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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五代巴蜀王朝對高氏荊南割據政權的影響

2020-02-27 03:36孫振濤
三峽論壇 2020年1期

摘 要:五代十國時期,同處特定時空背景下的巴蜀王朝與高氏荊南政權,兩者之間有著十分頻繁的軍事征伐、外交聘問、經貿往來和文化交流等活動。五代巴蜀文人不僅在荊南政壇上非?;钴S,對高氏割據政權的穩定繁榮做出了突出貢獻,而且對荊南文壇的文學創作活動產生了深刻影響。

關鍵詞:五代十國;荊南政權;邦交關系;文學生態

中圖分類號:K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332(2020)01-0001-05

五代時期,高氏荊南政權疆土狹小勢單力薄,北與中朝旋興旋滅的梁、唐、晉、漢、周接壤,東與楊吳(南唐)政權比鄰,西與前、后蜀王朝唇齒相依,南與馬楚政權咫尺相連。地處四戰之地的高氏荊南政權,雖然形式上并未稱帝建國,可實質上等同獨立王國,歷四世五主凡五十七年與五代相始終。高氏荊南政權與前后蜀王朝互為表里唇齒相依,一條奔騰不息的長江水將兩個勢同水火的割據政權緊緊連接在一起。五代時期,高氏荊南政權與前后王朝之間的征戰媾和、經貿往來及文化交流活動頻繁密集異彩紛呈。

一、五代荊南政權與巴蜀王朝之間的征戰聘問活動

唐代荊南藩鎮下轄八州,到了唐末五代之際七州盡為臨鎮所奪,僅存治所荊州(江陵府)一地。后梁開平元年(907),高季昌(后唐時避李克用廟諱改名高季興)被朱全忠委任荊南節度使,史書記載曰:“(開平元年)五月,拜季昌荊南節度使。荊南舊統八州,僖、昭以來數為諸道蠶食,季昌至,惟江陵一城而已?!盵1]1428荊南所失七州,其中夔、忠、萬、歸、峽五州為前蜀政權所奪。唐末五代時期,西川王建在火并東川、蠶食山南之際,仍不忘兵出三峽掠奪荊南,攫取夔、忠、萬、歸、峽五州之地。唐昭宗天復三年(903),王建派軍襲擊荊南,《資治通鑒》云:是年“八月,前渝州刺史王宗本言于王建,請出兵荊南;建從之,以宗本為開道都指揮使,將兵下峽?!盵2]8613《新五代史》稱王建同年“攻下夔、施、忠、萬四州?!盵3]785按,施州,在唐末屬黔中道,非荊南屬郡。又,《冊府元龜》之《宰輔部》“貪黜”條亦云:“天祐初,成汭失荊、襄,王建乘虛收歸、夔、峽等州?!盵4]3809

終前蜀一朝,荊南政權盤僅據有荊州江陵一府,高季興致力于收復巴峽五州失地的意志堅強,畢其一生念念不忘,伺機而動。高季興在荊南站穩腳跟后,便著手對前蜀動武,力圖收復巴峽諸州失地。后梁乾化四年(914)春正月,高季興派出水軍朔流而上攻擊巴峽,由于蜀軍的頑強抵抗導致戰敗失利?!妒畤呵铩酚涊d此事為:“(高季昌)以夔、萬、忠、涪四州舊隸荊南,興兵攻蜀,夔州刺史王先成逆戰。王縱火船焚蜀浮橋,蜀招伐副使張武舉鐵絙拒之,船不得進,我兵焚溺死者甚眾。會飛石中王戰艦之尾,王遁還,我兵大敗,俘斬五千級?!盵1]1430前蜀王建對荊南高季興的出兵襲擾十分惱怒,曾設想掘開峽口水堰趁著長江秋水暴漲之時漫灌荊州,《資治通鑒》稱:“峽上有堰,或勸蜀主乘夏秋江漲,決之以灌江陵,毛文錫諫曰:‘高季昌不服,其民何罪!陛下方以德懷天下,忍以鄰國之民為魚鱉食乎!”[2]8784由引文可知,此等禍國殃民的毒辣計謀幸好被文人毛文錫及時阻止并未付之于行動,否則后果不堪設想。高季興攻蜀失敗的教訓,致使其數十年內偃旗息鼓,對巴峽失地不敢輕言動武。

