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飽含思念深情的詩歌

摘 要：海子是一位純粹而深情的詩人，他的詩有時在天空中飛翔，有時寂寞地與大地擁抱。在他的筆下：太陽、麥子、草原擁有了對抗絕望的生命力，北方、黑夜、遠方被賦予了更豐富而獨特的含義，青草、鮮花、山野上的風訴諸了對土地的忠實以及對理想的追求。夜讀海子的詩歌，或許你能看見暗黃的燈影下，有一位孤獨的詩人，他帶著詩歌的王位，一步一步走近你?！逗诔岚颉肥且皇罪柡闱槠犯竦脑姼?，不僅孕育了豐富而獨特的審美情懷，也灌注了海子純粹而修遠的思想意識。本文采用文本解讀的方法來探索詩歌的本質，進而理解詩人的本真情感，發現隱含其中的深層意義。

關鍵詞：海子 詩歌 黑翅膀 文本解讀

瓦萊里說：“詩是一種語言的藝術，某些文字的組合能夠產生其他文字組合所無法產生的感情”，這就是詩情。海子的詩歌恰恰擁有此種詩情，看似天馬行空的碎片化文字組合起來，卻使讀者在欣賞時有一種和諧的整體感覺效果。海子的詩情，是一種處于黑夜中興奮和迷醉的心情。他的詩與人類的感覺領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內在聯系，由此產生共鳴，使詩情世界仿若夢境般，虛幻而美妙。正如西川所言：“海子的一生不是昏暗的而是燦爛的?！彼靡魳钒愕恼Z言構建了一座燦爛的詩歌王國，那建筑的材料無不彰顯著圣潔的修遠精神。

一

海子于1986年第一次進藏，主要行蹤是內蒙古草原、河西走廊、敦煌、青海源、拉薩一帶， 側重感受的是藏傳佛教文化區的文化與地理氛圍。西藏是海子最遠的行蹤，但海子的西藏之行為他打開了通往異域的窗口。海子崇尚原始力量，他的很多詩作充滿著神性的光輝。那些神秘而又不可知的故事，那對命運、死亡和真理不懈探索的精神，使得海子懷著敬意鑄造出一座座神性城堡。

詩歌《黑翅膀》是海子1988年7月第二次入藏期間于日喀則所寫，其主旨是借用“黑翅膀”這個意象來強調詩人想要飛回北方的熱切期望。關于日喀則的背景，它是從古到今的后藏重鎮，藏語稱“溪卡孜”，取意為“土地肥美的莊園”。海子想必是被日喀則的美好風光和藏傳佛教所吸引，才路途跋涉來到此地，寫下了這首《黑翅膀》。通過查閱資料可得，在拉薩的時候，海子結識了一位女詩人?；蛟S是愛慕女詩人的才學，或許是沉迷于女詩人的風韻，海子以那顆赤誠的心向她告白，卻慘遭拒絕。后來，海子帶著深深的挫敗感，懷著一顆失魂落魄的心，前往日喀則。愛情的失落或許是源于這位女詩人，但是筆者認為此詩并不是為她所寫。那么《黑翅膀》是為誰而寫？為何海子想要如此急迫地飛回北方？這首詩與海子的另一首詩《眺望北方》有何關聯之處？主題意象“黑翅膀”代表什么？請跟隨筆者的文本細讀來慢慢探索，逐步走進海子的詩歌王國。

二

《黑翅膀》是一首頗具抒情品格的作品，蘊含著豐富而深刻的審美情感和思想意識。此詩亦蘊含鮮明的旅途特色，描繪出一幅客居他鄉，漂泊無依的景象，并在這種景象構架之下，詩人發出了內心深處的吶喊——飛回北方。詩歌分為五個自然詩段，第一小段做了主要介紹，引導出了“黑翅膀”這個主題意象：

