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少少”句法語義特點及歷時考察

摘 要：在現代漢語中“多多少少”重疊式可為副詞“多少”重疊，形容詞反義疊結和定語表示不確定的小量或大量。從歷時的角度看，副詞重疊式“多多少少”始見于明代，表示 “或多或少”或“無論多少”，表示稍微的“多多少少”至民國都沒有發現用例?！岸喽嗌偕佟北砹看髴袃蓚€來源，一是言多的“多少”，初見于北宋；一是疑問式中詢問數量的“多少”，初見于明代。近代漢語表示數量大小的“多多少少”重疊式為現代漢語所無?！岸喽嗌偕佟钡男稳菰~反義疊結式為現代漢語的用法。

關鍵詞：重疊式；多多少少；句法語義；歷時考察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332（2020）01-0052-07

引言

本文關注現代漢語中“多多少少”重疊現象，如：

（1）有孩子在跟前，自己的心情多多少少也會踏實一些。（張平《十面埋伏》）

（2）近幾年紡織業原材料供應是多多少少、漲漲落落，導致大面積虧損。（《1994年報刊精選》）

（3）在野名士包括被迫做名士或暫時做名士實為待價而沽的人，在文彩風流的同時難免有多多少少的窮愁潦倒之態。（王蒙《守住中國人的底線》）

例（1）中“多多少少”語義相當于“稍微”，作狀語，是副詞“多少”的重疊形式。這一點在《現代漢語八百詞》（呂叔湘主編）[1]、《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候學超編）[2]等工具書中都有說明。例（2）中的“多多少少”表示有時多，有時少，這一點和邢福義（1993）討論的形容詞的AABB反義疊結形式一致。形容詞的AABB反義疊結表示對立的形狀兼容，有A有B。但是，邢福義（1993）將“多多少少”視為非典型形容詞的AABB反義疊結，且為副詞。[3]這和例（2）的語言事實是不相符的。例（3）中的“多多少少”作定語，修飾“窮愁潦倒之態”，表示或多或少，數量不定，明顯不是副詞?？梢?，現有的工具書和相關研究并沒有全面反映重疊形式“多多少少”的句法、語義特征，我們有必要進一步對其進行探討。

共時平面中重疊形式“多多少少”句法、語義的多樣性應該和歷時平面“多少”一詞的語義演化有關。因此本文首先對“多多少少”在現代漢語中的使用情況進行較為全面的描寫，再結合“多少”的語義演變對“多多少少”的語義多樣性進行分析說明。

一、現代漢語中“多多少少”重疊形式的描寫

（一）“多多少少”為副詞“多少”的重疊式

1.“多多少少”為副詞“多少”的重疊式句法特點

“多多少少”為副詞“多少”的重疊形式時，基本遵循副詞“多少”的句法限制。據《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候學超編），副詞“多少”可以后接動詞短語和形容詞。當“多少”后接動詞短語時，“動詞不能是簡單的，多有表示不定量的數量成分：一點兒、點兒、一些、些、幾、會兒、下等；或帶賓語?！贝送?，動詞還可以采用表示少量、短時的重疊形式。[4]下面通過《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候學超編）中的用例通過變換分析，討論副詞重疊“多多少少”的句法特點。

