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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鄉的那點事(短篇小說)

2019-11-22 03:24馬敘
作品 2019年9期
關鍵詞:林森黃海鄉長

馬敘

1

黑白鄉新近換了鄉長。

書記還是那個老書記,鄉長已是新鄉長。

但是在林良里看來,新鄉長也好,老書記也好,都與自己關系不大。

2

三十八歲的八○后新鄉長陳林森來自縣城,來之前是城郊鄉的副鄉長,來黑白鄉當鄉長一周后,到五里村蹲點。走到村委會辦公樓前,遇到了黃三義。黃三義說,你找誰?陳林森說,我找村民委員會主任。黃三義說,主任在柯橋經商,他不在的時候,村里的事我說了算。陳林森說,你是誰?黃三義說,我是黃三義,村里的副主任兼調解委員。陳林森說,你也不叫我到村委會坐坐,喝杯茶。黃三義說,好了,現在我認識你了,一直聽說新來了個陳鄉長,你肯定就是了。說完,兩人來到了村委會,坐下,喝茶。黃三義說,你獨自一人來,也不帶駐村干部,也不帶文書。陳林森說,帶不帶一個樣。黃三義說,也是吧,反正我看你們鄉干部,都一個屌樣。陳林森說,你們五里村與鄉里矛盾很大吧,我一來,你就給我下馬威。黃三義說,矛盾不矛盾,慢慢看,村里的事不是人做的事。陳林森也說,鄉里的事不也一樣嗎?不也不是人做的事嗎?黃三義聽陳林森這么說,知道這新來的鄉長不是簡單的人,就說,喝茶,喝茶。

陳林森與黃三義話并不投機,從黃三義這里也沒了解到多少情況。給陳林森的感覺,黃三義就是一個鬼精的村干部。

陳林森回到鄉里,找到駐村干部林良里,林良里是五里村的鄰村人,對五里村的情況非常熟悉。

林良里說,五里村的情況一直很復雜,村里的干部也不團結,但是對外卻很一致,使得鄉里的工作沒法開展起來。陳林森說,都有哪些事?林良里說,海涂判定、山林判定,都是這樣,還有鄉里征地做項目,一分地都征不過來。陳林森說,你一開始就給我擺難題。林良里說,我是有難題就擺,總比欺騙你強。陳林森說,這倒是。這個時候,林良里原先覺得鄉長書記與自己無關的想法被推翻了。

林良里說,我知道,你是想我出面拿住黃三義與五里村的其他干部。陳林森說,你能拿得???林良里說,既然你鄉長這么說了,我就試試看。陳林森說,這是為鄉里不是為我個人做。林良里說,我都五十多歲了,在黑白鄉工作三十年了,我能不知道嗎?為鄉里,也為你個人!陳林森說,好,就算為我個人,但做好了,大家都好。

陳林森在鄉里過了些日子,發現這個鄉里的干部和五里村的村民,好幾次言談之中都無意說起了五里村一個名叫黃海新的人。而且這個黃海新根本就不在村里鄉里,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但就是經常會被他們無意間提起。比如,狗生的黃海新要是在就好了。比如,黃海新狗生的,怎么不來呢,他到底躲在哪里享清福呢?還有,要是黃海新,才不要這雞零狗碎的東東呢!因此陳林森憑直覺判斷這個黃海新對黑白鄉有一種持久的潛在的影響力,即使他已經不五里村了,但他的影響力反而可能更加地大而持久。

3

林良里第一次陪陳林森到五里村。他已經知道陳林森在之前已經到村里去過了一次,因此遇見黃三義時,說,中午就到你家吃飯聊天。黃三義對林良里沒好感,但看在新來的鄉長面子上就答應了下來。黃三義說,這次來能給村里解決點實際問題吧。林良里說,村子里能有什么天大的事,還不就是你們幾個鬧不團結嗎?黃三義說,林良里,你給老子說說看,全中國哪個村委會是團結的?林良里說,你看你,又來了不是,口氣狠得像吃人。黃三義說,今天新鄉長在這里就不與你狗生的吵架了,等哪天單獨過過招,罵也好打也好,我都不怕。陳林森說,剛一見面就吵架是要給我下馬威啊。黃三義說,不敢,我們還指望陳鄉長給解決實際問題呢。陳林森知道黃三義是人精一個,就說,先不說這事,吃飯喝酒。

