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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文學評價中的兩個傾向性問題

2019-07-13 16:21于太行
網絡文學評論 2019年2期
關鍵詞:網絡文學評價體系

摘要:由于在媒介載體和傳播、接受方式、價值追求等方面與傳統文學存在著巨大差別,對網絡文學的評價一直存在標準不明的問題。本文從現象入手,辨析了兩個傾向性問題:一是泛化文學概念,在文學研究中片面擴大消費屬性,甚至放棄對文學屬性的關注,進而離開已有的文學理論和文學傳統評價網文;二是以專業讀者的審美意見代替普通讀者的閱讀感受,對創作方法、類型分化等暫時性現象或具體作品“過度闡釋”,由此誤導創作,分析了產生這些問題的原因和弊端,提出了評價網文的方向性意見。

關鍵詞:網絡文學 評價體系 消費性 大眾審美

網絡文學發展二十年后,如今走到了一個拐點,標志是追求目標的變化:由通過文本吸引人的點擊率轉向綜合IP價值。2015年媒體就宣稱當年是IP元年,網絡文學已經成為最大的IP源頭①。作為一種文學樣式,其IP價值包含而且主要指文本以外的衍生形態,或者叫作網絡文學產業鏈的衍生部分,即影視劇、手機或電腦游戲、動漫以及有聲讀物的廣播等。而其在文本以外的衍生部分,在我們對文學研究的范疇里,它們不屬于文學,或者僅僅附屬于文學,比如影視。在當下來看,網絡文學的一個新貢獻是,開創了“文學工業”這個新的產業或行業。商業消費和互聯網技術時代,網絡文學之所以能夠做大做強,根源在于資本、商業和產業經濟規律的影響,而不是對文學傳統的發揚。

網絡文學最初是互聯網自發的產物,直到收費閱讀機制出現以后,它的本質還是文學,因為網站作為內容供應商所提供給讀者的主要依賴小說的文本價值。盡管關于“文學”的定義并不是固定的,但是在各種定義中有一個基礎性的共性成分,那就是文學是一種用語言塑造形象的藝術,這里的語言應當主要指文字,也指口頭語言。而當IP的目標被提出,網絡小說一方面靠語言建構形象,另一方面則作為圖像的藝術腳本,期待著后者用影視、繪畫或音頻語言塑造出可感知的具體形象,小說成為IP的半成品。過去我們說影視是文學的副產品,但是現在完全反過來了,影視是小說價值的最重要體現之一。在傳統文學中我們說“好小說是改不成,或者改不好影視劇的”,在網絡文學這里則變成“不能改成影視劇的小說不是好小說”。

實際上,無論“文學工業”的確立還是對IP的追求,這里不乏一個最基礎的動力:即對商業利益的追求。之前我有一個觀點,在網絡文學的消費屬性和文學屬性之中,消費性先于文學性而存在②,現在看來,當IP來臨的時候,消費的先決性更加明顯。盡管消費性的表現形式不同,但它一直存在于文學之中,而網文與傳統文學相比,它的消費屬性明顯前置和擴大,已經由過去的文本附加和衍生功能轉變為統和文本的先決功能。

在這些顛覆性的轉變中,看上去網絡小說脫出了既有的文學框架和軌道。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過去,傳統文學界和學院派不認同網文的聲音居多,但這幾年特別是全國文藝工作座談會召開之后,這種狀況正在發生變化,傳統文學界真切感受到了來自網文的“威脅”,理論界也開始辯證地看待網文,有關專家學者也開始用“學院派”的方法對網文進行學理化研究;而網文界內部也一派喧騰,覺得網絡文學的春天正在到來,并由此更加鄙視不能直接創造財富、受眾少、形不成多大公眾影響力的傳統文學。