前蜀后主王衍昏庸無能、不恤國政、恣意玩樂,其主政期間的王朝政治分崩離析亂象縱橫,而此時的中原地區后唐崛起滅掉后梁,高季興入朝拜見李克用,極力勸說后唐出兵伐蜀。高季興向后唐獻策,伐蜀意在一石二鳥,高季興設想蜀道艱難伐蜀不易可以削弱大量后唐的國力兵力,另一方面后唐伐蜀時,荊南可以趁火打劫趁機收復巴峽諸州的失地。荊南高季興與后唐李克用,曾就伐蜀問題有過一段精彩的商榷。對于此事,宋人周羽翀在《三楚新錄》一書中記載云:“初,季興方對,莊宗謂之曰:‘今天下負固不服者,唯吳與蜀耳。朕今欲先有事于蜀,而蜀地險阻,尤難之。江南才隔荊南一水耳,朕欲先征之,卿以為何如?季興曰:‘臣聞蜀國地富民饒,獲之可建大利,江南國貧,地狹民少,得之恐無益。臣愿陛下釋吳先蜀。時莊宗意欲伐蜀,及聞季興之言,大悅。未逾年,莊宗伐蜀,季興私自喜曰:‘此吾以計紿之,彼乃信而用耳?!盵5]6327后唐出兵伐蜀之際,高季興趁火打劫,《冊府元龜》記載云:“季興請攻峽內,莊宗許之,如能得夔、忠、萬、歸、峽等州,俾為屬郡?!盵4]3799《十國春秋》亦記載后唐同光三年(925),秋九月“唐以王(南平王高季興)為西川東南面行營招討使伐蜀,仍詔取忠、萬、歸、峽五州為屬郡?!备呒九d是年十月親自統帥水軍沿江而上襲擊巴峽,此次出師不利又一次敗北奔還。史書稱:“冬十月,(高季興)統水軍上峽取施州。蜀將張武以鐵鎖斷江路,季興遣勇士乘舟斫之。會風大起,舟于鎖,不能進退,矢石交下,壞其戰艦,季興輕舟遁去。(張武)既而聞北路陷敗,以夔、忠、萬三州遣使詣魏王降?!盵1]1433

后唐莊宗伐蜀大獲全勝,整個巴蜀三川連同荊南舊地巴峽諸州一起并入后唐王朝的統治版圖。荊南高季興向后唐朝廷連上奏章求索巴峽諸州,后唐明宗李嗣源不得已將巴峽地區的夔、忠、萬、歸、峽五州劃歸荊南屬地。高季興得到巴峽諸州管轄權之后,進一步要求后唐讓出用人權由自己來委任刺史,后唐明宗并未應允,高季興襲據夔州驅逐刺史,導致兩者之間劍拔弩張兵戎相見。荊南與后唐的爭斗結果為,巴峽忠、夔、萬三州復歸后唐,高季興“遂以荊、歸、峽三州臣于吳”[3]857。

荊南高季興之所以在五代亂世中縱橫捭闔滌蕩乾坤,源于其對戰國時期合縱連橫的“縱橫家”之術運用得得心用手、如火純青。如高季興來到荊南萌生割據之意后,便著手戰艦五百艘、修飭器械為攻守之具,同時運用縱橫之術“招聚亡命,交通吳、蜀二國,中朝不能制”[1]1429。清人吳任臣對高季興“合縱連橫”的興邦謀略洞燭幽微,所謂“葺爾荊州,地當四戰,成趙相繼,亡不旋踵。武信(高季興)以一方而抗衡諸國間,或和或戰,戲中原于股掌之上,其亦深講縱橫之術也哉?!盵1]1438高季興病歿后的后繼之主,如高從誨、高保融、高保勖、高繼沖四人守成有余開拓不足,僅僅保有荊、歸、峽三州之地茍延殘喘直至迎降送款納土歸宋。