喝酒的氣氛很好。林良里說,在村里,還有什么能比喝酒更快樂的呢?黃三義說,有,女人與喝酒一樣快樂!陳林森說,天下是色男人,男人色,但是你不要在自己村里色。黃三義說,我就是說說而已,過過口癮。林良里說,黃三義又不外出做事,也沒有多少機會能在外面色。黃三義怕林良里再說下去,趕緊打住,說,你的意思啊是說我在村里色嗎?告訴你林良里,我不吃窩邊草。陳林森說,你們總是要想給我下馬威嗎?你黃三義就是搞了村里的女人,不用我管,也會有法制來管你的。黃三義說,你看你,話都說到哪兒去了,我是這樣的人嗎?陳林森說,不這樣就好。林良里說,54鄉道延伸段要經過你們村,多少年了,三年了吧,土地的事還一個字都沒落實。還有老祠堂保護的事,聽說都與商戶簽了買賣協議了?黃三義說,這兩個事吧,都是天大的事,村民們不是說同意就同意,即使三百戶同意了,只要還有三戶不同意,這事就難辦,而且還遠不止是三戶呢,都還有三戶的好幾倍人家呢。陳林森說,其實呢,這些事是個事,但是也不是個事,你把杠子插到底了就容易做了。黃三義說,你當領導就能耐大是吧?這天大的事還說不是個事!陳林森說,我其實不了解你們村的事,也并不了解你黃三義,但是你要給我說實話。黃三義說,我這說的都是大實話,信不信由你。

回來的路上,林良里說,黃三義在全鄉有點名聲,本事倒也是有,但是與外村的兩個女人好像有那么一種關系。陳林森自言自語地說,看來他倒是有西門慶的本事了。

4

鄉里的54鄉道,從五里村村前經過通往海邊。鄉道涉及拆遷的戶數有三十余戶,這三十余戶結成一個強大的抗拆群體,政策落實一直是個問題。因為是個老大難問題,前任鄉長一直拖著這個事。這個項目的接力棒就交到了陳林森這任鄉長手里。經濟基礎好的村里工作復雜難做,經濟基礎差的村里工作則阻力更大,村民捍衛自身的利益也更加地堅決。

林良里說,工作做了這么些年,卻毫無進展,通海邊的公路,基本成了子虛烏有的空頭項目,鄉里不管是主管還是分管的都不愿再提這個事。

陳林森說,林良里,我知道現在村里的工作非常難做,看你跟黃三義的關系也還是不錯的,所以這個事情你就要挑起來,這件事就算幫我做吧,其實也是幫你自己,只要做好了,大家都好。林良里說,好吧,這件事我試著做做看,能不能做得成不知道,這確實是件很難做的事情。林良里回答得很勉強。林良里說,這種事情,是全鄉最難做,最吃力不討好的事,你做好了,也沒人說你好,成果嘛都是你們鄉長書記的政績,但是如果做不下,難堪的卻是我個人。陳林森說,你是老駐村干部了,你知道怎么做的。林良里說,我明白你的意思。陳林森說,當然。我不鼓勵你用下作的辦法做這事,但我知道你會有辦法。林良里說,我明白你說的,你們當領導的說話總是話里有話。兩個人雖然說是這么說,但是,陳林森與林良里對這件事各自心知肚明。