事實上我們把視角放高一點、把眼光放遠一點,就會發現:我們對網絡文學的看法,包括網絡作家對自身創作的看法,很多時候是“亂花漸欲迷人眼”,沒有經過理性的追溯與思考,更沒有經過文本細讀,是先驗的。我們的觀點常常是在被迷惑的狀態下得出的。一是被網絡文學的經濟效益迷惑,“變現”的機會那么多,這對于一直以倡導“清貧”寫作為標志的文學來說很有誘惑性;二是被網文的影響力所迷惑,粉絲多、被影視、動漫改變的機會比“圈子化”的純文學大得多;三是被“勢”所迷,在各種宣傳之下,覺得沒人看的“傳統文學”很快就會滅亡了,網文就要取代傳統文學了;四是被自己的逆反心理控制,覺得我們的傳統文學受到體制的束縛,是附庸社會和政治的產物,而網文是民間的,是自由的,大家都是知識分子,就要像托尼·朱特那樣“重估價值”。

這樣“先驗”的“先入為主”的理解,形成了網文創作層面和研究層面中的兩個傾向性問題:

一、泛化文學概念,在文學研究中片面擴大消費屬性,甚至放棄對網文文學屬性的關注,本末倒置,進而離開已有的文學理論和文學傳統評價網文

當下談論具體的網文作品的時候,我們非常關注它的IP開發、點擊率和人氣;在文本分析中,也偏向于對故事進行解析,尋找之所以能夠吸引人的理由。固然這不失為評價網文的方法,但是我們要看到它的弊端,即這個指標體系所針對的是“結果”而非“原因”。前幾年我們批判過“唯點擊率論英雄”,現在這個說法又變成“唯IP論英雄”。網文的IP價值、經濟收益和社會影響力是網文的消費性指數,而非文學性指數,但消費性指數反映的是文本的外延的價值,并非文本本身的價值?;蛟S一部網絡小說IP價值或者讀者認可的程度代表著文本的某個向度,但絕非文學審美本身。所以,如果從社會學角度上評價網絡小說,消費指數可以作為重要指標;但是如果從文學角度評價,則應該“回到本體看網文”,首先考慮文學性,其次才能參考消費指數。

關于網絡小說的審美評價問題,在2014年的北戴河會議上,已有專家指出了網絡文學的大眾文學屬性③,從這個角度上說,網文的審美評價是有傳統可循的,并不是什么“天外來客”。網文的創新并不是“橫空出世”,而是對傳統的發展。當下網文文本對傳統大眾文學或者傳統的“純文學”有著太多的繼承性,其中包括中國傳統小說,也包括西方小說。比如穿越小說《愛麗斯漫游奇境記》《鏡花緣》《西游記》等等,有眾多的穿越情節;包括同人小說,緣《水滸傳》而來的《蕩寇志》和《金瓶梅》中也可以尋到同人寫作的影子;像傳統小說中寫修身修仙、異界異能的更是不勝枚舉。在網絡小說非常難以解決的結構問題上,傳統大眾文學也有這個問題。嚴家炎在評價金庸的武俠小說時早就指出過:“留下了在報紙上連載的痕記或印記。作者當時寫一段,發表一段。這種方式的寫作即使籌劃再嚴密,仍可能出現不周全、松散拖沓的毛病。金庸花十四五年寫,后來修改又花了七八年,力圖精益求精,但某些烙印依然還留下來。④”而關于我們現在津津樂道的網絡小說的敘述節奏問題,嚴家炎也早已在金庸和中國傳統小說中有所發現:“金庸小說也講究節奏的變化,在一場緊張的廝殺之后,下面可能出現的就是男女情愛的場面。這種一張一弛,活潑多樣的藝術節奏,給讀者很大的享受,這就是從中國傳統的小說節奏感里面學來的。⑤”