首先，“多多少少”后接的動詞短語也多帶有不定量的數量成分。如：

（4）事情經過我多少比你知道一些→事情經過我多多少少比你知道一些

（5）還要上夜班呢，你多少睡會兒→還要上夜班呢，你多多少少睡會兒

（6）只要理由聽起來順耳，多少總會批一點兒→只要理由聽起來順耳，多多少少總會批一點兒

例中的“多少”轉換為“多多少少”后語義不變，只是語氣上比“多少”輕點兒。但是當“多少”修飾表示少量的動詞重疊式時，“多少”變為“多多少少”的可接受度不高。如：

（7）家務活你多少也做做，別擱她一人身上→？家務活你多多少少也做做，別擱她一人身上

（8）鄰居也多少勸勸他們，但是完全不管用→？鄰居也多多少少勸勸他們，但是完全不管用

其次，“多少”后接形容詞，后面只能跟“一點兒、點兒、一些、些”?！岸嗌佟弊優椤岸喽嗌偕佟闭Z義不變。如：

（9）立春了，天氣多少暖和點兒了→立春了，天氣多多少少暖和點兒了

（10）這次工藝流程多少簡便些→這次工藝流程多多少少簡便些

再次，“多少”后還可以跟“有點兒”，“有點兒”在動詞、形容詞前?！岸嗌佟弊優椤岸喽嗌偕佟币馑疾蛔?。如：

（11）跟他媽多少有點像→跟他媽多多少少有點像

（12）湯多少有點咸→湯多多少少有點咸

另一方面，通過對語料的觀察，可以發現重疊式“多多少少”在句法上具有一定的獨立性，比如作狀語時可以有停頓，可以單獨用來回答問題等，這都是副詞“多少”所沒有的。如：

（13）“我？我所擁有的一針一線，由我自己賺取，人家一切來自世襲，你說一樣不一樣?！?/p>

“多多少少，要憑自己力氣爭取?！薄笆?，但你們或多或少，總有個底，至少晚上睡在父母身邊，我，要一片一片從碎屑開始收集，個中滋味，不說也罷?！蹦蠈O黯然。（亦舒《流金歲月》）

（14）“我聽說你是帕爾斯王國的將軍，那么，你應該很清楚王宮里面的事羅？”

“多多少少吧！”克巴多的回答很簡單。（《亞爾斯蘭戰記》）

（15）“那你保證了解離婚男人的心態?！?/p>

“多多少少?！保ㄆてぁ侗热缗恕罚?/p>

例（13）為對話，“多多少少”作“要憑自己力氣爭取”的狀語，書面有逗號停頓。例（14）（15）對話中“多多少少”都是答話，它們的完整回答形式分別為“我多多少少清楚王宮里面的事”和“我多多少少了解離婚男人的心態”。

2.“多多少少”為副詞“多少”的重疊式語義特點

《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為副詞“多少”設“或多或少”和“稍微”兩個義項，[5]副詞“多少”的語義涉及數量和程度兩個范疇，下面結合具體用例考察副詞重疊式“多多少少”的語義特點。

盡管副詞重疊式“多多少少”在句子中作狀語，但是，在語義上既可以指向謂語中心也可以指向名詞賓語，當語義指向名詞賓語時，“多多少少”多表示數量特征，當語義指向謂語中心時，“多多少少”多表示程度特征。

第一，“多多少少”表數量特征

當“多多少少”后接動詞短語時，其語義所指向的動詞賓語既有具體的也有抽象的，“多多少少”由此體現出表示客觀數量和主觀數量的差異。

當“多多少少”語義指向的名詞賓語為具體名詞時，表示客觀數量。其中“多多少少”多和表示小量“一些、些、一點”等共現，語義上也多表小量。具體包括單一主體小量和多主體小量。

單一主體小量指“多多少少”語義指向的賓語屬于單一主體。如：

（16）劉荔看著我，臉上多多少少還有一些淚痕。（安頓《絕對隱私》）

（17）許家祠堂的走廊并不長，真正要走的話兩分鐘就可以走到后門口，何況那一步一吻多多少少也移動了一段距離。（陸文夫《人之窩》）

例（16）中“多多少少”語義指向具體的“淚痕”，“淚痕”受“一些”限定，表示“淚痕”不多。例（17）中“多多少少”語義指向具體的“距離”，“距離”受“一段”限定，從上文“走廊并不長”“兩分鐘就可以走到后門口”可知，這里的“一段”是一個小量。兩例中“多多少少”都表示單一主體不確定的小量。

多主體小量是指“多多少少”語義指向的賓語屬于多主體的。如：

（18）關起門來說，每個廠多多少少都有些歷史資料，自己的機器誰心里沒有數？（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19）不過我想要維持一個良好的婚姻關系，夫妻雙方多多少少總要犧牲一些個人的東西，建立起一種新型的，夫妻雙方都樂于接受的新的生活秩序。（白帆《寂寞的太太們》）

例（18）中“多多少少”語義所指向的“歷史資料”受句首“每個廠”的語義限制，即“歷史資料”屬于不同的主體，句子“每個廠多多少少都有些歷史資料”的語義表示不同主體擁有的“歷史資料”數量不等，有的多一點，有的少一點。例（19）中“多多少少”語義所指向的“個人的東西”受句首“夫妻雙方”的語義限制，“夫妻雙方多多少少總要犧牲一些個人的東西”的語義為夫妻雙方各自犧牲的個人東西多少不均，一方多點，另一方少點。但總體上兩例中的賓語名詞都受“些/一些”限制，表示小量，“多多少少”也都表示比某一小量多一點或少一點的不大的量。