荊南政權與巴蜀王朝之間的聘問往返活動豐富多彩形式多樣,二者在軍事上攻伐戰守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武信王高季興統治時期,荊、蜀之間交兵混戰的狀況自不待言,就連后繼之人文獻王高從誨本人,亦曾當著后晉使者陶谷的面豪言壯語地說到:“吳、蜀不賓久矣,愿修武備、習水戰以待師期?!盵1]1442荊南政權對巴蜀王朝除了在軍事上的抗爭掣肘之外,還有對其在政治上的拉攏依附一面,如高從誨與后漢劉知遠交惡用兵、落荒失敗之際,“王乃絕漢,附于唐、蜀”[1]1444。又,后周顯德五年(958),高保融遣使入蜀勸后蜀孟昶仿效自己稱藩納貢,《十國春秋》記載此事云:“六月,王(高保融)遣使者勸蜀主稱藩中朝,蜀主報以前歲濮州刺史胡立歸,致書于周,不答。冬十月,王再遣蜀主書勸稱臣中朝?!?[1]1448

荊南政權對巴蜀王朝除了軍事對抗、政治依附之外,還有經濟掠奪的一面。荊南政權憑借四通八達地理位置以及長江水道便捷的交通運輸,對四鄰諸國的經濟掠奪是其賴以生存的重要手段,自然對巴蜀地區出入三峽水道船舶貨物的掠奪亦概莫能外。如后唐滅蜀后,前蜀王朝的大量珍寶通過長江水道下峽,當其經由荊南政權轄區時被悉數豪奪劫掠?!妒畤呵铩酚涊d此事云:“初魏王繼岌遣押牙韓珙部送蜀珍寶金帛四十萬,浮江而下,王殺珙等十余人于峽谷,盡掠其貲重。至是,唐加詰問,(高季興)對曰:‘珙輩舟行下峽,逾越險阻,凡數千里。欲知覆溺之故,自宜按問水神。唐主大怒……”[1]1434又,宋人李石在其《序博物志》中詳載此事,該書云:“同光中,莊宗遣平蜀,得到王衍金銀,命悉熔之為金磚銀磚。約重三百斤,一磚間開一穴,二人擔之,上有匠人名曰‘馮高。過荊南,高季興曰:‘馮高,主屬我??庸倮?,持而有之,儲為一庫?;食≈?,金銀入京師,斤兩封緘如故?!盵6]974荊南與巴蜀之間的聘問往返活動,文化交流是其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如后晉天福七年(942),高從誨派遣使者入蜀,史書記載此行的目的在于“王遣使者如蜀,請翰林待詔李文才圖義興門石筍并其故事?!盵1]1443又,五代巴蜀地區的名家名畫,成為荊南和湖湘地區入蜀商賈們重金購買的對象。如“張玄……攻畫人物,尤善羅漢。當王氏偏霸武成年,聲跡赫然,時呼玄為‘張羅漢。荊、湖、淮、浙令人入蜀,縱價收市,將歸本道”[7]62;阮惟德“(阮)知諱子也。襲承父藝,美繼前蹤,父子同時入內供奉……蜀廣政初,荊湖商賈入蜀,競請惟德畫‘川樣美人卷簇,將歸本道,以為奇物”[7]95。

二、五代巴蜀文人對荊南政權的政治影響

荊南政權之所以能夠在紛繁混亂的五代存續長達五十七年之久,這與高氏父子禮賢下士重任文人的政治舉措密不可分。五代亂世,武夫揮戈、悍將跋扈,文人士子朝不保夕流離失所。荊南高季興雖然馳騁疆場行伍出身,可他對流寓荊南的文人士子傾心相待倚為心腹,為荊州政權的穩固和繁榮提供了人才方面的智力支撐。清人吳任臣對高季興禮賢下士的好客行為頗為稱許,曾褒獎曰:“王雖武人,頗折節好賓客,游士緇流至者,無不傾懷接納?!盵1]1438又,高從誨繼承乃父高季興寵信文人的優良傳統,曾對文人梁震自言:“欲捐一切玩好,以經史自娛,省刑薄賦,境內以安,是吾愿也?!盵1]1461

