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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無葬身之地》與《等待戈多》的戲劇手法之比較

2020-03-01 00:04霍文瑾
名作欣賞·學術版 2020年4期
關鍵詞:存在主義情境

霍文瑾

摘 要:“二戰”后,關于存在主義的哲學思考一直在進行著。在現代主義戲劇中,境遇劇和荒誕劇作為存在主義哲學的產物,各具特色和代表性。本文對《死無葬身之地》和《等待戈多》兩部作品從戲劇手法的角度進行比較和論述。

關鍵詞:境遇劇 荒誕劇 存在主義 情境

一、作品概況

作為境遇劇和荒誕劇的代表作,《死無葬身之地》和《等待戈多》在現代主義戲劇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印記?!端罒o葬身之地》與《等待戈多》都深受存在主義哲學的影響,其中反映出時代的荒誕及個人的痛苦。在戲劇內容上,這兩部劇作都呈現出表現荒誕的傾向性,但二者仍具有明顯的區別。

(一)《死無葬身之地》

作為存在主義思想的集大成者,薩特受到法國傳統文學藝術的影響,薩特的戲劇在表現形式和內容上都體現出他作為哲學家所展現的獨特風格。薩特繼承了現實主義戲劇的傳統形式,并以此來表達荒誕這一實質內容?!端罒o葬身之地》這出政治題材的境遇劇正是如此,劇中以“二戰”為特殊的歷史背景,構建了幾名游擊隊員在民族解放運動戰斗中不幸被捕的特殊情境。在行刑的前一夜,面對來自各方面原因引發的恐懼,他們不知該何去何從。薩特將每個人彷徨、無助、絕望等心態充分表現出來,并展現出人性的復雜和多面。在置身于極其荒誕、充滿巧合的境遇時,劇中人物做出各自的選擇,最終走向結局,境遇劇以傳統的形式表現出了荒誕的戲劇內容。

(二)《等待戈多》

《等待戈多》以兩幕悲喜劇的形式,呈現出兩個小丑似的流浪漢弗拉季米爾和愛思特拉岡,在荒誕、循環的環境與生存狀態中日復一日、永無止境地等待著戈多的故事。該作品的荒誕性集中體現在“悲喜交加”,以喜劇的形式展現出悲劇的主題。貝克特拒絕對故事進行理性分析,而是以大量的無邏輯對話來代替語言,以說話的方式直接體現出人與人之間無法交流的實質,以抽象化、變形的人物形象來表現人的異化。在面對漫長的無望的等待時,狄狄和戈戈做著令人發笑的舉動,他們相互之間不能交流,語無倫次,行為動作也不連貫,這些外在形式更加集中地凸顯出劇作荒誕的精神內核?!兜却甓唷分阅軓谋姸鄳騽∽髌分忻摲f而出成為荒誕派的代表性作品, 不僅是因為其揭示了人類在荒謬宇宙中生存的荒誕性, 更在于它直接以荒誕的形式來展現荒誕的內容, 真正達到了形式與內容的統一。

荒誕派戲劇一度被稱為“反戲劇派”或“反傳統戲劇派”?!兜却甓唷分蟹抢硇缘那楣澖Y構摒棄了傳統戲劇線性發展的規律,整部作品講述的就是一個原地踏步的故事,兩個流浪漢從起點走回了終點,開始即結束。

二、戲劇手法的比較

(一)相同之處

《死無葬身之地》和《等待戈多》的共同點在于,二者都以存在主義為哲學基礎,并運用特定情境來反映各自的戲劇主題。

1.存在主義的哲學基礎

作為境遇劇和荒誕劇的代表作,《死無葬身之地》和《等待戈多》之間首要的共同點在于,以存在主義的哲學思想作為基礎。

存在主義的概念由著名哲學家海德格爾在其著作《存在與時間》中首次提出。薩特作為存在主義的集大成者,師承海德格爾和胡塞爾,同時受到尼采哲學思想的深刻影響。他不僅傳承了胡塞爾的非理性主義,并將其進一步發展,對克爾凱郭爾的宗教神秘主義進行了揚棄,從而形成了他獨樹一幟的哲學思想,為存在主義的繼續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縱觀薩特存在主義哲學,主要由三個基本原則構成:其一是“存在先于本質”;其二是“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其三是“自由選擇”。

