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工會對南非教育的影響及其對我國高校工會的啟示

王娟娟

工會是由勞動者基于共同利益而自發組織的社會團體，普遍以“保持或改善雇傭待遇”為目標，并作為勞動者代言人與雇主開展集體談判和抗爭。[1]教師工會的建立就是為了保障教師的基本利益，為教師爭取更好的薪資報酬和工作環境，以促進教育行業發展。作為英聯邦國家之一，南非雖然地處非洲，但完全承襲了英國的教育體制，并自成一體，保持著與歐美同步的高質量教育水準。南非教師工會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紀。研究南非教師工會的歷史、職能、機制和影響，對我國高校工會的改革探索具有一定的啟示。

一、南非教師工會的歷史特性

南非金山大學教授杰弗里·伍德(Geoffrey Wood)曾指出：“工會是一種媒介，旨在解決工作環境權力不平衡問題”。[2]南非教師工會就是在南非民族解放和反種族隔離運動中誕生的。1879年，南非第一個黑人教師工會組織——土著教育協會(Native Educational Association)成立，該組織成立的初衷是為了解決當時黑人教師們普遍面臨的“被邊緣化”(Marginalization)和不平等問題。1994年，伴隨著種族隔離制度的廢除，南非教師工會的發展也進入了新的歷史階段，并逐步回歸工會本質。

種族隔離(Apartheid)時期的南非教師工會帶有強烈的種族隔離和兩極化特征。白人政府當局要求教師依照種族、語言和地區成立或加入不同的工會組織。20世紀60-80年代，黑人教師工會在反種族隔離斗爭中充當著“急先鋒”，不斷與白人當局進行抗爭，積極反對《通行法》(Pass Law)和《班圖教育法》(Bantu Education Act)，要求提高黑人教師待遇，實現與白人教師“同工同酬”。在長期的反種族隔離斗爭中，包括教師工會在內的南非工會組織普遍形成了一種日益增長的共識，即“必須正面對抗政府，并在必要時勇于反抗”。這使得南非教師工會，尤其是以黑人教師為主的教師工會組織帶有明顯的“對抗政府”標簽。相反，以白人教師為主的工會組織對待政府的態度則相對溫和一些。

進入后種族隔離(Post-apartheid)時期后，南非教師工會開始轉型，逐漸回歸工會本質，致力于為教師爭取更多的薪資報酬、改善教師的工作環境和促進教師行業可持續發展。但其自種族隔離時期延續而來的“戰斗性”并未減弱，怠工、罷工、抵制和示威游行活動仍時有發生，這也給南非教育行業發展和教育質量提升帶來了諸多挑戰。

二、南非三大教師工會

南非民主教師聯盟、南非專業教師聯盟和南非教師聯盟是南非目前最具影響力的三大教師工會組織，其他還包括南非專業教育者聯盟(Professional Educators Union)和納塔爾非洲教師聯盟(Natal African Teachers Union)等數個較小的工會組織。雖然每個教師工會的組織定位、理念主張和發展歷程不盡相同，但都承擔著維護教師權益、提高教師專業化水平和促進南非教育發展的職能。

(一)南非民主教師聯盟

南非民主教師聯盟(South African Democratic Teachers Union)成立于20世紀90年代，是南非最大的教師工會，隸屬于南非總工會①?，F有會員25.4萬，其中75%是黑人，15%是印度人，6%是有色人種，4%是白人。自成立以來，南非民主教師聯盟就是教師工會中“好戰派”(Militancy)的代表，善于采取威脅罷工、罷工和示威游行等方式，實現自身利益訴求或抵制、反對政府教育改革舉措等。由于大部分成員是黑人，且與南非執政黨政治關系密切，相較于其他教師工會，南非民主教師聯盟帶有鮮明的種族和政治特征。一些行為和舉措有時顯得過于激進，常忽略和損害了其他教育相關者，如學校、學生和家長的利益和訴求。

(二)南非專業教師聯盟

南非專業教師聯盟(National Professional Teachers' Organization of South Africa)成立于2006年，是南非第二大教師工會，由9個省級教師組織組成?，F有會員3.8萬，其中75%是黑人，20%是白人，3%是印度人，2%是有色人種。會員大多來自于條件相對較好的城鎮學校。雖然黑人教師比例與南非民主教師聯盟相同，但兩個工會卻有著不同的意識形態、政策立場和指導方針。比如，在種族隔離時期，學校校長通常是由政府直接任命的。南非民主教師聯盟在成立之初，曾拒絕這些校長，尤其是黑人校長入會，并把他們視為種族隔離制度和白人教育體制的支持者。而南非專業教師聯盟在這一問題上更具包容性，它們接納了這些校長。該工會強調“有尊嚴的教育”(Teach with dignity)，非常重視教師自身專業能力的提高，對待政府的態度也比較溫和。南非專業教師聯盟將功能目標設定為建立非歧視性、公平和有效的教育制度，提高教育工作者素質，強調性別平等，促進與家長和社區的合作，以及教師的專業發展。