五代時期,流寓在荊南境內的文人士子的數量很多、成分復雜,諸如唐末前朝遺民文人,五代中原流寓士子,西蜀詞人才子等類兼并而有之。五代荊南文人群體見諸史籍可考者,有梁震、孫光憲、司空薫、王貞范、王惠范、李載仁、齊己、高若拙、嚴光楚等。這些人皆非荊南本土人,其中司空薫、李載仁為李唐前朝遺民士子的后裔,史書稱司空薫為“唐知制誥(司空)圖族子”[1]1460;李載仁為“唐室之遠裔也。開平初,避亂來江陵,武信王署為觀察推官”[1]1465。又,王貞范、王惠范弟兄二人,本是幽州人,五代梁、唐興替時避禍南奔,隨父王保義流寓荊南為高季興所優遇延接。其中,王貞范“事文獻王為推官,類官少監。素精于春秋,有駁正杜預《左傳注》數百條,人多訝之?!盵1]1466弟弟王惠范亦深受荊南高氏的寵信與重用,史書稱王惠范“善修飾,喜讀書,以門蔭為文軒,遷觀察推官”[1]1467。來自巴蜀地區的文人士子梁震和孫光憲,更是堪稱為五代荊南文壇上的翹楚,二人文韜武略不僅對荊南文壇欣欣向榮的生態面貌起到推波助瀾作用,亦對荊南的政權的興衰榮辱和政治走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巴蜀邛州依政人梁震,是荊南政權中的謀略重臣。高季興將歸蜀之時路經江陵的才碩俊彥梁震挽留府中以禮相待托以心腹。梁震傾其膽略智慧盡心輔佐荊南高氏,以報答其曠世知遇之恩。梁滅唐興之際,高季興執意入朝親自拜見李克用,梁震認為此行不妥兇多吉少苦諫不已。梁震曰:“(后)唐有并呑天下之志,嚴兵守險,猶恐不自保,況數千里入覲乎!且大王梁室故將,安知彼不以讐敵相遇,行當為擄爾?!盵1]1461高季興一意孤行只身涉險,朝唐之際差點有去無回,等到斬關奪路奔還江陵時,見到梁震握著手狼狽地說道:“不用君言,幾不免虎口?!盵1]1461后唐明宗時荊南與后唐交惡,后唐朝廷派房知溫討伐高季興進逼江陵,高季興輕視唐兵數量少意欲開城出戰一舉殲滅之。梁震高瞻遠矚深謀遠慮,諫諍高季興曰:“(后唐)朝廷禮樂征伐所出,兵雖少而勢甚大,加四方諸侯各以呑噬為志,若大王不幸,得戰勝,則中朝征兵四方,其誰不欲仗順而取大王土地邪!為大王計,莫若致書主帥,且以牛酒為獻,然后上表自劾,如此庶幾可保?!盵1]1461高季興聽從梁震的計謀,使者荊南彈丸之地躲過了覆滅之災。高季興歿后高從誨優待梁震如故,史書云:“王(高季興)寢疾不起,文獻王(高從誨)繼立,尤委任震,以兄禮事之,震常謂王為郎君……(梁震)每詣府,輒跨黃牛至聽事以為常,王亦時過其家,斗酒相勞,歡敘平生,四時賜予甚厚?!盵1]1462梁震鑒于自己年事已高且認為高從誨勵精圖治堪當重任,于是主動請辭頤養天年,謂曰:“先王待我如布衣交,以嗣王屬我,今幸不墜先業。吾老矣,不復事人矣。固請退居監利?!盵1]1462梁震執掌荊南政壇時兢兢業業鞠躬盡瘁,積極推薦巴蜀同鄉孫光憲輔佐荊南高氏。