存在先于本質是存在主義的基本原則,指人的存在的一種特定狀態。薩特認為,人的存在表現為種種可能性,經領會、籌劃、選擇獲得本身的規定性,所以人的存在先于本質?!端罒o葬身之地》中,游擊隊員們在面臨在敵營中,是否供出隊長這一處境,進行艱難的選擇,他們只有堅持自己參加戰斗的初心,抵御住重重酷刑,才能成為英雄。游擊隊員和英雄的身份便是存在和本質的另一種體現?!兜却甓唷分械膬蓚€流浪漢也是如此,他們一直等待著那個遲遲不來的戈多,戈多的諧音指向“上帝”,這意味著他們所等待的戈多本就不會出現。貝克特用戈多這一人物暗示出人處在荒謬而可怕的世界中,即看不到出路,又在惶恐中存有一絲希望。這也暗合存在主義中,人的存在先于本質、不存在設定人性范本的上帝的觀點。狄狄和戈戈在等待的“戈多”其實是一個虛無的對象,而正是人的存在決定了人的本質。

存在主義認為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薩特認為人學中的任何一個具體的關系都是雙邊關系。人生存在荒謬而不合理的世界中,無疑要忍耐許多客觀存在著的不幸,所以人要運用自我意識來行動、選擇,從而獲得自由?!端罒o葬身之地》中存在著兩個主要的矛盾,顯而易見的是游擊隊員們和維希政府警察之間的外部斗爭,更進一步來看,五名隊員及隊長這一團隊的內部也存在著激烈的矛盾。在極其荒誕的處境之下,人物無可選擇地做著自己的選擇,毫無疑問他們的內心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在若望沒有被捕之前,五名戰士內心堅定地認為自己能挺過酷刑和逼供,因為他們無須隱瞞,也毫不知情。當隊長若望被捕入獄,卻并未被識破身份時,隊員們的內心開始了煎熬,面對招與不招的選擇,抑或是放棄選擇而去死,這時他們隊員內部就產生了矛盾和分歧??梢娙舜嬖谟谑澜缰?,時刻需要面對雙邊關系,正如“他人即地獄”所說,人與人之間相互敵對、相互妨礙,對于自我而言他人的存在則是一種酷刑?!兜却甓唷分械业液透旮晔窍嘁老喟榈?,同時也是無法相互溝通的,這種相互不理解、隔離的狀態則加劇了作品的荒誕性,渲染出悲劇的實質。

存在主義以人為中心、尊重人的個性與自由,認為人生活在無意義的宇宙當中,人的存在本身也不具備任何意義。盡管如此,人仍可以在原有存在的基礎上自我塑造、自我成就,通過個人的選擇而獲得精彩,從而使人生擁有意義。而在自由選擇的同時人又受到一定的束縛,這種“自由”不是絕對的,而是負有一定責任的。在《死無葬身之地》中,五名游擊隊員各自承受著屈辱,面對著無可奈何的處境進行自己的選擇,并為之造成的結果負責。當膽小鬼索比埃有機會向敵人坦誠秘密時,他抓住機會選擇了逃避、死去。年輕的弗朗索瓦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他的內心未能強大到足以在嚴刑拷打之下守口如瓶,面對著隊友的壓力和自身崩潰的內心世界,他選擇了告密,并招致殺身之禍。而承受著酷刑卻充滿希望地活到人生最后一刻的幾名隊員們,頑強地維護了自己的自尊,他們選擇了犧牲自我。在極限境遇下,人所作出的選擇是自由的,同時也必須為其承擔責任。在《等待戈多》中,貝克特將兩個流浪漢置身于絕望的等待之中,卻又給予人類某種希望。雖然等待戈多的過程是痛苦的,是毫無意義的,可是報信的孩子說了,“戈多先生一定會來的”。對于戈多是否回來,狄狄和戈戈都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局,他們所能做的就是選擇繼續等待下去還是結束這場無際的等待。站在讀者的視角就能得知,上帝是不會來的,這個故事也注定是沒有結局的,置身于荒誕的生活處境中的兩個流浪漢,究竟該何去何從,只能依靠他們自己的選擇。劇中人物雖然被動地跌入一個荒誕的世界,仍需為自己的存在找到理由,充滿希望地繼續“等待”。

