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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到沙龍去》說到《竹林中》(評論)

2019-04-17 12:55曾于里
福建文學 2019年4期
關鍵詞:荒田竹林中武士

曾于里

劉太白的中篇《到沙龍去》從一起死亡事件說起。

襄南網文學板塊的版主馮大椿,和文學板塊的長期資助人、新畫面廣告公司的財務總監丁梅,兩個人一起死在了一棟平房里。馮大椿和丁梅并不是夫妻,但他們倆卻一起養育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兩個人究竟是什么關系?是自殺還是他殺?如果是他殺,是情殺嗎?

小說采取了第一人稱敘事,以“我”的經歷和見聞,試圖揭開死亡背后的種種疑云。以死亡為由頭,拋出多重角度敘事,有些讀者或許會聯想到芥川龍之介著名的短篇小說《竹林中》,1950年該小說被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改編成電影《羅生門》,獲得了世界性的聲譽。劉太白應該沒有模仿或致敬芥川龍之介的意味(兩個小說水準有差距),但小說的敘事架構倒有微小的相似。

這起死亡事件的核心在于馮大椿、丁梅與周荒田三人的關系。流言中的版本,這是一起桃色事件引發的命案。丁梅是馮大椿年輕時的戀人,兩個人生有一個女兒馮詩黛。丁梅后來和新畫面廣告公司的老板周荒田結了婚,至今未婚的馮大椿正在這家公司工作。馮大椿熱愛文學,把他的房子拿出來作為文學愛好者的基地,丁梅是襄南網文學板塊的主要資助人,錢有可能來自周荒田的廣告公司。因此他們倆的自殺,會否是三角戀情引發的情殺?

在馮大椿曾經給“我”的敘事版本里,他們仨的關系友善、融洽、互幫互助。20世紀80年代,三個人都是文學愛好者,并因文學聚到一起。在那個文學引起轟動效應的年代,如果能夠在雜志上發表一篇小說,命運可能會因此改變。周荒田便是如此,他的短篇小說發表后,便從工廠調到市電視臺去做記者。丁梅也在這個時候與周荒田結婚——雖然她和馮大椿已有了詩黛。這并沒有影響到他們仨的關系,他們依舊愛好文學,丁梅和周荒田也一直贊助著文學板塊。

在馮大椿、丁梅火化后,周荒田請“我”吃飯,并在飯桌上向“我”大吐苦水。周荒田提供了另外的說辭,馮大椿和丁梅都不是好人。馮詩黛其實是他的女兒,但馮大椿因為私心冒養了他女兒三十年,狠心撕裂了他的家庭。馮大椿沒本事,討不到老婆,便滋擾了丁梅一輩子。丁梅也是一個“賤女人”,她半推半就,對婚姻不忠誠。他們倆自殺,完全是因為丑事敗露。他周荒田從始至終都是受害者,家庭被破壞,妻女被奪走。

在馮詩黛提供的最后版本里,又完全是另一種說法。馮大椿與丁梅本是情侶,他們都非常崇拜周荒田的才華,但周荒田小說發表后就自我膨脹,他強暴了丁梅。馮大椿自認為配不上丁梅,即便他知道周荒田的無恥行徑,還是鼓勵丁梅和周荒田正常交往。并且,他們倆為了不影響周荒田的事業(宣傳機構需要進行審查),向周荒田隱瞞了懷孕的消息,打算等周荒田事業穩定后再告知他。最后仍然選擇隱瞞,是因為周荒田婚后經常毆打丁梅,還在外面瘋狂玩女人,甚至玩到了馮詩黛這里。丁梅為了勸阻馮詩黛、避免父女亂倫,才將往事和盤托出。他們倆之所以自殺,是因為周荒田知道真相后瘋狂報復,還毀掉了馮大椿視為生命的文學事業……

在《竹林中》里,武士的死亡是一個既定的事實,但圍繞著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說法。在強盜的版本里,他遇上武士夫婦,被武士妻子的美貌所誘惑,設計擒住武士,強暴了武士妻子,最后殺掉了武士。在武士妻子的版本里,她被強暴后,哭著抱住了丈夫,卻發現丈夫非常冷漠,看著她的眼神中充滿了蔑視、嘲弄和憤怒。她想與丈夫一同自盡,她先殺了丈夫,自己卻暈了過去。在武士魂魄的版本里,強盜強暴了妻子,并誘惑妻子與他同行,不料妻子欣喜地答應了強盜,絕望之下,武士選擇自殺。