林良里去了五里村,去找了黃五三,村里拆遷維權群體里比較有影響力的一個。林良里也曾經與他打過交道。

林良里打黃五三手機,黃五三在外鄉,得第二天才能回。林良里說,那就明天找你。黃五三說,找我什么事?是為了拆遷的事吧。林良里說,你就知道拆遷的事不找你找誰。

林良里在正式找黃五三之前,去找了陳志芳。陳志芳也是三十余家抗拆戶里的,陳志芳態度堅決,說話卻是軟軟柔柔的,一副很弱的模樣。陳志芳遠遠地就看到林良里朝她家走過來。良里啊,快來坐坐。遠遠地,陳志芳就向林良里打招呼。陳志芳給鄉里干部們的感覺一直都很好,說話聲音輕輕的,語速也慢,也婉轉。但是,這么弱模樣的陳志芳怎么就那么堅定地與其他戶結成一個強大的抗拆群體呢?而且她自己的抗拆態度也非常堅決,說話柔柔的,卻是十二分的固執。林良里到陳志芳家坐下,喝茶,沒看到陳志芳家里有男人,問,陳志芳,你老公是在外地經商的吧?陳志芳說,他在外地開建材店。林良里說,怪不得,你家經濟基礎很雄厚啊。陳志芳說,我們五里村又沒什么資源,所以男人只得到外地做事,賺點小錢養家活口。林良里說,我算看出來了,低調的女人其實都是強大的女人。陳志芳連忙說,別這樣說,留守女人夠可憐的了,你們還要拆我們的房子。陳志芳突然就點明了林良里要說的事。陳志芳說這話時仍然語調溫柔仍然是軟軟的話語,仍然好溫柔的樣子。但是林良里聽出了她骨子里的抗拆態度,堅決,不可通融。陳志芳繼續說,我知道,你們有挖掘機,有拆遷隊,你們可以強拆我的房子。陳志芳說這話仍然是低低的平和的語氣。林良里說,拆遷工作進行了三年,你的房子不是好好的嗎?要是真的動用拆遷隊強拆,不早就拆掉了。陳志芳說,理是這個理,但是你們得讓我同意才可拆我的房,我沒有同意,就不能拆。林良里說,是的,在你沒有同意之前,我們不會強拆。陳志芳說,就是黃海新來也不會同意。林良里說,我在村里這么多年,就見過以前還是小孩子的黃海新,也沒什么印象,也不知道見過的是不是黃海新本人,更沒見過如今成人了的黃海新。林良里說,如今的黃海新,到底是什么人呢?陳志芳說,不是什么人,就是黃海新而已。

林良里又喝了一會茶,說,我不知道現在的黃海新,但是黃五三這個人近來怎么樣?陳志芳說,我不清楚黃五三近來怎么樣,你是不是說我與黃五三聯合起來抗拆遷?林良里說,你過敏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近況。陳志芳說,在拆遷這個事上,黃五三比我堅決得多,你們別想做得通他的思想工作。即便是全體同意了,只他一人不同意,你們也還是建不了這個公路。林良里說,話不是這樣說的。陳志芳說,那應該怎么說?林良里說,我也不知道。林良里這話把陳志芳說笑了。兩人再扯了一會,林良里起身離開了陳志芳家。

5

第二天,林良里叫了黃三義一起去黃五三家。黃三義隨手買了幾樣熟食,提了一瓶瀘州老窖去黃五三家。黃五三一看來的是林良里與黃三義,就愛理不理的,淡淡地說,你們來干嗎?我不歡迎你們來。黃三義說,我就來與你喝酒,閑扯淡,不行嗎?黃五三說,虧你還是同宗,跟在林良里后面像條狗。黃五三的話說得很沖也很重。黃三義卻并不當回事,坐下就往外掏熟食,開酒瓶,拿來了倒酒的碗,就一人喝起來。黃五三說,黃三義,你以為這樣就是兄弟了嗎,雖然都一個村都姓黃,但你我是尿不到一個壺里的。黃三義說,正因為一個村的又都姓黃,所以啊你不能把話說得這么絕。黃五三說,黃三義,你聽聽村里人都怎么說你,當了個副主任就人模狗樣的。黃三義說,我倒沒聽見有人說這話。黃五三說,那是別人不敢當你的面說。黃三義大笑,說,那是說明他們怕我嗎?黃五三說,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人家只是避瘟神。黃三義仍然不生氣,倒酒,喝酒,吃熟食。林良里在這一點上真的佩服黃三義,在羞辱中還如此淡定,要是在軍中,足可當大將了。其實,包括在鄉里縣里,這種個性與做派也是打開人際關系的一個另類途徑。林良里就坐著看黃三義喝酒吃熟食,聽黃三義與黃五三說話。林良里熬著不說話,林良里知道,只要自己一說話,黃五三的火力就會轉一個方向向自己噴來。