2.情境的重要性

在《死無葬身之地》和《等待戈多》兩部作品都圍繞著人物在特殊情境下的特殊情感體驗得以展開。

作為境遇劇,《死無葬身之地》中荒誕的戲劇情境對于劇情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1946年該劇首演時,法國剛剛擺脫“二戰”的陰影,結束長達五年的德國法西斯統治。因此該劇刻意展示的是戰爭中人如何面對肉體的摧殘和精神的痛苦的問題。在情境的構成上,薩特不惜為了戲劇性的目的,將人物的處境加以典型化甚至極端化。該劇反映的是戰爭這一極端境遇下人類的普遍情感思想。在敵營這一極端的情境中,戰士們必須面對的恐懼、煩躁、孤獨、絕望、死亡等內心體驗,是具有超越國界的普遍性的。盡管劇中的游擊隊員落入敵手后,命運已成定數,但這并不等于劇情失去了懸念,隨著每個游擊隊員面對酷刑的態度和選擇,劇情都在發生著微妙的轉變,觀眾開始關注到不同性格、不同閱歷的人在面對同一境遇時所作出的不同行動和選擇。在這種情況下,極限境遇奠定了這部劇的懸念,還使觀眾與劇中人物產生心理共鳴。

《等待戈多》通過希望與絕望的并存來表現人類處境的兩極化,其戲劇情境是荒誕的,為全劇的思想表達奠定了基礎。劇中的主要人物是兩個流浪漢,他們處在一個空曠的、無遮蔽的鄉野小路邊。這個場景以空間的無依托感來對應時間的漫長和“無頭亦無尾”。劇本通過兩幕近似的“等待”過程揭示時間的悄然流逝,反映出人身處于世界中,在充滿希望地做著無望的等待。劇中的隱晦的戲劇主題——死亡、世界,通過兩個流浪漢在這一特定情境中的等待來揭示?!兜却甓唷芬曰恼Q為前提,構建出獨特的戲劇情境來表達其主題思想,因其抽象性和符號性而產生出獨特的戲劇情境。

(二)不同之處

雖然都受到存在主義的影響,在戲劇形式上,《死無葬身之地》和《等待戈多》仍存在著明顯的差異?!端罒o葬身之地》保留著傳統戲劇的形式,而《等待戈多》則呈現出反戲劇的形式。二者的區別在于情節的連貫性與不確定性、結構的嚴謹性與碎片化、語言的意義化與無意義化,并且由此呈現出截然不同的作品風格。

1.情節設置

兩部作品所表達的內容都是荒誕的,然而在情節的安排與設置上,卻呈現出不同的特點?!端罒o葬身之地》繼承傳統戲劇的形式,作為一部存在主義戲劇,它不同于其他作品,在情節設置上逐漸向現實主義戲劇靠攏?!兜却甓唷穭t貫徹著荒誕的原則,從內容到形式都是十分荒誕的,貝克特以形式上的荒誕來促進表現出內容上的荒誕。這一原則也體現在劇本情節的設置當中。

作為一部寫實性的政治題材哲理劇,《死無葬身之地》的情節是完整、連貫而富有邏輯的。薩特依據傳統的戲劇形式進行情節的展開,強調沖突,通過沖突塑造人物,以沖突推進情節發展。劇本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背景,講述了法國抵抗運動的五名游擊隊員被維西政府警察抓獲,被嚴刑逼供的故事。這部戲的外部沖突就是審訊者和被審訊者之間的沖突,在被嚴刑逼供的極端情況下,面對著身與心的雙重考驗,游擊隊員們的反應各不相同,薩特把他們微妙的心理活動放大, 并且一一加以強化。而戲劇的內部沖突主要集中在游擊隊員們的內心戰爭以及所做出的選擇上。