武士之死,成了一個羅生門事件,直到最后仍是懸而未決。芥川龍之介其實無意于探究武士是怎么死的,他更關心的是,他們因何撒謊,以及謊言背后暴露出的人性自私和丑陋。強盜想突出他的驍勇,武士妻子想突出她的忠貞,武士想突出他的信義,每個人都裹挾私心,真相因此懸浮?!吨窳种小返纳羁滩粌H在于它在如此微縮的篇幅中為我們揭示人性之斑駁,也啟迪讀者思索:是什么樣的制度和文化,致使人們撒謊?為什么強盜想要驍勇,武士妻子想要忠貞?

《到沙龍去》有相似的結構,卻沒有相似的深度。小說雖然在一開始設置了幾個敘事迷障(每個人“謊言”的動機并不像《竹林中》那樣具備普遍性),但在故事最后,它將馮詩黛的版本當作事件的真相,由此烘托出了馮大椿“高大上”的形象。馮大椿熱愛文學,將文學視為信仰和追求,終究不敵時代的滾滾向前,他還是敗在了周荒田這樣的人手里。經由馮大椿的不幸,小說也隱晦地表達了對文學失去轟動效應的失落。小說最后,“我”慨嘆“世間再無沙龍了”。馮詩黛說:“會有的,只怕比這個更高級,怕是更符合‘沙龍二字的原意吧?!薄拔摇闭f:“那是高端會所,需要有資格有條件的人才能出入其間。普通的愛好者怕是不得其門而入吧?!毙≌f題名《到沙龍去》一語雙關。

但是這樣的慨嘆,卻沒有讓我獲得多少共鳴,根源在于馮大椿這個人物形象在敘事邏輯上缺乏足夠的說服力。馮詩黛的版本,如果像《竹林中》一樣,只是一個懸而未決的說法,那小說還可以提升一個等級。但小說把馮詩黛的說法“坐實”了。比如丁梅被周荒田強暴,馮大椿竟然鼓勵她嫁給周荒田,丁梅竟然也同意嫁給他?周荒田家暴、玩女人,丁梅和馮大椿竟然都“忍氣吞聲”?周荒田從來不曾贊助過文學論壇,都是由馮大椿自己出錢,理由是“用來給他那心中的文學偶像周荒田撐面子”?而壓死馮大椿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他本來要出書的,市里各路領導要出席,結果周荒田報復,領導們不來了,這“無異于在云端抽掉了他(馮大椿)腳下的梯子”,于是他選擇自殺……

退一萬步說,假設馮詩黛的版本是真的,那么這樣的馮大椿或許善良,但善良背后其實是懦弱、唯唯諾諾、愛慕虛榮;他熱愛文學,其實熱愛的是籠罩在文學上面那種種聲名和能量,比如像20世紀80年代文學可以讓一個人一步登天那樣。如果對文學懷揣這樣的態度,那么文學沙龍在高端會所面前又憑什么有優越感?如果《到沙龍去》的立足點是對馮大椿這一懦弱的善良、對文學虛妄的癡迷的反思,那小說至少有點深度,可偏偏它隱藏的唯一態度,是對馮大椿的理解、同情、贊賞和支持。應該同情這個人物,但不可止于同情。

《到沙龍去》是一個“好看”的故事,因為它借用了通俗小說的諸多元素和筆法,敘事雖然老套一點,但明白流暢。而整體而言,這篇小說還是顯得平庸。需要強調的是,我用世界名著的標準來要求這篇小說,但一切批評僅限于這篇小說。我與劉太白雖不相識,但通過他的敘事還是可以感受到寫作者的認真,作者一定是深愛文學之人,也對文學在時下的清冷遭遇心有戚戚,因此他企圖通過《到沙龍去》表達某種挽歌情緒。期待作者日后有更好的作品。

責任編輯 石華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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