的確,網文有新變。但這種新變并沒有超出文學的范疇。交互性,日常消費性閱讀,超長的篇幅,奇異的想象力,作家創世的宏大氣魄等等,都在傳統大眾文學中有跡可循。所以,在談論網絡文學的文學性時——只要還站在文學的角度上——就不要試圖離開“文學”這個框架去找什么新路,所謂“網絡文學評價體系”也一定是傳統大眾文學評價體系的延伸,而不是再創造?!拔膶W”這個凝結著人類精神認知經驗的理論概念,并不是能夠輕易就被改寫或推翻的。網絡文學作為一種電子媒介下的文學樣態,當我們面對海量的文字、數量龐大的粉絲用戶讀者群、巨大的IP衍生價值時,我們覺得現在可以有一個預判:它在傳播學、大眾文化和文化產業等領域中的意義,大于在文學上的意義。它的確改變了文學史,但改變的是中國大陸尊奉為正統的“五四”以來的新文學史,而目前并沒有改變整個人類的文學史,更沒有為人類創造出一種全新的藝術形式。

二、以專業讀者的審美意見代替普通讀者的閱讀感受,對網文的創作方法、類型分化等暫時性現象或具體作品“過度闡釋”,由此誤導網文創作

網文發展20年,一直伴隨網文成長,或者“半路出家”并持續跟蹤和研究網文的批評家并不多見。最近幾年,隨著網文現場日漸繁盛并有了一定的理論積累之后,一些批評家和學院派的理論家介入網文,為網文創作和研究護航;而且在一些有識之士的推動下,網絡文學開始進入大學教育序列,這是十分可喜的局面。

對于傳統文學來講,普通讀者缺乏表達評論意見的渠道和能力,精英讀者(非職業讀者)有可能會把讀后的感受寫成文章在媒體發表。而對于網文的評價,過去我們認同一個說法:普通讀者通過跟帖這種形式與作者展開互動。但是我們忽略了一個問題:絕大多數網文的讀者并沒有表達意見的意愿,能夠表達意見的是少數,而且是對文學有著自我理解的讀者——他們已經不是普通讀者,而是精英讀者。這從點擊率與跟帖的數量就可以對比出來。在這一點上,網文與傳統文學沒有根本的差別。

由此綜合起來看,網文的批評者由兩部分構成:一部分是專家型的研究者,另一部分是普通讀者中的精英讀者(這其中包括網絡文學的從業者),這兩部分我們合稱網文的“專業讀者”。而對于大眾讀者,據中國社科院發布的《文學藍皮書》(2015-2016年度)稱,網絡文學讀者群體學歷偏低,閱讀追求淺顯與娛樂,“在閱讀人群學歷方面,中學學歷讀者占比過半。小學學歷的讀者占比7.39%,初中學歷的讀者占比36.36%,高中學歷的讀者占比30.17%,本科學歷的讀者占比24.78%,碩士學歷的讀者占比為0.8%,博士及以上學歷的讀者占比僅為0.5%”⑥。我們可以看到,中學及以下學歷的讀者占到了73.92%。換言之,正是這部分低學歷的非專業讀者支撐著網文的江山。

因為數據缺乏,我們無法得知跟帖的精英讀者中有多少高學歷者,但是我們就目前的狀況可以看出,與網民總數相比,專業讀者無疑是“無限少的少數?!倍W絡作家關于自己作品的具體反饋,只能在這“無限少的少數”中得到。這就帶來一個問題:網文如何統一專業讀者與大眾讀者的審美情趣。由于專業讀者具有較好的知識修養,因而具有較強的分辨、判斷和批判、反思能力,除了專家型讀者的研究需要外,網文對普通讀者中的專業讀者來講,所提供的消遣和娛樂功能是主要的;但是對于絕大部分低學歷的普通讀者來講,他們不僅需要娛樂和消遣,更需要獲得普遍意義上的精神滋養,在這個角度上,網文必須具有正向的教化功能,這不僅是社會和國家對網文的要求,也是人類的成長和發展過程對網文的要求。