當“多多少少”所指向的賓語名詞前沒有表示小量的數量成分時，其語義表示或多或少。如：

（20）不管什么，只要到了生意人的手中，多多少少總可議出個價來的。（《長江日報》1994年07月24日）

（21）在此過程中，協會負責人、出納等雖曾懷疑貸款被張某轉給他人做生意，但大家多多少少得了“好處”，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長江日報》1990年11月20日）

例（20）中“多多少少總可議出個價來的”表示價格總可以議出來，不過有的東西價格的高點，有的東西價格低點；例（21）中“大家多多少少得了‘好處”表示利益均沾，但有的多，有的少。（20）（21）中“多多少少”語義上分別指向“價”和“好處”，兩個賓語名詞前均無表示小量的數量成分，這里的“多多少少”表示或多或少時，“多”就是多，“少”就是少，而不是比某一小量多點或少點。

當“多多少少”語義指向的名詞賓語為抽象名詞時，表示主觀數量?！岸喽嗌偕佟北硎局饔^小量，也可以分為單主體小量和多主體小量。其中單主體小量又可以分為單主體單方位和單主體多方位兩種情況。如：

單主體單方位小量是指“多多少少”的限制對象是單一主體的某一方面，如下面例（22）中“多多少少”指“他的話”的“道理”的量小，例（23）中“多多少少”指“她”的“罪感”減少的量不大。

（22）這時，盡管她還不能完完全全同意和接受王笑天的觀點，但已覺得他的話多多少少有一點道理。（郁秀《花季雨季》）

（23）她在胸前劃十字，只是因為她的肢體語言，已然進入了該種文化的系列，并且，無論如何，這總能讓她多多少少減少些罪感……（劉心武《人面魚》）

單主體多方位小量是指“多多少少”的限制對象是單一主體的不同方面，如例（24）中“多多少少”語義指向“異族人的味兒”，而“異族人的味兒”是主體“她”的不同方面“眉眼鼻梁”的特征，句子的意思是“她”的不同方面“眉眼鼻梁”帶有些許“異族人的味兒”，可能是“眉眼”多點，“鼻梁”少點，不同部位都有點，但不均等。

（24）她長了副漫長臉兒，眉眼鼻梁多多少少帶點異族人的味兒。（張煒《柏慧》）

多主體小量是指“多多少少”的限制對象是不同主體的某一方面特征。如例（25）“多多少少”語義所指向的“憂愁”，是不同主體“不管是為官的還是為民的”所具有的，例（26）“多多少少”語義所指向的“念頭”是不同主體“到愛晚亭來的人們”所具有的。兩例中的“多多少少”都表示量小。

（25）世上的人不管是為官的還是為民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憂愁，惟有這叫花子不知憂愁。（莫言《檀香刑》）

（26）于是我想，到愛晚亭來的人們，多多少少還有那么點胸懷天下大事的念頭，不是都在想著，如何使天下為公，天下太平富足。（《長江日報》1989年12月21日）

第二，“多多少少”表程度特征

當“多多少少”在語義上指向謂語中心時，表示謂語中心的程度特征。下面分別從謂語中心為動詞、形容詞兩個方面討論。

首先，當謂語中心為動詞時，“多多少少”通常表示在一定程度上。如：

（27）說話時候博移開自己的視線，他覺得自己多多少少被劉云感染了。（皮皮《比如女人》）

（28）原劇里大星是被仇虎殺死的，雖然這符合仇虎那父債子還的思想方式，畢竟多多少少有損于仇虎的形象。（《人民日報》1984年04月23日）

（29）雖然在那時，DISCO和牛仔褲一樣，多多少少是“資產階級腐朽生活方式”的代表。（《長江日報》1998年04月24日）

（30）而實際上，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兼職都多多少少地影響了大學生們的正常學習。（《長江日報》1995年03月13日）

上面例中的“多多少少”分別指向謂語中心的動詞“感染”“有損”“是”“影響”，都表示程度淺，在一定程度上。

其次，當謂語中心為形容詞時，“多多少少”通常表示稍微。如：

（31）這房其他都好，就是樓層多多少少矮了點。

（32）你的脾氣多多少少急了點。

（33）雖說不怎么寬敞，比起過去來，多多少少強點。

例中的“多多少少”分別指向形容詞“矮”“急”“強”，相當于“稍微”。

當動詞或形容詞前有表示程度低的“有一點”“有點”，“多多少少”傾向于是說話人對量的模糊化表達。如：

（34）因為唱時場面上有胡琴襯托，多多少少有一點借勁。（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35）想到這些，我多多少少有點兒難過。（安頓《絕對隱私》）