今夜在日喀則，上半夜下起了小雨/只有一串北方的星，七位姐妹/緊咬雪白的牙齒，看見了我這一對黑翅膀

詩人首句強調了時間、地點和天氣。時間是一個清冷的夜晚，地點在西藏的日喀則，天上則下起了小雨。詩人在如此的環境之下，望著天空，看到了北斗七星?！把┌椎难例X”怎么理解呢？那或許是星星散發的光亮。海子的《眺望北方》中也曾寫到“眺望光明的七星”，亦可借此佐證那雪白的牙齒是星星的光亮。而以“雪白”對應“黑翅膀”，更添黑暗與光明對比的妙處。詩人是敏感的，在夜間感知到黑與白的較量。七星是雪白的，而“我”則擁有一雙黑翅膀。黑與白的明顯對比，仿佛是純潔和罪惡的對持，為讀者營造出獨特的視覺效果。海子的詩具有高度的純潔性，一部分原因歸結于他強烈的自省意識。如《我請求：雨》中提到“下一場雨/洗清我的骨頭”，海子會認為自己是有罪的，是骯臟的，因此海子想要下一場雨直至把骨頭都洗干凈。正是這強烈的懺悔意識更顯示出詩人的純潔與偉大。這個“黑”字，代表著黑暗、絕望、痛苦，代表著詩人強烈的自省意識，也代表著對光明執著追求的過程。黑翅膀代表的卻是更深層次的含義，它是一種本能的驅動力，是一種對于北方的渴望，也帶著幾分掙扎的勇氣，承載著詩人強烈又無處安放的思念。擁有雪白牙齒的北斗七星，“看見”了我的黑翅膀，這說明唯有北斗七星才能真正了解詩人的內心。這時，北斗七星的形象漸漸明朗起來，最了解詩人，亦讓詩人最掛念的人，是誰呢？筆者認為恰恰是他難以忘懷的初戀對象。有人認為海子這首詩是寫給西藏之行遇到的女詩人，筆者并不這樣認為。但或許是這位女詩人拒絕了海子，使他在愛情上又一次受到了失落，在惆悵落寞之際，想起刻骨銘心的初戀并寫下了這首詩。海子曾寫過《給B的生日》，文中的B，便是海子的初戀女友。西川曾說過：“她是海子一生所深愛的人，海子為她寫過許多愛情詩，發起瘋來一封情書可以寫到兩萬字以上?！焙Ｗ映鯌俚募椅挥趦让晒?，那對于當時在北京任教的海子來說，是心心念念的北方。對于如今在日喀則的海子來說，方位上依然是不斷追尋的北方?；谝陨险摂?，本文認為海子的初戀對象是他此詩的精神寄托和靈魂歸宿。

北方的七星 照不亮世界/牧女頭枕青稞獨眠一天的地方今夜滿是泥濘/今夜在日喀則，下半夜天空滿是星辰

“北方”一詞在全詩中出現了五次，頻率之高令人不禁想起海子的另一首詩《眺望北方》?！短魍狈健分幸蔡岬搅吮狈胶推咝莾蓚€關鍵詞，如“想起你，我在巖石上鑿出窗戶/眺望光明的七星/眺望北方和北方的七位女兒”，在這首詩里，更加印證了詩人對于北方的執念和關懷。學者劉廣濤曾提到七星主命運，海子把心中的戀人比作北斗七星。海子在腦門上鑿出一只天眼，仿佛就可以超越距離和障礙，看到遠在北方的意中人。因為看不到，所以努力向她的方位眺望。北方七星，是我的女神，雖然沒有照亮世界的光輝，照亮我的心卻是綽綽有余的。由此可見，《黑翅膀》與《眺望北方》存在一定的互文性。兩首詩歌都蘊含著詩人對于北方的執著信念，也表達了詩人對于初戀的脈脈深情。重回詩歌，西藏盛產青稞，牧女經常頭枕青稞睡在遼闊的大地上，而因為今夜淅淅瀝瀝的雨，地上泥濘不堪。下半夜雨漸漸停了，黑色的天空布滿了星辰。由小雨到星辰的環境變化，預示著詩人海子的心情慢慢平靜，心境也慢慢開闊起來。

但夜更深就更黑，但畢竟黑不過我的翅膀/今夜在日喀則，借床休息，聽見嬰兒的哭聲/為了什么這個小人兒感到委屈 是不是因為她感到了黑夜中的幸福

入夜愈深，這世界愈發顯得黑暗，但是再怎么黑暗，也黑不過“我”的翅膀。這里的黑擁有一種超越現實的意味，強調了翅膀的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得上。黑翅膀盡管黑，但從常理來看，是不可能比黑夜更黑的，詩人運用超現實主義手法，以夸張的形式做出一種真實的反映。黑翅膀愈黑，則詩人內心的苦痛愈發沉重?！拔摇钡膬刃氖錈o比，只想借黑翅膀飛回北方。詩人第三次提到“今夜在日喀則”。運用了反復的手法，也與北方做了地理位置上的呼應。黑翅膀是一種不折不撓的驅動力，是詩人從日喀則飛往北方的媒介和載體。嬰兒響起哭聲，是為了什么委屈，是因為感到了黑夜的幸福嗎？海子的這句詩較為復雜難懂，嬰兒的啼哭多半是沒有吃飽，當含到母親的乳頭時，便感知到黑夜的幸福，充滿了喜悅和滿足。那為何嬰兒感知到幸福，卻又委屈呢，因為嬰兒脆弱且沒有安全感，嘴中的幸福隨時都會消失，當媽媽拿走了乳頭的時候，嬰兒又會委屈地啼哭。所以這是因幸福而委屈，而黑夜對海子來說，既是受難，又是幸福。海子的詩歌《夜色》中提到：“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我有三種幸福/詩歌、王位、太陽?！痹诤谝怪?，詩人的受難和幸福是持平的。其實愛情對于人類來說應該是幸福的，但是因為海子不幸的感情，反而變成了一種受難。不過愛情不僅帶給海子痛苦和災難，也帶給海子美麗的詩歌。筆者推測，擁有強烈自省意識的海子，想必覺得嬰兒時期是人最單純赤誠的一個階段，才如此下筆。兩者似乎達到了某種難言的契合，所以海子借嬰兒的委屈和幸福表達內心。