我們不得不承認,知識層次越高的人群越具有接受新鮮事物甚至異端事物的能力,這是因為我們總能綜合運用理性經驗,跳出法律、道德或情緒的限制,從各種不同角度對新鮮事物進行自我解釋。我們也不得不承認,知識層次較低的人群普遍缺乏這種能力,而是憑有限的理解力和好惡對新鮮事物進行判斷(在這里并無意貶低和歧視低學歷人群)。這在網文中引起的問題就是:專業讀者(特別是專家型研究者)對于網文中出現的超出普通讀者審美接受能力、價值取向和審美情趣的作品態度不明朗,沒有給予正確引導,而是抱著“存在即合理”的態度從學理層面給予確認,在一定程度上誤導了作家和讀者。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網文中的諸多問題都與此有關。比如關于網文語言粗俗的問題,特別是人物對話,出現非常多的粗俗化、粗鄙化的語言,對比我們生活中的說話方式,的確有個別人這樣說話,但那絕對不是普遍的現象,而且并不是可以在公眾場合言說的方式,更代表不了社會整體的語言水平,但是在專業讀者那里,認為這是保持了“語言的鮮活性”“接地氣”“有網感”。再比如關于兩性關系的描寫方面,網文中存在著“三多”:婚外情多、性愛場景多、特殊“性趣”多。改革開放四十年之后,盡管社會已經開放到相當程度,但我們傳統的婚戀和性觀念與西方完全不同,我們雖然不能用“衛道士”的眼光看待這個問題,但也不應該赤裸裸地描寫性活動,這不符合法律;而鼓勵婚外情也顯然不符合道德和國情。此外,有的作品書寫普通人無法理解的特殊生理喜好,鼓吹對身體和欲望的享受,這顯然超過了普通人的接受能力,但我們的專業讀者往往對此用一個相對寬松的標準來衡量。

在關于文學虛構與文學真實的問題上,突出表現在歷史知識與文學想象、客觀世界與虛擬世界之間的錯誤設定上,有些作品在客觀真實的背景下罔顧歷史事實,虛實不分,向普通讀者傳達錯誤的知識,但專業讀者認為這是“架空”;此外,在過度世俗化的現實作品以及虛擬世界的設定中,或者在從真實向虛擬世界的過渡中(比如穿越、星際旅行等),也常有非?;闹嚨那楣澇霈F,但專業讀者往往運用現代文學中關于“荒誕”的理論予以解釋。這些問題在普通讀者那里制造了知識和觀念上的混亂,顯然也無助于陶冶他們的情操和對主流價值觀的接受。這也反襯出當下關于網文評價的亂象:遇到低俗的問題,我們就說這是大眾文學,不能用過高的標準要求它;遇到荒謬的情節,我們要么用虛構來解釋,要么用純文學的方法解釋,說這是荒誕的、象征的手法。文學理論的系統性被斷章取義、各取所需。

無論什么樣的文學,在娛樂的同時,都應該具有審美教育意義。早在20世紀40年代,張恨水就曾呼吁,有“先進思想”的新文學家,不要拋棄中國的普通民眾。在當前的文學格局下,網絡文學毫無疑問承擔起了為讀者提供有效閱讀資源的擔子,此時我們更應該重溫大眾通俗文學大師的話,將“先進思想”融入作品中,真正促使網絡文學向文學靠攏,強化公共擔當,寓教于樂,而不是在利益的誘導下,給依靠傳統文化建立起基本世界觀和價值觀的普通大眾制造混亂。當前,“線上要IP值,線下要文學值”的網絡文學新方向被理論界提出來⑦,我們期待著能夠在網文界形成共識,以此促進網文的健康發展。

注釋:

①艾瑞咨詢:2015年中國網絡文學IP價值研究報告.http://mt.sohu.com/20151101/ n424850095.shtml.

②于太行.回到本體看網文.文學報·新批評,2016-6-30.

③李敬澤.網絡文學:文學自覺與文化自覺.網絡文學評價體系虛實談——全國網絡文學理論研討會論文集.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編.作家出版社,2014(11).

④嚴家炎.嚴家炎對話集——中國現代文學與現代性.人民日報出版社,2014(1):139.

⑤同注③,第142頁.

⑥白燁主編.中國文情報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5):173.

⑦同注⑥,第169頁.

于太行,研究員,長期從事網絡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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