例中的“多多少少”去掉后不影響邏輯語義，語氣上有所變化，有助于減少表達的絕對化。

（二）“多多少少”為形容詞反義疊結

反義疊結的“多多少少”是單音節形容詞“多”“少”按照AABB的形式疊結而成，用來形容“性狀兼容，有A有B，AB對立”的事物。如：

（36）毫不夸張地說，在全國上下，在大大小小的各類單位中，無論是國家機關，還是事業單位，或是廠礦企業（當然私營或承包企業除外），都幾乎毫不例外地擁有金額大大小小、庫存多多少少的“小金庫”。（1994年報刊精選）

（37）近幾年，紡織業普遍面臨的一個不利因素，就是原棉供應的多多少少，漲漲落落。

例（36）中“多多少少”是對“庫存”的陳述，表示“在全國上下，在大大小小的各類單位”這個群體所擁有的小金庫的“庫存”有的多，有的少?！岸喽嗌偕佟焙汀按蟠笮⌒　鼻昂髮εe，都為形容詞反義疊結。例（37）中“多多少少”是對“原棉供應”描述，和“漲漲落落”共現，表示原棉供應時多時少，時漲時落。

（三）“多多少少”作定語表示不確定的小量或大量

“多多少少”作定語表示不確定小量，從語義上說和副詞“多少”重疊式差不多，但是，限于副詞的唯狀性，因此，將這類“多多少少”列出來，區別與副詞“多少”重疊式。如：

（38）這種襪子讓我想起二三十年前的裝束：淳樸，有多多少少的鄉間意味兒。（張煒《柏慧》）

（39）他的歷史觀點不能說是很正確的，盡管被人贊為：“現有著作中關于文化史的一部最深刻、最精微的研究著作”，從現在人們眼光來看，不免有多多少少的缺陷和錯誤。（《讀書》）

例（38）（39）中“多多少少”都作定語，分別修飾“鄉間意味兒”和“缺陷和錯誤”，表示或多或少。其實，例（38）中“有多多少少的鄉間意味兒”可以變換為“多多少少有些鄉間意味兒”，例（39）中“不免有多多少少的缺陷和錯誤”可以變換為“多多少少不免有些缺陷和錯誤”，句子的語義都不變。這一點，和上文所述副詞“多少”重疊式“多多少少”可以在語義上指向賓語名詞相一致。邢福義等（1993）的研究發現形容詞反義疊結可以作狀語，如“港灣中大大小小的停泊著六七艘船”，[6]但是形容詞反義疊結和副詞重疊式還是存在本質差異的。

“多多少少”作定語表示不確定大量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多多少少”前有“不知”、“不知道”或“不曉得”等，整個句子帶有夸張的意味。如例（40）（41）。

（40）一提及清文字獄，人們總想起它的專制、獨斷、野蠻，不知殺了多多少少的文化名人。（《讀書》）

（41）人前人后，我聽了不曉得多多少少的閑言閑語。（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這一類形式中“多多少少”可以變為“多少”，表示不確定數量。如例（40）中“不知殺了多多少少的文化名人”變為“不知殺了多少的文化名人”邏輯語義不變。

另一種情況“多多少少”前無“不知”等，直接作定語，表示量大。如：

（42）從古以來對人類社會提供了多多少少發明創造的中國人，是一定能趕上科學、技術方面的新浪潮的。（《讀書》）

（43）他為人慷慨豪爽，很想做出一番好事來，以便揚名天下。于是請來了多多少少的建筑工匠，在短短的時間內興建了一座十分堂皇富麗的大廈，廈內陳設配備，都極考究，足以款留天下賓客而無愧色。（《十日談》）

例（42）（43）中的“多多少少發明創造”和“多多少少的建筑工匠”現代漢語中不能變為“多少發明創造”和“多少的建筑工匠”。

二、由“多少”的語義演變看“多多少少”重疊式

據陳昌來、占云芬（2009）“多少”在春秋戰國對舉出現，東漢時初步融合，表示事物的數量大小，之后沿三條線索分別演化：一是魏晉出現的“偏少”義在明清演化出“稍微”義；一是魏晉出現的“言多”義在宋代發展出感嘆功能；一是唐五代出現的“詢問數量”義在宋元發展出“表不定數量”，在明清演化出“或多或少”義。[7]