《等待戈多》在情節設置上也呈現出荒誕劇的特點,出于對純粹戲劇性的追求,貝克特放棄了情節的連貫性和戲劇沖突的塑造,而是以混亂跳躍、毫無邏輯的情節,來反映出面對荒誕不經的世界時,人的痛苦不安的狀態,從而達到抽象的荒誕效果。 劇中的情節呈現出不確定性,兩個流浪漢并不知道戈多什么時候來、會不會來,他們也不知道在等待的過程中會遭遇什么樣的經歷。

2.結構安排

《死無葬身之地》與《等待戈多》在戲劇結構上的安排不同?!端罒o葬身之地》是境遇劇的代表作,在戲劇結構上類似于17世紀法國古典主義戲劇。據薩特所言,他是遵循著經過更新變革的“三一律”原則進行境遇劇的創作的,用同一場地展現一天之內發生的一個故事。

相比之下,《等待戈多》的戲劇結構則更為特殊,集中表現為循環和重復。貝克特說:“只有沒有情節、沒有動作的藝術才算得上是純正的藝術?!痹凇兜却甓唷分胸惪颂厥冀K貫徹這一主張,他消解了人物的動作,弱化了戲劇的情節,將戲劇情節簡化到只有“等待”,人物更只是百無聊賴地等待著,進行著無聊的、隨意的對話,戲劇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局,有的只是一種機械的重復。劇作的整體結構是循環式、首尾相連的。在第一幕第一句中:“鄉間的一條路。一棵樹。黃昏?!币约暗诙坏谝痪洌骸按稳?。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鼻昂髢商旃适掳l生的時間是重疊的,狄狄和戈戈所進行的行為——等待,也是重復的。在抽象的、不確定的時間下,兩個流浪漢上演著重復的等待。當戲劇結束的時候,一切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開頭便是結局,結局亦是開頭,這就容易造成讓人誤以為兩幕可以合并為一幕的錯覺,但戲劇的主題在這種循環的結構中得以深化,更加突出了世界、人生沒有變化的主題,同時也增強了戲劇的荒誕意味。

3.語言表述

作為一出境遇劇,《死無葬身之地》的語言延續了傳統戲劇的模式,而《等待戈多》卻將“荒誕”貫徹至語言之中,由表及里地執行著荒誕的精神內核。

《等待戈多》將荒誕由內而外貫徹始終,也表現在人物的語言上。劇中的語言不僅是表現故事情節、塑造人物形象的外在形式, 還成為這個劇作本身主題的一部分。不同于《死無葬身之地》,《等待戈多》沒有延續傳統戲劇的語言模式,即劇中人物語言、對話交流旨在交流,也具備體現人物性格特征的作用,而是以一種無關聯性的話題轉移、語言的重復和語言文字游戲來實現語言的荒誕效果。所謂荒誕,就是喪失了目標,被割斷了宗教的、抽象的和超自然的根基。劇中人物呈現出非人化的趨向,他們的所有行為,包括語言、行動都變得毫無意思、解釋不通,其中荒誕性是鮮明存在的。

《等待戈多》語言的荒誕性體現在話題的無關聯性與隨意轉變。貝克特刻意安排狄狄和戈戈進行毫無聯系的話題交流,且話題隨意轉化,以毫無邏輯的語言來表現出荒謬之感。貝克特弱化了傳統戲劇中語言的交流功能,他在戲劇中演示了一個文字游戲,把毫無聯系的詞語堆砌在一起,削弱了文字本身的意義與作用,營造了一種荒誕的效果。劇中的機械性重復的語言,枯燥而乏味,已經完全喪失了語言作為溝通工具的全部功能。兩個流浪漢之間的聯系被這種無意義的語言所斬斷,他們彼此之間已經難以溝通。語言在他們倆之間并沒有起到任何促進交流的作用,反而極大地阻礙了他們的溝通。而他們之間這種表面看似是對話的語言, 實質上不過是無聊的自言自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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