愿你低聲啜泣 但不要徹夜不眠/我今夜難以入睡是因為我這雙黑過黑夜的翅膀/我不哭泣 也不歌唱 我要用我的翅膀飛回北方

希望你感到委屈可以借哭泣發泄情緒，但不要因此整夜不睡。這體現了海子由嬰兒推及世人的一種真善美，海子心中有大愛，才創造出如此多有生命力的詩歌。之后海子提到了自己難以入睡的原因——這雙黑過黑夜的翅膀。黑翅膀承載著詩人的信仰和思念，亦承載著詩人的孤獨和痛苦。在海子的詩作中，黑夜是籠罩一切的，而黑翅膀卻比黑夜更黑，說明黑翅膀超越了黑夜成為詩人精神的主體。在這種置換之下，更突出了“黑翅膀”這一核心意象。它罪惡卻有力量，身處黑暗卻又帶“我”飛往光明?！拔也豢奁?，也不歌唱”說明詩人的心緒已經平靜下來，并且堅定了自己的內心——便是要用黑翅膀飛回北方。至此，筆者可以梳理詩人的心情是由孤獨失落到慢慢平靜再到堅定內心的一個緩緩變化的過程。

飛回北方 北方的七星還在北方/只不過在路途上指示了方向，就像一種思念/她長滿了我的全身在燭光下酷似黑色的翅膀

詩人想要飛回北方，因為他最純粹的愛情留在北方，這使他永遠惦念著北方。北斗七星以表層意義來講，是辨識方向的星宿，也是指示遠方游子的燈塔。詩人心中的戀人也如北斗七星一般，為他指引著方向。詩歌中多次寫飛回北方，可見詩人對于回到北方的熱切期盼。思念“長滿了我的全身”，詩人用長滿全身來表達一直在蔓延生長、無法遏制的思念之情。思念像是生機旺盛的綠藤蔓，它纏繞我的身體，霸占“我”的靈魂，附著在那一雙黑過黑夜的黑翅膀上。在昏黃的燈光下，那份思念同化于詩人的黑翅膀，隨著詩人在黑夜飛翔。本文認為黑翅膀是一個載體，裝滿深入骨髓的思念，引導詩人回到最渴望的北方。同時，作為一雙翅膀，它擁有飛翔的特質與強烈的驅動力，在黑夜的意象之下，突出地表現了一種絕望的生命力。

三

首先，詩歌《黑翅膀》結構鮮明，脈絡清晰，以五個詩段，層層遞進，表達出詩人身處他鄉，但對于北方戀人的執著向往。詩人經歷了愛情的失落，感情的挫折，只愿回到最讓他眷戀的北方。其次，詩歌《黑翅膀》具有獨特的主題意象和豐富的隱喻哲思。海子對黑夜有著特殊的感情，仿佛到了黑夜，便是他的靈魂盛開之際。有生命的意象是詩歌的靈魂，它超越黑夜的現實意義，是對宇宙人類生存大背景的現實觀照。最后，《黑翅膀》采用反復疊唱的藝術手法，使詩歌擁有音樂美的和諧精神，顯示了詩歌的修遠精神。

綜上所述，采用文本解讀的方法，把詩歌還原到最本質的內容，從本質去不斷地挖掘和思考，既有助于對詩歌本身的理解，也有利于攫取詩人潛意識中的想法。詩人在描寫客觀物象的時候，總會情不自禁融入自己的思想感情。而作為讀者來解讀文本，要通過仔細地閱讀，加以想象和聯想，漸漸體味和領悟，發現隱含在文本中的深層次意義。忽而想起，魯迅的《野草》中總是蕩漾著一種向死而生的精神：生與死的抉擇，死與生的對抗，向死而后生。反復賞讀海子的《黑翅膀》，筆者則發現這首詩所蘊含的也是兩個極端：黑暗和光明。人們向著黑暗飛翔，而后終將看到光亮。頗為遺憾的是，在這極繁華的人間，海子卻沒有等到那份光亮。

筆者禁不住為親愛的海子獻詩：

晦澀到絕望/忍不住去擁抱/烏云盛開的時候/愛才不能勉強

參考文獻：

[1] 尚斌.土地情懷·黑夜意識·悲劇精神——論海子抒情詩歌的精神內涵和審美精神[D].浙江大學，2009.

[2] 任文研.海子詩歌黑夜意識的精神指向[J].北方文學（下旬），2017（6）.

[3] 劉廣濤.海子詩歌《眺望北方》賞析[J].名作欣賞，2013，26（9）.

[4] 榮光啟.那幸福的閃電[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3.

[5] 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

[6] 崔衛平.海子神話[J].文藝爭鳴，1994（6）：62.

作 者： 王凌云 ，聊城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