下面首先通過CCL語料庫檢索系統，將“多多少少”重疊式從宋代初現到民國時期的所有用例分別進行分析，并結合“多少”的語義演變探討不同語義“多多少少”重疊式的來源。

（一）北宋至元“多多少少”使用情況

“多多少少”見于北宋口語性較強的《朱子語類》，共6例?！岸喽嗌偕佟钡恼Z義有二：一是表示量大，多作定語。如：

（44）惟既識得個入頭，卻事事須著理會。且道世上多多少少事?。ū彼巍吨熳诱Z類》）

（45）反而思之，干你身己甚事？你身己有多多少少底事合當理會，有多多少少底病未曾去，卻來說甚盛衰興亡治亂，這個直是自欺?。ū彼巍吨熳诱Z類》）

例（44）“多多少少”直接修飾“事”，例（45）中兩個“多多少少”分別修飾“事”“病”，中間有結構助詞“底”。此外，“多多少少”還可以作謂語，如例（46）中“是多多少少”不表示問數量的多少，而是表示“一日之間，內而思慮，外而應接”的事物多。

（46）只看一日之間，內而思慮，外而應接事物，是多多少少！這個心略不點檢，便差失了。（北宋《朱子語類》）

表示量大的“多多少少”應由表示言多的“多少”重疊而來。如例（47）中“是多多少少事”和例（48）中“是多少事”語義相同，都表示多。和杜牧詩“多少樓臺煙雨中”中的“多少” 意思一樣言多。

（47）故書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眻蛩从頂凳ト顺鲋翁煜?，是多多少少事！到末后相傳之要，卻只在這里。只是這個精一直是難?。ū彼巍吨熳诱Z類》）

（48）看世間是多少事，至危者無如人之心。（北宋《朱子語類》）這一用法在元代也有，如：

（49）正是：世間只有虔婆嘴，哄動多多少少人。（元《元代話本選集》）

二是表示數量大小，有1例。如例（50）中的“多多少少”，從語境“某也難說他，有多多少少”可知和表示數量大小的“多少”同義，二者可以互換。

（50）某也難說他，有多多少少，某都不敢說他。只是因諸公問，不得不說。（北宋《朱子語類》）

反映元代的口語的《樸通事》也有該用法，如：

（51）丞相為頭兒，各衙門官人們一品至九品，大小眾官，知他是多多少少？便是個人城，只是垓垓滾滾的。（元《樸通事》）

總之，在北宋至元代“多多少少”重疊式的來源有兩個，一是言多的“多少”，二是表數量大小的“多少”。

（二）明代“多多少少”使用情況

明代“多多少少”前加“不知”的5例。其中4例作賓語，4例中3例為“有”的賓語，如例（52），1例為“打”的賓語，如例（53）。1例作定語，如例（54）。

（52）那九州四海之中，目所未見，耳所未聞，不載史冊，不見經傳，奇奇怪怪，蹺蹺蹊蹊的事，不知有多多少少。（明《今古奇觀》）

（53）知縣斷決不開，只把徐達收在監中，五日一比。謝三郎苦毒，時時催稟?？h官沒法，只得做他不著，也不知打了多多少少。 （明《二刻拍案驚奇》）

（54）忽聽背后山林之中，一聲炮響，銅角齊鳴，不知多多少少人馬，都排列在山上。（明《英烈傳》）

例（52）中的“不知有多多少少”可以變為“不知有多少”，這種陳述形式是由表示詢問的疑問形式變化而來的。

“多多少少”用于疑問形式1例，如例（55）中下劃線的問句形式上是詢問斷送了性命的人的數量，其實是表示斷送了性命的人多。

（55）又如子產鑄刑書，只是禁人犯法，流到后來，奸胥舞文，酷吏鍛罪，只這筆尖上邊幾個字斷送了多多少少人？

（明《二刻拍案驚奇》）

由此可見，此類表示量大的“多多少少”來源于表示詢問數量的“多少”。

此外，“多多少少”作定語2例，用例和元代的“世間只有虔婆嘴，哄動多多少少人”相同?！岸喽嗌偕佟弊鳡钫Z2例，1例表示“或多或少”，如例（56）“多多少少”和“總”連用，表示程度低。1例表示“無論多少”，如例（57）“多多少少”和“都”，和數量有關。