(三)南非教師聯盟

南非教師聯盟(South African Teachers’Union)主要由會講南非荷蘭語(Afrikaans)的白人教師組成。這些教師大多在那些基礎設施良好、辦學條件優越的白人學校里任教?，F有會員2.7萬，其中90%是白人，7%是黑人，2%是有色人種，1%是印度人。相比較于其他兩大教師工會，南非教師聯盟在為教師爭取福利待遇和工作條件的同時，更加重視提高教師的專業性和學生的學習表現，并始終堅持提高教育工作者專業水平，倡導建立平等的教育環境。此外，它還強調教育最好以學習者的母語進行。

三、南非教師工會的差異化

南非教師工會之間差異很大，尤其是在對待教師職業化和罷工問題上。這種差異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后天發展形成的。在分析它們所持有的不同政策立場時，需要結合南非民族解放的歷史過程加以理解。

(一)教師職業化

教師職業化是南非教育發展的一個熱點問題，而教師工會對此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南非教師聯盟成員多為白人教師，自身素質高，教學能力強，因此態度最為積極。而對于大部分會員是黑人教師、且這些教師大多來自于農村等落后地區學校的南非民主教師聯盟而言，雖然支持教師職業化，但沒有將其列為工會的首要問題。南非民主教師聯盟表示：“只會等到教師的工作條件、工資水平、學校設施和國家教育管理機構的表現都令人滿意之后才會考慮該問題?！?/p>

(二)罷工

依據南非《憲法》第23條：“每個人都享有組織或加入工會，以及罷工的權利?！绷T工也被南非工會組織視為“對抗政府的唯一武器”。受政治因素和組織文化影響，南非民主教師聯盟相較于其他兩大教師工會更具“戰斗性”。當教師的雇主——政府當局無法滿足他們的要求時，該工會更傾向于采取罷工這種形式激烈的手段去爭取自身利益，卻很少顧及罷工所導致的消極影響。對此，南非西北大學教授簡·海斯特克(Jan Heystek)指出：“南非民主教師聯盟已逐漸被“工會功能”(Unionist functions)所遮蔽，而忽視其應有的“職業功能”(Professional function)?！盵3]相對而言，另外兩大教師工會對待罷工的態度較為溫和，更傾向于通過談判和調解，化解爭端。

四、教師工會對南非教育的影響

對南非教育而言，南非教師工會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教師工會通過集體談判提高教師待遇，維護教師權益，改善教育治理生態，協助政府推進各項教育改革等措施發揮積極作用；另一方面其內部腐敗嚴重，丑聞不斷，盲目維護教師利益和舉行非法罷工等行為也會侵犯其他受教育者的權利，為南非教育的發展帶來了消極影響。

(一)積極影響

1.提高教師待遇和福利。教師工會通過集體談判所帶來的溢出效應(Spillover Effect)和威脅效應(Threat Effect)，促使教師工資不斷提高，教師權益不斷改善。據統計，2010年至2016年，南非教師平均工資上漲了57%。2019年7月，南非網站Indeed.co.za發布數據顯示，南非教師平均工資為21342蘭特/月②(折合人民幣約1萬元)，普遍高于其他行業水平。除此之外，教師工會還不斷為教師們爭取更優越的工作環境、更好的辦公設施和更便捷的服務等隱形福利。比如，定期為會員教師提供財務管理、法律支持、退休保險和健康福利咨詢服務等，顯著提高了教師參與這些事務的效率和效益。

2.為教師爭取參與學校治理的權利。教師工會通過集體談判的方式，與政府和校方就學校治理政策和程序達成一致，為在校教師，尤其是兼職教師、臨時教師和年輕教師等底層教師參與學校治理提供了平臺，并增進了教師、行政部門和學校董事會③之間的溝通與交流，實現共同治理。

3.有效制衡國家教育管理者權利。教師工會還經常扮演政府教育改革的批判者甚至反對派的角色，通過組織教師罷課或者威脅罷課等方式，抵制和反對政府相關教育改革舉措，以實現自身教育改革要求，有效制衡了國家教育管理部門的法律強制力。教育管理機構傳統的自由決定權，也受到了教師工會的有效制衡。

(二)消極影響

受歷史和政治因素影響，南非教師工會普遍勢力強大，熱衷于盲目爭取附加利益，有時也阻礙了南非教育的發展。正如南非基礎教育部(Department of Basic Education)部長安吉·莫彩卡(Angie Motshekga)近期批評的那樣：“由教師工會引發的問題多于它們解決的問題”。[4]

