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藥童在吳家村住了十一年,這還是第一次獨自上山采藥。
月亮慢慢爬上枝頭,小藥童兜了七八圈,還出不去。叢林瘴氣浮生,銀光點點,小藥童看著周遭幾乎辨不出差別的林木蟲草,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他迷路了。
以前的小藥童看著遠遠的鹿吳山的靑影,只覺得好小,現在的小藥童,卻在惱恨鹿吳山太大。像一個沒有出口的森林迷宮,讓他頭暈腦脹。
黑色太沉悶,月光也皎潔,小藥童卻沒有心思欣賞。
晚風帶著催促的味道,也把小藥童的體溫捎帶離開,他只覺得越來越冷,盡管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裳,他還是沒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夜霧的彌漫讓小藥童看不清回家的路,也更沮喪。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發現他不見了,等發現他不見了又會不會尋他,如果找他又會不會找不到這個地方。他開始后悔沒留一句話就獨自上山采藥,也開始隱隱擔心,躲在黑夜后面的傳說中的野獸會不會吃掉他。
想到這里,小藥童圓圓的眼睛里蓄滿了淚珠,一顆接一顆地落下。
小藥童沒有等來野獸,遇見的是同樣遭遇的山海。他沒有想到,鹿吳山真的有鹿的存在。他看著一身雪白皮毛的小鹿,瞧著它大大忽閃忽閃的眼睛,突然就收起了哭腔。
盡管如此,小藥童第一次給山海,留下的就是一個愛哭鬼的印象。
山海從未見過人類,只是在祖祖輩輩那里聽過人類的傳說,人類是白鹿一族最大的天敵,有無數的族鹿都死在人類的弓弩陷阱下。山海仔細回想聽媽媽講起的人類兇殘的模樣,又看看眼前的小藥童,好不一樣。
他的樣子,可比它還膽小。
山海試探著靠近,不想卻被小藥童一把抱在了懷里,右側的鹿角還抵在他肉肉的臉頰上,山海驚了一跳,正想掙脫就聽到小藥童軟糯的聲音在它耳邊響起,“這么晚還不回家,小白鹿,你也是迷路了嗎?”
聽到迷路這兩個字,山海像是被人戳破了秘密,忍不住臉紅。
我才沒有,山海這樣狡辯。
“小白鹿,你有名字嗎?”“小白鹿,你家在哪里???”“你在這山上住多久了???”“這山上真的有吃人的老虎嗎?”
小藥童緊緊抱著山海的脖子,自顧自地發問。山海聽著他一連串的問題,也很頭大,他問這么多,到底先回答哪一個好。
月亮爬到中天,像是一個圓圓的餡餅,小藥童看著,肚子也在咕咕的叫。
山海聽著,想到自己的遭遇也很惆悵,不知不覺就彎下了腿,伏在地上。小藥童把自己的腦袋靠在山海的脊背上,一只手摟著它的脖頸,一只手由上而下的撫摸它的白毛。
眼皮越來越沉,黑壓壓的夜讓他好想睡覺。
“小白鹿,你說……師父……明天會來接我……回家嗎?”小藥童斷斷續續地說完這句話,就徹底沉入了夢鄉。山海感覺到背上的分量一重,就知道小藥童把它當了枕頭,腳太麻,想動,但又怕站起來會讓小藥童的頭磕到石頭上。
它想來想去,只好繼續保持原有的姿勢伏在地上。
山??粗F氣繚繞的森林,愁苦地在心底盤算著還有多久才能天亮。
等山海數到第一萬七千八百五十四根草的時候,小藥童就被人從它身上抱了開去,它回頭,看見小藥童依偎在來人的懷里,睡得很安穩。它想,來的這個人就是小藥童所說的師父吧。
“小藥童,你師父來接你回家啦?!?/p>
山海站起身來,繞著粗壯的迷谷樹轉了幾圈,活動開酸麻的四肢,然后就縱身跳進黎明的叢林中。
小藥童在師父的背上醒來,一睜眼就看見熟悉的村莊,看見道道炊煙裊裊,化作白云層層疊疊。
小藥童向別人說起自己在山上遇到的白鹿,沒有一個人信他,鹿吳山雖嵌有一個鹿字,卻是從來沒有鹿的,更別說白鹿了。久而久之,小藥童也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慢慢也淡忘了這件事。
可是在夢里卻時不時地能見到那只白鹿,到最后,小藥童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見過那只白鹿了。
十多年過去,小藥童長大了,繼承了吳師父的藥鋪,在八月中旬的時候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他給她取名白鹿。
山海這日又在山間閑逛,如今的它已經不再會迷路了。
當它正臥在矮林間小憩的時候,被一陣巨大的哭聲吵醒,它循著聲音過去,看見正哭得傷心欲絕的白鹿,山海仿佛間又見到了當年的那個小藥童,只是這回她哭得更兇。
白鹿看著山海,止住了抽泣,烏亮的大眼睛里還有盈盈的水光,“小白鹿,你也是迷路了嗎?”
山海站在原地,任由白鹿一點點地靠近自己,用嫩藕似的胳膊,輕輕地環繞住自己,當白鹿在自己的頭頂落下一個吻的時候,山海差點沒嚇得奪路而逃。
白鹿讀不懂山海的想法,自顧自地憂愁起來,“小白鹿,你說爸爸會來接我回家嗎?他找得到我嗎?”
山海瞧著那雙神似小藥童的眼睛,神色突然就溫柔了起來,它輕輕蹭了蹭白鹿柔軟的臉頰,瞧了瞧天邊漸濃的夜色,會的,他會來接你回家。
作者簡介:
羅雪蓮(1995年8月—),女,漢族,重慶梁平人,碩士研究生,西北大學,研究方向:文藝學。