姬舞劍英姿。接下來是京胡獨奏，極快速度將虞姬舞姿和她內心豐富情感表達，在舞劍同時，虞姬一定想到了過去，也想到了眼下，從項羽“虞兮虞兮奈若何”感嘆中，讀出了項羽對她的愛，以及矛盾心情：欲拼死一戰，又怕連累虞姬；不戰，又不符合霸王心態。

樂曲后半部，在極強快板之后，突然變得慢下來，像在嗚咽，一直持續到結束，表現了虞姬心態變化，她決定死去，但她心里又放不下對項羽的感情，這慢板仿佛是在和項羽告別：“我走了！你要堅強，回到江東去！即使你不成功，我也不獨活于世！我先走了！?！睒非詈笠砸粋€高昂頓音做結束，表現了虞姬死而無憾悲壯。

（二）京胡版《夜深沉》演奏

京胡版《夜深沉》的出色體現在京胡演奏和配樂上。在京胡演奏上，主要采用了揉弦、頓音、滑音等技巧。揉弦使用，使原本單調的長直音變得婉轉、柔和，富有韻律，有助于感情抒發；頓音是在演奏中突然停頓，突出音樂節奏感，使樂曲顯得干脆利落?；羰菍蓚€相同音在演奏中區分開來，使音樂更有旋律感。

京胡在演奏時，弓法也有多種變化，頓弓、連弓、抖弓等方式要隨著樂曲變化而不斷變化。③

除了京胡，作為配器的中國大鼓和南梆子也起到了畫龍點睛作用，在樂曲開端，中國大鼓在演奏，在鼓點聲中開始京胡獨奏。進入急板時，又是大鼓在演奏。京胡在演奏時，唯一伴奏就是南梆子，在演奏頓音時，也是南梆子擊打襯托節奏感。頓音和南梆子形成一問一答，一唱一和效果。在尾聲中，京胡從急板突然緩慢下來，只有隱隱約約南梆子擊打聲，給樂曲增添了凄涼之感。南梆子就這樣有節奏伴隨著京胡，像古代夜晚擊柝聲，給人沉重寂寞感，像在提示著時間流逝，暗示虞姬生命也在悄然流逝。

四、結語

京胡《夜深沉》成為著名樂曲之后，很多作曲家、演奏家將它移植到不同器樂演奏中，其中有古琴版、古箏版、琵琶版，不同版本有不同音樂效果，但都會令人想起虞姬悲壯之情。

注釋：

①宋元元.從戲曲[夜深沉]曲牌說開去[J].新疆教育學院學報，2005（03）：121-123.

②王彩云.京胡曲牌《夜深沉》的衍變[J].戲曲藝術，2011，32（01）：116-118.

③耿越.淺談京胡技巧在獨奏曲中的運用——以《夜深沉》為例[J].人文天下，2016（06）：78-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