黃三義繼續喝酒,吃熟食。黃三義就是要讓黃五三罵娘。黃三義來之前就準備好了,要讓黃五三罵個痛快,罵個夠。按黑白鄉人的話說,兩個都是狗生的。狗生的黃三義太了解黃五三這個狗生的。

黃五三說,黃三義,拆遷了對你又有什么好處?你又不可能當主任,你永遠只能當個副主任,幫著號叫號叫,打打前卒。黃三義說,當個副主任我就滿足得很了,我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肉,有空也辦一些事,痛痛快快地當副主任,有什么不好。黃五三說,你不要像狗一樣盯著我的房子,我知道你們來是想拆我的房子,想修這條公路,但是我黃五三不會吃你們這一套。黃三義說,我會天天到你這喝酒吃肉。黃五三說,你還真把自己當流氓了,告訴你,老子不吃這一套。黃三義說,那我倆走著瞧,我就流氓了,你愛怎么怎么的。黃五三看黃三義這么說,這么賴,再說不出什么來,黃五三雖固執執拗,但也并不是鄉村的狠角,要是真的比狠,黃五三還真不是黃三義的對手。但是,在黃五三來看,自己是占著理,因此不管黃三義怎么說,自己是絕對不會松口。黃五三說,我知道,鄉里新來了鄉長,鄉里凡新來當頭的,都會燒三把火,這一個我想肯定燒拆遷這把火。黃三義說,這還真是被你說對了,新來了陳林森鄉長,就是要拆遷修這條公路。這時,林良里說,我們也不會強迫你拆,但是拆遷修路是大事,你不是村民嗎,不也同樣享受公路的便利嗎,因此這事也是你自己的大事。黃五三說,道理是狗屁,道理有個屁用,能說服我拆房子嗎?說服不了。黃三義說,鄉長又不是我的朋友,我犯不著為他說話做事,我是看在林良里的面上。黃五三說,我現在不說這事。黃三義說,但是我要說。黃三義說,我是不為鄉里為村里。黃五三說,說了也沒用,我是不同意拆也不會讓你們拆的。

從黃五三家里出來,黃三義對林良里說,你看到了吧,村干部不是人當的。林良里說,駐村干部也是一樣,到了鄉里村里,其實都一個樣,鄉長書記表面風光,心里還不是與我們一樣一團糟,有時還不如我們放松自由。黃三義說,陳林森這任鄉長當得好不好與這里的拆遷關系大了。林良里說,是的,全鄉就看這個事。

6

陳林森找林良里到辦公室來,問這幾天的事。

林良里說,有兩個人,一個是黃五三,一個陳志芳,兩個都是很堅決的人。

陳林森說,黃三義對他倆怎么個看法。林良里說,我知道你是把黃三義看得比我重要。陳林森說,村里的工作你是重要的橋梁,但是黃三義他們是基礎。林良里說,這事的重點當然是黃三義,只要他肯破釜沉舟,這事也就會有辦法了。陳林森說,那得給他利益,但又不能破紅線,你想想看怎么才合適。林良里說,我太了解黃三義了,也不一定是你所說的利益,他當副主任也就圖個名聲,雖然他名聲并不好,但他為人有人格的,大家對他的為人評價還都不錯。陳林森說,那就給他榮譽。林良里表示并不同意,說,雖然榮譽對你們來說是重要的,是政績,但是對黃三義,包括對我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事,黃三義是在乎別人對他為人的看法與評價,更在乎五里村人對他的看法。林良里說,還有一個,我這些天了解到,陳志芳早年曾與黃海新好過,現在嘛,陳志芳對黃五三的影響也大。