孫光憲為西蜀陵州貴平人,陵州“地瘠而力耕,家貧而好學,此風俗之古也”[8]4033。正是陵州這塊貧瘠的土地孕育了五代巴蜀奇才孫光憲,《十國春秋》記載其生平傳記為:“孫光憲,字孟文,貴平人。家世業農,至光憲獨讀書好學。唐時為陵州判官,有聲。(后唐)天成初,避地江陵,武信王奄有荊土,招致四方之士,用梁震薦,入掌書記?!盵1]1463前蜀滅亡之后,孫光憲流寓荊南,經同鄉好友梁震的舉薦被高季興延接入府。關于孫光憲出峽來到荊南的緣由,《郡齋讀書志》曰:“(孫光憲)陵州人,王衍降(后)唐,避地江陵?!盵9]943孫光憲在《北夢瑣言》中自言離蜀人荊時的舟行水程,該書云:“光憲自蜀沿流,……洎發嘉州,取陽山路,乘小舟,以避青衣之險?!盵10]140按,據《唐代交通圖考》當時的嘉州的治所龍游縣有二水合流于城西,二水分別是沫水和青衣水,引文中“避青衣之險”指青衣水中的險灘。

孫光憲在荊南幕府罄竭才智輔佐高氏政權,直至納土歸宋天下一統。孫光憲的智慧謀略,在荊南割據政權的政治大舞臺上發揮得淋漓盡致。如高季興主政期間曾大造戰艦,準備與南方比鄰的馬楚政權決一死戰。孫光憲極力勸阻曰:“荊南亂離之后,頼公休息,士民始有生意。若又交惡于楚,一旦他國乘吾弊,良足憂也?!盵1]1463高季興聽從孫光憲的良言苦勸,放棄了爭鋒備戰揮戈相向的動武意念。荊南高從誨對馬楚國主的奢靡僭越時常流露出艷羨之意,孫光憲以勤儉持國奢靡敗家的道理苦勸他,所謂“光憲曰:‘天子諸侯,禮有等差。彼乳臭子,徒驕侈僭汰,取快一時,危亡無日,又足慕乎!王忽悟,曰:‘公言是也。為悔謝者久之?!盵1]1463南楚政權,終因馬氏國主奢靡僭越諸子爭位國力日削,被南唐政權所攻滅。孫光憲此舉深謀遠慮,避免了荊南政權步馬楚政權的后塵。司馬光《資治通鑒》在記載上述史書后,高度評價孫光憲的忠諫與高從誨的納善之舉,所謂“孫光憲見微而能諫,高從誨聞善而能徙,……自古有國家著能如是,何亡國敗家喪身之有?”[2]9135后周大將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后,躍馬揚鞭致力于天一統的偉大事業。孫光憲高瞻遠矚審時度勢,在宋軍假虞伐虢兵臨城下時主動勸說幼主高繼沖納土迎降。孫光憲曰:“宋帝規模宏遠,不若早以疆土歸之,不惟免禍,而亦不失富貴?!盵1]1452高繼沖聽從孫光憲的謀略勸說,“遂詣延釗納牌印,盡籍其境內州府三(江陵府歸峽二州)縣一十七(一作十六),戶一十四萬三千三百,遣客將王昭濟、蕭仁楷奉表于宋?!盵1]1452在荊南納土入宋的政治大事件上,孫光憲起到了一言興邦的重要作用,此后的漳、泉納土、吳越納土無不積極效仿于此。

可見,區區彈丸之地的荊南割據政權之所以能夠在狂風驟雨般的五代亂世中巋然挺立,自然與其治下巴蜀文人竭忠盡慮的佐政努力分不開的。清人吳任臣對此有著十分精辟的論述,所謂:“南平起家仆隸,而能折節下賢。震以謀略進,光憲以文章顯,卒之保有荊土,善始善終。區區一隅,歷世五主,夫亦得士力哉!”[1]1464