1.教師工會內部腐敗叢生，丑聞不斷。近期，由南非基礎教育部任命的一個研究小組發現，南非教師工會目前已經有效地“控制”了多個省份的教育系統，阻礙并操縱國家教育機構對學校校長和教師的正常任命。近年來，教師工會明碼標價兜售學校職位的丑聞屢見報端。研究小組成員邁克爾·加德納(Michael Gardiner)寫道：“經過25年發展，南非教師工會已經退化為任人唯親，權力尋租和攫取國家教育資源的手段”。根據南非“腐敗觀察”(Corruption Watch)數據，在1500起涉及“校園腐敗”的案件中，29%的案件與資金盜竊有關，25%涉及就業腐敗，28%涉及財務腐敗，其中采購腐敗占14%。這些腐敗行為大多是由教師工會人員或學校校長伙同他人進行的。[5]

2.無端抵制教育改革措施，非法罷工時有發生。南非教師工會經常無端抵制政府教育改革措施，并以怠工、威脅罷工和罷工作為爭取利益的“談判籌碼”?？棺h活動嚴重影響了學校的日常運行，導致學校教學質量下降，學生學習時間減少。而且在罷工期間，還經常發生罷工教師恐嚇、威脅甚至是侵犯未參加罷工教師的情況。

近年來，面對南非教育所面臨的困境，南非教育管理機構進一步轉換角色，與教師工會建立更加平等的合作關系，讓工會更多地參與教育政策的制定和實施中，并與工會共同推動教師的培訓、認證和考核工作。與此同時，面對日益強大的社會輿論壓力，南非教師工會也有所警醒，一方面加強內部管理，杜絕腐敗事件發生；另一方面開始重視教師素質和能力的提高，并以更加審慎的態度處理與教育管理機構的爭端和沖突，盡量避免罷工事件的發生。

五、對我國高校工會的啟示

目前，我國大多數高校工會仍然扮演著事務性部門的角色，普遍被當作單純的福利機構或開展各種文化娛樂活動的服務機構，組織地位不斷削弱，工作效能不顯著，履職工作存在偏差，在高校教師隊伍中的影響力和凝聚力逐漸下降。南非教師工會自身所具有的組織獨立性、相互的差異性、職能的廣泛性以及維護教師權益的充分性，對我國高校工會的發展也有一定的啟示。

(一)樹立充分履職觀念，練就過硬履職本領，做好全面履職工作

雖然自身管理存在問題，但南非教師工會在提高教師待遇和維護教師權益方面卻不遺余力。面對維護、參與、建設和教育四項工會基本社會職能，我國高校工會首先要轉變觀念，把維護教師利益當作主業，做深做實教職工維權工作。在涉及教職工普遍、重大利益的工作中，要在充分聽取教職工意見的基礎上，切實做好“代言人”。其次，要練就本領，開拓思路，從工作角度，全面、充分地參與學校教學、科研、社會服務、文化創新與傳承等各項工作，調動教職工做好本職工作的積極性；協助高校管理工作，促進師德師風建設；通過開展教師在職培訓等方式，積極提高教師專業化水平。最后，還要拓展好服務職能。著眼于教職工實際需要，拓展服務類型和渠道，密切聯系群眾，設法解決子女教育、養老、居住、保險、學歷進修等教職工們關心和關注的問題，為穩定教師隊伍作貢獻。

(二)轉換體制機制，逐步推進去行政化和去機關化

目前，我國大部分高校工會都是以學校職能部門的形式存在，在組織運作上具有明顯的行政化和機關化傾向，影響工會密切聯系群眾、發揮黨聯系群眾的橋梁紐帶作用。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是高校工會應將面向教職工自下而上的工作機制與自上而下實現學校對工會的領導平衡起來，建立起以教職工需求為導向、自下而上的有效工會機制，將維護教師利益作為自覺的工作要求。這就要求高校工會一是要增強自主性，提高自我組織管理能力；二是要與時俱進，轉變觀念，自主創新，跳出工會看工會；三是要圍繞認識、適應和引領高校轉型發展新常態，以創新思維破除舊的體制機制障礙，逐步從行政和機關事務中解脫出來，達到去行政化、去機關化的目標。

[注 釋]

① 南非工會大會是目前南非最大的全國性工會聯合會。該組織成立于1985年11月30日。自1994年以來，該組織與非洲人國民大會(ANC)、南非共產黨組成的三方聯盟長期在南非執政。組織總部位于約翰內斯堡，現有180萬名成員。該組織同時也是國際工會聯合會和世界工會聯合會的成員。

② 網址：https://www.indeed.co.za/salaries/Teacher-Salaries，登陸時間：2019年7月13日。

③ 除學生權利、學制、課程、預算和教學設施等實施全國統一標準外，南非大部分學校利用“校董制”自行管理。學校董事會是學校最高權利和決策單位。學校董事會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已成為目前南非最主要的學校管理體制。董事會成員一般包括學校校長、學生家長代表、社區代表、教師代表、學校職員、教育專家以及學校資助人等。擁有8年級及以上學生的學校，必須至少有1名學生代表。一般情況下，學校董事會中不會有地方教育官員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