陳林森說,你是鄉里最資深的干部,太清楚鄉里村里的情況。林良里說,陳鄉長,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怎么去做。陳林森說,那么我也不多說什么了,反正你對這個事情已經是清楚了。林良里說,你不愧是做鄉長的,把話說得那么直接,又理所當然。陳林森說,我也只能對你這樣說,把事情說明白了就好了,工作做起來也就不會疙里疙瘩。

林良里離開陳林森的辦公室,心里并沒有陳林森說的那樣把事情說明白了就好了,心里不順暢。林良里確實是鄉里最老牌的鄉干部,什么樣的陣勢什么樣的鄉長書記都見過,也太明白陳林森的說話相處方式。陳林森以為把話說到位,林良里就會毫無保留地去做這件大難事,那也太小看了作為老牌鄉干部的自己了。

林良里重新返回到陳林森的辦公室。陳林森看到林良里重新來到辦公室,知道剛才的話還沒說完,而且林良里肯定還有什么事要說。林良里說,我兒子在鄉聯合執法中隊,好多年了,表現也一直很好,大家評價也都很好,而且副中隊長一職一直空缺著。陳林森知道林良里是提條件來了,雖然副中隊長只這是鄉鎮中層副職也是今后向上走的最低起點,但畢竟是人事的事,在哪個單位,人事都是大事。陳林森說,這事我知道了,這是大事,我一個人做不了決定,書記是決定因素,我只是輔助因素。林良里說,你也清楚,書記很快就退居二線了,到時還不是你當書記,一人說了算。陳林森說,這事我知道了,但我是鄉長,原則上是這樣的。陳林森知道對林良里不能以公事公辦那樣去對話,夾雜私人因素是必須的,不然的話鄉里的工作就難做了。于是又補了一句,這事我記著,反正我會盡力量不保留地促成這事,成功與否則另說。本來在陳林森說前面的話時想立刻抽身走人的林良里,聽到陳林森后面的話說得誠懇,也是真心幫忙的意思,就重新坐下,說,我再去找黃三義,一起做拆遷的事,不管多難也會去做。

臨走時,林良里說,我要出趟公差,先去找黃海新。

7

林良里終于問到了現在黃海新在北京的地址與電話。林良里買了高鐵票,去的是北京。

林良里乘了一整天的高鐵,到了北京火車南站,出站打的到花鄉新發地建材批發中心一家衛生潔具批發倉庫。黃海新坐在一個面積很大的倉庫兼店面旁邊隔出的狹窄的房間里聯系各地業務,黃海新的潔具經營品種齊全,規模很大。林良里基本是熱臉貼了黃海新的冷屁股。但是,黃海新的屁股再冷也要貼,這關系到拆遷的成敗,拆遷成敗更關系到兒子能否在向上進步。

黃海新說,拆遷的事與我無關,我也說不上這個事。林良里看出黃海新是站在抗拆那一面的。林良里想,我要是黃海新也會站在抗拆那一面。但是林良里要在黃海新的北京新發地做通他的思想工作,至少讓黃海新同意或不反對拆遷,哪怕他不出面說話。