三、五代巴蜀文人對荊南文學創作的影響

五代巴蜀文人不僅在荊南政壇上叱咤風云力挽狂瀾,而且在文學創作上執掌文衡大放異彩。如梁震晚年自稱荊臺隱士,每日衣著鶴氅逍遙若仙以詩文創作自娛,所著文集一卷行于世。梁震《題院中壁》詩云:“桑田一變賦歸來,爵祿焉能凂我哉!黃犢依然花竹外,清風萬古凜荊臺?!盵11]2956《十國春秋》亦記載梁震“晚年酷好吟詠,尤與齊己善,互相酬答?!盵1]1472荊南詩僧齊己對梁震的才華和人品十分欽慕,經常與之贈詩唱和,其《寄梁先輩》詩云:“慈恩塔下曲江邊,別后多應夢到仙。時去與誰論此事,亂來何處覓同年。陳琳筆硯甘前席,角里煙霞待共眠。愛惜麻衣好顏色,未教朱紫污天然?!盵11]3252又,齊己《荊渚病中因思匡廬遂成三百字寄梁先輩》詩云:

生老病死者,早聞天竺書。相隨幾汩沒,不了堪欷歔。自理自可適,他人誰與袪。應當入寂滅,乃得長銷除。前月已骨立,今朝還貌舒。披衣試步履,倚策聊躊躇。江月青眸冷,秋風白發疏。新題憶剡硾,舊約懷匡廬。張野久絕跡,樂天曾卜居??正愌谵道?,瀑布噴蟾蜍。古檜鳴玄鶴,涼泉躍錦魚??褚鳂涫a映,縱踏花蔫芋。唇舌既已閑,心脾亦散攄。松窗有偃息,石徑無趑趄。夢冷通仙闕,神融合太虛。千峰杳靄際,萬壑明清初。長往期非晚,半生閑有余。依劉未是詠,訪戴寧忘諸?;趴扒蠹?,觀時好笑渠。埋頭逐小利,沒腳拖長裾。道種將閑養,情田把藥鉏。幽香發蘭蕙,穢莽摧丘墟。敢謂囊盈物,那言庾滿儲。微煙動晨爨,細雨滋園蔬。蘚亂珍禽羽,門稀長者車。冥機坐兀兀,著履行徐徐。每許親朱履,多憐奉隼旟。簪嫌紅玳瑁,社念金芙蕖。海內競鐵馬,篋中藏紙驢。常言謝時去,此意將何如。[11]3226

齊己在詩中不僅向好友梁震傾訴了自己隱居匡廬逍遙出塵的內在心曲,而且亦向友人坦露出病后重生所領悟到的生老病死的哲理禪思。

巴蜀俊彥孫光憲才大志高,雅善小詞,史書稱其“素以文學自負,處荊南,怏怏不得志,常慕史氏之作,頗恨居諸侯幕府,不足展其才力,每謂知交曰:‘寧知獲麟之筆,反為倚馬之用?!盵1]1464孫光憲仕宦于荊南政權時著述頗豐,如《荊臺集》、《橘齋集》、《玩筆傭集》、《鞏湖編玩》、《北夢瑣言》、《蠶書》等,詩文子史兼備。孫光憲流寓荊南時與文士王貞范交好,二人情投意合引為知音,閑暇時共同研究探討《春秋》經義。史書記載二人的親密情狀,所謂“王貞范……素精于《春秋》,有駁杜預《左傳注》數百條,人多訝之。獨與同官孫光憲說《春秋》義合,兩人心相得也?!盵1]1466孫光憲又與荊南詩僧齊己過從甚密,現存齊己《白蓮集》中收錄二人交往酬唱的作品多達九首,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如《夏滿日偶作寄孫支使》、《和孫支使惠示院中庭竹之什》、《中秋夕愴懷荊南孫郎中》、《孫支使來借詩集因有寄》、《因覽支使孫中丞看可準太師詩序有寄》。詩僧齊己涅槃后,孫光憲整理其詩歌作品并為之作序。孫光憲在序言中敘述了二人十多年的交往友誼,所謂“鄙以旅宦荊臺,最承款押,較風人之情致,頤大夫之旨歸,周旋十載,互見閫域。師平生詩稿,未逞刪汰,俄驚遷化。門人西文并以所集見授,因得編就八百一十篇,勒成一十卷,題曰《白蓮集》,蓋以久棲東林,不忘勝事?!盵12]9390從該序言中可以看出,孫光憲對齊己的品行操守及詩文成就頗為稱許,對兩人之間志同道合的深厚友誼念念不忘。