（56）可憐可憐。潘賓果若為官清正，御邊有功，滿朝文武官員多多少少總不如你了。你在生時何不自鳴，死后卻對誰說？（明《包公案》）

（57）以后但是要用，就將假銀換出真銀，多多少少都放在春兒處，憑他使費，并不檢查。（明《警世通言》）

（三）清代“多多少少”使用情況

清代“多多少少”前有“不知”的4例。作賓語3例，如例（58）；定語1例，如例（59）。

（58）我遇著的婦女，也不知多多少少，沒有一個不愛吃醋的人。（清《九尾龜》）

（59）什么東西，魔家立番邦以來，這銅人下不知死了多多少少的英雄好漢，你這小孩子，也在此戲耍，快些閃開。（清《說唐全傳》）

“多多少少”直接作定語，4例，表量大。如下例：

（60）老太太、太太，不……不好了！多多少少的穿靴帶帽的強……強盜來了，翻箱倒籠的來拿東西。（清《紅樓夢》）

“多多少少”表示無論多少，2例。如“多多少少”在例（61）中獨立使用，在例（62）中作狀語。

（61）和尚那里拿他放在眼里，不過是來者不拒，多多少少，一齊留下罷了。（清《官場現形記》）

（62）細崽道：“這位師爺常常到我們大菜館里來替人家了事，多多少少都要。等我來替你問他?！保ㄇ濉豆賵霈F形記》）

“多多少少”表示數量大小，2例。如：

（63）卜通道：“ 不知每月的口糧是多少？”卜士仁道：“多多少少是大家的運氣，你此刻何必多問呢?！保ㄇ濉抖昴慷弥脂F狀》）

（64）每到一處又不就走，有時候還要派人上岸，上來的人，多多少少，也不能定，不說是測量形勢就說是操練兵丁。（清《官場現形記》）

例（63）中“多多少少是大家的運氣”的“多多少少”不是狀語，而是主語，從上文的“不知每月的口糧是多少”問句可知，“多多少少”表示數量大小。例（64）中“多多少少”表示上來的人的數量。

（四）民國“多多少少”使用情況

民國“多多少少”前有“不知”表量大的有4例，都作賓語，如例（65）?！岸喽嗌偕佟敝苯颖硎玖看?，作定語4例，如例（66）。

（65）我自年小時節，到這會子，受的苦不知多多少少。髫齡時候，命就極苦，因為老子娘不很疼我，所度日子，沒甚樂趣。（民國《清朝秘史》）

（66）如果一日在世，恐怕此心一日不得安寧呢！想從前在亳都的時候，有多多少少的名人貴族前來求親，母后及帝和妾等總不肯輕易答應。（民國《上古秘史》）

由上述分析可見，“多多少少”表量大應有兩個來源，一是言多的“多少”，初見于北宋；一是疑問式中詢問數量的“多少”，初見于明代。作狀語“多多少少”始見于明代，表示 “或多或少”或“無論多少”，此時副詞“多少”已經出現，可以為副詞重疊式“多多少少”提供基礎。表示稍微的“多多少少”至民國都沒有發現用例，應該是現代漢語中才有的副詞重疊式。但是表示數量大小的“多多少少”重疊式為現代漢語所無。

結語

綜上，在現代漢語中“多多少少”重疊式可為副詞“多少”重疊，形容詞反義疊結和定語表示不確定的小量或大量。從歷時的角度看，副詞重疊式“多多少少”始見于明代，表示 “或多或少”或“無論多少”，表示稍微的“多多少少”至民國都沒有發現用例?！岸喽嗌偕佟北砹看髴袃蓚€來源，一是言多的“多少”，初見于北宋；一是疑問式中詢問數量的“多少”，初見于明代。近代漢語表示數量大小的“多多少少”重疊式為現代漢語所無?！岸喽嗌偕佟钡男稳菰~反義疊結式為現代漢語的用法。

注 釋：

[1] 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05年。

[2] 候學超：《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

[3] 邢福義、李向農、丁力、儲澤祥：《形容詞的AABB反義疊結》，《中國語文》，1993年第5期。

[4] 候學超：《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

[5]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商務印書館，2012年。

[6] 邢福義、李向農、丁力、儲澤祥：《形容詞的AABB反義疊結》，1993年第5期。

[7] 陳昌來、占云芬：《“多少”的詞匯化、虛化及其主觀量》，《漢語學報》，2009年第3期。

作者簡介：李麗娟（1979-），女，河南濟源人，博士，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