黃海新請林良里宵夜。黃海新說,請你宵夜并不等于同意你們拆遷,拆遷的事雖然已經與我無關,我的戶口、家庭、孩子、父母都已經落實在新發地,也不會回到五里村去,但我還是不同意拆遷這個事。林良里說,我也不強求你能夠同意,其實吧,拆遷修路于村里也是大好事,路修好了,寬暢了,村民也都方便。黃海新倒酒給林良里,也沒怎么勸,林良里就主動地一杯一杯地喝。黃海新自己原本不打算喝,但是,既然林良里這么豪爽地喝酒,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只看著林良里喝,也開喝。這樣一喝,兩人都喝到了八九分,走路,說話,都不利索了,都大著舌頭。但是,這樣一來,話就說得開了。林良里說,這么遠跑來找你,我是把你看得比鄉長書記大得多的人物,才來找你的,拆遷說實話對村里是好事,當然這也是我的任務,主要還是村里好啊,又沒有傷筋動骨,就拆遷幾戶人家,也不虧他們,我也一直在爭取最高賠額。黃海新一拳打過來,把林良里打倒在地,然后自己也倒地,躺在林良里旁邊,說,我黃海新這二十年來吃了太多苦,終于在北京安頓下來了,發達了,說實話,從沒有過一個鄉里人來看過我找過我,雖然我給村里捐了五百萬修路。今天你來找我,盡管找我說拆遷的事,但是拆遷的事我他媽不管,我不同意也不反對。林良里要的就是這句話,雖然已經醉得差不多了,但是來北京這個事還是牢牢地占著整個頭腦,以至林良里突然就全清醒了過來。而黃海新則完全東倒西歪走不了路,林良里就扶著黃海新叫了輛出租回倉庫。

第二天,林良里怕黃海新會忘了前一晚躺在地上說過的話,又試探地問了黃海新。黃海新說,我不支持也不反對,就這樣。還有,我對你林良里個人是有好感的,怎么著我都會感謝你這么遠來找我,哪怕為拆遷找我。聽了黃海新的話,林良里的心里終于踏實了,買了回程的高鐵票,順利地回到了黑白鄉。

8

第二天林良里找到黃三義,說,我剛從北京黃海新那里回來。黃三義吃驚地說,你竟然去北京找黃海新了?林良里說,是的,我也知道黃海新是對村里貢獻最大的,捐過五百萬修了環村路。黃三義說,是的,所以村里人常會念起他。林良里說,這事你與陳志芳說,與黃五三說,黃海新是不反對拆遷的,不反對就是贊成。黃三義說,不反對已經很好了,但也不一定是贊成啊。林良里說,你看,我們要把這事做足做鐵才能影響到黃五三與陳志芳,不然的話,僅僅是不反對,還遠遠不夠。黃三義說,那不成作假了嗎。林良里說,怎么是作假呢,這完全是真實的啊,黃海新也是真心想村里好的人,他拿出五百萬給村里修路不就是這目的嘛,而在柯橋的同樣有錢的村主任只拿出兩萬元。

黃三義說,這個事你自己說,我不說。黃三義是固執的。黃三義是想正兒八經地通過自己的真實努力讓抗拆戶同意并自愿拆遷。但是林良里去北京這樣一來,使得這事做起來不那么理直氣壯。黃海新不反對拆遷并不等于同意并支持拆遷。黃三義是不在乎鄉長也不在乎書記的,如果鄉長書記做事不光明磊落的話。黃三義至少覺得林良里在這事上不夠光明磊落。黃三義平時也常常對不光明磊落的人或事罵娘,會說,這狗生的怎么會這樣!這也就是鄉干部里有人說他痞相的原因。因此,雖然拆遷修路是好事,但他也不愿為了順利拆遷而作假。

這樣一來,黃三義雖然陪著林良里去陳志芳家,但原先愛說話的黃三義這時卻不怎么說話,林良里成了主講人。林良里說,陳志芳,我去了一趟北京,征求過黃海新的意見。陳志芳有點吃驚,想不到林良里去了北京找黃海新。陳志芳說,黃海新的態度怎么樣,難道他也同意拆遷嗎?林良里說,他不但同意拆遷,而且還支持拆遷,他說北京等地都在拆遷修路,村子里的發展都特別快特別好。陳志芳說,這是你說的吧。林良里說,確確實實是黃海新說的。林良里說著就掏出手機撥通了黃海新的電話,遞給陳志芳。這樣陳志芳只得與黃海新通話。陳志芳說,林良里說你贊成村里拆遷修路是嗎?那邊的黃海新突然接到陳志芳的電話,感覺很意外,但是,黃海新還是說是贊成拆遷的,越問,黃海新回答得越明確,支持拆遷。這是話趕話趕出來的效果,這也正在林良里的預料之中。