前蜀時期,才華橫溢的“詩窖子”王仁裕整日陪伴著后主王衍游山玩水賦詩唱和。前蜀滅亡后,王仁裕作為降主王衍的朝臣士子歸命中原,歷唐、晉、漢、周四朝。王仁裕曾作為中朝的使臣出使荊南,多才多藝的荊南國主高從誨盛情接待了他?!对娫捒傹敗酚涊d此事時云:“(高)從誨明音律,癖好彈胡琴。有女妓數十,皆善其事。王仁裕使荊渚,從誨出十妓彈胡琴。仁裕有詩美之?!盵13]239王仁裕此次出使荊南,在宴席上聽胡琴演奏時即興所作的詩歌作品為《荊南席上詠胡琴妓二首》。清人李調元的《全五代詩》收錄了這兩首作品,王仁?!肚G南席上詠胡琴妓》其一詩云:“紅妝齊抱紫檀槽,一抹朱弦四十條。湘水凌波慚鼓瑟, 秦樓明月罷吹簫。寒敲白玉聲偏婉,暖逼黃鶯語自嬌。丹禁舊臣來側耳,骨清神爽似聞韶?!盵14]280其二詩云:“玉纖挑落折冰聲,散入秋空韻轉清。二五指中句塞雁,十三弦上囀春鶯。譜從陶室偷將妙,曲向秦樓寫得成。無限細腰宮里女,就中偏愜楚王情?!盵14]280兩首詩中對盛筵演奏時的歌女裝束、胡琴的顏色造型、胡琴彈奏的音色之美及作者傾聽時的視聽觀感、會心妙賞,極盡工筆描摹與多重譬喻之能事。

結語

綜上,五代十國時期,僻處內陸腹地的巴蜀王朝與高氏荊南政權之間有著十分頻繁的征戰媾和、外交聘問及文化交流活動。五代巴蜀文人在高氏荊南的政壇和文壇上十分活躍,對荊南割據政權的政局穩定及文學創作產生了深刻影響。探討五代時期同處特定時空背景下的南方割據政權之間的邦國交往關系、文人聚合生態、文化板塊遷移,對于構建亂離時代五代十國的整體研究起到添磚加瓦的積極作用。

注 釋:

[1] 吳任臣:《十國春秋》,中華書局,1983年。

[2] 司馬光、胡三?。骸顿Y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

[3] 歐陽修、徐無黨:《新五代史》,中華書局,1974年。

[4] 王欽若:《冊府元龜》,鳳凰出版社,1980年。

[5] 傅璇琮等:《五代史書匯編》,杭州出版社,2004年。

[6] 紀昀等:《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7] 黃休復:《益州名畫錄》,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

[8] 王象之:《輿地紀勝》,中華書局,1992年。

[9] 晁公武、孫猛:《郡齋讀書志校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10] 孫光憲:《北夢瑣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11] 林德保等:《詳注全唐詩》,大連出版社,1997年。

[12] 董誥等:《全唐文》,中華書局,1983年。

[13] 阮閱:《詩話總龜》,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

[14] 李調元:《全五代詩》,巴蜀書社,1992年。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五代巴蜀文學研究”(14XZW038)。

作者簡介:孫振濤(1979-),男,山東寧陽人,文學博士,集寧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研究方向:唐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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