林良里收回手機,對陳志芳說,你先考慮考慮,到時答復我。

林良里、黃三義接著來到了黃五三家。黃五三仍然不歡迎他倆,說,又來了,我是不會同意拆遷的。黃三義這次沒有帶熟食與酒。這次是林良里說話。林良里與在陳志芳家里一樣,說了去北京找黃海新的事,然后撥通了黃海新的電話給黃五三接聽。黃海新仍然說的是贊成拆遷修路,與在陳志芳家時的結果一樣。林良里離開時說,拆遷真是好事,也有不低的賠償款,這事你這兩天好好想想。

回鄉里后,林良里向陳林森做了匯報,講了去北京找黃海新的經過,把細節都一一描述出來——醉酒,倒地,在地上躺著談拆遷的事。又把今天去陳志芳家與黃五三家的過程一一描述了一遍。陳林森說,這就是說陳志芳與黃五三兩人原先固執的立場已經開始有點松動了。林良里說,是的,就是這樣的。

林良里還想把執法中隊兒子的事趁機再說一下,但立即把到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林良里想,拆遷的事情還沒最后完成,再次提兒子提拔的事為時過早,對,再過一個階段,等拆遷的事有了進展,不再出現反復再提。

9

黃三義也來到了鄉里。黃三義對陳林森說,拆遷的事這么順利就開展起來了,我黃三義也沒得什么好處,我就問你一件事,能否答應我。陳林森說,只要合理的,我能辦得了的都可以。黃三義說,我要辭去這個村委會副主任,今天特向你提出。陳林森說,你是想當村委會主任啊。黃三義說,不當副主任也不當主任。陳林森說,那你辭去干什么?黃三義說,我是當一天難受一天,我要辭了它,自由自在地生活。陳林森說,痞勁上來了是吧。黃三義說,反正我是不當了。黃三義把手中拿著的辭職報告拍到了陳林森的桌子上,轉身走了。

陳林森并不感到奇怪,陳林森知道黃三義痞性未改,現在紀律也越來越嚴,要想真的自在,于黃三義而言,還是辭去的好。不過雖然有痞性的村干部管起來有難度,但是有工作能量也是他的長處。陳林森知道黃三義這類人,既然辭職,十八頭牛也拉不回來了,雖然可惜但也只能由他去了。

等拆遷的事情都落實到差不多的時候,陳林森叫林良里到辦公室敲定最后的一些細節。陳林森說,你兒子的事,我會放在心里,等下半年肯定會解決。林良里知道,下半年書記退居二線,改任非領導職務,鄉長陳林森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一把手,那時兒子的事就能夠塵埃落定了。人生一世,兒女是大事,但還沒到最后確定,所以到現在這一刻,林良里還是無法放下心。拆遷這件大事早已不單純是工作上的大事,它于黑白鄉是大事,許多年未能完成一直做不下的大事終于有了基本的定局;于五里村是大事,于村民,進一步改善進出村的通道與運輸;于陳林森是大事,上升有了說得響的政績,前任一直解決不了的大難題被他解決了;于林良里更是大事,兒子多年來待在聯合執法中隊幾乎前途無望的時候,突然有了光明的起點。如果黑白鄉不來陳林森當鄉長,如果陳林森即使來了也不做五里村54鄉道拆遷修路的事,那么,就不會有林良里參與其中的事,就不會有機會向陳林森提出這條件并有這樣理想結果的可能性,如果那樣的話,這一切的結果都會改寫,兒子也許永遠就那么做一個普通隊員待在聯合執法中隊,雖然表現不錯,但很大可能是永遠也不會有變動與起色。而在半年的時間里一些人與事會不會有意外的變化呢?走出陳林森辦公室的林良里,站在河邊,看著河水一成不變地向下游流去,每一道波紋都那么的相似。林良里就這樣站著,望著河水,發了很長很長時間的呆。

責編:王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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